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长安风》 作者:江谨言 内容简介: 开元末,天宝初。唐皇隆基老而未老,几分雄心犹在;宰相林甫口蜜腹剑,渐已权倾朝野;三姐玉瑶年才双十,人比花娇媚;胡儿禄山大奸若忠,已然河北蛰伏;权奸杨钊一事无成,仍在剑南厮混;王妃玉环倾国倾城,犹是李家儿媳。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看寿王李瑁如何护娇妻,谋江山,在这大唐盛世中搅动天下风云!...... 第一章 明月楼高休独倚 “丑时四更,天寒地冻。” 初春,深夜,丑时。 寒冬未远,长安城乍暖还寒,空气中仍旧带着薄薄的凉意,透过浓浓的夜色浸入人的骨髓,扎地人心头一颤。 在各坊内的寂静的街道上,打更人四处望了望高悬在天空中的那轮明月,裹了裹身上还未敢脱下的大袄,在心里咒骂了声这仍旧寒冷的鬼天气,熟练地敲着梆子,清晰地喝着。 梆!梆!梆!打更人的声音顺着坊中整齐的街道,往四面散去。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东西南北,两人多高的坊墙纵横排布,每个坊都会安置一个更夫,相同的场景,每日每夜,在每一个门坊中同时进行着。 在这吵闹却又显地静谧的一刻,这划归整齐的一百零八坊,就仿佛一百零八个棋格,将所有人紧紧地困锁其中,各安其位。 而在这一百零八坊,一百零八个棋格中,最为华贵的便莫过于长安城东北隅,紧邻大明宫的入苑坊了。 入苑坊,又名十六王宅,绵延数十里的坊墙内,居住着大唐最为尊贵的一群人——大唐亲王。 入苑坊中,打更的更夫如往常一般游走在各大亲王宅的街道边,脸上写满了敬畏,甚至就连王府的门匾都不敢轻易打量,因为他知道,这些凤子龙孙的门第,可不是他这样的升斗小民可以随便窥视的。 一旦惹得里面的贵人生了气,那可就不是丢了份差事这么简单,那是要掉脑袋的。 更夫一如往常般,沿着冷清的街道一直向前走着,当他来到南面的一栋王府前,脸上一直保有的敬畏却突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颇为玩味的戏谑。 富丽堂皇的王府前,更夫破天荒地侧过了头,看着那高悬于朱梁之的“寿王府”三个烫金大字,嘴角露出一丝轻蔑又显嘲讽的笑容: 嘿嘿,只怕过去明日,这千娇百媚的寿王妃就该成了后宫娘娘了吧。早就听说那寿王妃杨玉环国色天香,丽绝长安,只可惜我老陈无缘一见。啧啧,公公娶儿媳,这皇家的事情当真是绝了。 心中这样想了想,更夫再看向看向那寿王府时,那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寿王府竟也不比自家的土屋高贵上几分。 自家的媳妇儿虽然丑了点,自己却也不会任由她被人抢了去,如此看来这寿王也又比不上我老陈的地方嘛。 更夫老陈心中一阵臆想之后,也不敢再多做停留,匆匆忙忙地走开了,只留下了寿王府门前的一对石狮,静静地忍受着冷风的肆掠。 冷风吹过石狮,吹过朱门,吹过深深的庭院,吹到了寿王府最里面的一处阁楼,吹向了阁楼上那背影凄凉的男子。 那男子相貌俊秀,身材欣长,独倚高楼,任由冷风吹拂他单薄的外衫,缓缓举起手中酒壶,饮了一口,复又放下,已然陷入了沉思。 大唐啊大唐。 那男子呆呆地看着高悬于夜空之上的那一轮明月,脸上极力地平静,但内心却已波澜狂涌。 他本是来自后世的大学生李茂,今天是他大学毕业的日子,他在同学聚餐时多喝了点酒,便醉了过去。当他再次醒来时自己就来到了这里,成了寿王李瑁。 李茂是历史系的学生,他当然知道这个“大名鼎鼎”的寿王李瑁是谁。 李瑁,唐皇李隆基十八子,生母武惠妃。开元年间爵封寿王,遥领剑南节度使,益州大都督。 这是史书对他身份的记载,但真正让他为人所知的身份却不是大唐皇子,而是那个叫他为天下人耻笑的贵妃前夫。 没错,他就是那个连更夫老陈都在心中鄙夷的男人。 曾经的李瑁年少英姿,依靠着母妃的恩宠,风光无限,甚至一度有问鼎太子之位的机会。 李瑁十七岁便娶了倾国倾城的美人杨玉环,成亲的那一日,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他曾叫多少长安子弟青眼艳羡,可是不过区区三年,他的妻子却成了他沦为笑柄的根源。 这段历史,这个李瑁。甚至就连千年后的李茂自己都是满满的不屑。可没想到今日自己却偏偏成了他。 他起初以为这只是一场梦,可他无论怎么掐疼自己,这个梦都无法醒来。这时他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来到了这里,他真的成为了这个可悲的男人。 李瑁啊李瑁,你借酒浇愁,一夕醉死,你倒是走地利索,可你却将这生死抉择的难题甩给了我,我又该怎么办? 男子低着头,看着三三两两散落一地的空酒壶,一阵摇头苦叹。 开元之治,大唐盛世,中华历史上最华丽的篇章,这里有美人如玉,有名士风流,有将军铁骨,有细语柔肠。作为历史系本科生的他曾多少次抱着厚厚的唐史,向往着这里风土人情,豪杰美人。 可当李茂真的来到了这里时,却又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彷徨与惊慌。 原因无他,只因为眼前这个让他羞愧难当的身份。 想到这里,李茂胸中苦闷难当,仿佛将被人侵占的杨玉环竟真的是他的妻子一样。记忆中杨玉环的样子,一颦一笑,一喜一乐,似乎都清晰的刻印在了他的心里,不停地煎熬着他的内心。 他已然记得昨日傍晚,杨玉环被女道接走时的情形。 梨花带雨,肝肠寸断。 既是韶华正好的女子,谁又愿意去背负这样的骂名,离开自己的丈夫,去服侍那个传闻中喜怒无常的年迈皇帝。 此时的杨玉环还不是历史上那个毁誉参半的亡朝贵妃,她不过是一个被迫离开的妻子,一个被自己丈夫放弃的女人。 皇帝许诺的太子之位真的就那么重要,那么诱人吗?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位置你真的就这么甘心将自己的妻子拱手相让? 历史第一次如此生动鲜活地展现在李茂的面前,这样的厚重感觉李茂一时竟难以接受。 李茂感受着心中挥之不去的莫名愁绪,拿起酒壶又仰头饮了一口。 冷月之下,酒入愁肠,李茂的醉意又多了几分。 与此同时,冷月之下,城外道观,虽无美酒,但一位满面哀容的女子同样枯坐屋外,吹着冷风默默地发呆。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李瑁的妻子,寿王妃杨玉环。 杨玉环穿着一身浅灰色的道袍,沐浴夜色之中。杨玉环的肤色本就白皙,在这灼灼月华之下,杨玉环的肌肤显得越加透亮,宛如白玉。 杨玉环正是双十年华,身材丰腴,道袍虽宽,却也遮不住她年轻饱满的躯体,直映的胸前一双玉兔几欲跳脱而出。道家清心寡欲的道袍到了她的身上,反倒平添了几分媚意。 如此佳人,也难怪李隆基能不顾面皮,强掠强夺了。 倾国倾城,祸水红颜,大抵如此。 只是不知今日之后,这幅动人的躯体又该躺在谁的怀里呢? 难道是那个年近六旬,老态龙钟,干瘦如柴的皇帝? 难道她还有选择的机会吗? 哪怕她还有半点余地,谁又愿意放弃丈夫的疼爱,去背负千古的骂名,侍奉自己老迈的公公? 想到这里,杨玉环不禁在心中对自己的未来多了几分彷徨与畏惧。 杨玉环幽幽地看向东北方向的长安城,脑海中浮现起了李瑁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想起了离别时李瑁的决绝与懦弱,心如刀割般疼痛。 “秋郎,难道在你心中,玉环与那太子之位相比竟是如此不值一提吗?” 注:1.武惠妃在李瑁之前生育的两子全部早夭,为了李瑁能够养大,便把他的爵位定作寿王,乳名也叫千秋,故而杨玉环称呼李瑁为秋郎。 第二章 酒入愁肠 “殿下,别喝了,这已经是第三壶了,在喝下去身体就该垮了。”李瑁的身旁,身材娇小,面容娇丽的婢女紫竹连声劝道。 丫鬟紫竹年纪不过二八,但自打十三岁时被武惠妃从万千宫女中选中,跟在李瑁的身边服侍,算到今天已经有三年了。 “紫竹,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李茂打了个酒嗝,问道。 紫竹连忙摆头道:“殿下不必忧心,王妃不过去玉真观中为太后祈福,过不了几日便会回来的。” 祈福?是吗? 李茂摇了摇头。 皇帝的弦外之意连坊内打更的更夫都能猜地到,又岂能瞒得过来自后世的李茂?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将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他比谁都清楚。 李茂抬起头来,用带着血丝的双眼看着紫竹,声音嘶哑地讽刺笑道:“祈福?哈哈,只怕祈着祈着就该祈到皇帝的寝宫去了吧!” 李茂的话仿佛一把利刃,一下子便捅破了最后一层窗纸,将自己的可悲完全暴露在了别人的面前。 紫竹娇躯一颤,看着眼前神色狰狞的李茂,心中竟有说不出的陌生与畏惧。 “哎。”一声叹息,自李瑁胸中响起。 只要过了今日,待到此事遍传长安,他就该和历史上的李瑁一般,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了吧。 一如后来诗家所言:“寿王不忍金宫冷,独献君王一玉环。”他就是这样被天下人讥讽,在戏谑中渡过自己的余生。 甘心吗?难道他魂穿千年,来到他梦寐以求的大唐便是为了承受这等屈辱吗?就是为了重复一遍李瑁已经上演过的悲剧吗? 生或死,荣或辱,是拼死一搏还是逆来顺受?冷风中,李茂闭目挣扎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屈服后的结局,虽然为人所笑,虽然背负屈辱,却也不失人前荣华,娇娘美妾,富贵终老。 说真的,他怕死,真的怕,但人生中总该有些事情比生死更重要吧。他今日若是选择了妥协,选择了退缩,那他以后的路便将和历史上的李瑁一般无二。 庸庸碌碌,战战兢兢,在寿王府中枯坐十数年,然后在将来的安史之乱中跟着长安城中的其他权贵一起奔逃剑南,最后偏安一隅地度过余生。 毕竟大唐好武,尚义任侠,谁都不会把一个送出去自己妻子的男人放在心上。 难道他就该这样吗?真的吗? 月光下,冷风中,他安静了下来。 良久,过了良久。 忽然,李茂平静的身子突然一颤,他猛地睁开了眼。他回头望向天际,望着那片乌黑中渐渐照耀出的白光,他在心中吼道: 不!绝不! 他决不能成为那个在史书上叫人嘲笑千年的懦夫,他绝不能就这样向他既定的命运屈服,他要反抗,哪怕他会为此付出及其昂贵的代价,甚至是他的性命。 他绝不后悔! 从此,李茂便是李瑁,他的命运将由我来改写! “啪!” 一声脆响,水花四溅,昂贵的青瓷酒壶被李瑁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四裂开来,接着便是满楼酒香。 “我乃七尺男儿,若是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还有何颜面立于世间!紫竹,更衣备马,我要出城。” 李瑁站起身子,踩着木梯毅然往楼下走去,这一刻,李瑁拥堵了一夜的心似乎好受了许多。 “阿郎止步,你要做什么?”李瑁还没走出阁楼,便在门口被一位身着素色锦衣的中年女子拦在了门口。 “云姨。”李瑁想都不想,便猜到了素衣女子的身份。 寿王府虽大,奴仆虽多,但能在府中成为称呼李瑁为阿郎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寿王府的女管家武云娘。 武云娘年已四十,在武惠妃尚未入宫前就跟在她的身边做婢女,这一跟便是近三十年。 后来武惠妃去世了,武云娘便离开了皇宫,回到了寿王府,从此跟在了李瑁的身边。 武惠妃和武云娘之间名为主仆,情同姐妹,可以说李瑁便是武云娘看着长大的,所以李瑁也一直称呼武云娘为云姨。 武云娘走到李瑁的身前,紧张地问道:“阿郎,天色尚早,你要出去做什么?” “我要去玉真观带玉环回家。”李瑁直视着云娘的眼睛,决然回道。 武云娘眼中闪过一丝慌张的神色,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武云娘挡在李瑁的身前,指着李瑁的佩剑摇头道:“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现在若是这样做便会惹恼陛下,你的太子之位便会不翼而飞,惠妃娘娘这些年的谋划也就白费了!难道你为了一个女人连太子之位都不要了吗?” “太子之位?” 李瑁低头看了眼腰间悬着的,花纹古朴的承影剑,嘴角挂上了一丝讥笑。 名剑承影,商天子三剑之一。这是他十四岁束发时,父皇在母妃的请求下,翻遍少府左藏,为自己搜寻出的生辰礼物。 承影既曾是天子之剑,武惠妃之举,其意不言自明。 若是从前的李瑁,他或许还会再三犹豫,但如今的这个他,却是连半个字都不会相信。因为没有人会认可一个连自己妻子都护不住的储君。 李瑁手指着大明宫的方向,不屑地笑道:“云姨你在宫中二十余载,父皇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更我清楚。你觉得以他的性子会因为一时的亏欠把太子之位许给我吗?” 李瑁的话一出口,云娘顿时沉默了。 她在宫中伴随着武惠妃沉浮二十余载,她如何会不知道皇帝薄情寡义的性情。今日李瑁将王妃相让,恐怕非但不会让皇帝心生亏欠,反而会让他更加疏远李瑁。 精明如武云娘,她又怎会没有想到,但她又能做什么?她能做的不过是劝李瑁忍下这口气,千万不要恼了皇上,害了自己的性命。 “你说的却有些道理,可是……” “我意已决,云姨不必再劝。” 云娘还要开口,可李瑁已经将她轻轻推开到了一旁。 李瑁缓缓移开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步走了出去。 李瑁仰天喝道:“我李瑁乃堂堂男儿,抛妻苟活,受辱求荣,必不为也!” 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李瑁的身影似乎一下子变得高大了起来。 武云娘迎着曙光看向李瑁的方向,这一刻,她竟觉得眼前的李瑁是如此的陌生,这还是那个性情懦弱,优柔寡断的自家阿郎吗? 经丧母夺妻之痛,原本性情如孩童般的李瑁似乎一夜成熟了许多。 “娘娘,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阿郎长大了,阿郎终于长大了。”武云娘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李瑁,眼角含着泪,在心中悄悄地呼唤着。 备注: 1:承影剑和含光剑、炼霄剑合成为商天子三剑,曾为帝王佩剑。 第三章 观门难入 长安,古称镐京,始建于西周,地处冲要,为水陆交通要塞,四通八大,每日往来财货客商不计其数,各色人等,鱼龙混杂。 长安城东西南北共有城门十八座,维持着城内与城外的每日沟通,朝启暮合,除非战乱,千年如此。 大唐立国之初,天下未平,四方动乱,朝廷为了防患于未然,便在长安设城门郎一职,负责对往来人等的检查。 城门郎由城门校尉演变而来,官居从六品,虽然也是如假包换的中层军官,但却是诸军中做的最窝囊的一个职位。 从六品的武官若是搁在地方任职,那可是能在自己的地盘上呼风唤雨的人物。但若是搁到长安这个权贵云集的地方,那就是个可怜的受气包,既要完成上官交代的任务,又不能得罪往来的权贵。 清早,朝阳初起,晨光熹微,城中的公鸡刚刚打了一通鸣,长安城的城门便在一阵“吱呀”声中缓缓开启了。 今日值守城门的城门郎依旧如往日一般,一边咒骂着最先打鸣的那只公鸡,嘴里捣鼓着要将它杀了吃肉,一边熟练地安排着手下兵卒的岗务。 长安城承平已久,看守的城门的守军也就都渐渐懒散了起来,就在他们如往常般稀稀拉拉地走向自己的岗哨时。忽然,一阵稀碎的马蹄声从不远处响起,接着,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公子带着一群鲜衣怒马的豪奴从城门里呼啸而过,扬起一阵烟尘。 “咳咳咳。” 站在城门口最近那个守军不巧刚好吸了口气,不小心被喂了一大口尘土,躬着身子站在一旁咳嗽个不停。 “哪个瓜怂骑得这么快的马,莫不是赶着去投胎吗?你千万别落在老子手里,否则我……”守军嘴里嘟囔着,抱怨两句场面话。 “李大眼你活腻歪了吧。”守军的话还没讲完,站在一旁的城门郎便打断了他的话。 城门郎朝着那位贵公子离去的背影努了努嘴,道;“你看到他骑的马没有,台骨分明,毛色纯正,一看就是正宗的大宛马,价值千金,这种马在长安可不是花了钱就能买到的。你再看他这出行的阵势,说不得就是那家宰相、王爷家的公子,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守军在城门口待了这么些年,来来往往的也见了不少,他哪敢真的去寻人家的晦气,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 守军见城门郎都发了话,便连忙住了嘴,悻悻走到了自己的岗哨上。 守军所抱怨的那位公子自然就是紧急出城的李瑁,而他身后跟着的则是寿王府亲事府殿军校尉武彦平所统领的王府卫率。 李瑁一行人出了王府后直奔东南城郊的玉真观,需得抢在宫中来人之前将杨玉环带回寿王府。 玉真观位于长安城南的终南山脚,距长安城不过二十里之远,李瑁策马半个时辰便也就赶到了。 玉真观建于景云年间,是唐睿宗李旦为了爱女入道而专门修建的。 唐睿宗对爱家入道本就心怀亏欠,所以在修建这座玉真观时就极尽心意,玉真观占地之广,布局之精,纵是比起李瑁的寿王府也不遑多让。 要知道,李瑁的寿王府可是在武惠妃最为得宠时修建的,修建寿王府所耗费的银钱比起其他王府要多出数倍不止。 李瑁看着远处依稀在望的玉真观,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向身旁的武彦平问道:“此时距离玉真观还有多远?” 武彦平是武云娘的亲侄,出身军伍,本是河东军中的一名校尉,后来因为武云娘的关系,被李瑁卓拔为正六品的亲事府殿军。 武彦平目力极佳,瞪着一双鹰眼,大概看了一眼便回道:“回禀殿下,此处距离玉真观约莫一里左右。” 李瑁点了点头,翻身下马,对众人吩咐道:“为表敬重,下马步行。” 唐皇李隆基出身皇族,虽然兄妹十多人,但与他同母的小妹却只有两个,一个是已经逝世十多年的金仙公主,还有一个便是这玉真长公主了。 玉真公主自小与李隆基便关系极好,时长缠着李隆基,所以李隆基对这个胞妹也甚是偏爱。 玉真公主虽然性情淡薄,这些年来鲜少参与朝政,但是满朝上下,无论是谁都不敢小觑了她,就算是当朝宰相李林甫也不能例外。 李瑁一路步行走到玉真观前,不远处,看到两个道姑站在观门外,守着玉真观。 李瑁大步走上前去,拱手道:“寿王李瑁求见玉真姑姑,还请道姑代为通秉。” 守在门前的两位道姑一听到李瑁报出的名号,脸上立刻露出一丝奇异的神色,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连忙回绝道:“真人今日有道务在身,恐怕无暇接待殿下,还请殿下改日再来。” 两位道姑神色慌张,但话说地却有条不紊,显然是有人提前安排好的。 李瑁心中所思甚急,岂能改日? 李瑁又向前迈了一步,急道:“本王找玉真姑姑确有要事,难道道姑就不肯通融一下吗?” “还望殿下恕罪。”两位道姑摇了摇头,再一次回绝了。 “殿下,怎么办?”武彦平也知道李瑁所谋之事,见此情形连忙问道。 玉真观前,李瑁看着已经渐渐升起来的日头,看了眼玉真观的观门,又看了看门前的两位道姑,心中思虑了片刻,忽然对身后的王府卫率高声喝令:“破门,出了任何事情本王一力承担。” 什么? 王府卫率名义上虽未寿王亲兵,但却也是大唐的兵卒。他们都知道这玉真观的玉真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们听了李瑁的话,一下子全都愣在了当场,手足无措,进也不算是,退也不是。 “诺。”一声瓮响,关键时候还是武彦平站了出来。 武彦平听了李瑁的话,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刻伸手推开了堵在门前的两位道姑,抽出自己的佩刀挑开了大门的门栓,用自己铁塔般的身躯撞了过去。 “砰!” 一声巨响,重达百斤的大门随之洞开。 被推倒在一旁的道姑畏惧地看了眼猿猴般健硕的武彦平,又看了看站在门中的李瑁,知道今日之事自己怕是应付不了了,于是连忙爬了起来,快步跑到玉真观中禀告去了。 道姑进门不过片刻,很快便引着一位相貌秀丽,雍容大雅的中年女道走了出来。 中年女道穿着一身深蓝色锦缎道袍,头顶顶着一方白玉道冠,脚下踩着一双纯白的云履,从拐角的回廊中迤迤而出,所行虽然不远,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贵气,叫人赏心悦目。 李瑁虽然鲜少来此,但他光是看着这道姑的举止也能知道,这便是这座玉真观的主人,他的姑姑,玉真公主李持盈了。 李瑁看着玉真公主这一身有别常人的行头,暗暗想到:“自己这姑姑毕竟是皇室公主,虽然避世在外,但依旧是锦衣玉食,仆从入云,想必是道心未种了。” 李瑁阔步迎了上去,躬身问候道:“侄儿李瑁拜见玉真姑姑,侄儿未请自来,还请姑姑恕罪。” “十八郎说的这叫什么话,快快起来。” 玉真公主连忙屈膝将李瑁扶住,坦然笑道:“你是堂堂寿亲王,而我只是方外一介女道,怎能受得起你的大礼。” 在玉真公主的搀扶下,李瑁慢慢地直起身来。 他看着玉真公主一双清澈的眼眸,顿时陷入了两难。 李瑁不知玉真公主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猜不透玉真公主的心思,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若是错怪了玉真公主,把话说的重了,玉真观这么大,里面的道姑这么多,自己想要强行带走玉环怕是不能了。 李瑁在心中暗暗权衡了片刻,这才笑试探道:“玉真姑姑乃家中长辈,无论玉真姑姑是何身份,李瑁都该以晚辈之礼参拜。父就是父,子就是子,就算是生在皇家也不能乱了长幼辈分,亲疏伦理,免得叫天下人看了笑话,暗地里说我们李家的是非,姑姑说是也不是。” 长幼辈分,亲疏伦理。李瑁言语中的暗示岂不是就是李隆基的近日所图吗? “咦?”李瑁话一出口,玉真公主不禁好奇地看向了李瑁,轻轻叹了一声。 李瑁的一言一行进退有度,不骄不躁,与她印象中那个被武惠妃宠坏的十八郎大相径庭。在她的记忆中,十八郎李瑁虽然年少聪慧,但却因为自由娇惯的缘故,性格懦弱,不识世故,与今日的所作所为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若非亲耳所闻,玉真公主恐怕很难相信这句话是李瑁说出来的。 玉真公主压制住内心的惊讶,品味李瑁的言外之意,不动声色地回道:“十八郎说的有些道理,天地君亲,皇臣父子,理当何在其位,唯有如此方能保家事和顺,天下太平。” 李瑁听了玉真公主的回答,原本压抑的胸中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玉真公主被并不赞成皇上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因为地位特殊,被皇上拉出来做个幌子罢了。 想到了这些,李瑁的心中不再有半点犹豫。 “既是如此,侄儿便有一事相求,还望姑姑成全。”李瑁抬着头,目光灼灼地盯着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看着李瑁的所作所为,自然猜出了李瑁想要说的是什么。 玉真公主低着头,紧紧地看着李瑁,和李瑁对视了片刻,忽然冷冷问道:“十八郎,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可知道你若这么做了将要面临的是什么?你想清楚了吗?你现在若是回去,我可以当你没有来过这里,否则若是迟了,我也帮不了你。” 自己皇兄的脾性玉真公主也是清楚的,她这样说未尝没有提醒李瑁的意思。 玉真公主之所以看破红尘,年少入道,便是因为见怕了皇室的尔虞我诈,血雨腥风。在她看来,又有什么事情能比自由自在地活着更为重要的呢? 李瑁如现在不过弱冠之年,一辈子才刚刚开始,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时意气毁了自己的一生。 古来轻女,就算身为女人的玉真公主也不能例外。 一个女子纵然再美丽,一个男子再痴情,时间久了也总会渐渐忘记的,又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呢? 玉真公主的眼神仿佛一座大山,一下子压在了李瑁的肩头,要将李瑁压垮。 可李瑁的心思又怎是他人所能猜透的呢? 他来这里之前早就下定了决心,宁死不屈,又岂会因为玉真公主的一两句劝告而退缩? 李瑁抬起头来,眼神坚定地看着玉真公主,毅然道:“侄儿心意已决,为成此事,纵万死不悔,还望姑姑成全。” “你!” 玉真公主刚开了口,便一下子语塞了。 看着李瑁一脸决然的样子,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自己记忆深处,那个男人年轻时的模样。 那一年,他年少轻狂,才华横溢,为了他自己所想要的尊严,纵然是高官厚禄,荣华加身,也没能让他动容分毫,也没能叫他弯下脊梁,赘为驸马,那时的他不也曾这样坚持和倔强吗? 像,真像啊,玉真公主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的往事,点了点头,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十八郎,真想不到你还是个情种。” 玉真公主弯腰拍了拍李瑁的肩头,将他扶了起来。 玉真公主看着李瑁年少俊秀的脸庞,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好,很好,我李家男儿立于世间,就该有此血性,既然你连死都不怕,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纵然违了兄意帮你一回又如何?” 玉真公主回过头去,对身后的一位女道吩咐道:“秀清,把寿王带去东偏院。” 得到了玉真公主的肯定,李瑁悬了半晌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玉真观占地百亩,屋宇无数,若是没有玉真公主有心藏人,李瑁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出来。 “东偏院?太真不是在……” 那个名叫秀清的女道说了一半忽然顿了下来。 秀清女道看着玉真公主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真人,此事重大,皇上若是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玉真公主轻轻哼了一声,道:“这件事情我本也不愿为之,如今十八郎都追到这儿来了,我又何必去做这个棒打鸳鸯的恶人。皇兄若是怪罪下来自有我来担当,你奉命行事便是。” “秀清尊法旨。”秀清见玉真公主似乎动了怒意,连忙应了一声,引着李瑁往东偏院走去。 第四章 美人玉环 虽然还是初春,寒冬未远,但是终南山脚的柳树已经悄悄抽了芽。淡黄色的柳芽配着水绿色的青草,玉真观的花园已经有了几分淡淡的春意。 玉真观的春景名冠长安,由此可见一隅。 不过此时的李瑁却无暇欣赏着眼前的美景,他紧紧地跟在秀清的身后,往玉真观的深处走去。 秀清带着李瑁,绕过蜿蜒的回廊,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来到了一间僻静的小院。 “寿王,这便是东偏院了。”秀清指着这间僻静的小院道。 李瑁看着这间小院的院门,心头一阵激荡,他点了点头道:“多谢引路。” 说着,便大步跨进了院门。 小院不大,小屋,古树,木亭,石凳,合在一块儿也不过占了半亩不到的地方,一眼便能望个通透。 李瑁纵目望去,一眼便看到了那个背对着院门,坐在凉亭中的孤单人儿——杨玉环。 深灰色的道袍,如瀑的长发,袅娜却显凄凉的背影,还有那如白玉般无暇的脖颈。这样绝丽的她穿着这样简朴的道袍,坐在这样清寡的道观中,总显得格格不入。 生为人间富贵花,似乎她本就该被荣养在富贵的府苑中,受尽万般呵护和宠爱,为世人所艳羡,而不是这般独自坐在这里,伴影成双。 “你出去吧,我什么都不需要。”杨玉环听见了背后的动静,只当又是道姑来劝他进食,不耐烦地说道。 秀清讪讪地叹了口气,靠在李瑁的身边小声道:“昨日太真到了这里后粒米未进,我们怎么劝都没用。” “难怪她的声音都有气无力,原来她已经快一天没有进食了。想必此时她的心里已经对我失望透顶了吧。”听见了秀清的话,李瑁在心中暗暗想到。 李瑁挥了挥手,示意秀清退下 秀清带着李瑁到了这里便算是完成的玉清公主的交代。秀清轻轻应了一声,退出了院门。 李瑁慢步走到了凉亭里,走到了杨玉环的身后,轻轻地拍了拍杨玉环的肩膀,内疚道:“玉环,是我。” 李瑁的话一出口,杨玉环的身子忽然一颤。 杨玉环睁大了双眼,转头身去,看向了李瑁。 这一回首,墨画般的黛眉,剪水般的双瞳,玉雕般的琼鼻,玉齿朱唇,风姿绰约,李瑁发誓,纵然自己两世为人,但他也从未见过如此绝色的女子,她的容颜一下子震撼了李瑁的魂魄。 这一回首,惊讶、欣喜、猜测、愤怒,五味杂陈,混杂在了一起。也不知是喜是忧,是悲是乐。 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杨玉环波动的心似乎渐渐平复了下来。 “寿王殿下此刻不在王府做你的太子梦,来着玉真观所为何事?”杨玉环一双辉如水般澄澈的眼眸直直地望着李瑁,淡淡问道。 “自然是来见你。”李瑁看着杨玉环还有些红肿的眼眶,心头一痛。 “见我?” 杨玉环的脸色沉静:“我太真不过是玉真观中的一介女尼,怎敢当寿王殿下亲自来见?” 杨玉环的表现越是平淡,李瑁的心反倒越是焦急了。 李瑁伸手拉过杨玉环的一双柔荑玉手,道:“玉环,走,我带你回家。” 说着,李瑁便拉着杨玉环往门外走去。 听着李瑁的话,杨玉华的脸上悄悄地浮起了一丝喜色,但想了想,又很快平淡了下来:“家,我哪里还有家,自从你决定为了那太子之位放弃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家了。” 说着,杨玉环还甩了甩手,挣开了李瑁的拉扯。 感觉着杨玉环的手从自己的指尖滑落,李瑁的心中好像失去了什么。 这一次,自己怕是伤透了她的心吧。 情急之下,李瑁忽然扯出自己腰间悬着的一块淡紫色的玉牌。 这块玉牌是他周岁时父皇李隆基送给他的岁礼,玉牌由价值万金的紫玉雕刻而成,上面刻画着精美的龙形纹饰。龙即天子,这块玉牌象征着李隆基对李瑁的期盼,李瑁极为珍爱。 这块玉牌跟随了李瑁二十年,李瑁向来小心,一直将它随身佩在腰间,从不离身。 可是今日。 “啪”的一声。 一声脆响,那块玉牌竟被李瑁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瞬间碎裂,断做数节。承载着皇上期盼的美玉一下子成为了几块碎石。 杨玉环看着李瑁异乎寻常的举动,还没弄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便被李瑁一把揽入了怀中。 杨玉环虽然穿着宽松的外袍,但依旧掩盖不住她丰腴有致的躯体。李瑁不顾杨玉环的挣扎,双臂环拥之下,一副饱满的娇躯软软地压在了李瑁的胸膛,这一刻,软香在怀。 李瑁双手紧搂着怀中的玉人,手指划过那凝脂般的肌肤,指尖一阵微凉。 “太子之位虽贵,但与你相较不过一堆粪土。今生今世,我若负玉环,便如此玉。” 李瑁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鼻尖嗅着一股醉人的体香,贴在她的耳边,柔声地承诺着。 李瑁言语温柔,说话间,一股淡淡的热气从李瑁的唇齿见淌出,轻轻地呵在了杨玉环的耳垂,刺激着她的感官。 一刹那,杨玉环仿佛感觉有一股酥麻的感觉从自己的耳畔迅速传遍全身,自己身上的力气一下子被抽空了去,再也提不起挣扎的力气,软软地躺在了李瑁的怀里,连动都动不了。 杨玉环万万没有想到,从来温文尔雅的李瑁今日竟会在玉清观里做出这样的出格而又直接的举动,这还是那个一直与自己相敬如宾的寿王吗? 不知怎地,杨玉环心中忽然生出这样一丝奇怪的感觉,她似乎更喜欢眼前的这个寿王,喜欢这样被他蛮不讲理地搂在怀里,喜欢这种真实的感觉。 一下子,杨玉环积淀了一晚上的委屈与害怕瞬间迸发了出来,扑在李瑁的怀里,肆无忌惮地哭了出来。 “秋郎,你终于来找我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杨玉环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低声抽泣道。 低头看着哭成泪人的杨玉环,李瑁内疚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地安抚着她。 又哭了一会儿,杨玉环的内心似乎宽畅了许多,渐渐地停了下来。 杨玉环脸颊贴着李瑁的胸前,看了看四周,双手无力地推着李瑁的肩膀,轻声道:“这里是道门清净地,叫人家看见了多不好,你快放开我。” 李瑁低下头,一只手紧紧地拦着杨玉环的腰肢,一只手轻柔地摩挲着杨玉环还带着哭痕的脸颊,低语道:“你若答应同我回家我便放了你,否则我就这样搂着你,叫全观的人都看到。” 杨玉环的心中三分羞,七分喜,心中的哀怨也早已随着那块破碎的玉牌消散一空了。 “亏你还是大唐亲王,竟然做出这等无赖之举。”杨玉环抬头看着李瑁,咬了咬嘴唇,声如蚊蚋地嘟囔道。 第五章 来世莫在帝王家 沿着来时的那条曲折蜿蜒的回廊,李瑁带着杨玉环绕过了后院,径直来到了玉真观的前院。 宽敞的前院中,沿着假山修葺的一座凉亭里,玉真公主正独自一人坐在那边等着李瑁。 “看十八郎携美而来,想必是得偿所愿了?”玉清公主看着李瑁和杨玉环并肩走来,笑道。 李瑁温柔地看了眼身旁的杨玉环,走到玉真公主的身边,谢道:“侄儿多谢姑姑成全。” 玉真公主站起身来,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说这些话。只是皇兄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你今日这般作为,恐怕……” 玉真公主话说了一半,想了想,顿住了。 李瑁看着玉真公主的表情,自然知道玉真公主的言外之意,他转头看着皇宫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淡淡道:“天家无情,骨肉倾轧,自古便是如此,李瑁早已看透了这些。” 李瑁的话一出,玉真公主顿时愕然。 玉真公主生于武周长寿元年(武则天时期的年号),正是武则天为帝,武氏当权,李唐宗室惨遭屠戮,骨肉相残的时候。 就在玉清公主六岁,刚刚懂事的时候,她的父亲李旦便被除去了太子之位,降为相王,她永远忘不掉那段时间父亲的消沉与恐惧。 可以说,玉真公主自幼便过着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那时,纵然是贵为县主的李持盈,在武家人眼中也不过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罢了。 天知道,当时的她有多羡慕那些市井家庭的孩子。 也正是这样的经历,这才叫她在如花般的年纪便萌生了出家的念头。 此时李瑁的处境与当年的玉真公主何其相似。 玉真公主面露愁容,问道:“那你此事之后又有何打算呢?” 李瑁拉过杨玉环的手,与杨玉环温柔对视,长长地舒了口气,缓缓道:“最是人间寂寞事,来生莫在帝王家,将来会发生什么又其实我能预料的。” 李瑁的声音入耳,玉真公主周身猛地一震。 最是人间寂寞事,来生莫在帝王家。这不是正是她一直以来的心声吗? 不过简单的一句话,已经道尽了玉真公主的前半生,在玉真公主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玉真公主大有一种将李瑁引为知己的冲动。 李瑁不过弱冠之年,便怀这般心境,不禁叫过来人的玉真公主也心有戚然。 玉真公主安慰道:“十八郎不必过分忧心,若是皇兄问起今日之事,我自当在皇兄面前替你分说。” 玉真公主地位超卓,在李隆基心里颇有分量,若是玉真公主愿意帮忙,李瑁的处境的确会好上一些。 此前李瑁与玉真公主的关系并不相熟,玉真公主能够说到这一步,也算是不易了。 李瑁与杨玉环四目相视一看,一同躬身道:“玉真姑姑回护之恩,李瑁(玉环)此生不忘。” 玉真公主见李瑁和杨玉环一同下拜,连忙将两人扶了起来。 看着李瑁如今的样子,玉真公主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就在她想要在多宽慰李瑁几句时,忽然,一阵吵闹声从门外传来进来。接着,玉真公主身边的秀清便急步走了进来。 秀清走到玉真公主的身边,看了眼杨玉环,低声道:“启禀真人,皇上身边的御前太监想要进来带走太真,和在院外看守的寿王护卫起了争执。” “怎么来的这么快!” 听了秀清的话,玉真公主皱了皱眉,不假思索地对李瑁道:“皇兄派来的人已经到了,十八郎,你带着玉环从后门离开,这里由我来照应。” 说完,便要秀清引着李瑁和杨玉环往后门走去。 有玉真公主在这边挡住,李瑁自然可以全身而退,但是这样却是将大半的责任都推到了玉真公主的身上。 如此一来李瑁虽然可以将杨玉环顺利带回王府,但却对后面的局势没有半点实质性的助益,反倒连累的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已经帮了李瑁许多,李瑁实在不忍心再叫玉真公主因为自己的事情被皇帝责罚。 李瑁摇了摇头道:“此事皆因李瑁而起,岂能叫玉真姑姑代为受过?秀清,你只管叫宫人进来,我便在此等候。” 说着,李瑁握着杨玉环柔若无骨的玉掌,静静地看着门外,浑然没有半点退却的意思。 听着李瑁的话,玉真公主心中微诧,不禁侧身望去,只见阳光之下,李瑁熠熠生辉的身影正昂首而立,仿佛山岳一般矗立于青天之下。 看着李瑁的挺拔的身影,玉真公主心中猛地一颤,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一般,上一次玉真公主和李瑁见面不过是两个月前的事情,那时武惠妃刚刚去世,那时李瑁还如同一只刚刚失去了庇护的雏鸟,只懂得守在武惠妃的棺前,懦懦地哀嚎,模样虽然俊秀,但眉宇间却不见半点神采。 但今日再见李瑁,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成为了一个懂人情,有担当的成年男子,言行举止着实震惊了玉真公主。 想不到不过相隔不过两月,连遭丧母夺妻之痛,李瑁竟能有如此巨变。自诩阅人无数的玉真公主也不禁在心中暗暗称奇。 “秀清,既然寿王有命,那你领着宫人进来吧。”玉真公主吩咐道。 “秀清领法旨。”秀清轻声应诺,领命而出。 秀清出了前院不过片刻,很快便领了一位身着紫色宫服的太监走了进来。 自唐中宗李显之后,李唐皇室取良家子女充掖宫廷,宫中宫女太监日益增多,到了唐玄宗时期更是多达四万余人,冠绝古今。 为了便于管理,皇宫中还建立了森严的品级制度,对宫女太监们的层级做了严格的规定,其中就包括对衣着的限定。 宫中太监虽多,人员虽杂,但能身着朱紫之色的必是三品以上的宦官。而开元年间,正三品的宦官不过寥寥数人。 李瑁看这太监的衣着,李瑁便知道这太监想来品级不低,必是李隆基身边亲信的人了。 第六章 凤栖梧 “老奴内府局管事林招隐跪见寿王殿下,玉真长公主。” 紫衣太监方一进门,便看到了面门而立的李瑁和玉真公主,连忙走上前去,跪拜道。 李瑁听着来人自报名号,心中微微一惊。 内府局掌管宫中财物,负责为皇上保管钱财,权利极大,内府局管事更是正三品的宦官,身份相当于李隆基的管家,颇得李隆基的信任。 可以说,皇宫之中,虽然宫女太监数万,但除了位份最高的高力士和杨思勖外,能与林招隐并肩的宦官不过寥寥数人。 看着林招隐跪在地上的身影,李瑁在心中暗暗想到:“原以为最多来一个御前太监,没想居然会是林招隐,看来现在是不好打发了。” 李瑁心中虽然这样想着,但脸上还是一副疑惑的表情,叫林招隐站了起来,问道:“原来是林公公,林公公是父皇身边的要人,林公公不在父皇身边服侍,大老远地跑到这玉真观所为何事?” 林招隐自打入观后见到寿王护卫便知道事情恐怕不妙,如今听了李瑁明知故问的话,心中更是咯噔一下。 林招隐虽然在宫中地位颇高,但说破了天也还是皇室家奴。既然寿王问了话,他也不好犹疑,恭敬地回道:“启禀寿王,老奴此来玉真观是奉了陛下之命,接太真道人去宫中为故太后祈福。” “哦?” 李瑁露出一丝诧异的神情,问道:“即是祈福,在玉真观中便好,何故要去宫中呢?” 林招隐道:“故太后仙逝于宫中,陛下每每思及,心痛难当,故而有此安排,还望寿王殿下知晓。” “原来如此。” 李瑁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恍然之色:“为太后祈福乃是尽子孙孝道,理当遵从。” 林招隐看李瑁的表现,似乎并没有阻挠太真进宫的意思,当即松了一口气。 林招隐在宫中数十年,极善于揣度皇上的心思,他看得出皇上对于杨玉环极为上心。他若是能趁着这次迎接杨玉环入宫的机会率先结好杨玉环,或许他在宫中的地位还能再上一层楼,成为和高力士平起平坐的人物,从此不用再看他人脸色。 林招隐为了求得这次迎接新贵人入宫的机会可是下了许多功夫,废了诸多口舌,甚至还在暗地里得罪了李隆基最为宠信的太监高力士,此事关系他日后的前程,可万万不能有失。 林招隐在心中暗自庆幸了一番,悄悄地鄙夷了李瑁的懦弱,脸上却露出讨好的笑意,道:“既然如此,那老奴便带着太真道人入宫了。” 说着,林招隐便要上前搀扶着杨玉环离开。 可林招隐刚刚上前两步,还没来走到杨玉环的身边,便被李瑁伸手拦了下来。 李瑁伸着手,挡在林招隐的面前,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道:“为故太后祈福乃儿孙辈应尽之责,本王本不该推脱。只是王妃自幼体弱,近日又受了些风寒,身体多有不适,实在是不宜祈福久坐,耗费心神,还望公公禀明父皇,由本王替代玉环如何?” 难怪先前这边好说话,原来李瑁在这里等他。 林招隐脸上立刻露出了慌张的神色,但很快便被他掩饰了过去。 林招隐在心中快速地思索了一番,面露难色:“此乃大家御口钦定之事,事关大家的威严,怕是不好随意变更吧。” 李瑁笑了笑,道:“林公公不必为难,林公公只需如实回禀父皇,本王自当亲自解释,必不叫公公难做。” 林招隐看着李瑁的样子,似乎铁了心要阻挠自己带走杨玉环了。 此事于林招隐干系重大,林招隐当下心中大急,再也顾不得什么天家家奴的忌讳,当着玉真公主的面,对李瑁暗语威胁道:“此事重大,关系到寿王殿下的前程,老奴以为殿下还是三思而行,不要插手的好。” “哼!” 林招隐的话刚讲完,李瑁便重重哼了一声。 李瑁看着林招隐叫人生厌的嘴脸,一挥袍袖,冷冷道:“王妃身体不适,本王实在不忍王妃入宫,若是父皇实在如此在意,本王自当亲自入宫为故太后祈福,莫说三月,纵然是三年也并无不可。” 说着,李瑁便拉过杨玉环的手,不再理睬林招隐,径直往门外走去。 “玉真公主,您看这……”林招隐见李瑁全然不将自己的威胁放在眼中,当即慌了神,连忙向身旁的玉真公主求救。 玉真公主听了林招隐的话,没有半点的表示,依旧是一副魂游天外,万事不理的神情,好像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与他全无干系。 林招隐见玉真公主这幅神情,心一下子凉了大半。 这哪是什么结交新贵的美差啊,这简直是他的催命符啊。他这趟出来非但得罪了高力士,还办砸了皇命,这可是要了他的老命。 林招隐看了看门外伫立着的寿王护卫,知道自己是留不住人了,当即咬了咬牙,横下心来,对李瑁道:“寿王殿下,老奴只是一个奉命跑腿儿的,殿下不顾皇命要带走太真老奴不敢阻拦,只是殿下总得要给老奴一句话,叫老奴回去交了差吧。否则陛下怪罪下来,非但老奴要挨责打,就连玉真殿下也要受到牵连。” 听了林招隐的话,李瑁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人是从玉真观中带走的,若是李瑁就这么一走了之了,作为观主的玉真公主必然会受到牵连。李瑁不关心林招隐的死活,但玉真公主他却不能不管。 李瑁停在了院门口,低头想了沉思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忽然走到看守院门的武彦平身边,霍然抽出了腰间的承影剑。 “伧啷”一声龙吟。 名剑承影应声出鞘,刹那间一股寒光从院中闪过。 “殿下你要干什么!”林招隐见李瑁居然抽出了剑,生怕李瑁对自己不利,连忙倒退几步,尖声叫了出来。 李瑁并不理睬林招隐的叫唤,只是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佩剑,走到了那堵雪白的院墙之前。 “你既要交代,那本王便给你一个交代。” 说着,李瑁以剑代笔,在玉真观雪白的院墙上昂首疾书。 大唐尚武,李瑁虽然性格懦弱,但作为皇子自然也是自幼习剑,这把锋利的佩剑李瑁拿在手中丝毫不觉得生疏,反倒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沙沙沙,锋利的剑尖在白墙上划过,发出悦耳的摩擦声,很快,一行行铁画银钩,刀劈斧斫的行楷便一气呵成地出现在了墙上。 凤栖梧: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一行行,一字字当真是贴切极了李瑁和杨玉环昨夜今朝的感受。 那份独倚高楼,凭栏远望的愁苦,那份茶饭不想,深夜无眠的相思,字里行间,耸然动容。 这些字仿佛在讲述着一个故事,一个男女相思,借酒浇愁的故事,这个故事直看的女主人公杨玉环双泪将垂,心醉如酥,就连最后对李瑁的一点点小抱怨都抛到了天涯海角。 “玉环体弱,本王不忍其受清修之苦,故而擅自将人带回,若是父皇问起,还请公公将此曲转呈父皇。” 言罢,李瑁收剑于鞘,拉过杨玉环的一双玉手,决然而去。 转身的一刹那,李瑁觉得内心前所未有的通泰,仿佛将昨夜阴翳一扫而空。 第七章 所谓妙人 “你想看的已经看到了,还想藏到什么时候?” 待到李瑁和林招隐俱都离去,玉真公主对着假山的后面轻轻唤了一声。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假山后面响起,竹亭旁的假山后,一个一袭青衫,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少年人缓缓走了出来。 少年样貌清秀,眉宇间带着一股出尘之气,颇有隐士之感。 少年冲着主人玉真公主轻轻笑了笑,似乎颇为熟稔的样子。少年名为李泌,赵郡李家子孙,玉真公主的好友。 李泌与玉真公主一样,同样索居终南山,都是清修之人。李泌住在距离玉真观五里之外的小观,每日晨间都会到玉真观的后园中采风,故而恰巧见到了方才的一幕。 李泌站在玉真公主的身旁,看着墙上利剑划过的字迹,笑道:“衣带渐宽终不解,为伊消得人憔悴。妙词,妙人,想不到皇室之中竟还有这等风华人物,倒是叫我开了眼界。” 看着李泌挂在嘴角的淡淡笑意,玉真公主不解地疑惑道:“长源公子虽然年未弱冠,但眼界却高得很,长安城年轻一辈中能入得你眼的人并不多,为何今日竟如此高看我这侄儿呢?” 李泌走到白墙边,细细看了眼,缓缓道:“大唐诗作中,但写相思之情,十年内当无出其右者。” “哦?” 听得李泌竟如此推崇李瑁的凤栖梧,玉真公主不禁来了兴致。 玉真公主笑问道:“长源公子眼光自是不俗,那你以为十八郎的词曲比起太白的如何?” 李白乃是天下公认的三绝之一的诗绝,在当世名气极大,想来在玉真公主眼中李白便是衡量诗词好坏的标准了。 “李太白吗?” 李泌看着玉真公主提起李白时的表情,想了想,面露一丝为难,道:“这个恕我无从置评。” 玉真公主不解道:“你与太白乃是忘年之交,今日又看了十八郎的凤栖梧,难道还分不出两人的高低吗?” 李泌摇了摇头道:“太白的诗俊逸出尘,如天边流云,洒脱不羁。而寿王的这首凤栖梧则如天涯孤鸿,两相悲鸣,极尽男女情爱之愁苦。两者正如美酒比之清茶,岂有高低之分。” 玉真公主听了李泌的解释,不禁笑了出来,打趣问道:“长源公子向来以老庄门生自居,信奉玄黄之道。难道也懂得男女情爱吗?” 李泌出身陇右名门,自幼熟读老庄黄列学说,有志于修道。如今虽然年近弱冠,但却仍旧没有娶亲的意思,这在名门子弟中算是少有了。 玉真公主之言一出,李泌顿时没有了先前的淡定从容,白净的脸颊上渐渐浮上了几分微红。 看着李泌有些窘迫的模样,面带笑意的玉真公主悄悄地在心中感叹了起来:“这李泌自幼聪慧,有神童之称。在清谈辩论一途,就算是许多穷经皓首,名传天下的老儒都无法占得他半点便宜,没想到他竟还有这样有趣的一面。若是说出去,只怕太白他们都不会相信吧。” 暗自笑了一会儿,玉真公主见李泌已经这般为难的模样,担心惹了李泌不悦,便也不再玩笑,止住了话头。 玉真公主看着李瑁在墙上留下的字迹,故意叹了一声,幽幽道:“长源公子所言颇为在理,这曲凤栖梧比起太白的诗句的确各有千秋。只是可惜了,长源公子口中的妙人怕是挨不过这一关了。” 李泌沉吟了片刻:“我自幼得冯师传授,熟读《相经》与《推背图》,于相面一途上也算颇有造诣。长安城中的王侯贵胄我也曾见过不少,但就面相而言,但却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寿王的。以我看,寿王乃极贵之相,绝非福薄之人。” 玉真公主虽然有入道之行,却没有入道之心,她遁入道门多半是为了清净与安生,所以她对这些相面之道本就不大相信。 不过李泌既然这样说了,玉真公主也不反驳,直接接上道:“长源公子虽然师承名师,相术极准,但这一次怕是要看走眼了,十八郎如今坏了皇兄的好事,莫说来日,只怕今日这一关便过不去了。” 言罢,玉真公主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泌,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李泌何等聪慧,他听着玉真公主的话,自然品味出了玉真公主的激将之意。 李泌回想着李瑁奇异的面相,心中也对李瑁其人也颇为好奇,不禁存了结个善缘的念头。 于是李泌也不点破,反倒自信地笑了笑:“寿王福泽深厚,遇难自有贵人相助,如今看来,这贵人除了你,只怕还有我一个。” 玉真公主面露喜色,道:“长源公子愿意襄助十八郎?” 李泌点了点头:“若是公主能借我一匹快马,我倒是不介意跑一趟寿王府。” 李泌少年时便以才智闻名长安,就连当年的名相张九龄都一度与李泌平辈相交,问计于他。若是李瑁能得到李泌的帮助,那他度过此劫的机会便会大大增加。 玉真公主听得李泌的话,当即应了下来:“只要长源公子愿意相助,莫说是一匹快马,就算是派出一支仪仗也是应该的。” 说完,玉真公主便吩咐别人下去准备了。 -------------------- 终南山下,清幽僻静,勾连长安的不过是一条长长的小径。 小径并不宽敞,由泥土铺就,仅容得三两匹马并行。 在小径的两侧是蔓延开来的松林,山风吹来,涛声入耳,心中顿生波澜。 小径之上,李瑁身骑骏马,一手扶着缰绳,一手紧紧地搂着杨玉环柔软的腰肢,当先而行。而在他的身后,则紧紧跟着武彦平率领的王府护卫。 “秋郎,你此番为了我惹恼了皇上,你难道就不担心他削了你的王爵吗?”李瑁的怀中,杨玉环看着李瑁一脸平淡恬然的神情,担心地问道。 李瑁低着头,看了眼杨玉环眼眸中的担忧,心中透出一丝暖意。 李瑁将马缰绕在手腕,用双手温柔环搂着杨玉环,贴着她的耳边小声道:“莫非你把我在观中说的话都当了耳旁风吗?与你相比,富贵荣华不过都是虚浮之物,我又岂会在意。” 李瑁的嘴唇贴着杨玉环的耳垂极近,言语间,杨玉环甚至能感受到李瑁呵出淡淡热气,暖暖的,又痒痒的。 早春的阳光下,杨玉环感受着这种独特的暧昧气氛,心中溢出一丝甜意。 李瑁过去固然也待杨玉环极好,但更多的却是夫妻间那种相敬如宾的尊重,看上去虽然亲切,但也有着淡淡的疏远。 但今日的李瑁却与以往大不相同。 今日李瑁居然当着门下众多部曲的面与她这样亲昵,她虽然还不太适应,但她却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样的李瑁,以至于竟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倾城一笑,百花失香,刹那间,仿佛天地都被夺取光彩。 李瑁恰好低头看着怀中的佳人,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怦然一动。 此前他这样护着杨玉环或许是因为愧疚与责任,但这一刻,他是真的动心了。 “倘能护得怀中佳人,虽斧钺加身,吾往矣。” 第八章 咸宜公主 一路骑行,李瑁的速度并不快,等李瑁回到寿王府时已近正午。 寿王府门前,朱红色的大门依旧鲜艳,只是不知这般鲜艳的色彩在皇帝的怒火下还能撑到几时。 “玉环,我们到家了。”李瑁翻身下马,将杨玉环从马上轻轻抱下。 杨玉环抬头看着宽阔威严的寿王府门匾,心中也不免感慨与庆幸:“时隔一日,我终于还是以寿王妃的身份回到了这里。若非郎君及时赶到,又逼退了林招隐,只怕此时的我已经入了皇宫,成为一个被千万人在心中诟骂的女人了吧。” 一日之间历经这般沉浮,世事沧桑莫过于此。 李瑁带着杨玉环走进王府,刚跨进王府的大门,武云娘便迎了上来,道:“阿郎,你终于回来了。” 看着武云娘有些焦急的神色,李瑁问道:“云姨,我不在的时候府中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武云娘带着复杂的眼神看了看李瑁,又看了看杨玉环:“小娘今日晨间便到了王府,已经在偏厅等了有一会儿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武云娘口中的小娘便是比李瑁大上一岁的嫡亲姐姐,咸宜公主李淑,李淑与李瑁关系一向亲昵,想必是知道了李瑁的事情前来探视。 李瑁也不及多想,点了点头:“云姨,玉环昨日一夜未眠,你带着玉环先去歇息,我去偏厅看看。” 说着,将杨玉环交到武云娘的手里,自己径直往偏厅去了。 偏厅中,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穿着一身水绿色的锦裙正在厅中等候。 咸宜公主李淑远远地看见李瑁的身影,便连忙起身走了过去,忙道:“十八郎,你可算回来了。” 咸宜公主虽然已经嫁作人妇,但依旧是当初那个急躁的性子。 李瑁看着咸宜公主一脸焦急的模样,问道:“阿姊,你怎么来了?” 咸宜公主面有急色,道:“昨日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我哪里还坐得住。方才云姨说你去了玉真观,可是真的?” 李瑁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刚刚把玉环从玉真观接了回来。” “十八郎,你明知道父皇的意思,你为什么还要去玉真观,你是皇子,是亲王,你怎么能明摆着和父皇作对呢?” 听得李瑁竟将杨玉环从玉真观带了回来,关系则乱的姐姐李淑不禁跺了跺脚,言语中已经不自觉地有了几分责怪的意思。 听了咸宜公主的有些责备的话,李瑁心中压抑许久的愤懑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已经已经决定了誓死捍卫自己的尊严,又岂会轻易退缩。 李瑁手指着皇宫的方向,稍显激动地说道:“玉环是我的妻子,我将他接回家又有何错?难道我李瑁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袒护了吗?若是如此,那我这个亲王不当也罢。” 说着,李瑁取下自己头上象征着亲王身份的紫金发冠,丢在了地上。 “砰”,一声脆响,紫金冠落在了地上。 咸宜公主被李瑁的表现惊地微微一颤,顿时愣在了当场,不知该说些什么。 “咕噜咕噜。” 紫金冠滚了几圈,滚到了咸宜公主的脚下。 咸宜公主低头看了眼地上的紫金冠,她万万没想到,那个想来性情软弱,畏父皇如虎的阿弟居然敢说出这种话。 想来这件事情已经将阿弟折磨地万分痛苦,否则他又怎么会表现地这样反常呢? 咸宜公主心中这样想着,轻轻弯下了腰,捡起了脚下的紫金冠。 “自打阿娘去世后,你我姊弟便该守望相助,有什么困难商量着办便是,好好地摔什么王冠。” 咸宜公主拿着紫金冠,走到了李瑁的跟前,踮起脚尖,一如儿时一般为李瑁仔细地把发冠带好。 李瑁看着咸宜公主专心致志为自己带发冠的样子,脑海中忽然莫名闪过了许多画面,少年时的阿姊不也是每日这般为他正发佩冠吗? 长姐如母,自己出了这种事,只怕她的心里也不好过吧。 他拥有李瑁所有的记忆,自然也就继承了他的情感。想到这些,李瑁的愤懑的心慢慢的安宁了下来。 咸宜公主看着李瑁的脸色已经渐渐缓和,于是也舒了口气。 咸宜公主看着李瑁的眼睛,问道:“遣玉环入宫祈福,你可知道这是谁出的主意?” 咸宜公主的话顿时叫李瑁有些费解,李瑁凝眉问道:“难道不是父皇的意思吗?” 咸宜公主摇了摇头,叹道:“不是父皇,是李琦,是李琦建议父皇将玉环招入宫中。” “什么?居然是李琦?”李瑁不禁轻声呼了出来。 盛王李琦是李瑁的亲弟,一母同胞,俱是武惠妃所出。李瑁与李琦的关系虽然一般,但毕竟血浓于水,万万不该在背后坑害他呀? 李瑁听的这个消息,沉声问道:“消息来源可靠吗?” 咸宜公主点了点头,道:“这是婉儿告诉我的消息,应该错不了。” 咸宜公主口中的婉儿便是武惠妃最小的女儿,年仅十岁的太华公主李婉。 太华公主样貌水灵,聪慧伶俐,又是武惠妃的幼女,所以极得李隆基的宠爱。 太华公主常常出入宫闱,毫无禁制,又因为她年纪尚幼,李隆基身边的御前太监们说起话来很少刻意避着她,所以太华公主经常能够听到许多宫中的秘闻。 太华公主向来和性情温和的李瑁关系亲昵,疏远性格沉闷阴郁的盛王李琦。此事既然是太华公主传出的消息,那自然是错不了的。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李瑁不由地叹了一声:“我与他虽然关系一般,但毕竟是一母同胞兄弟,他为何这样害我?” 咸宜公主似乎早知内情,轻轻地苦笑了一声。 “你和李琦虽然同是皇子,但阿娘却偏偏对你一个人宠爱有加,但凡有什么好处一直都是以你为先。阿娘独宠后宫十余载,凭借着自己的权势为你攒下的良田何止万顷,财贯何止千万,光是你的寿王府便比李琦的盛王府华美了数倍有余。阿娘去世前更是将她累积了半生的金银大都留给了你,李琦分到连一CD不到。我是长姐,又已然嫁做人妇,自然不能去争执这些,但李琦却是皇子,他如何愿意看着你一个人占尽好处,他对你的怨恨只怕是由来已久了” 李瑁和李琦虽同是武惠妃亲生儿子,但是李琦却先天右脚残疾,性格又孤僻,为武惠妃所不喜,就连咸宜和太华两位公主也更加亲近性情温和的李瑁,这也就难怪李琦会心生怨恨了。 “咚咚咚咚。” 就在李瑁与咸宜公主商讨对策的时候,一连串的脚步声自厅外响起,寿王亲事府殿军武彦平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何事?”李瑁看着武彦平急匆匆的样子,低声问道。 武彦平拿着一封名帖,小心地递了上去:“门外有一位年轻男子拿了玉真公主的名帖,自称是受玉真公主所托前来拜见。” “玉真公主?”李瑁和咸宜公主互相对视了一眼。 李瑁想了想,玉真公主怕是又什么消息要告知自己,于是连忙道:“玉真姑姑的门人不得怠慢,速将那人请到偏厅来。” “诺。”武彦平领命而去。 不多时,武彦平便领了一位气质出尘的青衣男子走了进来,不消说,他便是玉真公主口中的长源公子——李泌了。 李泌走到李瑁身前三步远的地方,躬身道:“陇右李长源拜见寿王殿下。” 李瑁见李泌气度不凡,想必是玉真公主结交的方外友人,于是连忙将李泌扶起:“先生不必多礼,玉真姑姑托先生前来所为何事?” 李泌直起身子,看着李瑁,淡淡笑道:“在下前来不为其他,只为解寿王之困。” 李泌的话一出口,李瑁的眼睛顿时为之一亮。玉真公主的名帖不会假,玉真公主既然请他前来自然是有原因的。 李瑁连忙拱手道:“还请先生赐教” 李泌胸有成竹地从怀中取出一副锦囊,交到了李瑁的手中:“殿下欲解困局只需三策,这第一策我已经请玉真公主去做了,剩下的两策俱在其中,殿下照做便是。” 第九章 宁王 胜业坊面积不大,却紧邻李隆基即位前的宅邸兴庆宫,位置显赫,多为达官贵人宅院所在,其中宁王李成器的王府便坐落于此。 宁王李成器乃是李隆基的同胞兄长,唐睿宗李旦的长子,大唐王朝本来的继承人。 但是李成器却因为三弟李隆基有大功于社稷,所以固辞不拜,将太子之位让于了李隆基,也就是如今的唐玄宗。 可以说,李隆基之所以能够成为皇帝,很大程度上离不开李成器的成全。所以李隆基继位后也待李成器极为优渥,非但封其为宁王,太子太师,太尉,扬州大都督,实封五千五百户,位居诸王之首,甚至就连李成器的宁王府都李隆基亲自下旨修建的。 宁王府占地极大,屋室华美,独居东南半隅,楼宇连绵,雕栏画栋,不亚于皇宫。 此时的李成器已经年近七旬,身体大不如前,尤其是自打去年入了冬后,精神便越发地低迷,常常只觉得手足乏力,头昏目眩,成天离不得床榻。 此时在宁王府后殿的主院中,李成器正如平日一般,在世子李琳的服侍下慢慢地喝着御医熬制的药粥。 忽然,一个婢女贸然出现在了门外。 李成器一向喜静,李琳见婢女这般冒失,当即面露不悦:“屋外何事?” 婢女跪在门外,小心地问道:“启禀王爷、世子,寿王求见。” 一听得婢女的话,李成器原本神色低迷的脸上顿时来了精神,也不等李琳回话,便自己坐起身来,如对待自家孩儿般说道:“原来是瑁儿来了,屋外天寒,快叫他进来坐吧。” 李成器年迈畏冷,只当他人与他一样,于是连忙吩咐婢女带了李瑁进来。 李成器带李瑁这般关怀倒不是李瑁的寿王身份,而是因为李成器对李瑁独特的感情。 当年,武惠妃在李瑁之前尚且育有两子,但却都在宫中莫名夭折。李成器担忧李瑁也步了他们的后尘,于是便主动要求将李瑁带到宁王府中抚养,由宁王妃元氏亲自哺育,对外宣为己出,一直养到李瑁快十岁才回到宫中武惠妃的身边,这也是李瑁王号为“寿”的原因。 可以说,如果没有李成器,便没有如今的李瑁,李瑁在宁王府,在李成器的看护下渡过了自己整个的童年。 说起来李瑁算的上是李成器的半子,也正是如此,李成器才会如此在意李瑁的冷暖。 过了不多时,李瑁便被婢女引进了宁王府。 “侄儿李瑁给伯父问安。”李瑁伏在李成器的床榻前,恭声拜道。 李成器连忙示意李琳将李瑁扶起,笑道:“都是自家人,哪来的这么多礼数。来,坐到大伯身边来。” 说着,拍了拍床榻上空余的地方,叫李瑁坐了过来。 李瑁直起身子,看着李成器白发苍苍的模样,不由鼻尖一酸。 因为李瑁知道,已经年近七旬的李成器已经没有几年的活头了,这个眉目和蔼的老人已经渐渐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李瑁一想到自己今日的来意,便心中一阵愧疚。李成器一生小心谨慎,不妄结交,不预朝政,只想安安稳稳地做一个安乐王爷,但自己这个半子,却仍旧在他风烛残年的时候,利用他对自己的亲情将他拖下泥潭,对面皇帝的怒火。 近十年的养育之恩,难道他就是这样报答的吗? 李瑁抬头看着老人熟悉的笑貌,张了张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就在李瑁进退两难的时候,却是李成器自己先笑出了声来,打破了屋中的沉默。 “他呀,还是和儿时一样,心地善良,只知道为别人着想。明明自己已经站在悬崖边缘了,还替别人考虑着处境。”李成器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李瑁的手背,对身旁的李琳笑道。 李瑁听了大伯的话,惊讶地看了过去,问道:“大伯已经都知道了?” 李成器点了点头道:“这几年来我虽然远离朝堂,但却并不代表我成了瞎子、聋子,你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 李瑁低着头道:“侄儿不孝,又劳伯父担忧了。” 李成器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众多皇子之中,只有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既然护了你一次,又岂会对你的安危不管不顾。你放心,我稍后便去一趟皇宫,一定护得你周全。” 长者拳拳看护之心,李瑁听罢,顿时泪湿衣襟。 长安,乃大唐国都,十朝王城,自然也是文人荟萃,才子聚集之地。长安城东的平康坊更是如此。 平康坊东邻东市,北接崇仁,南靠宜阳,周边都是要闹坊曲的所在,所以平康自然也是繁华非常。 不过真正令平康坊名声在外绝非它的地理位置,而是那遍布坊内的青楼妓院。 平康坊人称风流薮泽,方圆数里之地,大大小小分布着数十家家青楼,莺歌燕舞,彻夜不休。 平康坊周遭俱是达官贵人,文人举子的居所,无论内里如何,面子上总归不是一副急色的模样。所以此中玩乐的自然不会只是那些低俗的皮肉生意,更多的还是那些琴棋书画,才子佳人的风月故事。 大唐名家中也多有率性风流之辈,若是有歌舞得以入眼者,一夕得欢后也常以诗词相赠,以酬佳人。 君不见,莳花馆中的楚湘娘当年便是靠着王摩诘的一句“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名传长安,传为一时美谈。 不过今日,不知为何,长安城所有的青楼妓坊却同时兴起了一首新鲜的词曲——凤栖梧。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长短句用词短促,极易上口,编起曲子来的确比律诗绝句要方便优美地多。不过大唐向来奉行诗赋,长短句本就少之又少,像凤栖梧这样的佳作就更是凤毛麟角。 所以凤栖梧一出,这首仿佛倾诉着无数痴情儿女心声的词曲,很快便借着无数坊中女子的口传唱开了,而李瑁本人更是被许多坊中女子引为知己,但求一见。 长安城中从来不乏好事者,这首词,和这首词背后的故事,在有心人的传播下正以旋风般的速度以平康坊为中心,向整个长安,乃至关中散开。 “谁言痴情人,长安李玉郎。” 李瑁长安玉郎之名,上至王公贵胄,下至贩夫走卒,已经人尽皆知。 注:古代女子将自己的丈夫或情郎称作玉郎。 第十章 谣言四起 “洞门高阁霭余晖,桃李阴阴柳絮飞。” 初春,傍晚,大明宫含元殿下。 夕阳里,这是李瑁第一次真正地瞻观这座宏伟的宫殿。 大明宫依山而建,以龙首山为基,背依蓝天,高达数丈。 层层入云的白玉石阶,巍上而上的九重宫阙,秦砖汉瓦,紫柱金梁。 晚霞中,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显得格外辉煌壮阔,各中精彩岂止奢华一词所能言尽? 若是搁在平时,李瑁兴许会走上前去,仔细地看看这座千年前的中华瑰宝,不时发出阵阵感叹,但是今日,李瑁实在是没这个闲情逸致了。 李瑁抬头仰视着那座仿佛漂浮在天空中的宫室,声音嘶哑着高声道:“儿臣李瑁,再请拜见父皇。” 含元殿外,一个手执拂尘的传唤太监远远地看着石阶下的李瑁,无奈地叹了口气,再一次往殿中走去。 不多时,李瑁没等来皇帝的召见,身着紫袍,后背微驼的高力士从大明宫中走了下来。 高力士年过五旬,须发已经有些斑白,看似和蔼的眉目间似乎还带了些苍老。 高力士走到李瑁的身前,摇头道:“寿王殿下,陛下的心情不好,不愿见你,你还是回去吧。” 李瑁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这个貌似寻常的老人,心中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这个老人已经在宫中沉浮数十载,他是皇帝身边最有权势的宦官,是皇帝的影子。他的位份之高,就连当即权势滔天的宰相李林甫也需得礼让他三分,称其一声高翁。 相信普天之下,没有哪个人敢把他当做一个寻常的老人来看待,没有人知道他平静的外表下藏着怎样的波澜。 高力士的表现越是平常,李瑁的心里就越是紧张。 李瑁看着高力士的有些浑浊的眼睛,激动道:“李瑁不孝,擅自将王妃从玉清观中带回,李瑁不敢奢求父皇宽恕,李瑁但求领罚,以赎己罪,还请高翁代为通秉啊。” 高力士在宫中地位极高,为众內侍之首。他虽然乐得看见心怀叵测的林招隐在李瑁手中吃了憋,但高力士随侍皇帝数十年,对皇帝的喜乐自然是把握地极准,又岂会为了李瑁的几句话惹了皇帝不喜? 高力士当即面露难色,摊手道:“圣上之意老奴万万不敢违抗,寿王殿下还是请回吧,不要叫老奴为难。” 李瑁见高力士的接连拒绝,正要再次请求时,一阵苍老的声音却从李瑁身后传来。 “咳咳,瑁儿,你且听了高公公的话回府候着吧,宫中的事情大伯替你看着便是。” 李瑁回头望去,映入眼中的正是李成器枯瘦的身影。 “老奴高力士,拜见宁王殿下。” 李成器地位超卓,就算是李隆基也都是礼仪相待,更何况是高力士。高力士刚看到李成器的身影便连忙跪了下去,恭敬地拜道。 李成器抬了抬手,示意高力士起身,道:“我欲求见皇上,还请高公公代为传达一声。” 高力士踩着碎步走到李成器的面前,一脸的谄笑,和之前的模样判若两人:“宁王严重了,圣上曾有旨意,宁王入宫无需传召,直入便可。皇上现在紫宸殿中,还请宁王随老奴前往。” 说完,亲自搀扶着李成器,走向了紫宸殿。 紫宸殿乃是内殿,与外朝的含元殿和常朝的宣政殿大不相同。紫宸殿是皇上日常处理政务的所在,能进紫宸殿者非阁老重臣便是帝王心腹,常人难得入内。 紫宸殿中,华美的龙纹沿顶下,皇帝李隆基与宁王李成器相对而坐。 李隆基愁眉未展,一对双眸半阖,静静地看着面前兄长苍苍老矣的面容,心中不免感慨。 李隆基能得到这个皇位与李成器的谦让不无关系,所以李隆基继位后待他也极为优渥,远胜常人。 这李成器倒也还算识相,知道自己身份特殊,所以自打李隆基继位以来,莫说是干涉政务,就连朝堂也是极少涉足,只是每日在府中宴饮玩乐,含饴弄孙,着实省了李隆基许多心思。 李隆基本以打算好了,再过上几年,等到皇兄安安稳稳地去世后,自己少不得再追封他一个“让皇帝”的谥位,与他一同演好这出兄友弟恭的大戏,也叫天下人颂扬自己的恩德, 可是今日,李成器却扰乱的自己的计划,让自己已经宁静许久的内心又一次起了波动。 向来争强好胜的李隆基不喜欢那种被人谦让,被人恩赐的感觉,哪怕已经事隔数十年,哪怕他已经贵为帝王。 你老老实实地在你的王府待着不好吗?安安静静地安度晚年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来趟这趟浑水!非要揭朕心底的那块伤疤! 李隆基盯着那道愈来愈近的身影,心中腾升出一股怒气。 李隆基缓缓站起身来,脸上伪装出一副和煦的笑容,掩盖住眼底深处的阴鸷,迎了上去:“大兄身体不适,有什么事情吩咐下人带句话便是,何必大老远的跑过来。” 李成器见李隆基走了过来,连忙诚惶诚恐地稽首下拜:“臣李成器叩见皇上。” 李隆基将将要下拜的李成器扶起,如往常一般笑道:“你我兄弟,不比讲究这些繁文缛节。高力士,你这老货,还在那边干看什么,还不快快赐座。” “诺。” 高力士得了李隆基的吩咐,连忙挥了挥手,着两个小太监搬了锦塌过来。 “皇兄的身体自打去年入冬后便一直不爽利,已是许久没来宫中了,今日皇兄亲自来此,可是有什么要事?”李隆基坐在主位上,似看非看地瞥了眼李成器,半笑着问道。 李成器小心道:“臣无意中在宫外听了些风言风语,臣担心于皇上不利,特来向皇上禀报。” “哦?” 李隆基讶然轻叹了一声,说道:“外面传了哪些话,皇兄不妨说来听听。” 李成器点了点头,道:“昨日皇上着寿王妃到小妹的玉真观为母后祈福,这实在是尽儿孙孝道的大好事情。不过寿王妃向来身子羸弱,昨夜又突感风寒,病倒在了观中。今日晨间寿王担心王妃的安危,便将她接回了府中医治。此事本也无什么大碍,不过不知怎的,今日满长安城中却突然传起了许多不相干的谣言,内容颇为不堪,恐怕有失皇家体面,还请皇上明断。” 李隆基面露疑色,问道:“你是说长安百姓都知道了?” 李成器点了点头,凝重道:“达官权贵,老幼妇孺,人尽皆知。” 李成器话音方落,李隆基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第十一章 大难不死 李成器走后,李隆基回想着方才李成器的话,气便不打一处来。 “啪!”的一声。 一只名贵的白瓷茶盏被李隆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茶水溅了一地,撒在地上不停地冒着热气。 此时,李隆基的内心也如这地上的茶水一般,难以平静。 “陛下息怒。”一旁的高力士见李隆基龙颜大怒,连忙跪了下来。 “李瑁这个逆子,他这是想要干嘛!要朕难堪吗!难道在他的眼里,一个女人竟比太子之位还要重要吗?”李隆基看着地上的茶盏碎片怒道。 高力士跪在地上,一边亲自收拾着地上的碎片,一边小心地劝慰道:“寿王殿下或许只是关心王妃的身体,一时失了考量,并无忤逆之意,陛下切莫气坏了龙体。” 李隆基听了高力士的话,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关心王妃的身体,好,那朕便成全他!” “即刻传朕旨意,寿王李瑁于城中纵马,袭扰百姓,着有司半削其封,夺剑南节度使之职【1】,以示惩戒。” 许是觉得这样对李瑁的惩罚还不够,还无法宣泄自己的怒火,于是李隆基咬了咬牙,又接着道:“三子忠王李玙器质冲远,忧勤庶政,敦厚纯孝,甚得朕心,即日起改名为亨,立为太子,以系天下之心!” “轰!” 高力士听着李隆基的旨意,脑袋中猛地一声巨响。 太子之位干系重大,至今已空悬数年,在此期间,李隆基曾在在武惠妃的请求下,差点便将太子之位封给了李瑁。 可以说,曾今的李瑁距离太子只有一步之遥,比任何人都要接近,但如今,太子之位却已是他人囊中之物。 封三子李亨为太子,并非心血来潮之举,李隆基早已思虑许久。 废太子李瑛已亡去数年,较为年长的几位皇子中只有李亨行事最为低调,也最易掌控,所以册封李亨本就是应有之意。 不过李隆基本是想着再敲打李亨两年,等他更加成熟时再行册封。没想到李瑁的事情却大大加快了此事的进度,提前了李亨成为太子的时间。 因为在李隆基看来,若是仅仅削减李瑁的封地和官职,未必能叫李瑁真正地痛悔,但若是将太子封给他人,那便足以叫他追悔莫及,痛苦万分。唯有如此,才能消减李隆基心中的愤怒。 帝王一怒,朝野震荡。 跪在地上的高力士听了李隆基的话,身子也猛的一颤,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竟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不过高力士毕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人,短暂的错愕后,他紧接着便伏身在地,轰然领命道:“老奴遵旨。” 在宫中沉浮数十载的高力士知道,伴随着这道圣旨,朝堂上的局势将会天翻地覆。这一夜,将有多少人难以成眠。 寿王府所在的十六王宅距离大明宫并不远,李瑁接到圣旨也不过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 寿王府的正堂前,香案齐备,余烟袅袅,高力士当众宣完圣旨,便将圣旨走到李瑁的身边,把圣旨缓缓交到了他的手中。 圣旨之中,李隆基虽然削减了李瑁的封地和官职,但好歹是保留了李瑁的性命和爵位,就此事而言,已经算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了。 “呼” 李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太子之位他并不在乎,只要能保得妻子和尊严,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这生死大关,李瑁算是过了。 李瑁双手从高力士手中托起圣旨,恭敬道:“儿臣李瑁领旨。” 皇恩谢过,李瑁慢慢站起身来,将圣旨放置在丫鬟侍书捧着的玉盘上。 李瑁从武云娘手中拿过一方精致的木匣,悄悄地塞到高力士的手中,低声到:“有劳高翁亲自传旨,着实是辛苦了。李瑁前些日子得了一副王右军的《寒切帖》,府上之人皆不知真伪,还请高翁代为品鉴。” 太监无后,唯能爱财,面对财物,太监总是少了那么一份自制力。不过内宦做到高力士这个份上,自然也就不会将寻常的金银看在眼中。王羲之的字帖雅而不俗,投其所好,又兼价值连城,自然是最好的礼物了。 高力士拿着李瑁塞过来的木匣,只是轻轻地打开看了一眼,眼中脸上顿时闪过一丝精光。 他府中珍宝无数,辨别真伪的眼力见儿肯定是有的。 高力士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不动声色地将木匣收于袖中:“寿王殿下既然这般客气,那老奴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瑁看着高力士收下了自己的礼物,顿时松了口气。高力士何等聪明人物,高力士既然敢收自己的礼物,那便等于放出了一个信号——皇上应该不会在追究此事了。 李瑁庆幸之余,笑道:“俗话说得好,客随主便,高翁正该如此。” 高力士投桃报李地靠在李瑁的耳边,轻声劝诫道:“皇上隆恩浩荡,避重就轻,并未深究。依老奴看来,殿下这些日子就不要随意外出了,老老实实地在寿王府中待着便好。有些话老奴不便明说,殿下好自为之便是,这圣旨也宣完了,老奴这边回宫了。” 高力士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他对皇上的心思和性情自然摸的比谁都清楚。 听着高力士的话,李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高翁之意,李瑁明白。李瑁送高翁。” 寿王府乃当年的武惠妃亲自着人督建,屋室华美,占地极大,院落之间以回廊相连,曲折通幽,若是无人引路极容易迷路。 李瑁引着高力士走了片刻,来到一个转弯处的时候,忽然一个女子从另一侧走了过来,夜色昏暗,好巧不巧,一下子便撞在了李瑁的胸口。 “哎呦”,一声女子的痛呼传进了李瑁的耳朵。 李瑁低头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不着粉黛,澹扫蛾眉的倾城之貌,原来来人竟是寿王妃杨玉环的三姐杨玉瑶。 “妹夫,你看你走路急的,都把人家撞疼了。”杨玉瑶一边揉着一片雪白的胸口,一边娇滴滴地埋怨道。 杨玉瑶今年二十有二,两年前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给蜀中士族裴家的子弟裴元,半年后成婚。 裴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不过好歹也是当地士族,裴元本人也是颇有文名的才子,对杨玉瑶来说倒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不过半年以前,杨玉瑶还未来得及正式嫁入裴家,她的丈夫裴元便因病暴毙身亡,杨玉瑶的婚事就一再耽搁。 不过年初早些时候,裴家和杨家已经做了约定,虽然裴元早亡,但裴家和杨家的婚约依旧有效,杨玉瑶转而嫁给裴家的三子裴封。 裴封不同于裴元,乃是一个十足的纨绔子弟,非但相貌不佳,而且不学无术。杨玉瑶从心里不愿意嫁给裴封,她此来长安名为探望小妹,实则就是来投奔杨玉环的。 李瑁和杨玉环带她倒也还不错,非但赠她金银,还将她专门安置在了寿王府中一处雅致的别院落雨楼,比起在家中受人白眼不知舒服了多少倍。 不过这杨玉瑶可不是什么省心的主儿,她向来在心中自诩美貌不输杨玉环,她来了长安后,见惯了寿王府中的荣华富贵,便生了许多先前没有的花花肠子。 杨玉瑶为了以后能名正言顺地住在寿王府,得到李瑁地庇护不再回蜀中,这些天可没少背着杨玉环主动勾搭李瑁。 若非李瑁尚有几分自制,说不得已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杨玉瑶的模样与杨玉环如芙蓉般的花容初醉不同,她是一种如水仙般的沁雅与神秘,月色朦胧之下望去,幽谧中带着几分撩人,这种美,足以叫任何男人心神为之一动。 高力士常年伺候在李隆基的身前,什么样的人间绝色没有见过,但眼前的这个女子却与他从前在宫中见过的女子全都不同,让他耳目为之一新。 刹那间,高力士心中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一下子在他的心间滋生开来。 高力士笑着上下打量了一下女子,对李瑁问道:“寿王殿下,这是何人呀?” 李瑁看了眼杨玉瑶,回道:“这是玉环家的三姐杨玉瑶,前些日子从蜀中来长安探望玉环,暂时住在寿王府中。” 李瑁抬手引向了高力士的方向,对杨玉瑶引见道:“三姐,此乃父皇身边最为亲信之人,冠军大将军高力士高翁,还不快来拜见。” 李瑁贵为亲王,能叫他亲自相送的人岂是寻常。 向来心思通透的杨玉瑶听了李瑁的话,哪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个老人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杨玉瑶连忙屈膝行礼,一双动人的眉目恭敬地注视着高力士,盈盈笑道:“民女杨玉瑶,见过高翁。” 高力士也细细地端详了杨玉瑶一会儿,这才哈哈笑道:“蜀中杨氏当真是美人辈出,咱家本以为寿王妃已是当世美人,没想到这杨家三姐竟也不输乃妹,有意思,有意思。” 高力士指着杨玉瑶,向李瑁问道:“殿下,不知另姐可曾婚配呀?若是没有,咱家这边倒是可以为另姐张罗一门好人家。” 李瑁张开口,刚想回答,却突然被杨玉瑶截过了话头。 “民女家中为民女定了一门亲事,方才下了三书,还未纳采、问名,也不知算不算婚配。” 其实杨玉瑶说的并非实情,杨玉瑶和裴家的关系何止是下了三书,就连庚谱都是换过的,若是裴元早逝,今年春末杨玉瑶便该嫁入裴家了。 不过李瑁见杨玉瑶已经这样说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高力士听了杨玉瑶的话喜色,摆了摆手道:“下了三书算什么婚配,还早着呢,咱家这两天就帮你张罗张罗,你就等信儿吧。” 备注: 1.李瑁曾遥领剑南节度使,益州大都督。 2.庚谱:中国传统嫁娶礼仪,男女双方提亲後,若男女双方八字相夹得来而没有相冲,便可互相交换庚谱,作为订亲的最初凭据。换了庚谱就等于是定了亲,只差最后一步迎娶了。 第十二章 良宵苦短日高起 清晨,阳光微熹,清风入户,白日里热闹非常的寿王府还是一片宁静。 寿王府的深处,美轮美奂的储英殿卧房里间,不时地传出一对男女均匀的呼吸声。 青砖铺就,本该纤尘不染的地面上,杂乱无章地散落着几件袍衫彩裙,长靴短履,银簪玉钗,甚至就连女儿家贴身穿着的鸳鸯肚兜也在其中。 床上,绫罗织就的锦被绸单也早已被蹂躏地皱皱巴巴,毫无章法地铺盖在床上,勉强遮住了一对片缕不着的人儿。 屋里床上的一切,无一不述说着昨夜那场战斗的激烈。 “恩……” 一声嘤咛,杨玉环轻轻翻了个身,将自己如白藕般柔嫩的手臂搁在了李瑁的脸侧。 美人微动,浮起一阵香风,轻轻嗅了嗅,李瑁缓缓地睁开了眼。 睡眼惺忪,一张人间绝色的脸庞便占据了李瑁全部的视线。 许是昨夜温存,她的脸上还带着几许淡淡的桃红。青丝未及梳拢,头发也显的有些凌乱,只是随意地披洒在胸前,映衬着丰润的肩骨,宛如一幅丹青。 谁能想象,这样一个神态慵懒的小女子,本该是那个魅惑君王的祸水红颜? “秋郎,你醒了。”杨玉环躺在李瑁的臂弯里,如春风般柔声道。 “玉环醒得倒是早。”李瑁轻轻地将杨玉环额前的乱发往一边捋了捋,脸上露出一丝温情的笑意。 听了李瑁的话,杨玉环捂嘴笑了起来:“不是我起的早,而且秋郎昨夜劳累,起的迟了。” 说话间,杨玉环眼含春意,一副娇媚的模样。 “好啊,你竟敢嘲笑我疲累,你看我怎么家法处置你。”李瑁一下子翻过身去,将杨玉环雪白丰满的身躯压在身下,一副提刀再战的样子。 杨玉环咯咯一笑,如水蛇搬环搂着李瑁的结实的腰际,贴在李瑁的耳畔,吐气如兰:“你只管来便是,我可不怕你的家法。” 说着,还示威似地在李瑁的耳垂悄悄地咬了一口。 李瑁耳垂微微吃痛,低头看着身下的佳人,顿时心神荡漾。 这一刻,李瑁终于知道什么叫“良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了。这般媚骨,这等风情,骨子里少经人事的李瑁如何抵挡得住? 李瑁在杨玉环如樱桃般红润的嘴唇上轻轻咬了一口,接着,便把他的一双手伸向了她白腻饱满的胸前,缓缓地摩挲了起来。 片刻之后,伴随着女子的一阵娇呼,两人身下的雕花木床又发出了轻微而又密集的“咯吱咯吱”声,床上悬挂着的锦帘也如水上泛起的涟漪般,不停地波动着。 末冬才去,万物初苏,屋外的春意还不甚浓,但屋里却已是一片盎然。 夫妻小别重聚,一番温存本也是人之常情,但这却苦了李瑁的贴身婢女紫竹。 因为按照往日的习惯,李瑁已是到了晨起洗漱的时候,所以紫竹已经早早的备下了一应物品在屋外等候了。 但今日却不知怎的,紫竹等了许久,却仍旧没有听到李瑁的传唤,反倒是将李瑁和玉环颠鸾倒凤的声音听了个真真切切。 紫竹已经一十六岁,已经到了通晓人事的时候。听着屋里传出的木床吱呀声和男女喘息声,哪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顿时脸上羞红了一片。 “往日里殿下虽然古板,但却最守儒礼,何曾做过这种白日宣淫的事情。怎么今日殿下像换了个人似得,当真是羞死个人了。” 一时间,紫竹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在心里默默嘀咕了起来。 春宵一刻值千金,屋里男女的喘息声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慢慢地平息了下来。 卧房中,杨玉环满身香汗,面色红润,仿佛一只刚刚喂饱的小猫,满足地伏在李瑁的身上,深深喘着粗气。 “秋郎,昨夜我听云娘说,皇上已经把太子之位授给了忠王兄,这是真的吗?”杨玉环光洁的上身趴在李瑁的胸前,一边手指慢慢地画着圈,一边小声问道。 李瑁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回道:“虽未正式举行册封大典,但父皇旨意已下,李亨入主东宫应是无疑了。” 听了李瑁的话,杨玉环手上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她如小兽般伏在李瑁的身上,抬起头,一双美目幽幽地看着李瑁:“母妃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你加为太子,如今这个愿望却因为玉环平白落了空,你将来会后悔昨日所为吗?” 是否会后悔昨日所为? 这个问题若是交给从前的李瑁,他也许无法回答。但对于如今的李瑁来说,这却是一个连想都不用想的问题。 对于李瑁来说,能够护得自己的妻子,保全今日的局面已经是非常难得了,他已经满足了,他哪还会去在乎这个所谓的太子之位。 如今的皇帝李隆基虽然看似年迈,已近耳顺之年,但熟知唐史的李瑁却知道,李隆基至少还有二十余年的寿命,也就是说,李亨至少还要再当二十年的太子。 而玄宗一朝的太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除了要面对多疑的皇帝的猜忌外,还要应付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庆王李琮、永王李璘、寿王李瑁、甚至是诸多节度使的冲击。 在李瑁看来,外人眼中这个地位尊崇的太子之位哪是什么国之储君,根本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靶子,稍有不慎便会沦入万劫不复之地。 而原本历史上的李亨也正如李瑁所想的一般,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地苦熬了近二十年,熬到了安史之乱爆发,皇帝奔逃入蜀,这才有了登基的机会。 可以说,至少未来几年,李瑁都不会想去争夺那所谓的太子之位。 李瑁低头看了看杨玉环一双稍显彷徨的眼睛,心中顿时闪过一丝心疼。 原来她心中还想着这个。 李瑁伸出双臂,微微用力,将玉环诱人的胴体又往怀里紧了紧。 “在我眼中,太子之位虽好,但如何比得上我家玉环?将太子之位与玉环相比,便如草芥比之珠玉,萤火较之星辰,我又怎么会后悔呢?” 李瑁的话仿佛春日里的暖风,柔柔地吹拂在杨玉环如娇花般的脸上,她的笑更灿烂了。 第十三章 再传圣旨 自打紫竹被武惠妃从万千宫女中选出,跟在李瑁身边侍候已经三年。 三年中,李瑁贴身的生活起居无关大小都是由紫竹一手操持,无论是该知道的,还是不该知道的,紫竹也都看了个遍,但是如今日这般难为情的场面,紫竹却还是第一次遇到。 听到了自家殿下的传唤,紫竹轻轻地推开房门,紫竹刚刚一只脚踏入房中,便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遍地散落的衣服首饰,褶皱地不成样子的衾被,东倒西歪的桌椅,还有王爷王妃稍显凌乱的头发,直看得紫竹的脸蛋如红烧般红红的。 紫竹端着锦盘蹑手蹑脚地绕过散落在地上的那些个物件,走到床前,羞怯道:“奴婢为殿下更衣。” 也不知道是看出了紫竹脸上的羞怯,还是自己忽然临时的想法,杨玉环忽然坐了起来,齐胸半掖着衾被,勉强遮住自己丰满的身躯,对紫竹吩咐道:“紫竹,你把盛衣服的锦盘放到一边,今日我来为秋郎更衣,你先出去吧。” 平日里紫竹为李瑁更衣时,李瑁贴身都是穿着里衣的。不过今日紫竹看着地上散落的衣物,估摸着李瑁里面也没穿什么衣服。紫竹的脸上本还有些窘迫,听得王妃的吩咐,连忙回了声诺,把锦盘搁在了床边,逃也似地出去了。 看着紫竹关了门,杨玉环赤着身子从衾被中缓缓走了出来。 杨玉环简单地给自己套了件浅粉色的小衣,便端过锦盘,学着紫竹往日的样子,轻跪在床边,露出半边花白的**,对李瑁吃吃笑道:“奴家玉环为秋郎殿下更衣。” 李瑁坐在床沿看着杨玉环的娇俏的模样,不禁心头大动,原来这原来这杨家美人也这般懂得闺中乐趣。 李瑁坐到床边,用食指伸手轻轻抬起玉环洁白无暇的下巴,嬉笑道:“那就有劳娘子了。” 说着,站起身子任由杨玉环摆弄起来。 大唐亲王正式的服侍讲究甚多,华服、朝冠、白玉带、重台履,缺一不可。若是在朝会时穿着不整,纵然是贵为亲王也是要被殿中侍御史弹劾的,不过若是日常家居,便没有这么多的讲究。 李瑁今日没有入宫的打算,只是穿了往日的常服。 杨玉环先将里衣穿在李瑁的身上,然后将一件窄袖圆领的襕衣套了上去,束以革带,佩冠悬玉,外面再披上一件长身锦袍,踩上一双平履,最后,仔细地为李瑁抚平衣服上的每一个褶皱,这个样子,像极了一个吹毛求疵的匠人。 李瑁低着头,看着杨玉环一丝不苟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谁能想到,原本唐史上,这个本该霍乱后宫的贵妃竟是一个如此外贤内媚的女子。 “天姿惹出安史乱,至今西风哭白绫。” 时人多将唐朝中衰之祸归结于杨玉环,可在李瑁看来,杨玉环只是一个比寻常妃子更娇美些的女人罢了。 她是如此的完美,任是哪一个男人,都会情不自禁的给予她无数的宠爱,哪怕是不合规矩的,哪怕是毫无限度的。 美人何辜?从始至终错的都不是她,错的只是那个昏聩的老皇帝罢了。 帝王无能,乃至山河沦陷;将帅不为,乃致丧师辱国,这各种因果岂是这样一个胸无城府的女子所能决定的。 马嵬坡下的三尺白绫,不过是大唐君臣的一块遮羞布罢了。 用一条美丽而又鲜活的生命,遮住这些人的丑陋与不堪。 看着这一幕,李瑁心中一顿恻隐,在心中暗自决定:这一世,你既是我李瑁的女人,我便当护你一生周全,但我李瑁尚在,绝不叫你背上这千古骂名,绝不让人伤你分毫。 杨玉环犹自再为李瑁更衣,不知他内心的涌动与波澜。 杨玉环为李瑁更衣完,抬起头,恰好迎上了李瑁柔情似水的目光,杨玉环好奇地问道:“秋郎,你在看什么?” 李瑁将杨玉环的玉体拥入怀中,贴着她的耳际轻声笑道:“娘子如此贤惠,难道我不该多看看吗?” 躺在李瑁的怀中,杨玉环被李瑁搂地心头一颤。 哪个女子不希望得到丈夫的宠溺?哪个女子不希望被丈夫捧在手心? 过去,李瑁对杨玉环虽然也算体贴,但受李瑁呆板性格的影响,举止间总有些刻意的疏远,不似寻常人家夫妻那般亲近。 但不知怎地,自从李瑁将她从玉真观接回来后,李瑁整个人都和以往不同了。冷冰冰的性格一下子变得如火一样炽热,对自己的宠溺也越发地溢于言表。若非杨玉环确确实实地知道这是自家相公,否则真会怀疑这是换了一个人。 杨玉环的心里仿佛涂了蜜一般,扭了扭身子道:“亏你你还是堂堂秦王呢,回家叫府中的下人看人看到多不好。” 李瑁依旧搂着杨玉环,指尖从她修长的脖颈划过:“怕什么?没有你我的允许,王府内院谁能轻易进出。” “你记住,以后无论什么人,无论时候时候,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绝不!” 杨玉环依偎在李瑁的怀中,听着李瑁的承诺,哪还看不出他心中所想,重重地点了点头,献上了自己的双唇。 等到李瑁和杨玉环穿戴整齐,从里院出来时已经巳时,太阳早已高悬于天。 寿王府前院的回廊里,紫竹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一见到李瑁便忙道:“殿下,昨夜来宣旨的高公公又来了。” 高力士又来了?李瑁心头暗暗一惊。 李瑁凝眉问道:“你可知他所来何事?” 紫竹摇了摇头道:“高公公并未提及何事,只说是件大喜。” 王府能有什么大喜? “君无戏言,高力士此来想必不是为了玉环,但高力士在宫中地位极高,寿王府有什么喜事能叫他亲自出马?”李瑁在心中暗自揣度到。 李瑁想了片刻,依旧没有什么头绪,于是拍了拍杨玉环的手道:“玉环也是王府主人,既是是圣旨,你便与我同去。” 杨玉环点了点头,和李瑁一同往王府正堂走去。 李瑁和杨玉环携手刚入正堂,便看到高力士笑呵呵地迎面走了过来。 “寿王,寿王妃,大喜啊。”高力士拱了拱手,对李瑁和杨玉环笑道。 李瑁也回了一礼,问道:“高翁乃父皇身边的要人,从来都是片刻离不得的,高翁此来想必是奉了父皇的旨意吧。” 高力士哈哈一笑,环顾地看了看四周,问道:“殿下,昨夜老奴在中见到的杨家三姐呢?此事她可是正主。” 高力士的话一下子让李瑁回忆起了昨夜的情景,李瑁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心中猛的一颤。 李瑁立刻对身旁的一位婢女吩咐道:“速去落雨楼将三姐请来。” 第十四章 杨昭仪 寿王府正堂,高力士手持玉轴彩绢,眉目庄肃,于堂中昂首而立。 堂下,李瑁,杨玉环,杨玉瑶并寿王府众人都恭敬地跪拜在地,倾耳聆听。 “朕绍膺骏命:兹闻蜀中有女杨氏玉瑶,秉性柔嘉,持躬淑慎,柔嘉淑顺,风姿雅悦,端庄淑睿,克令克柔,安贞叶吉,今册为正二品昭仪,位在四妃下,为九嫔首,赐居承香殿。授金册金印。钦此。” 圣旨前后统共不过数十字,当高力士读完后,除了心中早有准备的李瑁,其余众人俱都一脸呆滞地楞在了当场,甚至就连当事人杨玉瑶也不例外。 蜀中杨氏虽不算大富大贵之家,却也是书香门第,自幼便习字读书的杨玉瑶自然是听得懂圣旨的内容的。 她真切地听得圣旨中竟是提到了自己,而且还将自己册封为了正二品昭仪。 昭仪乃是后宫九嫔之首,在后宫嫔妃中仅此于贵妃、惠妃、丽妃、华妃这四妃,虽然品级上不如杨玉环的正一品寿王妃,但其中尊贵也是不遑多让。 圣旨中的内容和这突然而来的幸运让杨玉瑶仿佛一下子置身梦中,恍恍惚惚地竟忘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李瑁等了一会儿,见杨玉瑶似乎还没有接旨谢恩的意思,生怕她失了臣仪,便连忙推了推她,小声道:“三姐,还不快接旨!” 被李瑁这么一推,杨玉瑶这才一下子惊醒了过来,连忙伏身在地,口中高呼道:“民女杨玉瑶领旨,叩谢皇恩。” 高力士慢步走了过来,将圣旨轻轻交到了杨玉瑶的手中,笑道:“杨昭仪受此恩旨,从此以后杨昭仪就是宫中的娘娘了,可不能在口称民女了。” 杨玉瑶口中连忙应了是,抬手接下圣旨,看着手中的彩绢,心中惊喜交加。 昨日她还只是一个寄居王府的娘家外戚,而今日却成了宫中地位尊贵的昭仪娘娘,两者之间足有天地之差,人生境遇之变幻,当真叫人琢磨不透。 杨玉瑶毕竟初登其位,心中仍旧有些不明就里,就在杨玉瑶心中依旧纳闷和彷徨时,一旁的李瑁却开口缓解了杨玉瑶尴尬的处境。 “昨日高翁刚见了杨昭仪,今日便来了这道圣旨,想必杨昭仪能得如此恩宠,必定离不开高翁的引荐之恩。杨昭仪是玉环家的三姐,自幼养在深闺,少经世事,又是初入皇宫,人生地不熟的,以后还请高翁多多看顾啊。” 李瑁的话一下子警醒了杨玉瑶,她这才明白,原来自己能够受封昭仪,竟都是赖这个高公公的引荐。 杨玉瑶在心中暗暗想到:“昨日自己与他不过匆匆一面,他便能将自己荐为昭仪,这权势该是何等的了得。看来妹夫说的没错,这高公公果然是皇上身边最为亲信之人。” 杨玉瑶虽然见的世面不多,但她是也是心思玲珑的人儿,她一想到这些,便连忙接上了李瑁的话,屈膝道:“高翁引荐之恩,玉瑶没齿难忘。以后玉瑶在宫中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望高翁提点。” 高力士跟随皇帝数十载,那是何等精明的人物,若非有利可图,他又岂会亲自跑这一趟寿王府?他这趟来为的就是杨玉瑶这句话。 自打昨日高力士在寿王府中看到杨玉瑶,高力士心中便有了计较。与其由着林招隐那帮人成天在下面动小心思,妄图动摇自己的地位,不如自己棋先一招,先把他们想做的事情做了,自己引荐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入宫,率先取得皇上的恩宠,捷足先登。 杨玉瑶也的确有让高力士这样选择的资本。 杨玉瑶体态婀娜,白皙丰腴,虽不施粉黛却也能颠倒众生,纵然比起一旁的寿王妃杨玉环也是各有千秋,未见丝毫逊色。 高力士看着杨玉瑶,越发觉得自己做的没错,高力士当即抚掌一笑,道:“杨昭仪实在是客气了,为皇上选拔贤淑,充掖后宫,本就是我等家奴的职责,何需言谢。杨昭仪收拾一下,便随老奴回宫吧。” 杨玉瑶点了点头,嫣然笑道:“玉瑶尚有些细软衣物需要收拾,请高翁稍待片刻。” 说完,杨玉瑶便往径直后院去了。 杨玉瑶走后,李瑁体贴地看了看似有去意的杨玉环,对高力士道:“我家王妃与杨昭仪姐妹情深,杨昭仪这一入皇宫也不知何时才能得见,李瑁带着玉环和杨昭仪话别一二,还请高翁稍坐。” 高力士摆了摆手,端起茶盏笑道:“我自在此饮茶,殿下和王妃自去,不必管我。” 李瑁告了声罪,便带了杨玉环去了后院。 “阿郎,杨昭仪乃是王妃的堂姐,关系颇为亲善,她此去宫中若是能得了陛下的欢心,对阿郎将来倒是一个不小的助力,我们要不要先送上一份贺仪,先行拉拢一番。” 寿王府的后院中,寿王府的女管事武云娘小声问道。 听了武云娘的话,李瑁慢慢停下了脚步,在心中暗暗思忖了起来:杨玉瑶非但相貌才华不输杨玉环,而且她比杨玉环更有心机,更有手段,更懂得男人的心思。这样的女人一旦入了宫,她将来能够掀起的风浪自然可想而知。 无论是杨玉环还是杨玉瑶,恐怕自此以后,大唐历史上终究是要出一位红颜祸水的杨贵妃了。 若真是如此,李瑁自然没有力量,也没有心思去阻拦,他能做的只有雪中送炭,利用杨家的姐妹关系提前结好杨玉瑶,为自己将来铺路了。 李瑁点了点头,回道:“云姨久在宫中,见多识广,其中分寸拿捏地自然比我要好,你以为送什么比较好呢。” 武云娘想了想,道:“杨昭仪初入宫闱,再贵重的古玩玉器对她只怕也没有什么助力。宫中关系复杂,人物上下打点收买都离不开钱财,与其送她那些华而不实的珍宝,不如直接送她钱财来的实在。” 皇宫里鱼龙混杂,各色人等心思各异,要上生存下去的确少不得上下打点。 “云姨说的有理,便按你说的办。”李瑁当即同意了下来。 注:唐朝对外的圣旨一般都需要由门下省审核通过才能发布,所以圣旨的开头一般都是“门下”二字。不过册封后宫妃嫔应该算是皇帝的家事,这道圣旨未必需要门下省来审核,所以这里就没有以门下作为开头。 第十五章 入宫 落雨楼,坐落于寿王府西北角,紧邻石山,景色奇秀。因楼畔有活泉细水流过,泉水溅落于地,水声叮咚,宛如落雨,故而得名。 落雨楼二层的内室中,李瑁正端坐在屋中的锦塌上,看了眼桌边整齐摆着的两个包袱,问道:“高翁正在正堂等候,杨昭仪的行囊可是拾掇好了。” 杨昭仪? 杨玉瑶忽然听着李瑁这样称呼自己,当即笑了出来。 李瑁是杨玉瑶的妹夫,向来都是称呼杨玉瑶为三姐的,如今李瑁突然换了称谓,杨玉瑶反而觉得有些怪怪的。 杨玉瑶故意拍了拍桌上的行囊,幽怨的双眸直勾勾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含笑地嗔怪道:“三姐的行囊倒是准备好了,杨昭仪的却还不知道呢。” 李瑁听着杨玉瑶的话,自然晓得她话里的意思。 不过说来李瑁也是无奈,李瑁娶了杨玉环,而李隆基又纳了杨玉环的三姐杨玉瑶。这一双姐妹嫁给了一对父子,其中的关系的确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父皇既封了三姐为昭仪,那三姐便是父皇的人,玉环和三姐虽是姐妹,但这礼却不可废。”李瑁看着杨玉瑶笑中带怨的眼神,只得轻轻地摇了摇,解释道。 杨玉瑶却不顾李瑁的解释,拉过杨玉环的手便道:“我和玉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感情甚笃。以后我在宫中,妹夫在宫外,我们更应该守望相助,岂能因为我入了宫便生分了。” 杨玉瑶初入皇宫,举目无亲,唯一能倚仗的也只有她的妹夫寿王李瑁,她自然希望把这个助力紧紧握在手中。 杨玉瑶需要李瑁的帮扶,李瑁又何尝不需要杨玉瑶。 宫中争斗向来激烈,武惠妃去世后,武惠妃一脉的女官和内侍调的调,贬的贬,势力早已不复当年。 李瑁虽然暂时对太子之位并无野心,但他既为皇子,无论是出于眼下的自保,还是为将来谋划,他都少不了要了解宫中的局势,这杨玉瑶的确是个极佳的人选。 杨玉环也是极聪慧的女子,为寿王妃三年,宫里宫外的事情她看了许多,自然也晓得三姐入宫的意义。 “秋郎,你看这样可好,以后在人前我们便称呼三姐为昭仪,私底下我们还是叫三姐,这样既不失了宫仪,又不显得一家人生分。”杨玉环想了想,笑着提出来建议。 眼下杨玉环的话的确不是为最佳的解决之策。 “如此也好。”李瑁点了点头,同意了下来。 李瑁拍了拍手,朝屋外轻轻唤了一声:“抬进来。” 在云娘的带领下,六个王府护卫抬着三个四尺见长,三尺见宽的木箱走了进来。 “砰”的几声闷响,放到了李瑁的脚边。 李瑁伸手拍了拍木箱,面色如常:“为贺三姐入宫,我和玉环特地准备了一份贺仪,还请三姐笑纳。” 这种重的箱子,两个大汉都未能轻放,里面装的该是什么? 早知寿王府豪富,妹夫出手又向来大方,里面必然不会是铜钱之类的东西,莫不是满满三箱银子? 若是这么多银子,怕不得有五六千两? 杨玉瑶好财,虽然封了昭仪,但毕竟见识有限,看到这么重的箱子,她首先想到的便是白花花银子。 “都是自家人,妹夫实在是太客气。” 杨玉瑶看着地上这些颇为厚重的木箱,脸上顿时露出了难掩的笑意。 李瑁透过杨玉瑶的眼睛早就看出了其中的贪婪和喜悦,不过能叫杨玉瑶惊喜的却还不止于此。 只见李瑁淡淡一笑,轻轻打开了其中的一个箱子,顿时,一片金光撒了出来。 杨玉瑶睁大一双美目,看着箱中黄澄澄的一片,一下子呆在了当场。 这哪是三箱白银,这分明是黄金啊。 杨玉瑶生于小富之家,从小到大何曾见过这么的金子? 杨玉瑶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要一下子跳了出来。 “妹夫,这会不会太多了?”杨玉瑶故作矜持,却又不舍地问道。 李瑁摇了摇头道:“宫中不比其他,寸步都离不开钱财。这三箱共计一万两黄金,折合十万贯钱,想必足够三姐上下打点了。” 十万贯钱,益州城五百户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这么多的钱财就这样简单地送了出去。 杨玉瑶表面上虽然极力地掩饰着,但她的内心早已想入非。 自己虽然入了宫,但不过是个二品的昭仪,宫中佳丽无数,自己将来能否得到圣宠还尤未可知。而妹夫李瑁却是堂堂的正一品亲王,皇上的亲子,地位何等尊崇,他做的这些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家人的关系吧。 难不成他心里对自己还有其他的心思? 她不禁想起了四日前,李瑁贴身婢女紫竹送过来的那根名贵的玉簪。 正所谓:“何以相结于?金薄画搔头。”玉簪自古就是男女间互诉衷肠的信物,只是当时紫竹只说是玉环送的,自己便未曾多想,可今日看来,这玉簪莫不是李瑁背着玉环送给自己的? 顿时杨玉瑶的内心一阵荡漾,她不禁偷偷看了看身旁年轻俊逸的俏郎君,在心中埋怨了起来:看你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模样,我还当你是只不偷腥的猫呢?原来心里早就有了这些花花肠子。你若是早些时日挑明了,奴家心里也是愿意的,只是如今奴家已经奉了皇上的圣旨,要去宫里伺候那个老头子了,恐怕与你的寿王妃是无缘了。 想到这里,杨玉瑶竟生出了一种郎情妾意,偏隔山海的感叹了。 于是,杨玉瑶咬了咬嘴唇,妩媚道:“妹夫的‘心意’三姐领了,来日若有机会,三姐一定好好‘报答’妹夫。” 说着,杨玉瑶背过杨玉环,双眼含烟,手作兰花,当着李瑁的面,故意扶了扶发髻上的玉簪,似有深意。 其实,这根玉簪的确不是出自李瑁的手笔,杨玉瑶这样想着实是冤枉了李瑁。 李瑁双眼茫然地看着杨玉瑶暗送秋波的样子,只当是杨玉瑶天生媚骨,本性使然,并没有往其他方面多想。 毕竟一入宫门深似海,以后再想见面都已不易了,又岂会去考虑这些。 李瑁应付地笑了笑,吩咐王府中的卫士把箱子搬上了外面准备好的马车。 府门外,李瑁送走了高力士与杨玉瑶,静静地看着那辆辚辚北去的宫车,仿佛看到了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心里也不知是喜是忧。 第十六章 春和日丽 长安城南,终南山脚。 初春,正值小麦播种的时节,靠天吃饭的农人自然不会错过半分。 野间的田陌边,勤劳淳朴的关中农人又开始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劳作日子。 农田中,农人挥汗如雨,男人们奋力地舞动着锄头,女人们则小心仔细地播撒着麦种,汗水滴在泥土里,深深地浸入了地下,默默地祈祷的秋季的丰收。 田边的草地上,扎着总角辫的孩童没了大人的看管,手里拿着自家做的泥叫叫,凑在嘴边呼啦呼啦地吹着,声音远远地飘向远方。 一条狭窄的野路中,李瑁坐在王府的马车中,透过车帘看着眼前祥和安宁的春耕画卷,心中的一根弦被轻轻拨动了。 原来这就是大唐,这就是那个他无数次在书中读到的,叫他魂牵梦绕的泱泱大唐。 自高祖立朝以来,天下靖平,长安城少经战乱,至今已承平百年。正是这百年的积累,这才使得长安,使得大唐有了今日的盛世气象。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这一刻,李瑁觉得自己是真正融入这盛世之中了。 李瑁此来虽是为了拜会李长源,但无意间看到这一幕,却也被小小地触动了一番。 “殿下,您若是想谢过李公子,您直接遣人赏赐金银便是,何必遭这个罪,大老远地亲自走这一趟。”紫竹坐着马车中,小声的嘟囔道。 “李长源于本王有恩,又是玉真姑姑的好友,本王岂能怠慢。更何况本王此来的目的并不只是谢恩而已。李长源胸有丘壑,颇有才干,若有可能,本王希望能征辟他入王府为官。”李瑁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道。 李瑁刚刚被皇帝下旨伤饬,为了避免再次被御史弹劾,所以此行便没有骑马,而是乘坐了一辆极为简朴的马车。 马车车厢不大,坐上一人尚有余地,坐了两人便显得有些拥挤了。更何况紫竹为了不挤着李瑁,更是将将自己缩在了马车的一侧,野路难行,颠来颠去地越发感到不适。 紫竹是三年前李瑁十七岁大婚时,武惠妃从万千宫女中遴选出来,送给李瑁做贴身婢女,侍候李瑁起居的。 紫竹非但气质灵秀,相貌出众,而且性格温婉,善解人意,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喜欢。 李瑁看着紫竹有些难看的气色,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腿。 “你缩在那边颠簸了许久,难免有些体乏,快坐到本王这边来。” 紫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李瑁。 在她看来,李瑁是高高在上的寿王,而她只是一个寻常婢女,主仆间尊卑有别,她哪敢坐到李瑁的腿上。 紫竹心中慌乱,连忙摇了摇头,道:“奴婢不敢,奴婢还撑得住。” 说着,紫竹的身子又往后面贴了贴。 李瑁看着她被吓地一脸慌张的模样,不由笑了出来。 “你年纪小,身子骨又弱,这一路颠簸地很,别没到地方就累坏了身子。本王又不会吃人,你怕什么。” 说完,李瑁也不容得紫竹拒绝,便将来拉了过来,按在了自己的腿上。 李瑁双腿欣长,紫竹坐在上面的确比之前宽敞很多,也少了许多颠簸。 不过紫竹入寿王府三年,这她第一次和李瑁这样亲近。紫竹坐到李瑁腿上的一刹那,感觉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紫竹偷偷地看了眼李瑁英俊的脸庞,竟忽然想起来昨日晨间在李瑁卧房中看到的场景,脸红地如晚间的红霞一般。 “殿下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但这可是在日间,还是在马车里呀,外面这么多侍卫,若是被他们知道了,岂不是要羞死人。” 紫竹是李瑁的贴身女婢,也就是李瑁的房里人,早晚都是要成为李瑁的女人的。无论李瑁要做什么,紫竹自然都是愿意的。但是紫竹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是会在这种情况下。 紫竹红着脸,低着头,如一颗等待采摘的蜜桃般,忐忑不安地坐在李瑁的怀中,一副待君采撷的模样。 看着紫竹的青涩却又诱人的样子,李瑁感觉自己的心弦被重重地撩拨了一下,这一拨,正激起了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李瑁脑袋一热,不老实地将手放在紫竹的小腿上,隔着衣裙细细地摩挲了起来。 紫竹的小腿纤细均匀,李瑁一只手刚好能够半握,李瑁指尖透过薄薄的轻纱,仿佛能触碰到如玉般的肌肤,触之温润,入手微凉,。 一开始,李瑁还有几分理智,手上的动作尚算温柔,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李瑁的理智已经被欲望缓缓地吞噬殆尽,李瑁的手掌越发地向上,而动作也越发的粗鲁起来。 “恩......” 一声婉转的娇呼自紫竹的喉间响起。 随着李瑁的动作越来越大,紫竹的身子也变得滚烫,渐渐地,紫竹感觉自己似乎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身子连直都直不起来。 “殿下,要了我吧。”紫竹软软地瘫在李瑁的怀中,趴在李瑁的耳边,气若游丝地说道。 “你说什么?本王听不清。”李瑁把脸贴在紫竹的耳边,笑着问道。 “殿下,要了我吧。”紫竹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紫竹的话仿佛一双利爪,一下子扯碎了李瑁最后一丝心理防线。 李瑁低着头,另一只手掌轻轻地托着紫竹雪白的脖颈,贪婪地吻了下去。另一只手则放到了紫竹的腰间,勾住了她的裙带。 就在李瑁准备解开紫竹的裙带,更进一步的时候,却听见“砰”的一声闷响,马车的左侧猛地沉了下去。 此时李瑁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紫竹的身上,哪能及时做出反应。仓促间重心不稳,一下子整个人都歪向了一边,差一点便将怀中的紫竹甩了出去。 而紫竹也被吓地惊呼了出来,紧紧地搂着李瑁的腰,生怕摔了下去。 驾车的车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半死,生怕惹恼了车中的寿王殿下,连忙伏身跪在车外,隔着帘子请罪道:“奴婢该死,不慎将左轮驶入泥坑,惊扰了殿下,请殿下赐罪。” 车里发出的惊呼声也惊到了走在前面的武彦平。 武彦平是武云娘的亲侄儿,由于武云娘的关系,武彦平从心里将李瑁当做自己亲人一般看待。武彦平生怕李瑁有所闪失,一时间顾不得太多的礼仪,大步走到了车前,掀开车帘探视道:“殿下贵体可有损伤,是否需要卑职......” 武彦平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便看到了车中旖旎的一幕:紫竹的手臂如水蛇般紧紧地缠住李瑁的腰际,把头埋在了李瑁的怀里,羞于见人。而李瑁则一手托着紫竹的玉颈,一手握着紫竹的裙带,瞪大了双眼看着他。 如此明显的动作,武彦平哪还不知道车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武彦平知道自己干了件蠢事,满脑的悔恨,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一巴掌。 “谁让你进来的,还不快给本王退下!”被撞破好事的李瑁用宽大的衣袖挡住紫竹的头,不满地朝着武彦平轻喝了一声。 “诺”,武彦平灰头土脸地将车帘放了下来,退了下去。 车帘放下,车中的光线暗了些许,李瑁轻轻拍了拍紫竹的后背,柔声道:“好了,没事了。” 紫竹依旧将头埋在李瑁的怀里,忸怩地单薄的肩膀,如蚊蚋般小声道:“被外院的武将军看到了,奴婢以后没脸见人了。” 紫竹毕竟年少,脸皮薄地很,哪经得住府里府外这么多人的议论。 李瑁将紫竹揽在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你放心吧,武彦平是本王心腹,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今日之事他不会透露半个字的。” “殿下保证?”紫竹美目如星,直直地看着李瑁,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李瑁嘴角微扬,轻轻拍了拍紫竹的手掌,宠溺地笑道:“本王保证。” 第十七章 论志 玉真观西北隅的一处小楼。 此楼拔地而起,楼脊远远地向两侧延伸,宛如一双凤翅与另一侧的台楼遥相呼应。 小楼高达两丈,居高临下,与地面仅有一条石梯相连,乃是为了远眺防御而建。 因为岁月的侵蚀,小楼栏杆已旧,原本漆在上面的朱红色已经渐渐脱落,裸露出木头本来的颜色。 楼台之上的布局也极为简单,除了一张木桌,几副木凳,一套茶具,再无他物。 此刻,平静的玉真观小楼上,两个年轻人相对而坐。 两个人。 一个上下粗布青衣,一个内外锦衣华袍。 一个看似风轻云淡,一个望之锐气逼人。 一个不过世外山隐,一个却是天潢贵胄。 两个看似毫不相关的人,却偏偏坐在了一起,坐在了这个僻静的小楼上。 “寿王殿下当真好雅兴,有什么话院中说不得,非得到这里?”李泌环顾了四周,端起面前的茶碗一口饮尽。 其实李瑁将谈话的地点定在这里也是临时起意。 李瑁原本想着李长源不过是个颇有才干的寻常士子,他亲自征辟他入府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可当李瑁得知长源二字不过是李泌的表字,而非本名时,李瑁便改变了心中的想法。 李长源是谁,李瑁也许并不清楚,但李泌的大名李瑁却是如雷贯耳。 李泌,中唐名臣,自幼极慧,多政略,善军机,历仕四朝。 唐史上的他连续担任肃宗,代宗,德宗三朝宰相,均倚为肱骨。 可以说,战场上平叛剿乱,克复两京,功劳最大的是郭子仪和李光弼,而洞若观火,屡出奇谋,均衡各方藩镇,为大唐续命百年的却是李泌。 后世甚至有人将李泌与蜀汉的诸葛亮并称,可以说,论及功业,李泌无愧当世智囊之称。 如此人物,就由不得李瑁不慎重对待了。 “长源公子多智,何妨猜猜本王此举何意?”李瑁提起茶壶,又为李泌倒上了一杯。 “请恕李泌愚钝,无法揣度殿下之意。”李泌摇了摇头,看样子是准备把这糊涂一装到底了。 李瑁淡淡笑了笑,继续将茶杯斟满。过了片刻,李瑁忽然起身拱手,一脸正色道:“李瑁不才,欲以寿王府长史之位请公子出山,倚为臂膀,早晚垂询,还请公子莫要推辞。” 李瑁的话音放落,李泌已经端到嘴边的茶杯竟停住了,就连眼中也露出了一丝讶然。 李泌聪慧,善度人心,他想到李瑁会出言招揽自己,但他本以为最多是一个寻常的王府佐吏,却没想到李瑁抛出的竟是寿王府长史。 要知道,亲王府长史乃正四品之职,王府诸官之首,秩比千石,位份之重,足可以和一州刺史平起平坐。 这可是多少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官职,而李瑁竟就这样许给了他。 天下文宗无数,他李泌不过是一个稍有名气的读书人,何以能得李瑁这般厚待? 为什么? 这一刻,纵然李泌自诩心淡如水,却也难以平静了。 “李泌不过尺寸之才,寿王殿下却以如此高位相待,殿下这是要千金市马骨吗?”李泌抬头看着李瑁的眼中,想从中发现什么。 不过李泌却注定要失策了,因为他从李瑁眼中看到着实只有真挚和期盼,没有半点虚伪和做作。 “在本王眼中,长源公子乃是货真价实的千里良驹,举世无双,本王自当以高位相待,何来马骨一说。” 王府诸官中,除了正三品的亲王傅,便属手握王府实权的亲王长史最为尊贵了。不过亲王傅乃是亲王老师,有传道授业之责,就连王爷自己也无权指派,只有皇帝才可以钦定。 所以说,长史一职已经是李瑁能付出的最高代价了。 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 李泌虽然年未及冠,与李瑁相交也不过寥寥数面,可李瑁却敢将这等高位交托于他,这等信任已非简单的知遇二字所能涵盖的了。 李泌性情纵然淡泊,心中也难免有些感动。 不过也仅仅是感动而已,李泌绝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随便压给一个寻常的皇子。 李泌看着李瑁目光灼灼的样子,问道:“殿下欲揽长源,长源却还未知殿下之志?” 李泌的话,也让李瑁自己陷入了思索。 他的志向吗? 他魂穿千年,来到这盛世大唐为的是什么? 是为了眼前的荣华富贵,王爵厚禄?还是为了府中娇妻美人,软玉温香?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了今日来时,在途中所见到的春耕一幕。 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家中仓有余粮,柜有余衣。 时值开元二十六年,正是国力全盛之时,正是大唐王朝最为繁荣昌盛之时。 李瑁多么希望这一幕能够就这样一直延续下去,但繁华如烟,烟云易散,李瑁扪心自问,重重危机之下,这一曲盛世长歌又能唱到几时? 再过十八年,待到安史乱来,狼烟北起,神州沦陷,无数的大唐子民都将失去他们的生命,背离他们的家园。刚刚还在草地上玩耍的孩童,兴许就是将来战乱中,长安城下裸露的累累白骨。 接下来,便是长达百年的藩镇割据。各藩镇间连年征战,群雄逐鹿,致使东西两京几成废墟,中原大地十室九空,民不聊生。 待过国力空虚之时,胡骑南下,吐蕃入关,敌人手中的马刀将无情地收割着汉人子弟生命,如待草芥,百姓生存的尊严将被一点点地践踏。 安史之后,盛世难存! 那他的志向是什么?又该是什么呢? 人来了,总该做点什么吧?哪怕是不自量力,哪怕是螳臂当车。李瑁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着。 “愿怀君王志,荡尽海波平。” 李瑁双目坚定如山地注视着李泌,锐气毕露。 李泌抬头,看着李瑁烈火般炽热的双眸,心中震动。 坊间传闻,十八皇子李瑁性情文懦,柔茹寡断,论及英果尚不如其母。 可李泌亲眼近日所见,怎么竟与传闻截然相反? 这是一个懦弱之人该有的眼神吗? 绝不是! 李泌的心中不自觉地想起了一句话: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 这说的可不正是他? 第十八章 揽东风 李泌压制着心中的震动,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故意问道:“如今天下靖平,四海安宁,百姓安居乐业,殿下何来荡尽海波平一语呢?” 李瑁转过身去,重重拍了拍小楼上陈旧的扶栏,感叹道:“以公子之才,难道看不出这盛世之下所掩藏的风波吗?” “李泌不知,还请殿下试言之。”李泌心怀顾虑,始终未能交底。 如今大唐的弊病已显露于外,以李泌的才智,李瑁不相信他什么都看不出来。李瑁见李泌对自己始终心怀疏远,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既然你执意装疯卖傻,那本王便叫你振聋发聩,看你还坐不坐得住。李瑁在心中暗暗想到。 “在本王看来,盛世之下,其患有三:其一,父皇为求边功,大肆任用胡将,设立军镇,封十节度使。各节度使手握重兵,尾大不掉,若父皇尚在,或许可以弹压,可待父皇万年之后,新君当真可以节制这群骄兵悍将吗? 其二:地方豪强林立,土地兼并严重。富者田连阡陌,贫着无立锥之地,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寄人篱下。大唐赖以稳定的府兵制已从根子上被破坏。包括关中在内的全国州府,兵员严重不足,十存二三。连各大军镇的一半都不到,支强于干,早晚必成大祸。 其三:右相李林甫口蜜腹剑,驱逐闲相九龄公。为饱权欲,在朝中大肆安插亲信,广植羽翼,任人唯亲不唯闲,以致吏治糜烂不堪,朝中众臣均无人敢言,朝政俨然成了他的一言堂,如此下去,天下必乱。 有如此三患,难道长源公子还觉得天下靖平,长治久安吗?” 此时的杨家还未崛起,尚无外戚之患,所以李瑁没有提及。 李瑁的话是站在已知者的角度诉说的,其中一字一句如绽春雷,每一个字都在李泌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李瑁所说的大唐三患,直指边军,田政,吏治三大祸患,每一个字都血淋淋地直切要点,直指要害,竟与李泌内心里的想法简直不谋而合。 可政见相同归政见相同,方才李瑁所言多有大不敬之语,甚至是对皇帝的指摘,哪怕是透出一句话,都足以让他罪人无数,为千夫所指。 这些要命的话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呢?他听了李瑁这些话,还能全身而退吗?表面风轻云淡的李泌是真的后悔来到这里了。 “如今储君已定,殿下以亲王之位尚能这般关心朝政,李泌深感佩服。”李泌拱了拱手,不咸不淡地对李瑁笑着说了一句,试图将自己摘出来。 可李泌自己不知,李泌虽然如今声名未显,但他的才干,李瑁比谁都清楚,李泌其人,李瑁可谓志在必得。 李瑁见李泌始终是这幅不远不近的模样,心中已经有些着急。 李瑁暗自思虑了片刻,决定将意图直接挑明。 “长源公子以为以太子之才能稳固我大唐江山吗?”李瑁直截了当地问道。 李泌面色微微一震,回道:“太子殿下颇有才干,乃皇上钦定的储君,自然需担起稳固大唐的江山的重任。” 李瑁摇了摇头,似乎对李泌的话并不赞同:“需要担当和能够担当是两回事。将来祸患若起,当需一强势之主以重手法清除沉珂弊病,方能挽大唐于水火。可太子优柔多疑,色厉内荏,不过中人之资,若逢盛世,尚可为之,可若是面对内外交困之局,恐怕难有作为吧。” 李亨是大唐储君,李瑁说这些话其实已经有些过了,但为了得到李泌,他不得不冒这个险,哪怕是僭越。 李泌少年时曾与太子李亨相识,他很清楚,李瑁对太子的评价并无歪曲。 听的李瑁的话已经露骨到了到了这个份上,李泌知道,他再也无法淡定地顾左言他了。 认或不认,当有一断。 李泌看着李瑁,试探着问道:“寿王殿下的三患之见李泌佩服,然弊病已知,不知殿下又有何良策呢?” 李泌此时的话,已经有些考较的意思了。 李瑁稍稍思虑了片刻,便回道:“良策无他,唯有对症下药。其策有三:一.抑藩镇,兴府兵;二.丈田亩,清户数;三.整吏治,重科举。以上三策,公子以为如何?” 李瑁的话,一字一句如激流般冲击着李泌的内心。这时他终于知道,原来心中有此想法的并不止他一人。 “殿下,这是你自己的意思吗?”这一次,李泌看向李瑁的眼神已经有所不同了。 李瑁点了点头,回道:“如今的大唐看似繁华,实则内里已经逐渐糜烂,本王虽欲一扫百年沉珂,再续盛世。然此事干系重大,非登九五之尊不能为之,前路坎坷,一人难行,还请公子助我!” 说着,李瑁拱手躬身,一拜到底。 李瑁贵为亲王,对于一个并无功名的士子,可谓礼遇已极,而李泌的内心也开始意动。 原先李泌见李瑁为了王妃甘犯圣怒,只当他是一个重情之人,没想到他竟还有这样的野心和见识。 太子虽好,名分虽正,但李亨却生性凉薄,过于老成,眼界和魄力有限地很,身后的各方势力也是错综复杂,多有瓜葛,去他那边不过锦上添花,反倒落了谋士的下成。 反观锐意进取的李瑁,他的背景就简单了许多,政见和性情也与自己极为相投,于他而言未尝不是明主。 李泌本就有救世之心,既遇到同道之人,又是这般礼遇,李泌心中思虑了许久,终于决定不再拘泥。 “殿下不以臣愚钝,以国士相待,臣自当附殿下尾骥,助殿下共谋大志。”李泌手执臣礼,朝着李瑁郑重的拜了下去。 李瑁见李泌终于同意投入自己麾下,心中大悦。 李瑁扶着李泌的肩膀,喜道:“有长源相助,本王如得高祖子房。本王这就下令,拜长源为长史。” “殿下不可。”李泌连忙摆手回绝。 “这是为何?”李瑁不解地问道。 李泌回道:“前些日子,殿下拒送王妃入宫,已经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此时殿下不宜再有动作。臣出自赵郡李家,若此刻被拜为长史,难免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赵郡李家是当世有数的世家门阀,而李泌正事赵郡李家的旁系子弟,此刻若是将李泌引入王府的确会引来许多非议。 李瑁赞同地点了点头,回道:“长源之言有理,那寿王府的长史之位便先替长源留着。只是本王眼下又该如何自处,长源还请教我。” 李泌长长地吸了口气,稍稍思虑了片刻。 “皇上身体康健,春秋还长,殿下不必急于一时。如今一动不如一静,殿下要做的便是蛰伏府内,静待良机。右相李林甫与太子一向不合,太子甫立,根基未稳,李林甫一定会对太子一党大力压制,朝堂之上波云诡谲,凶险异常,最近几年殿下只需要做一件事即可。” “什么事?”李瑁忙问道。 “等。”李泌秀口微张,缓缓吐出一个字。 “等?等什么?”李瑁接着问道。 “等一个机会,一个破局的机会。如今朝堂之上阵营鲜明,储君和右相两强对立,殿下没有插手的机会,殿下只能从地方入手。” “如何从地方入手,还请长源明言。”听了李泌的话,李瑁原本昏暗的头脑似乎隐隐看到了一丝清晰的道路。 “殿下需择一良机,外放方镇,经营地方进而影响朝堂。待到太子党与相党两败俱伤之时,便是殿下布局朝堂之日。届时李泌自当拜入王府,助殿下一展宏图。”李泌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双眼闪烁着与年龄不向符合的深沉与智慧。 李泌不愧是将来辅佐四代君王的宰相,不过短短数语,便将李瑁眼下的局势和未来的安排布置地妥妥帖帖,听了李泌的一席话,李瑁顿时觉得心中豁然开朗,原本弥漫在心头的弥漫瞬间消散。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小楼之上,山风突来,吹拂着李瑁的衣袂飘飘而舞。 李瑁仿佛停一只雄歭崖边的大鹏鸟,东风已得,将欲振翅而飞。 帝王贤相,一段波澜壮阔的盛世传奇从这里开始书写。 第十九章 李林甫 出了终南山石砭峪,一路北走,便看到了一条平坦的官道,宽达十余米,笔直地直通长安城明德门。 时间刚过辰时,正是入城人流最盛的时候,宽阔的道路两旁,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回穿梭,如织锦绣。 路边的树荫下,大大小小地摆放着许多茶摊酒铺,老板在铺子边忙活着,接待着来往的旅客,老板娘则坐在铺子里冲茶滤酒,一边管束着孩子,一边照看着买卖。 这时忙着进出长安城的大多是些赶东西两市市集的买卖人,大家已经赶了一早上的路,到了长安门口,大多都会拖住有些疲惫的身子,到铺子里喝两口粗茶,品一碗浊酒,小小地歇上片刻,便继续赶路。 在官道上行色匆匆的众人中,倒有一双男女显得格外不同。 男的一身锦袍玄衣,面容俊俏,唇红齿白,悠悠然地在官道上闲逛,左瞧右看,仿佛有着说不出意趣。 而女的则是梳着一副侍婢特有的双丫髻,面容娇俏可人,生怕走丢了似得,一步不落地跟在年轻男子的身后。 只是看那侍婢的衣着俱是绫罗绸缎,周身的装饰也都是珠玉之类,竟是比一般的主人家穿的都要华丽,想必也是出于大贵之家。 “公子,这里距离府中尚远,您还是坐上马车,免得累着了身子。”紫竹回头瞥了眼不远处跟着的武彦平和马车,劝道。 “我闲着无聊,想随便走走,你若是累了便回马车上休息,不必管我。”李瑁轻轻拍了拍紫竹的手,笑道。 “紫竹不累,紫竹只是心疼公子,怕公子累了。”紫竹连忙把头摇地跟拨浪鼓似的。 紫竹知道,自家殿下身份尊贵,可不是谁都能被他带出来的散心的,这是一种信任和依赖,她可不愿随便辜负。 看着紫竹紧张的样子,李瑁不禁笑了出来。 “你步子小,走的慢,快拉着我的衣袖,可别走丢了。”李瑁伸出自己的右臂,放在了紫竹的手边。 紫竹瞪大了眼睛,不敢思议地看着李瑁,消化了许久,这才小心地看了看四周,懦懦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拉住了李瑁的衣袖。 紫竹跟在李瑁的身后,看着李瑁的侧脸,心里乐开了花。今日,殿下待她似乎与以往大不相同了,非但亲切,还温柔了许多。 两人又慢慢走了片刻,在距离明德门还一里有余的地方,一名灰衣男子忽然出现在了李瑁的身前,挡住了李瑁的去路。 “殿下,我家相爷特来拜会,还请移步一见。”灰衣男子走到李瑁的身边,低声道。 “我家公子不喜欢生人靠近,还请阁下退下。”李瑁还未及开口,后面的武彦平已经大步冲了上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李瑁的身前。 前来通秉的灰衣男子见产生了误会,连忙解释道:“小的奉了相爷之命前来,并无恶意,还请勿怪。” 相爷? 李瑁看了看灰衣男子的装扮,问道:“可是李右相?” 这长安城官吏虽多,但能成为相爷的恐怕只有右相李林甫了,至于左相牛仙客,那不过是李林甫豢养的一只应声虫罢了。 “正是。”灰衣男子恭敬地呈了一件事物,正是一方烫金拜帖。 “李相现在何处。”李瑁看了看拜帖,确是李林甫无疑。 灰衣男子指了指前方树荫下的一处茶棚:“我在相爷已经在那边恭候多时了,还请殿下随小人前去。” 李瑁随眼望去,只见空旷的茶棚中,一个布衣男子正独坐在一处角落,背对着他们,独自饮茶。 “公子,这里人多眼杂,我们还是小心为上。”紫竹心系李瑁安危,紧紧地拉着李瑁的衣袖。 李瑁看着茶棚中男子的背影,却与李林甫极为相似,又捏了捏手中的拜帖,在心中暗自想到:“李林甫贵为右相,为何会选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和自己见面,难不成是为了册封太子的事情?” 武惠妃在世时,李林甫为了获得武惠妃的支持,曾不止一次地请求册封李瑁为太子,重伤李亨,恐怕李亨册封为太子的事情已经让他感觉到危险了。 李瑁在心中细细权衡了片刻,拍了拍紫竹的手,低声道:“李相找我想必是有要事,你去后面的马车里等我,我稍后便回。” 说完,便径直走向了不远处的茶棚。 “李相当真好兴致,府中这么多御赐的贡茶不喝,偏偏跑到这城郊野外地喝这些粗茶。” 李林甫相貌清癯,气度风雅,非但不是一副大腹便便的权奸模样,反倒像是一个耿介的儒臣。且无论官声如何,单就这份卖相便已先声夺人。 “李林甫拜见寿王殿下。”李林甫缓缓站起身来,拱手欲拜。 “李相乃国之重臣,而李瑁不过一个闲散王爷,如何当李相一拜,快快请起。”李林甫权势之大,除了皇帝,谁能心安理得的受了他的一拜,李瑁连忙把将欲拜下的李林甫挡了下来。 李林甫回到桌旁,亲自将李瑁身前的茶碗倒满,摆了摆手。 “这山中野茶虽比不得宫中御赐,却也颇有几分意趣,殿下不妨尝尝。” “谢过李相。” 李瑁缓缓端起茶碗,轻轻放到嘴边啜了一口,脸上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神色。 此时茶圣陆羽未出,唐人饮茶还与后世不同,喜好在将茶叶和油盐姜蒜共煮,味道奇特,李瑁着实喝不惯。 不过这野茶却不相同,因为时间和成本有限,所以没有时下那么多的工序,只是简单地冲泡了出来,带着淡淡的苦涩,反倒更和李瑁的胃口。 “苦中带涩,而后回甘,虽不比长安茶楼博士的手艺,却也别有几分野趣。”李瑁品了一口,赞道。 李林甫微笑着点了点头:“苦中带涩,而后回甘。殿下果然雅人,能识茶中三味。不过...” 李林甫话锋一转,接着道:“不过殿下毕竟年少,于人生三味却是品错了。” “哦?” 李瑁面露疑色,而后一副求教的样子:“李瑁不知李相何意,还请明示。” “殿下方才以闲散王爷自居,便是错缪了。” 李林甫面色如常,双目微阖,如电的眼眸透过一丝未闭的眼帘直直地注视着李瑁,仿佛要将李瑁的内心看穿。 第二十章 布局耳目 李林甫善察人心,能在波云诡谲的朝堂屹立多年不倒,那是何等的老谋深算,李瑁与他同坐,无时无刻不打着十二分的精神。 李瑁作出一副茫然的模样,不解地问道:“如今储君之位既定,君臣已分,难道我李瑁还不是闲散王爷吗?” 李林甫摇了摇头道:“被立为太子不等于能够顺利继位,前人故事殿下难道忘了吗?殿下身负惠妃娘娘重望,理当发愤图强,再寻良机,岂能因为一时争储失利便自甘堕落。” 自大唐立国以来,无论是太宗李世民,还是高宗李治,亦或是后来的武则天,李旦,李显,李隆基,没有一个皇帝登基是不沾鲜血的。所以李林甫有此想法倒也属正常。 李瑁看上去似乎颇为畏惧李林甫的态度,犹疑不决地回道:“母妃已驾鹤年余,本王在宫中早已没了根基,如何能与太子殿下相争?” “惠妃娘娘虽然不在了,但寿王妃的三姐杨昭仪不也是殿下的助力吗?据本相所知,自打杨昭仪入宫后,陛下已在承香殿两日未出,日日承欢,这份恩宠比之当年的惠妃娘娘也毫不逊色,殿下放着眼前的助力不用,岂不可惜吗?”李林甫轻缕颌下短须,眯着眼道。 李瑁听着李林甫的意思,杨玉瑶似乎已经得到了皇帝的恩宠。杨玉瑶不过刚刚进宫,便能做到这一步,这个女人当真是不简单。 “杨昭仪和本王的关系毕竟隔了一层,她会愿意帮本王吗?”李瑁脸上露出了一些复杂的神色,既有欲望,又有畏惧。 李林甫看着李瑁拿捏的极为到位的表演,心里颇为满意。 太子李亨性子深沉,极难掌握,而寿王李瑁则是不同,李瑁生性懦弱,性子单纯,又毫无城府,掌握起来比李亨要简单上许多。 李林甫忽然面色一沉,冷声道:“殿下还有的选择吗?废太子李瑛因惠妃娘娘而死,他的几个儿子虽然都过继给了庆王,但他们却无时无刻不想着谋害殿下,为父报仇。而太子李亨又与李瑛向来交好,若是将来李亨当上了皇帝,殿下这个闲散王爷还当的安稳吗?” “这?”李瑁的脸色显然有些慌张了。 “李相之言有理,本王该如何是好?还请李相务必襄助呀。” 李瑁的反应似乎尽在李林甫意料之中。 李林甫轻轻拍了拍李瑁的手臂,安抚道:“殿下莫急,李亨眼下虽被封为太子,但还大势未成。本相受惠妃娘娘重托,一定会站在殿下这边的。” 李林甫眼神真挚,信誓旦旦地看着李瑁。 李林甫的样子虽然做的真切,但李瑁又岂会相信李林甫的话?李林甫这等口蜜腹剑的人物怎么会把武惠妃曾经对他的恩情放在心上?他这样做,无非也是为了自保罢了。 早年武惠妃得宠的时候,李林甫为了交好武惠妃,没少在李隆基面前诋毁李亨,说李亨的坏话。如今李亨成为了太子,他岂能不担忧? 所以,李瑁对李林甫而言,最多就是一个可以用来制衡李亨地合作伙伴。 接下来,无论李林甫说什么话,李瑁都是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茫然地点着头,不去做半点的反驳。 直到李林甫觉自己言之以尽,来意已成的时候,才从怀中取出一方木盒,递给了李瑁,起身告辞离去。 这个木盒中装的不是普通的金银珠宝之类,而是比金银更加贵重的东西——地契,关陇一带整整一万亩良田的地契。 当然,这地契不是李林甫送给李瑁的,而是李林甫托李瑁之手转交给杨玉瑶的礼物。 杨玉瑶如今正是得宠,在宫中风头最盛,善于钻营的李林甫便动了结交的心思。可李林甫与杨玉瑶并不相熟,担心自己贸然送上这种重礼有些唐突,这才想起了李瑁的关系,想借李瑁之手送给杨玉瑶。 关中一万亩良田,折合银钱近十万贯,李林甫出手阔绰竟不在李瑁之下。 李瑁堂堂亲王,他名下的永业田不过万亩,而李林甫为了交好杨玉瑶,转手间便送出了一万亩良田,还是在人烟稠密的关中,由此可见李林甫为官贪墨之多,大唐土地兼并之重。 与李林甫聊完,李瑁早已没了闲逛的心思。李瑁坐在马车中,对紫竹和武彦平吩咐道:“今日之事,你们必须守口如瓶,不能透出只言片语,懂吗?” “诺。”紫竹和武彦平一齐应了下来。 李瑁回到府中,第一件事情便是将武云娘唤了过来。 杨玉瑶得宠,宫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若非李林甫告知,李瑁竟连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他既然有争储之心,那便离不得宫里的支持,而他对宫里的情况竟一无所知,李瑁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婢拜见阿郎。”武云娘得到了李瑁的传唤,匆匆赶到了寿王府的储英殿。 “哦,云姨到了,快坐。”李瑁见武云娘来了,当即示意她在自己的对面坐了。 武云娘缓缓地在李瑁对面坐了下来,问道:“阿郎传唤如今紧急,可是有什么事情?” “云姨,如今现在皇宫之中可还有与你相熟的人?”李瑁是被武云娘一手带大的,两人的关系不同于寻常主仆,所以李瑁一开始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娘娘专宠后宫二十年,在各局中培植亲信无数,与奴婢相熟的自然是有的。”武云娘不假思索地回道。 “那你现在可还能联系上他们?”李瑁接着问道。 “自打娘娘去世后,娘娘原本提拔的那些太监女官便一哄而散。要么投到了其他妃嫔的门下,要么被请恩旨离开了皇宫,少数还忠于娘娘也都被下放到了掖庭宫这类地方,干起了洗衣扫地的粗活,恐怕于殿下助益不大。” 武云娘在宫中待了二十载,何等的机敏,李瑁方一开口,武云娘便猜到了他的意图。 正所谓人走茶凉,武惠妃故去已经一年有余,她在皇宫中的势力自然也会随之消散,被吞噬殆尽。自古以来,皇宫之中斗争激烈,尔虞我诈,比起朝堂官场也是毫不逊色。 “如此看来,我们在宫中的势力是极为单薄了。”李瑁听了武云娘的话,点头叹道。 “娘娘故去一年多以来,殿下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未能全心打点宫中的事物,若是殿下有意,奴婢可以和宫中的几位娘娘多联系一下,多花些钱财,拉拢一二应当不是难事。”武云娘见李瑁似在为此事发愁,于是出言建议道。 不过李瑁想了想,想起了李泌对自己的劝诫,摇头回绝道:“如今太子初定,正是人心浮动之时,本王若是在这个时候四处在宫中引援,难免会遭人猜忌揣度,反倒容易得不偿失。” “那我们该当如何,难道就这样不顾娘娘的遗命,眼看着三皇子将太子之位逐日坐稳吗?”武云娘和武惠妃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武云娘最关心的除了李瑁的安危,便是武惠妃心心念念的太子之位。 武云娘见李瑁这般说法,脸上已经急忧交加。 “当然不是!太子之位非但是母妃遗命,亦是我李瑁之志,我岂能辜负。”李瑁眼露精光,正色回道。 “那阿郎的意思是?”武云娘知道了李瑁的心思,终于放下心来,追问道。 李瑁自信地笑了笑,将李林甫交给他的木盒推到了武云娘的身边。 “你将宫中那些被贬去掖庭宫的女官太监列出一个清单,连同这个盒子一起交给杨昭仪。杨昭仪现在初入皇宫,虽然正得圣宠,却也在无人可用之际,我们何不雪中送碳,借助她的手来做一些我们不方便做的事情,提拔一下我们提拔不了的人。” “阿郎高见,我这就安排人去做。”武云娘接过李瑁推过来的木盒,笑着离开了。 这一刻,武云娘终于知道,原来这个自己自幼看大的少年非但性子成熟了不少,就连心机也比从前复杂上了许多。 娘娘保佑,自家阿郎终于有了皇子该有的气象! 注: 1:开元二十五年,武惠妃为了扶持自己的儿子李瑁成为太子,和咸宜公主的驸马杨洄密谋,设计陷害太子李瑛造反,杀掉了太子李瑛。而李瑛的几个儿子则被过继给了膝下无子的长兄庆王李琮。 第二十一章 宁王病危 “轰隆隆。” 一声响雷自空中响起,如湖心的波纹般四散开来,刹那间震撼了辽阔的关中大地,万物都随之被唤醒。 紧接着,伴随着哗啦啦的一串儿水声自屋外响起,倾盆大雨应声而下,浇灌在了深色的土地上。 “春雨贵如油,今年入了春便得这般大雨,想必又是一个好年成。” 寿王府,储英殿的书房中,李瑁负手站在窗前,看着屋外倾倒着的大雨,不禁想起了前些天在城外见到的春耕,不由感叹道。 房中,寿王妃杨玉环轻着罗衫,酥胸半裹,看着李瑁感叹的样子,脸上浮起一阵笑意,轻轻地走到李瑁地身后,从后面揽住了李瑁的腰。 “秋郎怎么突然感慨起年成了,你昨夜不是说要赠我首诗吗?怎么过去这么久了还不见踪影?莫不是自凤栖梧后秋郎便才尽了吧。”杨玉环把脸颊贴在李瑁的后背,浅浅笑道。 自打李瑁自玉真观回来后,便听了李泌的建议,每日深居简出,待在寿王府中,一副无世无争,闲散王爷的模样,红袖添香日读书,美人诗酒两相伴,过得倒也闲适自在。 “好呀,娘子竟敢质疑为夫?莫不是忘了为夫的家法?”李瑁听着杨玉环的话,坏笑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在她的脸上捏了一下。 “玉环不敢,玉环只是希望早些读到秋郎的大作罢了。”李瑁地家法是什么,杨玉环可比谁都清楚。杨玉环不好意思地埋下了头,讨饶道。 李瑁笑了笑,低下头去,轻轻用食指将她的下巴抬起,深深地看着她,仔细端详了起来。 李瑁虽不曾见过貂蝉、西施闭月沉鱼之美,但人面胜花,杨玉环的羞花之貌确是实至名归。 “我们家玉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寻常诗句岂能配得上分毫,为夫自然要多思索一番了。”李瑁俯下身去,情不自禁地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 “那秋郎可有所得?”杨玉环双眼如水,期待地看着李瑁。 “那是自然,替我磨墨。”李瑁轻轻点了点杨玉环地额头,盘坐在书案前。 李瑁所用的墨乃是易州进贡的上品松烟墨,其墨取庐山老松,代郡鹿胶,经十数工序,历时六月而成。 松烟墨深重而不姿媚,入水易化,研磨起来比寻常墨锭便捷省力许多。 不过片刻,一砚墨便磨好了。 “秋郎,可以用笔了。”杨玉环将研磨推到李瑁地手边,而她自己则窝在李瑁地怀里坐了下来。 李瑁见杨玉环这般粘着自己,宠溺地笑了笑,一手搂着杨玉环纤细的腰身,一手提起了书案上的狼毫,笔走龙蛇般在白纸上挥洒了起来。 清平调: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如何?此诗可能将我家玉仙子之美道出万一?”李瑁轻轻吹干墨迹,将手中的狼毫搁在了笔架上。 “秋郎,这当真是你心中所想?”杨玉环脸上带着难掩的笑意,双眼带着星光。仰头问道。 “这是自然,玉环可还喜欢。”李瑁虽然做了文抄公,但却面不红心不跳地回道。 “玉环自然喜欢。”现在,杨玉环将整个身子都埋在了李瑁地怀里,顿时一阵迷人的女儿香扑入了李瑁地鼻中。 “既然喜欢,那玉环可有什么回报为夫的?”杨玉环在李瑁怀中的动作惹得李瑁下躯渐热,一双手已经开始不老实地在杨玉环身上游走。 “秋郎,这里是书房,被人看到了不好。”杨玉环自然看出了李瑁地心思,羞红着脸回道。 “哦?那玉环是想要回卧房吗?”李瑁轻轻握着杨玉环将要“反抗”的一双手,似乎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秋郎,晚上,晚上玉环一定好好服侍你,现在你就饶了我吧。”杨玉环,可怜巴巴地看着李瑁。继续讨饶。 就在李瑁考虑要不要暂且放过送到嘴边的美食时,武彦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殿下,末将武彦平求见。” 武彦平乃亲事府殿军,负责整个寿王府的护卫,若非急事,他绝不会到内院来寻李瑁。 “进来。”李瑁放开杨玉环,理了理衣裳,正襟危坐地对门外道。 得了李瑁地准许,武彦平带着一身的雨水,站在了李瑁地书房外。 “启禀殿下,刚刚宁王府传来消息,宁王忽然于府中晕厥,众太医皆束手无策,如今已危在旦夕。” 什么? 宁王病危! 听到这个消息,李瑁感觉一阵眩晕,一下子愣在了当场。 宁王身体一向不好,拖拖拉拉已经疗养了好些年。李瑁知道他也许活不过几年,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刻竟然来的这样快,竟然就在今天。 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了。 “什么大伯父病危?什么时候的事情?”李瑁惊骇地盯着武彦平,问道。 “今日晨间的时候。宫中的太医已经在宁王府救了许久,可还是不见好转,听传信人的意思,宁王这次怕是熬不过去了。”武彦平如实回道。 李瑁地脑海中想起了那个慈祥和蔼的老人,那个为了护着他,甘愿忤逆龙鳞的老人。 没有宁王羽翼的庇护,就没有现在的李瑁,就没有如今这个完完整整的寿王府。 李成器于他有养育、活命之恩,可他却无以为报。 “玉环,你在府中等我,我去一趟宁王府。”李瑁其他的心思都已烟消云散,匆忙对杨玉环嘱咐了一声,便站起来身子,往门口走去。 “轰隆隆。” 屋外又是一声惊雷,不过这一次却不像是打在了屋外,而是打在了李瑁的内心,李瑁地心中仿佛一座山,倒塌了。 “彦平,备马,去宁王府!” 等不及武彦平的回应,也没有任何的犹豫,李瑁还是一身华贵的锦衣,便毅然冲进了屋外暴雨中。 大雨中的长安城,不见了稠密的人烟,不见了往日的喧嚣和繁华,剩下的只是一条四通八达,宽广的坊道,还有两边高高围起的坊墙。 李瑁抬头望去,入眼处尽是水茫茫,空荡荡的一片,一如他此刻空落落的内心。 李瑁接过武彦平手中的缰绳,跨步上马,任由豆大的雨珠怕打在他的脸上,浸湿他的头发和衣衫,浑然不觉。 此刻,李瑁地内心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再见叔父最后一面,再见一见那个他亏欠了许多的老人。 “驾!”一声马嘶,李瑁迎着雨水,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踢踏,踢踏。” 一声声清脆而又急促的马蹄声。如一把锋利的剪刀,撕开连绵不绝的雨帘,往宁王府所在的胜业坊疾驰而去。 注:在宋朝以前,最好的产墨之地是河北易州,造墨名家李廷珪便是易州人,只是后来河北军阀混战,李廷珪便随着家人一同去了安徽歙州,在歙州安了家,这才有了后来名满天下的徽墨。 第二十二章 嘱咐 李成器病危,偌大的宁王府已经乱做了一锅粥。 待到李瑁赶到宁王府,王府中已经没有了往日那般井然的秩序,有的只是来来往往的仆从,还有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氛围。 “我乃寿王李瑁,大伯父在哪儿,快带我去探视。”刚一下马,李瑁甚至来不及擦拭脸上的雨水,便对宁王府门口一位候着的家奴急道。 那家仆一听得寿王李瑁的名字,连忙恭敬地行礼道:“小人参加寿王殿下,王爷有命,寿王殿下来了不必传见,直接去内院便可。” “多谢!” 李瑁自幼在宁王府长大,他对宁王府甚至比王府的奴婢还要熟悉,无需任何人引路,李瑁自己便自顾跑进了王府的内院。 李成器贵为宁王,妻妾子女数十人,等李瑁赶到内院的偏厅时,大半个偏厅已经站了满满的人。 衣发湿透,狼狈不堪的李瑁顾不得旁人的目光,身上还滴着水,便冲进了内室。 “大伯。”李瑁方一进门,便看到了那个病骨支离,面色苍白的老人。 李瑁跪在床沿,看着李成器形容枯槁的模样,脑海中回忆起了他自幼对自己的照拂和疼爱,眼睛一酸,眼泪混合和发梢上淌了的雨水,一下子便涌了出来。 “是瑁儿来了吗?”李成器此时已经油尽灯枯,恍惚见他听见了李瑁地声音,嘶哑着问道。 “是侄儿来了,侄儿来看你了。”李瑁连忙回应着他。 李成器费力地睁开眼,看了看浑身湿漉漉的李瑁,脸上露出一丝心疼。 “瑁儿来的时候遭了雨吧,琳儿,为父的衣橱底下有瑁儿换洗的衣服,你快去拿来。”李成器转头又对宁王世子李琳说道。 李瑁出生后便被接到宁王府抚养,十岁离府入宫,算到今日已满十年,十年已过,府中哪里还会有李瑁合身的衣服。 不过李琳质疑归质疑,却还是没有反驳李成器的意思,走到了墙角的衣橱,从最底下翻出了一件春衫。 李瑁看着李琳将手中的春衫徐徐展开,一下子愣在了当场。 李琳手中得我春衫哪是李瑁这样的成年男子所能穿上的,分明是一个十岁孩童的尺寸。 模糊的记忆深处,李瑁依稀记得,那是他十岁生辰那日穿过的衣裳,那日之后,李瑁便离开了宁王府,去了宫中。 事情已隔十年,这件衣裳没想到李成器竟保留至今。刹那间,李瑁无语凝噎,眼睛一酸,眼泪几欲再次流下。 病痛中的李成器神志不清,竟是将李瑁当做了当初那个承欢膝下的孩童,拿出了他收了许多年的童衣。 原来这十年来,李成器心中一直还惦念着他。 李瑁虽非李成器亲子,但毕竟他是养了十年的孩子,十年里每日看着他蹒跚学步,看着他呀呀作语,看着他长大成人,看着他从一个柔弱的婴儿长成了一个结实的少年。十年朝夕相处的感情,一朝离散,李成器又怎能舍得,怎能不在心中挂念呢? 虽然不是亲子,但与自家的孩子也是差不多了。 “衣服侄儿先拿在手中,稍后便去房中更换。大伯可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李瑁不忍道出实情,含着泪,从李琳手中接过了春衫。 李成器咳嗽了一声,吃力地招了招手,示意李瑁和李琳二人在自己的身边坐下。 “琳儿,瑁儿,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这一次,我怕是撑不过去了。我这一生行事谨慎,没有犯过什么过错,也没有什么需要忧心的。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你们一个是寿王,一个会继位宁王,将来都是要在朝堂中立足的,我希望你们能够相互帮扶,守望相助,切莫因为我不在了,便变得生分。” 人之将死,哪怕是到了最后一刻,李成器心中关心得依旧是儿辈的事情。 李瑁和李琳相互看了一眼,一同点了点头:“阿爹、大伯放心,你的交代我们一定谨记于心。” 李成器见了李瑁和李琳的表现,憔悴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李成器伸出干枯的手臂,拉过李瑁的手,又咳嗽了几声,继续叮嘱着李瑁。 “瑁儿,你自幼聪慧,学什么东西都比别人快,家中子弟少有能及者。但有些时候光聪慧却是不够的,更多的时候需要的是谨慎。论语有云:‘君子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你贵为亲王,伯父没什么送你的,伯父只送你敏、慎二字,希望你能恪记于心。” 说着,李成器便用自己的手指在李瑁的手掌轻轻挪动了起来,将敏、慎二字写在了李瑁的手心。 李瑁看着李成器的手指在自己的掌中划过,仿佛看到了李成器的生命在缓缓流逝,手心如火一般滚烫。 听着这个病危老人的叮嘱,李瑁低着头,轻声应诺:“大伯之言,侄儿记得了。” “好,记得便好,天气还凉,你快去换衣服吧,千万别冻着。”李成器拍了拍李瑁的手,让他更衣去了。 李成器所收的童衣尺寸过小,李瑁自然穿不得,但宁王府的新衣服却是不缺的,趁着李成器喝完药,小息片刻的当口,李琳便吩咐宁王府的女婢,带着李瑁去偏院换上了干的衣服。 李瑁手中拿的衣服颜色素净,是李琳入春后新裁的,正是为了眼下这个时节而制,只不过还没来得及穿便被李瑁拿了来。 李瑁与李琳身高相仿,胖瘦相若,李瑁穿上李琳的衣服大小刚好合适,倒也不必再做调整。 李瑁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坐在锦塌上,任由宁王府的婢女拿着白叠布,小心仔细地为他擦拭着头发上的水珠。 白叠布便是后世的棉布,吸水比一般的丝绸要好。棉花产自西域,此时尚未引入中国,白叠布的进口只能依靠往来贸易大漠的胡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因为西域和长安相隔数千里,坎坷难行,故而货运成本极高,白叠布很是稀有,导致白叠布的价格也很高昂。在长安城的东市中,白叠布几乎能与黄金等重交易,绝非寻常人家所能用的上的。 宁王府中的白叠布大多是御赐而得,若非今日用的是李瑁,恐怕还不会拿出来。 李瑁看着伺候他的婢女年纪不大,但却颇有些眼熟,便问道:“你来宁王府多少年了?本王看你有些眼熟,可是曾见过你。” “殿下当真好记性。” 那婢女一遍仔细地为李瑁擦试着头发,一边笑道:“奴婢绿袖,八岁时入的府,如今已十二年了。奴婢年幼时曾服侍殿下读过一年的书,故而殿下看着面熟。” 原来这个婢女竟是在李瑁年幼时服侍过李瑁的,难怪李瑁觉得似曾相识。 第二十三章 吊唁 既是儿时相识,李瑁与婢女绿袖之间的关系便感觉少了许多隔阂,李瑁自身又没有王爷的架子,话说的自然也就开了一些,不知不觉地便谈到了宁王府近年来的变化,还有李成器每况愈下的身体。 就在两人正说着的时候,忽然,一串儿脚步声在屋外的回廊上响起。 脚步声急促而又沉重,听得李瑁心里猛地一沉,没来由地悸乱了起来。 “寿王殿下,王爷薨了。”门外传信的老仆走了进来,面色灰沉地说道。 轰! 李瑁地脑海中瞬间产生一声巨响,接着便是一阵头昏目眩,几乎坐都坐不稳。 “方才不是还在休息吗?怎么突然就薨了?”李瑁说着,眼泪已经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二十年的情感,牢固地封存在他的身体和记忆之中,纵然内里是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却也是支撑不住了。 前后不过片刻,这个愿意为了护着他,触怒帝王的老人便永远地离开了。 大明宫下,那个佝偻的背影犹然在目,但如今已经天人永隔。 屋外,大雨已经渐渐小了。 关中的雨,不比江南般整日绵延,下的快,去的也快,前后不过小半日的功夫,大雨便渐渐歇住了脚,停了下来。 只不过伴随着大雨去的,还有宁王李成器的生命。 宁王薨去,此时的宁王府中早已是缟素一片,白色的麻布挂满了宁王府的各个角落,王府众人的脸上也是一脸凝重与黯然。 宁王乃是皇上亲兄,诸王之长,身份之高无需赘言。宁王去世的消息不过出去盏茶的功夫,宁王府宽敞的前厅,便已经站了许多前来吊唁的宾客,三省要员,六部堂官,各卫府的将军,俱是长安城中数得着的达官显贵。 而作为寿王妃的杨玉环,也被李瑁遣人从王府中接了过来,一身素衣,头戴白花,俏生生地站在李瑁地身旁。 “秋郎,死者不能复生,你千万保重身体。”玉环见郎君面色憔悴,不复往日神采,心疼地轻抚着李瑁的后背。 “方才只是痛极攻心,缓一缓便好,无碍的。”李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回道。 宁王府所在的胜业坊与十六王宅所在的入苑坊相去不远,过了一会儿,大唐的众位亲王们也陆续到了。 “庆王殿下到。” “棣王殿下到。” “颍王殿下到。” “永王殿下到。” 一声声的唱名声自厅外响起,大唐诸王们鱼贯而入。 前些年,诸位成年的皇子亲王为了空悬的太子之位勾心斗角,相互间的关系颇为恶劣,如今虽然太子之位已定,但关系却依旧没有缓和的意思。 李瑁见诸位兄弟进来也未曾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礼节性地互相问候,直到听到一个人的王号时,脸色不易察觉地变了变。 “盛王殿下到。” 又是一阵唱名声响起,李瑁一母同胞的亲弟盛王李琦走了进来。 李琦自幼便性情孤僻,与李瑁面和心不合,甚至暗地里还曾进言坑害李瑁,李瑁听到这个名字心里顿时升起一阵闷气。 不过闷气归闷气,因为阿姊咸宜公主不愿姐弟四人面上难堪,所以李瑁虽然知道李琦的所作所为,却并不曾在李琦面前表现出来。 李琦至今还当他所做过的事情李瑁丝毫不知呢。 盛王李琦方一进门便看到了站在一侧的李瑁和杨玉环,李琦朝李瑁招了招手,拖着不太便利的右脚,朝李瑁走了过来。 “阿兄、阿嫂近来可好?”李琦不冷不热地问道。 “还过得去吧,每日只是品茶读书,骑马射箭,左右不过一个闲散王爷,混混日子呗。”太子之位已定,李瑁人前俨然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杨玉环也是一副夫唱妇随的样子,乖巧地站了李瑁地身旁。 李瑁虽然只是人前做做样子,但话到了李琦的耳中,李琦却觉得舒坦了许多。 武惠妃偏心,十多年间把本该是他的东西都给了李瑁,而如今李瑁也因为他的算计丢了追逐十多年的太子之位,这可不正是因果循环吗? 李琦心中得意,但嘴上却接着道:“我的盛王府不比阿兄的寿王府宽广,还专门建了单独的马场和箭场,改日小弟若是技痒,少不得要去寿王府向阿兄讨教了。” “你我兄弟,何必这般客气。”李瑁心里虽然防备着李琦,但脸上却半点都没有表露出来。 厅中前来祭拜的宾客颇多,长安权贵几乎来了大半,不过好在宁王府人手充足,倒也还忙的过来。 就在厅中众人陆续祭拜的时候,门外又是一声高喝:“内侍省正官,冠军大将军高翁到。” 李瑁本能地朝门口望去,李瑁知道,高力士这个时候来想必是奉了圣旨。 果然,高力士一身素袍,腰间系着一根白布,稳步走到了正厅。 “圣旨到,宁王府众人听旨。”高力士双手捧着圣旨,一脸肃穆的神情。 “大哥孝友,近古莫俦,尝号五王,同开邸第。远自童幼,洎乎长成。出则同游,学则同业,事均形影,无不相随。顷以国步艰危,义资克定,先帝御极,日月照临。大哥嫡长,合当储贰,以功见让,爰在薄躬。既嗣守紫宸,万机事总,听朝之暇,得展于怀。十数年间,棣华凋落,谓之手足,唯有大哥。令复沦亡,眇然无对,以兹感慕,何恨如之。然以厥初生人,孰不殂谢?所贵光昭德行,以示崇高,立德立名,斯为不朽。大哥事迹。身殁让存,故册曰惠仁太子,神之昭格,当兹宠荣。” 高力士当着长安众权贵的面,将圣旨高声诵完,亲手交到了世子也便是嗣宁王李琳的身前。 “惠仁太子故去,陛下本欲亲自前来悼念,但因乍闻噩耗,悲痛难当,几次险些晕倒在宫中,实在无法成行,这才特命老奴代传圣旨,以示荣宠。”高力士站在李琳的身前叹道。 嗣宁王李琳连忙双手捧起,将圣旨接了下来,恭敬道:“臣谢皇上隆恩。” 亲王故去被追封为太子,已经是极大的恩宠,宁王府上下岂有不感激涕零的道理,就算是周围的众位权贵也都在口中不停地感慨皇上圣恩。 但众人口称圣恩的时候,却偏偏有一个人心中觉得诧异与不满,那个人就是李瑁。 若是李瑁记得不差,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李成器死后的封号应该是“让皇帝”,而不仅仅是惠仁太子。 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李瑁暗自想了片刻,最终得出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自己。 因为李成器为自己求情触怒了李隆基,触碰了李隆基的逆鳞,这才没有像原本的历史上那般追封李成器为“让皇帝”。 说什么悲痛难当,难以成行,只怕三十年来,李隆基心中终于大石落地,骨鲠得除,心里面正舒坦着呢吧,哪还有闲情来祭拜这个曾经礼让皇位于他的长兄? 天家无情,连亲子都可以算计和迫害,又怎么会把兄弟间三十年前的恩德放在心上! 李瑁看着那卷刺眼玉轴黄绢,在心中暗自立誓。 “伯父,你对我李瑁的大恩我铭记于心,今日我李瑁在你灵前立誓,此生此世,哪怕是犯上作乱,也必将属于你的荣耀讨还给你。” 第二十三章 守孝 承香殿位于大明宫中部,毗邻太液池,与蓬莱山隔水相望,山清水秀,风景独好。 自打一个月前,钦封的昭仪杨玉瑶入住了承香殿后,李隆基来承香殿的次数便比以往多了许多。 承香殿后殿的小亭中,骤雨初歇,空气中还带着几分湿润,皇帝李隆基正手持书简,与杨玉瑶一同坐在亭中的锦塌上。 “大将军,你在宁王府中宣旨的时候,众臣可有什么反应?” 高力士极得李隆基恩宠,被破格封为正三品上的冠军大将军,故而李隆基私下常以大将军称之。 高力士垂手立与李隆基身侧,恭敬道:“亲王被追封太子,这是少有的恩宠,朝中众人都在称颂陛下仁德,千古无双呢。” 听了高力士的话,李隆基脸上露出一丝一闪而过的欣慰,但不过过仅仅一刹那,便迅速掩盖了下去,被一脸伪装出的忧郁所取代。 “当年皇祖母武氏以女子之身凌驾天下,强取皇权,那段时间我大唐宗室无不是人心惶惶。也正是如此,我们兄弟五人自幼便相互扶持,同甘共苦,故而兄弟感情之深比起寻常人家更为甚之,朕优待他们也是情理之中。”李隆基只口不提李成器曾经的礼让太子之事,反倒大叹起当年的兄弟之情来。 李成器去世,李隆基心中难过固然有之,但恐怕更多的是担子被放下的轻松吧。毕竟毕竟只要李成器在一日,他就要装出一副感念恩德的样子,这对生性凉薄的李隆基来说实在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杨玉瑶心意通透,哪能看不出李隆基的心思,杨玉瑶借着李隆基的话头称赞道:“臣妾在宫外也常常听闻陛下待众位兄弟极为优渥,手足情深,天下都道陛下仁德友爱,争相效仿呢。” 李隆基捉过杨玉瑶的一双玉手,轻轻抚摸摩挲着杨玉瑶如丝绸般滑顺的手背,幽然叹道:“朕与众位兄弟一向相得,纵然后来当了皇帝也未曾断了往来。朕本想着能长长久久,与他们共享富贵,可万万没想到,不过区区二十余年,他们便相继离去。事到如今,只剩下朕这一人尚在人世了,也不知道朕还能撑到几时。” “陛下春秋正盛,年富力强,臣妾入宫未久,还想着与陛下长相厮守呢,陛下干嘛要说这些话,平白伤了人家的心。”杨玉瑶顺势躺到李隆基的怀里,抚着李隆基的胸口,娇嗔道。 若是从前,杨玉瑶方才所言李隆基未必放在心上,但今日恰逢李成器去世,李隆基心生感慨,杨玉瑶的话让他回忆起了自己年少时的情感,顿时觉得十分受用,心里舒坦了许多。 “爱妃莫急,朕不过是随口说说,朕怎么忍心放得下你呢。”李隆基见佳人不悦,连忙赔罪。 伫立一旁的高力士见得这般情景,心里大感得意。 杨玉瑶乃是高力士引荐入宫的,与他相处最为亲密,有了这层关系在,林招隐、黎敬仁那帮人再想动摇自己的地位便是千难万难了。 这时,高力士又想起回宫前李瑁单独向自己拜托的事情,于是小声开口道:“陛下,老奴尚有一事启奏。” “讲。”李隆基摆了摆手道。 高力士道:“老奴回宫前寿王托老奴向陛下请旨,准许他以皇子身份为故惠仁太子制服守孝三年,一来彰显陛下友爱兄弟之德,二来赎免他月前忤逆之过。” “哦?竟有此事。寿王自幼娇生惯养,三年守孝清苦异常,他吃得消吗?”李隆基面露奇色,回问道。 “老奴听外面的人说呀,自打一个月前,陛下下旨伤饬了寿王,寿王便担心失了陛下的恩宠,整日茶饭不思,追悔莫及,恐怕这是变着法儿的讨好陛下呢。”高力士受了李瑁重礼所托,借着外人的话便将李瑁的话表述了出来。 李隆基听了高力士的话,并没有立刻下决定,反倒低头看了看乖巧地躺在怀中的杨玉瑶,心中越发地满意。 寿王妃杨玉环李隆基是曾见过的,样子的确堪称绝色,但却未必胜的过眼前这个不施粉黛便倾国倾城的可人儿,更何况杨玉瑶聪慧玲珑,善解人意,极得李隆基的宠爱,自打杨玉瑶入宫后李隆基一颗心都被杨玉瑶拴住,莫说是印象模糊的杨玉环,就是宫中的其他妃子李隆基也是兴趣缺缺。 “爱妃与寿王乃是旧识,以为此事该当如何?”李隆基低头看着杨玉瑶,竟是要询问杨玉瑶的意思。 杨玉瑶摇了摇头道:“陛下,寿王贵为皇子,为故惠仁太子守孝乃是国事,臣妾一介女流怎敢轻易置喙。” 李隆基见杨玉瑶摇头拒绝,非但没有觉得杨玉瑶不识抬举,反倒觉得杨玉瑶识大体,懂进退,处事有分寸,心中越加地满意。 李隆基道:“寿王是朕的皇子,惠仁太子是朕的长兄,这不是国事,是家事,爱妃但言无妨。” 杨玉瑶见李隆基坚持询问,便放下了心中的顾虑:“既然寿王殿下有如此孝心,陛下不妨成全了他,皇子守孝,非但可以向天下人彰显陛下与故惠仁太子的兄弟之情,还可以施恩宁王府,叫他们感念陛下恩德,陛下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李隆基询问杨玉瑶的意见,心里已经是存了准许的意思。 自大唐立国以来,太子谋乱者不在少数,李世民、李显、李重俊俱是如此。李隆基向来多疑,他虽然封了三子李亨为太子,但心里仍旧存有很深的顾虑,不愿看着太子党在朝中坐大,所以他一早便有借助其他皇子制衡李亨的想法。 李隆基虽有皇子二十余人,但论及生母的地位及李隆基的个人偏爱,只有他的长子庆王李琮和十八子寿王李瑁最为合适。 借助这次守孝的机会,将李瑁晾上三年,敲打敲打,以便将来更好地制衡太子,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隆基听了杨玉瑶的话,赞同地点了点头,对高力士吩咐道:“你每日一早便遣人去寿王府告诉瑁儿,就说他的请求朕准了,过去的事情朕就既往不咎了,叫他在寿王府中好好反省,三年之后朕还要重用他。” “老奴遵旨。”高力士俯身领旨,下去安排了。 备注: 1:李琮的生母是刘华妃,李瑁地生母是武惠妃,都是宫中地位极高的四妃之一。除了刘华妃和武惠妃所生的几个皇子,其他皇子都是九嫔,或者是才人、美人所生,地位相对较低。 第二十四章 蛰伏 “把这块门匾慢慢地挂上去,哎呦,轻点,轻点,可别磕坏了,磕坏了拿你的小命都赔不上。” “哎哎,这门匾不正,快往右边挪挪,哎呀,挪过了,再往左边去一点,对,对,就这样,这样就差不多了。” 自打从宁王府中回来,李瑁便起了更换门匾的心思。入苑坊寿王府中,十多名王府家奴正在正殿的檐下来回地忙活着。 原本在正殿上高悬着的储英殿门匾已经被拿了下来,搁在了库房中,如今殿梁上挂着的正是昨夜新做好的门匾——敏慎殿。 君子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 敏、慎二字,囊括了李成器一生的处事之学,也是李成器临去前专程叮嘱李瑁的东西。 “阿郎,这储英殿的门匾是当初开府时惠妃娘娘赐下的,颇有寓意,怎么今日突然要把它换了?”敏慎殿的书房中,武云娘听着殿外嘈杂的吆喝声,不解地问道。 “今晨宫中传来消息,父皇已经准我所请,许我在寿王府为大伯守孝三年。三年时间我将足不出府,不涉朝堂,不干政事。我既然要摆出了一副闲散王爷的样子,何不一摆到底,将这部戏给做全了,免得成天被人惦记。”李瑁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淡淡道。 “阿郎如此决定想必有阿郎的道理,那我们在宫中安排的事情怎么办?也要停下来吗?”武云娘思索片刻,又问道。 李瑁摆了摆手道:“宫中不比朝堂,我们不必自己动手,我们大可以借助三姐的手来培植我们在宫中的势力。” 武云娘面有疑惑,问道:“杨昭仪虽是王妃的三姐,但毕竟关系隔了一层,靠得住吗?” 李瑁于她虽有恩惠,但在皇宫中,恩惠这东西却是最靠不住的。 李瑁的食指轻叩着书案,眉宇间流露出一股有内而发的自信。 “三姐是聪明人。她是玉环的三姐,又是从我寿王府入的宫。无论她是否愿意,她的身上都有我寿王府的烙印,洗都洗不掉。除了我,无论是太子,庆王,还是李林甫都不会放心她。更何况如今父皇虽然身体康健,但已年近花甲,想再生子嗣已是难上加难。云姨是从宫中出来的,应该知道,宫中的女人如果没有子嗣,纵然眼下恩宠再隆,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眼变回消散。在她有能力如当年的母妃般影响朝堂之前,三姐一定,也只能站在我这边。只不过......” 李瑁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又接着道:“只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不能全部依赖她,待到我们在宫中的势力成型,我们就要慢慢独立出来,另谋其他。宫中的事情我不甚懂,只能拿个大概,很多事情还要幸苦云姨多多费心。” “阿郎的心愿也是娘娘和奴婢的心愿,何来辛苦二字。”武云娘看着李瑁,由衷地笑了笑。 武云娘跪坐在李瑁的对面,看着李瑁运筹帷幄的样子,不自觉想起了当年的惠妃娘娘。当年惠妃娘娘为了阿郎的太子之位劳心劳力,但阿郎自己却不甚在意。若是娘娘能看见阿郎现在这个样子,想必会非常欣慰吧。 “云姨,府中现在的钱粮调度可还方便吗?”李瑁从前就是个甩手掌柜,不问府中的情况。 一个月前李瑁刚赠给杨玉瑶十万贯,如今府中的资金运转李瑁自己也没个底。 “府中财物倒还充足,阿郎可是要做什么?”武云娘估摸着李瑁可能要做什么耗费极大的事情。 李瑁点了点头道:“大伯信佛,我想捐些香火给城外的几间寺庙,以全孝心。” “阿郎只是要捐助寺庙吗?”武云娘一下子嗤笑了起来。 武云娘从袖中掏出了一本厚厚的账簿,放到了书案上:“阿郎是寿王府的主人,也该知道些府中的情况了,娘娘这些年为阿郎攒下的财务尽在此处,阿郎不妨看看。” 李瑁从书案上拿起账簿,不过简单地翻了几页,一下子就愣住了当场,明白了方才武云娘嗤笑的原因。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寿王府太富有了。 长安及益州良田一万余顷,东西两市店契一百八十间,长安宅院十六处,金银现钱五百万贯,这些还没有算上那些价值不菲的珠宝玉器,古玩字画。 难怪武云娘出手便是十万贯,连眼都不眨的,原来这些钱财对寿王府来说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漫说是区区十万贯,就算是一百万贯,只要能帮到李瑁,那也是毫不犹豫的。 从前李瑁只道母妃偏爱自己,将她的半生所得大半都给了自己,但却不知数目。 寿王府豪富,漫说是其他王爷,就是整个关中,能与他寿王府一较高下的,除了那些少数几个积累千年的世家门阀,也就只有李林甫和高力士等寥寥数人了。 直到现在,看着手中的账簿,李瑁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这般豪富,也难怪李琦要妒忌了。 ------ 夜色渐深,寿王府白日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已经褪去,敏慎殿悄然安静了下来。 若是搁在平时,此时敏慎殿的主卧中早该点起烛火,不时传出男女欢愉的嬉笑声,但今日,却是还是黑漆漆的一片。 反倒是早该熄了灯火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小丫头紫竹还不时地进去填茶加水,没有半点歇息的意思。 书房中,寿王李瑁正一脸正色地端坐在书案前,临摹着初唐书法大家欧阳询的《季鹰贴》原本。 欧阳询的字笔力险劲,法度谨严,于平正中见险绝,于规矩中见飘逸,极得时人推崇。 而在李瑁地一旁,杨玉环则一手下巴支撑着靠在书案上,一手慢慢地研着磨。 “玉环,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今日就在这书房歇了,你快些回去休息吧,不必在这陪我了。”李瑁看着杨玉环的一脸倦意,心中闪过一丝心疼。 可杨玉环却摇了摇头,非但没有离去的意思,反倒站起身子,一边抢过了李瑁手中的湖笔,一边拉起李瑁的右臂,自己坐到了李瑁地怀中。 “秋郎,我们成婚已经三年之久,可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子嗣,如今你又要为大伯守孝三年,三年后我就二十有三了,你到时候会不会嫌弃我?”杨玉环先是拿过李瑁的手臂,轻轻的放在了自己的腰上,让李瑁将自己搂住,然后小声地问道。 李瑁既然要为李成器守孝,那守孝三年内便不能夫妻同房,自然也就不会育有子嗣。 在李瑁的观点看来,女子二十三岁未有子嗣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在时下人的眼中,那却是一件极为严重的事情,如果处理地不好,那可是要七出休妻的。 李瑁怀搂佳人,低头看着玉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我道你今日怎么这般粘我,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李瑁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接着道:“你这脑袋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难道在你心里为夫就这般不堪吗?” 杨玉环连忙摇了摇头道:“秋郎对玉环的心意玉环自然晓得,只是人言可畏,前途未知,玉环自己不放心罢了。” 李瑁贵为亲王,他的王爵自然需要有世子来继承,若是杨玉环始终不能育有子嗣,众口铄金,其中的压力的确大的吓人。 而据李瑁所知,原本历史中的杨贵妃确实不曾怀有子嗣,她的担忧也许真的不是巧合。 李瑁凝视着杨玉环楚楚动人的模样,想起了她在玉真观凄冷的背影,心里满是疼惜与不忍。 李瑁轻轻地捉过杨玉环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郑重道:“今日我寿王李瑁在此立誓,无论将来玉环何时育有子嗣,寿王府的正妃永远只有玉环一人,若有违逆,天打雷劈。” 李瑁的话一字字地吐露,重重地敲击在杨玉环地心头,慢慢地,她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无论杨玉环之前的内心有多么的不安,有了李瑁这句话,都已经安宁下来了。 “你临帖,我为你研磨。”杨玉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匆匆从李瑁地怀里坐了起来,背对着他。 李瑁坐在案前,看着这个素手研磨的芊芊背影,忽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除了那个他深埋在内心的目标,他似乎又多了一个前行的动力。 红袖添香夜读书,三年时间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第一章 面圣 读书,临字,习武,偶尔打点一下府中的产业,李瑁守孝的时间虽然过的清淡,却也还算充实,三年时间悄然便过去了。 转眼间,已是开元二十九年的春天。 三年了,李瑁来到大唐已经整整三年,三年以来,这不过是他第二次来到大明宫。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李瑁虽怀大志,虽得良才,但依旧是一个手无实权的闲散王爷,如计划中一般枯守王府,坐看朝堂上的风起云涌,潮涨潮落。 三年的时间说短不短,在李瑁的努力下,历史的车轮已经悄然发生了些许偏差。那个集三千宠爱于一生的杨贵妃已经另有其人,虽然还是姓杨,虽然还是贵妃,但人已是天差地别。 此时,那个本该被豢养在鸟笼中的女人刚刚与丈夫一番耕耘,正满足地歇息在自家的床上,期盼着能为爱郎生下子嗣,传承香火。 此时,而那个本该在蜀中蹉跎岁月的女人却已经入了宫,才用了短短半年的时间便全然俘获了这个世上最有权势的男人,从九嫔之一的昭仪摇身一变,称为了四妃之首,变成了那个享尽天下荣宠的贵妃娘娘。 三年后,这一次,当李瑁重新来到大明宫,他的内心已经不止是对生存的渴望,更多的是对志向的坚定,是对那至尊之位的向往。 虽千万人,吾往矣! 李瑁微笑着看着阳光下,那熠熠生辉的含元殿。 “李瑁,奉旨觐见父皇。” 含元殿下,随着李瑁地一声清唱,一个新的篇章开启了。 含元殿下,上千级汉白玉铺就的台阶连绵而上,李瑁踩着云履稳稳地踩在每一级台阶上,心中激动与好奇并存。 李瑁虽为皇子,但来此三年,这还是他第一次面见他的父皇,面见这个帝国最高的掌权者-李隆基。 虽然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有着李隆基的印象-一个颇为威严的六旬老者,但当他真正看见他时,却被他给深深地震撼住了。 一个踩着无数白骨登上帝位,一个主宰大唐帝国三十载,一个开创了开元之治的盛世皇帝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寻常的老者。 稍显花白的头发,苍老但不松弛脸庞,削减整齐的胡须,苍老浑浊,却依旧锋利的双眸,虽手拿奏折,静如泰山,但仿佛动指间便有雷霆之势。 大唐明皇,本该如斯! “儿臣李瑁,拜见父皇。”李瑁声音清亮,伏身在地。 李隆基听见殿下的声音,缓缓抬起头,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哦?十八郎来了,快起来。” 李隆基站起身子,走到李瑁的身旁,仔细端详着李瑁,叹道:“吾儿纯孝,为大哥守孝三年,三年过得清苦,身子似乎清减了许多,脸色也不如以往了。” 李瑁为李成器守孝三年,三年来每日禁欲,只得将体力放在了习武射箭上,故而比起以往确实清瘦却也结实了一些。只不过这脸色稍差却是因为今日晨间兰汤沐浴时,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了。 “父皇孝义,为我等儿辈楷模,儿臣不敢言清苦。”李瑁拱手谦虚道。 听着李瑁的话,李隆基先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李瑁,忽然问道:“三年前朕削你封地官职,你可曾怨恨过朕?” 李瑁连忙摇了摇头,一脸正色地回道:“三年前的确是儿臣不孝,因私废公,忤逆了父皇的意思,这三年来儿臣每日反省尚还不及,又岂会怨恨父皇。” 李瑁的话显然让李隆基很是满意,李隆基微笑着朝高力士摆了摆手,接着,高力士便从袖中掏出了一份圣旨:“寿王李瑁接旨。” “儿臣李瑁接旨。”李瑁轰然跪地。 “朕绍膺骏命:十八子寿王李瑁,恭孝仁义,允文允武。前虽有小过,然知错能悔,朕心甚慰,是宜褒编,以彰潜德。兹授尔开府仪同三司,剑南节度使,益州大都督,总揽剑南军政事宜。望奋之勉之,勿负圣望,钦此!” 高力士走上前去,将圣旨小心地放到了李瑁地手中。 “儿臣李瑁谢父皇隆恩。”李瑁双手恭敬地接过圣旨,跪地谢道。 李隆基微微弯腰将李瑁扶起,深深地呼了口气,颇有几分感慨。 “自打三年前,朕册封三郎为太子后,三郎便频与地方联络,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范阳节度使王斛斯均与他颇为相得,朔方节度使王忠嗣与他更是总角之交,太子得到群臣的认可当然是件好事,朕也很欣慰,但储君毕竟还是储君,有些事情做得早了,未必是什么好事,这些道理你明白吗?” “儿臣自然明白。”李瑁心中细数着方才提到的几镇节度,无一不是手中强兵的重镇,李亨竟然与这些人交往甚密,李瑁一下子便猜到了李隆基的意思。 李隆基便是靠着兵变当上的皇帝,方才李隆基列举的几大节度兵力之和已经达到了大唐总兵力的一半,你一个太子联系这么多的节度使,你想做什么? 虽然李亨性情优柔,必然没有李隆基当年的胆魄,但以李隆基多疑的性格,有岂会放任局势这样发展下去? 恐怕此时,李隆基心中对李亨的防备和猜忌已经很深了。 果然,李隆基方才说完,又轻轻拍了拍李瑁的肩膀,微笑地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在鼓励或者是诱惑着什么。 “这剑南镇地处西南,既要防备吐蕃入侵,又要节制南诏诸国,乃我关中的西南屏障,极其重要。今日,朕便将它交给你了,希望你好生勉励,不要辜负朕的期望。有些东西,虽然定了名分,但为时尚早,都是朕的儿子,你未尝没有机会。” 李隆基的话仿佛一刻香甜但含有剧毒的甘果,指引着李瑁,想让他放弃思考,毫不犹豫地吞下去。 若是从前的李瑁,抑或是其他的皇子,也许真的会不假思索地吞下这颗剧毒的甘果,但如今的李瑁却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个生性多疑的父皇从来不会去信任任何人,任何人在他的眼中都不过是维持皇权的棋子,李亨是,高力士是,李林甫是,他李瑁也是。 李隆基的这番话想必对他的皇长兄庆王李琮也曾说过,只是不知到李琮信了没有。 李瑁虽然未曾将李隆基的话当真,但面上依旧是一副兴奋难耐的神情,似乎就连说话都因为激动而变得颤抖起来:“儿臣谢父皇信任,儿臣必不负父皇所期。” “好,很好,不愧是朕最疼爱的儿子,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期望。”李隆基显然对李瑁的“表演”极为满意,精瘦的脸庞也流露出了难掩的笑意。 紧接着,李隆基又与李瑁谈了些朝堂中的事情,勉励了李瑁几句。 过了一会儿,李隆基似乎想起了什么,对李瑁道:“贵妃入宫已久,时常向朕抱怨宫中孤寂,嚷着要见你和寿王妃,今日听说你要入宫,一早便和朕请了旨,待会儿与朕说完话,你不妨去一趟承香殿,与她谈谈家常。如今你孝期已满,以后也可以常带着寿王妃一同入宫,多陪陪贵妃,免得她一个孤闷。” 杨玉瑶入宫已满三年,三年间她从未离开过大明宫一步,因为李瑁守孝的原因,李瑁和杨玉环也不曾来探视过她,她独自一人难免无聊。 听到李隆基的吩咐,李瑁脑海中不禁浮现了那个喜好素面朝天,偏偏又天生媚骨的杨家三姐。 李瑁当即拱手回道:“儿臣遵旨。” 李瑁看着李隆基对杨玉瑶的宠爱,不禁心生感叹。 三年时间,区区三年时间,杨玉瑶已经不知不觉间占据了李隆基几乎全部的宠爱,从一个寻常的妃嫔变成了这大明宫中最有权势的女人。 她比杨玉环更妖冶,更机敏,更懂男人的心思,也更有欲望,以她的心性,她绝不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后宫,等到时机成熟,她的手一定会伸到宫外的地方。 对于将来的事情,李瑁心中忽然多了几分好奇与期待。 第二章 贵妃玉瑶 紫宸殿距承香殿颇远,光是走路便得走上整整一炷香的功夫。 一个在紫宸殿中听用的小宫娥引着李瑁绕过蓬莱殿,走在一条相对僻静的小道上。 那小宫娥走在前面,四下看了看,见并无外人,于是突然跪倒在李瑁地身前,诚恳地拜了下来:“奴婢小月叩谢殿下救命之恩,若无殿下相救,恐怕奴婢与小弟已经饿死街头了。” 起初李瑁见她这般举动,一下子楞在了当场,不过随后听到她的名字,又想了想,这才心中了然。 最近三年来,武云娘在李瑁地示意下,一直打着杨玉瑶的名头,悄悄地大明宫中安插寿王府的眼线,而李瑁眼前的小月就是比较重要的一枚。 所以她的名字李瑁自然是知道的。 小月长相清秀,但却家境平寒。小月的父母因病去世,只留下她和她的弟弟小山两人相依为命。本来,小月和他的弟弟是要被人牙子买入大户人家为奴的,但好在被武云娘遇见,并买了下来。 武云娘非但没有把她们姐弟当做奴婢使唤,还把他的弟弟安排在了长安城外的寿王府的田庄,专门找人叫他读书识字,骑马射箭。 作为回报,小月便自愿进了宫,借了杨玉瑶的大旗,成为李瑁安插在紫宸殿的一枚棋子。 而像这样的小月和小山这样的姐弟,长安城外的田庄中已经收纳近三十对。 这些男童每日受用着寿王府提供的的衣食房舍,但却不事生产,只管习文练武。 这些男童自幼便收李瑁的恩惠长大,又兼文武双全,只听从李瑁地调遣,七八年后,势必会成为一股不小的力量,李瑁花如此大的心血去培养这些少年,用意不言自明。 李瑁低头看着小月,连忙弯下腰,将她扶了起来:“原来你便是小月,这里皇宫,多有不便,你快起来吧” “奴婢遵命。”小月一脸恭敬地慢慢站了起来。 李瑁看着小月脸上由内而发的恭敬和感激,心里不禁有些羞愧。 其实李瑁救助她和小山的目的并不单纯,只不过是想在宫里宫外建立自己的势力,多少存这些利用的意思。 不过即便如此,在小月看来,李瑁于他们也确有活命再造之恩。 李瑁将她们从人牙子手中救出,非但提供给她们不错的衣食,还让她的弟弟读书习武,一副要好生培养的样子,这叫她如何能不感激? 李瑁看着小月的样子,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笑意,轻声道:“小山是个好孩子,无论是学问还是武艺进步地都很快,你在宫中好好做,本王一定送他一个官身。将来你年满离宫,也有个好去处。” 李瑁的话虽然有些故意收买人心的意思,但说的也是实情,这是李瑁在心里承诺过,要给她们的东西。 听了李瑁地许诺,小月脸上的笑意和尊敬更深了。 春意渐浓,闲来无事,承香殿外的小亭中,贵妃娘娘杨玉瑶正传了一套梨园班子在宫中奏曲作乐。 杨玉瑶家境不错,自幼习舞唱乐,于此道造诣极高,故而也对这些消遣颇为偏爱,无聊之时总会赏鉴一二。 “自从天子向秦关,玉辇金车不复还。珠帘羽扇长寂寞,鼎湖龙髯安可攀。千龄人事一朝空,四海为家此路穷。豪雄意气今何在,坛场宫馆尽蒿蓬。” 亭中所奏,正是由武唐时期诗人李峤名作《汾阴行》所该的水调歌,曲中所唱,乃是借汉武帝巡幸河东之事喟叹时光易去,岁月变迁。 “这春光正好,贵妃娘娘又花信年华,何故会有此感叹?”不远处,李瑁听得亭中所奏之曲,朝着亭中之人轻呼了一声。 杨玉瑶正在亭中小坐,听得亭外男子的呼声不禁面露不悦。这三年来,杨玉瑶独宠后宫,大明宫中敢这般同她说话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但这声音清亮有力,又绝不是李隆基发出来的。 杨玉瑶不禁好奇地抬头望去,当她看见亭外来人时,一脸的不悦瞬间变成了喜色。 “我道是谁这般大胆,原来是名满长安的李玉郎来了。”杨玉瑶挥了挥手,朝着李瑁嫣然一笑。 “寿王李瑁拜见贵妃娘娘。”李瑁一袭藏蓝色锦袍,丰神俊秀,于亭外长身玉立。 杨玉瑶虽为贵妃,但每日却寸步不离大明宫,接触到的男子除了太监和军士,最多的便是李隆基,可无论是年迈的李隆基还是平常的太监、军士,他们的相貌又如何比得过年少英姿的李瑁? 李瑁本就长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再加上这三年来每日习武,比起旁人更显神采。都说女子爱俏,寻常女子尚且如此,更可况是每日对着一个六旬老人的杨玉瑶? 杨玉瑶方一见到李瑁,便觉得心跳都快了许多,似乎就连原先的一些苦闷也一扫而空,一种最原始的欲望从她的心底蔓延开来。 杨玉瑶连忙站起身子,迎上前去,将李瑁扶起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这般客套。” 说着,便毫不忸怩地拉着李瑁的衣袖,坐在自己身旁。 待李瑁坐下后,杨玉环看了看四周,摆了摆手对身旁的乐妓吩咐道:“本宫与寿王许久未见,还要要叙叙旧,你们不必在此伺候了,下去吧。” “诺。”一群人领命退下,只留下了杨玉瑶的贴身宫女素秋。 “两年前娘娘荣登贵妃,李瑁因为在府中守孝还未来得及当面恭喜。”刚坐下来,李瑁便拱手笑道。 “你怎么还叫我娘娘,素秋是我的贴身婢女,不是外人,你还是如在府中一样叫我三姐便好。”杨玉瑶听了李瑁地称谓,面露娇怒,责罚似的轻轻拍打了下李瑁地手背。 “三姐说的是,如此倒是我见外了。”李瑁点了点头,笑道。 杨玉瑶对李瑁道:“昨日陛下告诉我,说你今日要入宫,我还特地为你准备了礼物。” 接着,杨玉瑶转头对素秋吩咐道:“素秋,你去寝宫将我为寿王准备的礼物拿来。” “诺。”素秋也转过身去,往承香殿走去。 等到素秋也离开,整个小亭中就只剩下李瑁和杨玉瑶两人了。 “妹夫走了这么许久来到这里想必口渴了,先喝杯水吧。”杨玉瑶提起桌上的茶壶,拿过一只白瓷茶杯,为李瑁慢慢地倒上了一杯茶。 李瑁见茶杯倒满,刚想从杨玉瑶手中接过茶杯,可突然,杨玉瑶竟将茶杯凑到了自己的嘴边,杨玉瑶朱唇微启,小小地饮了一口,尝了尝,然后才将茶杯推到李瑁的手边,笑道:“水温正好,你尝尝。” 第三章 心机 李瑁低头看着手边的茶杯,只见纯白的杯沿上清晰的印着一抹嫣红的唇印,唇印正对着李瑁地身体,分外显眼。 看着这抹刺眼的唇印,一时间,李瑁竟不知该拿还是不该拿。 “妹夫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怕三姐我下了毒,不敢喝吗?”杨玉瑶见李瑁一副踌躇的样子,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怎么会,能喝到三姐倒的茶,李瑁求之不得。”李瑁看了看,见四周无人,于是端起茶杯,硬着头皮喝了一口。 “嘻嘻,妹夫,想到你这个人看着一脸正气,想不到也是个色鬼,这么大的杯子你哪儿都不喝,偏偏调三姐喝过的地方喝,你这是何意?”杨玉瑶见李瑁饮了自己的唇印,反倒倒打一耙,调笑起了李瑁。 听见杨玉瑶这样说,李瑁心里不禁感到一阵无奈。这个以艳名传于青史的女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李瑁两人为人,何曾被女子这样调笑过,心里顿时来了心气。左右杨玉瑶不会责怪自己,李瑁反倒大起了胆子,对杨玉瑶玩笑了起来 “三姐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能借三姐的唇香入茶,这样的机会李瑁岂会错过?”说着,李瑁还拿起茶杯把玩了起来。 杨玉瑶一向自忖绝色,对自己的美貌极具信心,见得年轻俊秀的李瑁也为自己倾倒,杨玉瑶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胆子也越发地大了。 她站起身子,一只手搭在李瑁的左肩,一双莲步慢慢地往李瑁的身前挪动,她的手伴随着脚步的移动,慢慢地滑到了李瑁的脖颈。 紧接着,杨玉瑶竟全然不顾身处何地,大摇大摆地坐在了李瑁的腿上。 “你当年为了讨好我,送我那般贵重的礼物,难道只是为了送三姐入宫?就没有点别的心思吗?”杨玉瑶揽着李瑁的脖颈,在她的耳边呵气如兰。 这时,李瑁方才明白,难怪杨玉瑶在他的面前会这般大胆。原来在她看来,李瑁对她垂涎已久,李瑁所赠的十万贯钱财不是对她入宫的贺仪,而是向她求欢的明证。 想到这些,李瑁心中一阵苦笑。 杨玉瑶本就生得极美,体态又丰满窈窕,可谓是天生的媚骨,一颦一笑都能勾魂摄魄。 李瑁美人在怀,嗅着杨玉瑶身上的香气,纵然心中担忧,却也不免一阵激荡。 “哦?贵吗?那我怎么觉得十万能买三姐一缕唇香是我占了便宜呢?”李瑁淡淡一笑,不推不久地回道。 不料杨玉瑶见李瑁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愈发大胆,竟抓住李瑁地手,慢慢地放在了自己的胸脯上:“三姐这里还有些别的便宜,你要不要占呢?” 仲春气温已经回暖,杨玉瑶身穿的乃是一件领口低开,**半露的齐胸襦裙,李瑁地手**着杨玉瑶光滑细腻的胸脯,脑袋短暂地蒙掉了。 这里可是皇宫,眼前的这个女人可是皇帝最为宠爱的贵妃娘娘,害怕与兴奋在他的脑海中来回涌动,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加粗了。 唐史中的杨玉瑶放浪形骸,私闱混乱,想不到胆子竟大到了这个份上。 一时间李瑁仿佛整个人都凝固住了,连手都忘了拿开。 杨玉瑶看着李瑁进退维谷的模样,觉得大为有趣,妩媚道:“妹夫,你倒是是不敢,还是不想呢?你当素秋这么久没回来在干嘛,她在外面望着风呢?你放心,没有我的允许别人进不来。” 杨玉瑶的话和举动一下子滋长了李瑁地兴奋,李瑁脑袋一热,拉开了杨玉瑶的手。 “恩......” 李瑁对待杨玉瑶全然没有对待杨玉环那般怜惜温柔,弄疼了杨玉瑶,痛地她轻呼了出来。 不过此刻的李瑁已经被这样异样的兴奋占据了理智,哪还顾得上杨玉瑶的感受,李瑁低下头去,重重地吻在了杨玉瑶的唇上,放肆地索取。 就在李瑁愈发兴奋,准备更近一步的时候,忽然,一阵清风自亭外吹来,带着阵阵凉意怕打在了李瑁地脸上,李瑁滚烫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整个人都都不由打了个哆嗦。 迎面而来的凉意让李瑁兴奋的思维一下子冷静了下来,心里的欲望也淡了几分。 李瑁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又看了看怀中已经被他拿捏地面色微红,意乱情迷,但却略显得意的杨玉瑶,忽然想起了什么。 这里是皇宫,他是皇子,而杨玉瑶是贵妃,今日若当真在这里和他发生了什么,被她抓住了把柄,那他便要为她所用,这一生都摆脱不了她的控制。 恐怕这才是杨玉瑶的真正目的。 他壮志未酬,怎么能栽在这里。想到这些,李瑁感觉一阵后怕,自己的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他连忙放下杨玉瑶,自己站到了一旁,大口地穿着粗气:“三姐,这里虽然是承香殿的范围,但不禁是在室外,若是被她看见了终归不好。” 杨玉瑶本想着李瑁血气方刚,又守孝三年,不知肉味,自己主动委身与他,一定能够手到擒来,可万万没想到,李瑁竟在最后关头推开了自己, 原本杨玉瑶想的的确不差,只是杨玉瑶不知,今日李瑁在入宫前已经被杨玉环喂饱了,而且喂了不止一遍,所以方才才能有所节制。 杨玉瑶眼眸中一闪而过一丝不甘的神色,但随即掩饰了过去。 杨玉瑶入宫三年以来,虽然尽得皇帝恩宠,但她心里一直有一个执念,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之位。贵妃虽尊,但说白了不过是皇帝的一个侍妾,只有皇后才是皇帝的正室,才是真正的六宫之主,一国之母。 不过皇后与贵妃不同,并非全凭皇帝的一人喜好便可册封,正如李瑁地生母武惠妃,武惠妃独宠后宫二十年,比起现在杨玉瑶犹有过之,可她没有百官的认可,依旧登不上皇后之位。 杨玉瑶很清楚,要想称为皇后,光靠李隆基的宠爱还不够,她需要朝堂的支持。只不过是她是女子之身,又常在后宫,想要在朝中营建自己的势力可谓难上加难。 杨玉瑶是聪明人,她通过寿王府这些年在宫中的安排不难猜出李瑁的用意——争储。 而李瑁若要争储,那便势必要在朝中建立属于他的寿王党,那寿王党便是她能够在朝中借助的力量。 不过正如李瑁不敢全然相信杨玉瑶一样,杨玉瑶也不敢完全信任李瑁,她一定要有能够节制和掌握李瑁的东西,所以才会发生刚才的一幕。 第四章 结盟 “寿王殿下果然不负长安玉郎之名,知礼受节的很,只是平白撩拨戏弄了我,倒叫我好生难堪,莫非在你寿王眼中,我杨玉瑶便是这样的下贱女人吗?”杨玉瑶一边整理着被李瑁折腾地凌乱的衣领,一边瞪了李瑁一眼,口中怨怪起来。 李瑁被杨玉瑶这么一说,又看了看杨玉瑶衣衫不整的狼狈样子,脸颊竟有些微红。 李瑁连忙上前赔罪道:“李瑁能得三姐如此垂青,何其幸也。只是今日这亭中简陋,环境不佳,李瑁生怕委屈了三姐,这才强忍作罢,还请三姐勿怪。” 杨玉瑶听了李瑁地解释轻轻哼了一声一脸的委屈:“亭中简陋,说的好听,恐怕你心里是在嫌弃我吧,也对,我比玉环大上三岁,自然比不得玉环年轻貌美,你嫌弃我老也是应该的。” 说完,杨玉瑶上前轻轻拍了下李瑁地胸口,作势便要离开。 杨玉瑶深的李隆基恩宠,是他在宫中最大的助力,杨玉瑶想要帮他成事也许不易,但若想坏了他的事情却是易如反掌,李瑁绝不能由他负气离开。 李瑁连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拉了回来,不给她商量的空间,紧紧地按在怀里。 “我对三姐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出自真心,发于肺腑,三姐为何不信,难道非要我把心剖开来给三姐瞧吗?”李瑁与她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耳语道。 杨玉瑶料到李瑁会留住她,但没想到竟会是这种方式,被李瑁按在怀里的一瞬间,杨玉瑶的心快跳到了嗓子眼。 李隆基虽然对她很是宠爱,但毕竟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相貌,都远远不如李瑁来的英俊挺拔。 杨玉瑶伏在李瑁地结实的胸膛,感觉一股年轻男子的阳刚之气扑面而来,仿佛要将自己紧紧包裹,让自己沉醉,不自觉心神荡漾了起来,这种曼妙的感觉是李隆基从来不曾给过她的。 杨玉瑶不自觉地伸出手搂住李瑁地腰,小声道:“你若要我相信却也不难。我曾见过你为玉环写的清平调,我要你也为我写一首,你可愿意?” “提诗赠佳人,李瑁求之不得。只是这里没有笔墨,恐怕不太方便。”李瑁虽然摸不清杨玉瑶的心思,但赠诗乃是文士风流,倒也没什么大碍,不怕她攀扯什么。 “承香殿中自有笔墨,你随我来书房便是。”杨玉瑶见李瑁答应了下来,面容欣喜地带着李瑁往承香殿的书房走去。 因为李隆基宠爱杨玉瑶,常常留宿承香殿,所以在承欢殿中还专门另辟了一处书房,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 书房中,李瑁端坐在书案前,闭目思索了片刻,脑海中忽然浮现起杨玉瑶方才在小亭中倚栏听曲的模样。 “有了。”李瑁嘴角挂上了一丝笑意,提起湖笔,重重地蘸了下砚台上浓墨,便要在白纸上提诗。 “等等。”李瑁还没来得及下笔,便被杨玉瑶打断了。 只见杨玉瑶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卷红绸,对李瑁道:“白纸易破,不要提在纸上,提在这个上面,可以吗?” “自无不可。” 李瑁伸手接过杨玉环手中的红绸,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只觉得入手光滑,想必是宫中的贡品,倒也未曾多想。 可当他将红绸慢慢展开后,却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这哪是什么红绸?分明就是一件女子的贴身肚兜。 这肚兜上还用彩线绣了两只戏水鸳鸯的图案,而鸳鸯旁金线绣上的署名不是别人,正是杨玉瑶三个字,这肚兜想必是她的手笔了。 “三姐,这是何意?”李瑁指着肚兜,不解地问道。 杨玉瑶美目顾盼,看着李瑁,嫣然笑道:“当然是让你提诗呀,你方才不是愿意将心都剖给我看吗?难道现在让你提个字都不愿意吗?” 这一刻,李瑁看着眼前鲜红的肚兜,终于明白杨玉瑶求诗的用意了。 女子肚兜上的诗岂是随便就能提的?李瑁若是真的在这个肚兜上提了诗,那便等于是将挟制自己的把柄拱手送给了杨玉瑶,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若是不提,李瑁今日必然会开罪杨玉瑶。他既然有争位的想法,那便不能开罪宠冠后宫的杨玉瑶。 进不能,退亦不能。 就在李瑁骑虎难下之时,李瑁灵光一闪,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李瑁笑吟吟地看着杨玉瑶,执笔问道:“能为三姐题诗,李瑁怎么会不愿意呢,只是李瑁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三姐可否答应。” “说来听听。”杨玉瑶回道。 “待会我将诗题好之后,三姐能否将着里衣予我一半。我将它带回去每日睹物思人,也好解思念之苦。”李瑁微笑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复。 这下子,轮到杨玉瑶为难了。 一件肚兜没有什么,一首诗也没有什么,可当一首诗题在一件肚兜上,那便是能够定人生死的利器了。 思考着李瑁的话,杨玉瑶的思维快速地转动起来。 李隆基既然有意栽培李瑁制衡李亨,那么将来势必会在朝堂上对他大力帮扶,李瑁在朝堂上营建党羽几乎是必然的。 她是李瑁的三姐,天生的一家人,李瑁和她的关系与其他皇子不同,李瑁的势力壮大,杨玉瑶自然乐见其成。 当今皇子虽多,但只有李瑁与她最为亲密,能与她真正一心。 将来若是李瑁继位,于亲于情,于公于私,都不会亏待了她。 想到这些,杨玉瑶掩嘴一笑,挪到李瑁的身边,抱着李瑁的手臂,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你想要什么,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你也知道。你既是外戚又是皇子,我们两本就是拴在一起的。三姐今日将着要命的东西赠给了你,你以后可不能负我。” 明明是互换信物的话,也被杨玉瑶说的这般撩人,仿佛情人私奔一般。 “三姐盛情,李瑁此生不敢忘却。”李瑁一边说着,一边在肚兜的鸳鸯旁提笔下墨。 清平调: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使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承香亭北倚阑干。 杨玉瑶靠在李瑁的身旁,看着一个个行楷铁画银钩,浮于眼前,脸上笑意愈浓。 李瑁所写,分明就是方才小亭里的场景,诗中以名花、春风为衬,极言杨玉瑶倾国之色。只不过这名花写的是杨玉瑶,这君王又该是谁? 是李隆基,亦或是他自己? 杨玉瑶虽然不问,但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李瑁一诗提完,轻轻将笔搁下。过了片刻,待到墨迹晾干,李瑁拿起肚兜,将它从中间撕开,一份为二。 “今日之后,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瑁如同递交盟书一般,将其中的一片郑重地递给了杨玉瑶。 第五章 佳人如梅 李瑁出了承香殿,走在太液池边的小道上。 阵阵凉风自河面吹来,轻抚着他的脸庞,李瑁回忆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处在一场梦境之中。 他刚刚做了什么? 大明宫中,朗朗乾坤之下,他居然调戏了贵妃,不,确切地说是被贵妃调戏了。 在皇宫之中与贵妃暗通款曲,这件事情若是让李隆基知道,莫说是争储了,就算是性命只怕都保不住。 一想起亭中发生的香艳一幕,李瑁不由连连感叹:自己果然还是年轻,面对诱惑依旧定力不足,险些铸成大错。 李瑁伸手摸了摸在自己胸前贴身藏放着的半片肚兜,心里没有半点的喜色,反倒是浓浓的担忧。 这半片肚兜的出现绝不是出自他的本心,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他既然志在皇位,又怎么会留下这样一个要命的把柄。 一分为二,各执一半,这不过是他方才用以自保的无奈之举罢了。有了它,李瑁至少还有和杨玉瑶平起平坐的资本,不至于落入完全地沦为附庸,若是没有它,李瑁不过是杨玉瑶在朝堂上的一枚棋子,随时可以被代替。 杨玉瑶生性放浪,野心又极大,她那些绝不相负的话,李瑁半个字都不信,他绝不会将自己的前程押在杨玉瑶对他所谓的感情上。 而杨玉瑶与李瑁虽然是亲眷,但他们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利益关系,杨玉瑶对李瑁的信任也是有限地很。 所以说,这两片肚兜哪是李瑁和杨玉瑶彼此交换的信物,这是他们互相牵制对方的命门。 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够从容地信任对方,当然,这也只是在表面上而已。 李瑁在一名小宫娥的带领下,闲庭信步,一边思考着刚刚发生的事情,一边四处观望着大明宫中的景致,不知不觉已经出了昭训门,过了左金吾仗院,到了龙首渠边的望仙桥。 望仙桥又名下马桥,乃朝中百官入宫觐见和朝拜的下马之地。此时武彦平已经在桥边等候。 “殿下,此番入宫可还顺利?”武彦平与李瑁的关系不比寻常主仆,方一见李瑁出来,便连忙走上前去,低声问道。 李瑁稍稍亮了亮袖中的圣旨,笑道:“尚算顺利,父皇复了本王剑南节度使之职,着本王总掌剑南军政。” “恭喜殿下官复原职,宏图大展。”武彦平听到这个消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露出一脸难掩的喜色。 李隆基将李瑁官复原职,至少说明李隆基已经对三年前的事情释怀了,这对寿王府来说的确是件好事。 李瑁点了点头,低声道:“此地乃皇宫边界,人多耳杂,回府再说。” “诺。”武彦平应了一声,亲自将那匹大宛良驹牵到了李瑁地手边。 李瑁摆了摆手,笑道:“许久未出府了,骑什么马,陪本王走回去。” 说完,松开了马缰,自己往南走去。李瑁的大宛良驹乃是万一挑一的好马,颇通人性,不必牵着便会跟在李瑁地身后。 “诺。”武彦平笑嘻嘻地应了下来,陪王爷步行,这本身就是一种信任。 李瑁过了望仙桥,往南便是望仙门,与望仙门紧挨着的便是东内苑了。 东内苑与西边的西内苑遥相呼应,占地极大,东边紧挨着灞水,景色秀丽怡人。皇家的教坊、马坊、马球场等俱在此处,此间虽非禁地,但亦在延政门外设了关卡,不是寻常人可以擅闯的。 李瑁地寿王府位处入苑坊,在大明宫的西南向,李瑁要回府自然要路过东内苑的延政门。 就在李瑁走过东内苑时,一阵女子之声,在李瑁耳边响起:“将军,婢子确实是这东内苑中人,方才丢了东西,回去寻了些一会儿,这才误了入苑的时辰,还望将军通融一二。” 这女子的声音悦耳轻扬,如黄莺百啭,一下子便引起了李瑁的注意。 李瑁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素色宫裙,体态娇弱的女子正孑然立于东内苑的门口,似乎在为了入苑之事,请求着守门的左金吾卫郎将。 那女子身形纤瘦窈窕,肩单骨薄,在身形高大的府卫的映衬下更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李瑁隐隐有些怜香惜玉的意思,便负手走了过去。 “来人止步,此乃皇宫内院,不得擅闯。”在那左金吾郎将的一旁,一名守门府卫见李瑁随行简朴,排场不大,只当他是来皇城边瞻观敬仰的寻常富商公子,于是严声呵斥道。 李瑁贵为亲王,身份何等尊崇,岂是寻常府卫所能呵斥的。 李瑁还未发话,身为亲事府殿军的武彦平便阔步冲了出来,指着那名府卫的鼻子喝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连寿王殿下都敢拦,不想要命了吗?” 被武彦平一声喝骂,非但吓住了守门的府卫,也引起了那位郎将的注意。 寻常府卫也许识不得李瑁,但那郎将却是认得的,那郎将一见李瑁便认出了他的身份。 那郎将连忙躬身行礼道:“末将左金吾郎将魏古拜见寿王殿下,下面的人不识殿下金面,还请殿下恕罪。” 素衣女子一听见郎将的话,也连忙跪了下来,拜道:“奴婢拜见寿王殿下。” 李瑁缓缓上前将魏古扶了起来:“魏将军职责所在,何罪之有。” 李瑁又对一旁的素衣女子道:“你也起来吧。” “谢殿下。”两人一同站了起来。 “魏将军,刚刚发生了何事?”李瑁问道 魏古回道:“一名良家子误了入苑的时辰,按照规矩是不能进去的,下面的人末将刚刚正在盘问呢。” “原来如此,那她的身份确定了吗?”李瑁问道。 魏古忙回道:“确是从闽地新选入宫的良家子无疑。” 李瑁低头看着素衣女子,问道:“宫中规矩森严,你何故误了入苑的时辰?” “回禀殿下,方才婢子路过望仙桥时不慎丢失了家父了遗物,回去寻了许久方才寻得,这才误了入苑的时辰。”素衣女子一边解释着,一边慢慢抬起了头。 素衣女子抬头的一瞬间,李瑁感觉仿佛一股清冽的甘泉淌入了他的内心。 李瑁发誓,他从未见过如此清丽宜人的女子。 她身着一件纹样淡雅的素色云烟裙,梳着一副流苏发髻,发髻上不见金银,却簪着两朵月白色的梅花发饰,别具风味。 她不同于杨玉环的娇楚,也不同于杨玉瑶的秀致,更不同于紫竹的俏丽,这是一种由内而发的清雅娴静,如冬雪中的梅花般沁人心脾。 对,就是梅花,除了梅花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肩她的美了。 李瑁不由感叹:想不到在这勾心斗角,纸醉金迷的大明宫竟然还能遇到这样不落世俗的女子,李瑁顿觉心旷神怡。 “宫中之事,本王本不好过问,只是本王觉得这女子为人纯孝,颇为难得,你可否卖本王一个面子,放她进去,将来长孙全绪将军若是怪罪下来,自当由本王承担。”李瑁对魏古道。 “殿下这般说话便是折煞末将了,殿下既然有命,末将岂有不遵的道理,来人,放行。”说着,便守门的府卫让开了一条道。 素衣女子看着李瑁俊秀的侧脸,连忙谢道:“谢殿下恩德,小婢定当衔草结环相报。” 李瑁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本王做事但凭本心,何须你报答什么。只是宫中规矩森严,切莫再犯了。” 说完,李瑁淡淡一笑,转身离去了。 素衣女子呆呆看着李瑁长衫飘飘,俊逸出尘的背影,心中悄悄泛起来涟漪。 原来他就是坊间传闻中的李瑁,那个为了庇护王妃,不惜开罪圣上,闭府三年的玉郎殿下。 融融阳光下,她浑然不知,有一种名为爱慕和依赖的东西已经在她的内心慢慢扎下了根芽。 作者的话:大家能猜到这个素衣女子是谁吗? 第六章 请帖 等李瑁慢慢地晃悠到寿王府,已是午后未时。 李瑁入了王府后,径直回了敏慎殿,刚进入敏慎殿,李瑁便觉得耳边静静地一片,颇为奇怪。 按照往日的惯例,此时正该是杨玉环在琴楼练琴的时间,怎么今日却没有半点动静? 李瑁连忙唤过身后的紫竹,问道:“紫竹,你可知王妃去了何处?” 被李瑁开口一问,紫竹的脸上瞬间布满了羞红之色,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早间在浴房看见的场景。 今日午前,李瑁离开王府之后不久,紫竹便被杨玉环唤进了浴房。她看见王妃身无寸缕地躺在浴池边的胡床上,光洁如玉的肌肤上隐约有几处吸吮留下的红痕,软绵绵的,竟连穿衣的力气都没有。 紫竹已经到了知晓人事的年纪,又在门外站了许久,哪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没想到,里面的事情竟然这般激烈。 紫竹满脑子都是那些画面,红着脸,低着头回道:“王妃自打今日午前之后,便觉得身体不适,回房歇着了。” “身体不适,难不成是生病了吗?”李瑁只当杨玉环是浴后贪凉,不慎染上了风寒。 李瑁担心杨玉环的身体,连忙往卧房走去。 李瑁进了卧房,非但没有看到杨玉环半点病恹恹地样子,反倒是面色红润,气色也比往日好上许多。 此时,杨玉环正依靠在被垫上,抱着李瑁放在床头的《竹书记年》看得津津有味。 “玉环偷懒不去练琴,却躲在这边看《竹书记年》,莫非是想要做第二个则天皇帝吗?”李瑁看着杨玉环神情专注的样子,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笑道。 《竹书记年》所写内容与寻常史书大有不同,甚至可以说是离经叛道。它非但将尧舜禅让的德举写成了舜囚禁尧,谋取帝位的乱行,而且把伊尹、周公两位名相描述成了欺凌幼主,霸占朝政的权臣。 《竹书记年》乃是帝王之学,所记载的事迹大多惊世骇俗,不为儒家所喜,所以李瑁方才有此一说。 杨玉环轻轻把书砸在了李瑁地怀里,扶着自己的腰,娇怒地瞪了李瑁一眼,嗔怪道:“秋郎自己干的好事自己不清楚吗?若非你今日晨间把我害地腰疼,我又怎么会躺在床上,无聊到看这些书。” “这么说来倒是为夫的错喽?”李瑁挨着杨玉环地身子,在床边慢慢坐了下来,言语间似乎对自己的杰作还颇为得意。 “那是自然,你弄伤了人家的身子,你可得补偿我。”杨玉环嘴角噙笑地看着李瑁,浅浅一道酒窝颠倒众生。 “那为夫该怎么补偿你呢?”李瑁欺身上前,一手支撑着自己,轻轻压在了杨玉环的身上。 杨玉环趁机搂着李瑁地脖子,贴在李瑁地耳边,既慵懒,又娇媚地小声道:“玉环晨间被你折腾了许久,身上乏地很,正想找个人按按,秋郎可愿屈就?” 说完,杨玉环还慢慢地翻过了身,将自己曲线玲珑的后背留给了李瑁。 “普天之下,能这样使唤我这个寿王的恐怕只有你了吧。”李瑁故作无奈地说着,一双手已经缓缓地放在了杨玉环地腰间。 杨玉环极善歌舞,每日除了陪在李瑁的身边,剩下的便是弹琴跳舞,所以杨玉环身材虽然大体丰腴,但腰肢却很纤细。 李瑁双手放在杨玉环柔若无骨的腰肢上,仿佛按在了一团棉花上。 杨玉环静静地趴在床上,感受着腰上的力度,脸上洋溢出甜甜的笑意。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让丈夫服侍妻子,莫说是在皇室,就是在寻常百姓人家也是极罕见的。但偏偏李瑁是个例外,他虽贵为亲王,但却愿意为杨玉环做这些寻常之事。 杨玉环喜欢这样亲昵的李瑁,喜欢他这样宠溺自己。 “秋郎此次入宫,可曾见到三姐吗?”左右无聊,杨玉环便和李瑁闲聊了起来。 杨玉环聪慧,善解人意,虽然私底下极得李瑁的疼爱,但却从不过问政事,只问一些家事。 “自然是见到了。”李瑁点了点头,脑海中想起了早间荒唐的一幕。 “那三姐近来可好?”毕竟是姐妹,杨玉环对她倒也颇为关心。 李瑁笑了笑,回道:“三姐如今可是三千恩宠集于一身的贵妃娘娘,父皇待她极好。” 听见李瑁的回答,杨玉环脸上露出了笑意:“我们姐妹几人就属三姐心气最高,当初我嫁给秋郎三姐可没少置气,如今好了,三姐成了贵妃,那想必...嗯...” 李瑁按捏的手不老实地往下挪了挪,触碰到了杨玉环的某些地方,杨玉环竟不自觉轻呼了出来。 “秋郎,你做什么?”杨玉环回过头,双眸如水,一脸幽怨地看着李瑁。 李瑁稍作惩戒般地轻轻打了下她的翘臀,特地嘱咐道:“三姐虽然做了贵妃,但她的野心却不止于此,以后你同她讲话需得留个心眼,保持些距离,切莫像以前一样交心交底了。” 杨玉环见李瑁一脸严肃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三姐和玉环再亲,也只是堂姐妹。秋郎才是玉环的丈夫,是真正的一家人,我自然是听秋郎的。” 李瑁听了杨玉环的话,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杨玉环和杨玉瑶心性不同,杨玉环心性平淡,所求的不过是丈夫的疼爱与陪伴,而杨玉瑶的心性却高傲地多,她所求的是高高在上的地位和权力,有时甚至有些不择手段。 两人又聊了会儿宫中的事情,过了片刻,门外响起了紫竹的声音:“殿下,紫竹求见。” “进来。”李瑁拿起床头的《竹书记年》,一副端正的模样。 紫竹手中拿着一份烫金请帖缓步走了进来。 “殿下,方才宫中送来了今年曲江春宴的请帖,您看一下。”紫竹双手递上了请帖。 所谓曲江春宴便是在长安曲江边宴请朝中权贵重臣,以寓一年太平,风调雨顺。 曲江春宴乃一年之始,颇为重要。 李瑁从紫竹手中接过请帖,大概看了看,问道:“往年春宴俱是由礼部操办,怎么这帖子却是从宫中送出的?” 紫竹回道:“方才送信的中官说了,此次的春宴与往年不同,不由礼部操办,而是由贵妃娘娘亲自操办。” 李瑁手中拿着这份烫金请帖,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 以杨玉瑶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她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做这件事。 李瑁稍稍想了想便猜到了杨玉瑶的目的:借举办曲江春宴在百官面前露脸,以此成为伸手朝堂的第一步。 三日后的春宴越发有趣了,李瑁手指轻轻敲打着请帖,嘴角露出颇耐寻味的笑意。 第七章 曲江春宴 曲江,又名曲江池,坐落于长安城东南隅,前后约莫两坊之地,方圆数里俱是大唐皇家园林的所在。 时值仲春,正是新柳抽芽之际。曲江池畔,连绵数里满是绿茸茸的一片,随风飘扬,宛若少女挥袖,舞迎来宾。 而在曲江的南岸,则是傍水而建的芙蓉园。芙蓉园头枕曲江,背靠城墙,占地三十顷,周回十七里,此次的曲江春宴便是在芙蓉园举行。 此时太阳虽还未下山,天边还有些亮光,但芙蓉园正中的紫云楼已经点上了灯火。 紫云楼乃是此次春宴的主宴厅,高逾三丈,纵横百米,玉楼金殿,磋峨高耸,可容纳千人同饮,相聚一间。 李瑁入园时,时辰尚早,还未到登楼的时候,于是李瑁在宫女的指引下到了一侧的彩霞亭等候。 彩霞亭中,李瑁背倚栏杆,孑然独坐,迎面感受着自河面吹来阵阵凉风,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紫云楼,双眼充满了虔诚。 夕阳下,紫云楼恢弘大气,庄严磅礴,宛如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岳,矗立眼前。楼顶的琉璃彩瓦在霞光的映射下,闪耀生辉,散发出醉人的七彩光芒。 紫云楼下,京中群臣已经陆续赶抵。园外,各家各府车盖云集,人流如海;园中,遍地锦绣,衣冠禽兽,放眼望去尽是朱紫色的一片。 天上地下,园里园外,仿佛一副彩墨泼就的画卷,向世人展示着大唐盛世的荣耀与光辉。 嗬! 这就是大唐,名传天下的泱泱大唐,这就是真正的大唐荣耀。 寻常人见了这一幕,无非兴叹两句盛世繁华,国泰民安,但在李瑁眼中,这却是他骨子里最深处的骄傲,除了他,谁都无法理解,“大唐”这两个字到底代表着什么! 它代表着华夏历史最华丽的篇章,代表着中国文化最绚烂的重彩,代表着炎黄子孙最夸耀的自豪! 若较国强,或有秦汉;但论盛世,必言大唐。 这就是李瑁想要拥有,想要保护的东西。 他既来了这里,那便要阻止悲剧的发生。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再所不惜。 伴随李瑁无声的感叹,随着时间缓缓流逝,终于到了登楼的时候。 紫云楼共计上下四层,每层均设宴设宴百席。其中最上一层位次最高,列席之人除了皇帝和贵妃外,便是是亲王勋贵,三省要员,六部长官,亦或是各个卫府的主将,李瑁贵为亲王,自然也在此列。 此时,夜色虽已渐深,但紫云楼仍旧是灯火通明。在紫云楼的楼厅中,高高的梁顶上悬挂着数十盏六角宫灯,照耀地整个大厅中处处灯明璀璨,金碧辉煌,宛如白昼。 在大厅的上首,坐北朝南地摆放了一张雕龙画凤的华贵桌案,这便是皇帝所坐的帝席。在帝席的两侧,挨着合抱宽的朱红色楼柱,整齐地排列着近百张席位,对面相隔四丈,对帝席成众星拱月之势。 大厅中席位虽多,但却早有排序,各有章法,并非随便落座的。 早在李瑁迈入大厅的一刻,便有一名宫女上前指引着他坐到自己的席位上。 本来按照皇室长幼的排序,李瑁的席位应该排在永王李璘之后,延王李玢之前,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李瑁的席位竟是在左侧位列第二,在太子李亨和长兄庆王李琮之间,与外臣中的左相牛仙客相对。 此次主持春宴的是杨玉瑶,这个席位安排想必就是她的手笔了。 李瑁看着自己的席位,不禁摇头苦笑。 大唐极重席位的排序,太宗朝时,尉迟敬德就因为席位的排序问题向任城王李道宗大打出手,还打坏了李道宗的一只眼睛,险些将李道宗打成了瞎子。 在时下人的眼中,席位的前后非但喻示着地位的高低,更加代表着他们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这对皇子来说是尤为重要的。 李瑁地席位靠前,固然能够彰显皇帝对他的重视,但同时也会吸引许多人的不满,尤其是庆王李琮。 从前太子未立,李琮身为长子,坐的便是皇子中的首席,如今太子立了,李琮非但让出了首席,就连次席也让了出去,这叫李琮的脸上如何挂的住? 在李瑁地下首,李琮双目怨恨地盯着李瑁,若是目光能够杀人,李瑁已不知死了多少遍。 李瑁的位置如此扎眼,注意到李瑁的又岂止一个李琮,在李琮的身后,庆王世子李俅也看到了这一幕。 李俅本是废太子李瑛的三子,李瑛死后因李琮膝下无子,故而过继给了李琮。 李琮和李瑁早有父仇,虽然一时半会奈何不得李瑁,但也不会放过当面挖苦李瑁的机会:“曲江春宴乃举朝瞩目的大事,席位排列也自当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寿王既非储君,又非长子,却要坐在这次席,实在是于理不合。寿王何不知难而退,自请皇祖父,退居后席?” 李俅的话非但是说给李琮和李瑁听的,而且还是说给李亨的。 李瑁的席位这般靠前,非但让李琮面上难堪,岂不也是威胁了李亨的位置? 果然,李俅说完,一旁的太子李亨虽未发话,但面色已经微微变了变。 其实李瑁对于席位的前后本也不甚在意,若是起初便将他安排在后面,他倒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适。可他如今既然坐在了这里,那便再没有退让的道理,事到如今,这关系的已经不止是席位的前后,而是他在百官面前的名望。 他今日若是灰溜溜地让出了席位,以后朝中百官谁还会将他看在眼里?将来谁还会愿意为他张目? 今日这个席位他是坐也得坐,不坐也得坐。 “俅儿,你既知道尊卑有别,长幼有序,为何还一口一个寿王地称呼为叔,这是何意?”李瑁回头看着李俅,一脸正色地质问道。 李瑁生于开元七年,李俅生于开元十三年,统共比他大不了几岁,但辈分就是辈分,哪怕是大一岁也乱不得。 李俅看着李瑁一副理所应当的老成模样,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李俅不情愿地拱了拱手,赔礼道:“寿王叔言重了,方才侄儿不过是一时急切,这才失了礼数,还望王叔勿怪。” 李瑁“倚老卖老”地摆了摆手,笑道:“小儿辈一时口误,我岂会怪罪,无妨,无妨,只是这易座之事,我却是做不了主的。” “这又是为何?”李俅只当这是李瑁的托词,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李瑁朝着帝席恭敬地拱了拱手:“这座位排次乃是父皇钦定,我若是随意换了席位岂不是违背了父皇圣意。这抗旨不尊的罪名我可背不起,侄儿你若是对这排次有异议,你不妨和大皇兄一同请示父皇,只要父皇同意更换,我自无不可。” 这宴会上的席位虽然是杨玉瑶做主定下的,但李隆基想必也是点了头的。 李瑁这样一说,李俅顿时愕然,他若是有这个胆量去找皇帝,又岂会在这里与李瑁多费口舌? 就在李俅想着怎么反驳李瑁的时候,忽然一声尖锐响亮的声音自厅外响起:“皇上,贵妃娘娘到!” 刹那间,原本稍嫌嘈杂的大厅鸦雀无声。 第八章 有女釆萍 “臣等拜见皇上,贵妃娘娘。” 在众人的朝拜声中,杨玉瑶跟在李隆基的身后,慢慢地步入厅中。 今日的杨玉瑶和李瑁前些天所见的慵懒不同,今日的穿着显得正式了许多。 一身海棠纹饰的暗花云锦裙,额坠纯金凤簪,长及腰间的五彩流苏,全身上下一丝不苟,足可见她对今日春宴的重视。 杨玉瑶入宫三年,虽尽得皇上恩宠,受尽尊崇,但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愉悦过。 往日她所接触的都是后宫嫔妃,太监宫女,任他们对她再如何礼敬,也不过仅限于皇宫之中,她从不曾觉得如何欢喜。 但今日却是不同,今日在堂下拜着的,可不是往日那群寻常宫人。 国之储君的太子李亨,权倾朝野的右相李林甫,手握重兵的各方镇节度,还有那个她曾经觉得宛在云端的寿王李瑁。这些声动朝野,注定名留史册的大人物居然都在恭敬地向自己行礼,这种高高在上感觉叫杨玉瑶如饮甘霖,欲罢不能。 正所谓食髓知味,尝过了这种感觉之后,杨玉瑶对那个闪闪发光的皇后之位更加地渴望了。 从厅门走到帝席,统共不过三十六步,可就这短短数步时间,杨玉瑶仿佛走尽了前半生的光辉,无数道念头在她的心里滋生。 杨玉瑶不自觉地将目光转向了她的盟友,右侧次席的李瑁。 这时的李瑁正一本正经地俯身朝拜,满身恭敬的模样,哪有半点那日在小亭放肆的样子。 看着李瑁老老实实地朝拜自己的样子,与那日在宫中大相径庭,杨玉瑶大觉有趣。 “众卿平身。”李隆基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谢皇上。”众人山呼谢恩,站起了身子。” 群臣礼毕,杨玉瑶朝一样的御前太监摆了摆手,御前太监立刻心领神会,扯着嗓子高声道:“春宴始,落座,奏乐,传菜。” 御前太监的一声长宣,众人落座。 随着柔缓的丝竹之乐轻轻奏起,数百位宫女如蝴蝶穿花般在大厅中游走,将已经备好美酒佳肴一一承上,端到宾主们的桌案上。 在众位宫女传菜的当口,一位专门为李瑁把盏取菜的侍宴宫女走到了李瑁的席边,距离李瑁三尺慢慢地跪坐了下来。 专人侍宴,这是亲王宰相才有的待遇。 为李瑁侍宴的宫女身着素色云烟宫裙,淡着粉黛,面容俏丽冷秀,宛若雪中寒梅,相比她人别具一番清新。 这侍宴宫女不是别人,正是前些天在宫外受过李瑁恩惠的素衣女子。 她本还想着不知何时才能向李瑁当面道谢,没想到今日便被安排到了李瑁的席上。 她静静地看着李瑁俊逸而又熟悉侧影,眼睛里不自觉地浮上了几许惊讶,而后便是难掩的欣喜。这大厅中宫女多达百人,偏偏是她在李瑁席上伺候,这不正是她们之间的缘分吗? 她入宫不过一月余,但在这短短的月余时间里,她已经见到了宫中太多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就是她自己也吃了不少的苦头。 每当她受完委屈后,她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延政门外,那个出言庇护她的男子。她一个人的时候常常在想,若是他在这里,想必自己的处境会好上许多,这些宫里的老人也不敢这般欺负自己了。 在一个完全陌生而又艰难的环境中,女人难免会产生这样依赖的情感。 侍宴宫女取过李瑁的酒盏,端着一个盛满佳酿的金丝雕镂银壶,满满地倒上了一杯,谨慎而又期待地奉到了李瑁的手边,柔声道:“殿下请酒。” “多谢。” 李瑁不是倨傲之人,心里也不曾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他头也不转地从她手中接过酒盏,随口谢了一句。 素衣见李瑁未曾注意到自己,心情一下子低落了许多。 “原来他对谁都是这般和气的,并不独自己一人。”她颇为幽怨地看向李瑁,心中不禁暗自感叹了起来。 侍宴宫女稍显失望地抿了抿嘴:“殿下对奴婢有恩,奴婢当不得殿下一个谢字。” 侍宴宫女声音极低,只有李瑁和她能听得清楚。 这一次,素衣女子的声音落入李瑁地耳中,李瑁顿时觉得大为耳熟,不禁转过了头去。 今日她的穿着打扮与三日前大体相似,依旧淡雅宜人的清丽的扮相,不过她今日却是背光而坐,乍一看去并不十分真切,比起那日阳光下的模样又多了几分乌云蔽月,流风回雪的朦胧味道。 待李瑁看清她的样子之后,不禁笑了出来:“原来是你。” 侍宴宫女听见李瑁的话,原本低落的神情有有了两分喜色,问道:“殿下还记得奴婢?” 李瑁点了点头,回道:“大明宫外虽一别匆匆,但本王记性却还不差。你不是新选入宫的良家子吗?怎么到了尚食司?” 尚食司是内宫诸司之一,主掌宫中安排,席宴组织,负责为诸位皇亲贵胄提供饮食。宫中贵人众人,又大多口味挑剔,所以尚食局常受责骂,是名副其实的受气衙门。正常的宫女一般都不愿意去尚食司。 侍宴宫女微微叹了口气,怅然回道:“新选良家子的司职俱是尚宫局的女官安排,奴婢也不知为何。” 李瑁看她的样子,隐约猜出了几分,想必她是得罪了宫中的老人,被人刻意安排了吧。像她这般与众不同的女子难免会造人妒忌。 “皇宫虽小,但关系之复杂丝毫不亚于朝堂,你以后凡事还是小心些为好。” 李瑁看着她娇楚动人的模样,心中不由一阵怜惜。 素衣女子模样虽若,却颇有心气,她不愿李瑁将她与那些寻常女子并列,于是点了点头,极力地表现出一副平常的样子:“谢殿下关照,奴婢性子淡泊,不求其他,但求安稳度日,奴婢以后谨慎些,想必无碍。” 江姓女子虽面色如常,但灵动的双眸中却已经夹杂着几分彷徨,正是这种故作坚强的模样,反倒激起了李瑁的回护之心。 “姑娘的姓名可否告知本王?本王与你两次相逢,倒也算是有缘。”李瑁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问道。 女子的姓名并非随意可以问询,李瑁虽是亲王,但多少也有些冒昧了。 侍宴宫女微微愕然,抬头看了看李瑁,却发现李瑁正微笑地看着她,顿时面露羞怯,低下了投,懦声回道:“奴婢姓江,名采萍。” “江采萍,江采萍。” 李瑁觉得熟悉,于是在口中轻轻念叨了两遍,忽然脸色变了变。 江采萍,这不是那个颇的李隆基恩宠的梅妃吗? 在原本的历史上,杨贵妃是天宝四年才入的宫,而在此之前,最得李隆基宠爱的妃子便是梅妃江采萍。 不过现在,因为李瑁的原因,杨玉瑶开元二十六年便入了宫,比历史上的杨贵妃早了整整七年,这后宫自然也就没有江采萍什么事了。 江采萍心思细腻,自然察觉到了李瑁细微的变化,好奇地问道:“奴婢的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李瑁连忙掩饰地笑了笑,摇头道:“没有,本王只是觉得这名字取的极好。《诗经·召南》有云:‘于以采萍,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采萍之名倒是正衬姑娘风采。” 在李瑁看来,他的话不过是寻常的欣赏之语,但在性情温婉高洁的江采萍眼中,这已经是颇为露骨的赞美了。 江采萍的脸颊又悄悄地红上了几分。 第九章 剑舞 前后不过片刻的功夫,待到宴厅中众人坐定,诸菜齐备,今日的曲江春宴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帝席上,李隆基看着厅中济济一堂的群臣,看着富丽堂皇的望月楼,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自得与骄傲。 他举头环顾了一圈,举起酒樽,对厅中的众人高声道:“自朕登基以来,扫除柯弊,大唐国运日渐昌盛。于内,治下百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各州郡府县仓廪丰实,邑室尤多。于外,威服西域,远镇吐蕃,引四夷宾服,万邦来朝。此间种种,多赖诸卿辅弼,群臣用命。此次春宴乃是贵妃一手操持,今日朕借接贵妃之酒,与众卿满饮此杯,望众卿再续新功,共开盛世。” 众臣齐齐举起酒樽,附和道:“愿追随陛下再续新功,共开盛世。” 言罢,君臣一饮而尽。 今日宴中所用乃是西域进贡的高昌葡萄酒,酒度不高,微带甘甜,还有着一股淡淡的葡萄清香,与李瑁往日在府中所饮并无二致。 待到酒过三巡,坐上上首的杨玉瑶轻轻拍了拍手,厅中奏乐渐变,十多名身着彩裙的舞者从厅门蹁跹而入,跃入众人眼前。 厅中所舞,正是宫廷宴乐“承天乐”。 厅中舞者、乐者皆出自梨园,技艺精湛,远非寻常舞者可以比拟,但李瑁却依旧提不起半点兴趣。 李瑁的王妃杨玉环便是乐舞大家,当世能与她比肩者都无几人。李瑁在王府中看惯了杨玉环的乐舞,无论是身段还是姿态都是当世无双,哪还将这些看在眼中?李瑁不过看了几眼,便兴趣缺缺了。 江采萍心思细腻,很快便察觉到了李瑁的变化,轻声问道:“殿下不喜这些歌舞吗?” 李瑁摇了摇头,回道:“倒也不是不喜,只是看来看去都是如此,有些乏了。” 江采萍看着李瑁兴致不足的模样,心中莫名一动,竟鬼使神差地开口道:“奴婢少时于家中无聊,曾学拟空中鸿雁之姿作惊鸿舞,虽不入大家之眼,却也颇有几分意趣,殿下若是有意,奴婢改日舞于你看。” 江采萍之语不过脱口而出,并未深思,话音方落,自己便立觉不妥。 自己是女子,怎能主动邀约男子,这么难免显得轻浮。而且李瑁贵为亲王,什么样的舞姿没有见过,她自己编排的惊鸿舞怎么能入他的眼? 想到这里,江采萍顿觉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江采萍自觉难堪的时候,李瑁却突然笑了出来,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情。 李瑁这才想起,其实江采萍也是当世舞乐名家,她所创的惊鸿舞甚至一度得唐玄宗赞美,被称作:“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座光辉。” “坠耳时流盼,修据欲溯空,唯愁提不住,飞去逐惊鸿。惊鸿舞取自飞鸿,想必轻盈柔美至极,本王若有机会,自当一观。”李瑁看着江采萍羞怯的模样,心头一阵激荡,缓缓点头笑道。 江采萍早知玉郎殿下才情非凡,没想到他光凭惊鸿二字便能出口成诗。江采萍从李瑁的话中听出了李瑁对惊鸿舞的兴趣,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江采萍又取过了李瑁地酒樽,为他慢慢地倒上了一杯,小声道:“其实现在殿下也不必觉得乏味,贵妃娘娘除了这寻常的舞乐还准备了别的乐子。殿下可曾听过公孙大娘?” 李瑁不假思索地回道:“公孙大娘舞姿动长安,乃当年剑器舞集大成者,她的名号我自是听过了。莫非今日?” 江采萍点了点头道:“此次公孙大娘恰巧路过长安,便被贵妃娘娘请到了园中,本次春宴压轴的乐舞,便该是公孙大娘的剑器舞:西河剑器了。” 李瑁平日里雍容大气的宫廷舞乐见的多了,这气势磅礴的剑器舞倒还未曾见过。想到稍后便能见到那个名传后世的剑器舞始祖公孙大娘,李瑁心中不自觉地便多了几分期待。 公孙大娘成名颇早,开元中期便已闯下不小的声名,在李瑁的估算中,公孙大娘成名十余载,至少也该是个徐娘半老的中年女子了。 可当厅中配乐乍响,公孙大娘身着舞衣,手持长剑,缓缓踏步而入时,李瑁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着实错了。公孙大娘的样子哪是什么半老女子,分明是个花信年华的年轻美妇。 公孙大娘眉色青翠,双唇绛红,双眸明亮清澈,脸上透着一股成熟与英气,看上去不过三十二三的年纪。 李瑁顿时对这个一舞剑器动四方的传奇女子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一脸正色地看向场中。 只听得厅中一阵筝声响起,如裂衣帛,公孙大娘手腕一翻,随着筝鼓之声缓缓起舞。 公孙大娘舞姿激扬豪放,如雷霆万钧,令人屏息,举手间便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剑光璀璨,如后羿射日,身姿矫健,如驾龙翱翔。起舞间,阵阵剑势如大海磅礴,浪势滔天,波涛连绵不绝。 李瑁的面色和心跳也随着公孙大娘的剑舞上下起伏,久久难安。 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窈窕女子,举手投足间竟有这般浑厚的威势,李瑁的内心也随着汹涌澎湃。 “好!好一个一剑动四方的公孙大娘。” 过了片刻,待到公孙大娘江海凝光般收住剑势,李瑁心中激荡,竟不自觉地高声呼喝了出来。 李瑁呼声颇大,声音又清亮,在安静的宴厅中显得尤为瞩目,一瞬间,就连帝席上的李隆基和杨玉瑶也被他的呼声吸引了过去。就连公孙大娘也惊讶的看着李瑁。 李瑁呼声方落,便发现了厅中众人都齐齐地看着自己,心中大觉尴尬,这才想起来了自己方才的失态。 原来公孙大娘时下声明虽大,但地位却不高,在这些高官权贵的眼中,她不过是个供人娱乐的乐舞伶人罢了,心中纵然对她的剑舞再为喜爱,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仪态,高声赞扬。 李瑁面色尴尬,羞赧地笑了笑,连忙起身出列,站在公孙大娘的身旁,对上首的李隆基和杨玉瑶欠身道:“儿臣一时欣喜,失了仪态,还请父皇恕罪。” 君前失仪,这种罪责可大可小,面对的处罚也大不相同。不过以李瑁的身份及处境,他方才的失仪想必不会往大了说。 果然,李隆基玩笑似地指了指李瑁,摇头笑了笑道:“瑁儿,今日的春宴是贵妃一手操持的,你方才的一番胡闹恕不恕罪朕说了不算,你需得问过贵妃。” 李隆基片语间就将李瑁的失仪定义为一时胡闹,又将处罚的权力交给了与李瑁一向亲善的杨玉瑶,想来是不打算深究的。 杨玉瑶千娇百媚地掩嘴一笑,若有所思地看着李瑁,想了想,这才开口道:“寿王殿下君前失仪,若是不罚岂能服众?” 第十章 胡儿 杨玉瑶轻轻地拖着自己的下巴,上齿轻咬着嘴唇,细细思考了片刻,嘻笑道:“听闻寿王颇有捷才,善于诗作,不如这样,你若能在七步之内作诗一首,本宫便恕你无罪,否则便要另行责罚。” 说完,杨玉瑶还狡黠地朝李瑁眨了眨眼,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淡红色的衣带,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杨玉瑶的动作虽小,但李瑁却真切地看在眼里。 李瑁当即明白了过来,感情她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自己调情! 她手点红色衣带的意思恐怕就是在暗示那件一分为二的肚兜吧。 这个女人当真是胆大至极! 七步作诗,时间极短,从古至今不过汉末曹子建一人而已。李瑁虽颇有才名,但比起才高八斗的曹植怕是还差了许多。 杨玉瑶话方出口,厅中众人面色皆变,各不相同。江采萍心系李瑁安危,面色忧愁,李俅和李琮父子巴不得李瑁吃亏,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在众人面前,面对杨玉瑶的玩笑,李瑁不敢露出丝毫的异样,故作平淡道:“贵妃娘娘有命,李瑁自当遵从。” 李瑁稍稍酝酿了片刻,手抵额头,作苦思冥想状,缓缓踏出了第一步。 七步时间不长,片刻即过。行走间,李瑁时而抬头看看厅中众人,看看公孙大娘翩然离去的背影,时而低头沉思,抚颌沉吟。 待到李瑁第七步缓缓迈完,终于停下了步子。 “父皇恩德,不以儿臣愚钝,任儿臣以剑南节度使,益州大都督之职,儿臣无以为报,唯作谢恩诗一首,以抒儿臣胸臆,拓土开疆,不负父皇所托。”李瑁玉立厅中,朝帝席拱了拱手。 李瑁在大厅正中负手而立,环顾着厅中众人,朗声吟道:“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九十州。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西南永作金天柱,不羡当年冠军侯。” 李瑁一诗吟罢,大厅之中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众人的脸上惊叹,赞美,嫉妒,皆而有之,竟都沉浸在诗作中,忘记了出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声喝彩声在宴厅中响起:“好一个‘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九十州。’好一个‘西南永作金天柱,不羡当年冠军侯。’寿王殿下之诗如函牛之鼎,气壮山河,就连老朽一介文人也恨不得提剑上马,博取一番功名了。” 这阵喝彩声声音颇大,比起李瑁方才的情况有过而无不及。李瑁循声望去,方才喝彩之人竟是翰林学士、正授秘书监贺知章。 贺知章乃是武则天时期乙未科的状元,才学渊博,旷达不羁,有诗狂之誉,乃当世名副其实的诗文大家,文坛盟主。 贺知章在仕林中地位极高,他既赞了好,剩下的人自然也不会反驳,纷纷出言赞叹了起来。 就连帝席之上的李隆基也一脸喜色地抚掌笑道:“十八郎真乃我家麒麟儿。世人皆言李太白有谪仙之才,出口成章,不知他能如我儿一般七步成诗否?” 李隆基虽然年迈,但对于边功却尤为看重,李瑁方才诗中所言对极了他开疆拓土的心思,故而毫不吝啬地出言夸赞起来。 见得李隆基这般夸赞李瑁,李亨、李琮等几个意在皇位的皇子脸上心情愈发沉闷。 在本朝,节度使执掌一镇军政,节制兵马数万,权柄之重犹在十六卫大将军之上。尤其是开元二十五年以来,李隆基随着年纪增加,越发地热衷边功,他对各军镇的重视众人有目共睹。 李隆基子嗣虽多,但大多官封都督,京中闲职,抑或是上州州牧,近年来,获封节度使之职的唯李瑁一人而已。 且不论李瑁是否之官剑南,但凭这份殊荣,就足以叫众人侧目了。更何况李隆基方才还尤其夸赞了李瑁。 花花轿子众人抬,就在众人顺着李隆基的意思夸赞李瑁,顺便为李隆基歌功颂德的时候,一个肥胖的身影却突然窜人了众人的视线。 “启禀陛下,末将有事启奏。”一个体型痴肥的番将站在了宴厅之中。 这番将身宽体胖,面容憨态可鞠,满脸络腮胡还带着些许酒渍,想必是方才饮酒留下的。 坐在帝席的李隆基见得这番将滑稽的模样,大感有趣,笑问道:“堂下何人?” 那番将肥胖的身躯轰然跪下,伏地道:“末将营州都督,平卢军使安禄山恭祝皇上,贵妃娘娘万寿金安。” 安禄山报出名号的一瞬间,李瑁身子一颤,手中的酒杯险些惊落。 李瑁眼放精光地盯着安禄山,心中想道:安禄山,原来他便是安禄山!那个颠倒江山,荼毒天下的反贼! 李瑁看着伏地厅中的肥胖身躯,心中弥漫起一阵杀意。李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却摸了空,这才想起承影剑已经被留在了宫外。 “殿下,您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江采萍见李瑁面色有异,连忙关切地问道。 江采萍娇柔婉转的声音一下子将李瑁从杀意中拉了回来,面色也缓和了许多。 “一时失态,无碍。”李瑁平复着自己的内心,强忍着打消了方才斩杀安禄山的念头。 此时的安禄山不过是一个平卢军使,且不论他是否有谋逆造反的心思,就谈武艺,李瑁也绝不是这个沙场宿将的对手。 为了除一个可能谋反的安禄山搭上自己的性命和前程,似乎有些不太合算。 来日方长,李瑁在心中告诫着自己。 帝席上,李隆基虽未曾见过安禄山,但却在捷报上不止一次地见过他的名字,当即道:“原来你便是安禄山,起身吧,你出列有何事要奏?” 安禄山拖着肥胖的身躯站了起来,恭敬道:“末将是来为贵妃娘娘鸣不平的。” “哦,为贵妃鸣不平?”李隆基和杨玉瑶相视一笑,绕有兴致地问道。 安禄山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回道:“末将是粗人,不懂得诗词的好坏,但皇上和众人大人都说好,那必然是好的。既然寿王殿下作了好诗,皇上和众位大人为何只夸赞寿王,不夸赞举荐寿王的贵妃娘娘呢?末将愿为贵妃娘娘请赏。” “哈哈哈,你这胡儿,当真有趣,哪有这样替人请赏的,你这肚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才会有这样的心思。”李隆基一手握着杨玉瑶的柔夷,一手指着安禄山,笑道。 安禄山似乎听不懂李隆基对他的取笑,反倒引以为荣,一本正经地回道:“末将肚子虽大,但装的却实对皇上的一颗忠心,别无它物。” “好一个满腹忠心,这个将军倒是耿直有趣地很,与旁人不同。”杨玉瑶也被他的样子逗乐了,摇着李隆基的肩膀嫣然笑道。 李隆基向来极宠溺杨玉瑶,见杨玉瑶这般开心,心情也是大好:“爱卿之言有理,那朕便准备所奏,贵妃举荐有功,赏贵妃银钱万贯,珍珠十斛。十八郎文采斐然,深得朕心,赏锦缎千匹,黄金百两。” 李瑁虽然心里提防安禄山,但面上不好表露,还是和杨玉瑶一同起身谢道:“儿臣(臣妾)谢父皇(皇上)赏赐。” 杨玉瑶得了赏赐,又在群臣面前大大露了脸,心情也是极好,竟看着安禄山颇为顺眼,心中思量了片刻,起了拉拢的心思。 杨玉瑶对李隆基娇声道:“陛下,安将军忠心耿耿,又敢于直谏,何不赏他一二?” 李隆基一脸宠溺地样子,无有不从地点了点头。 “贵妃说的有理,安禄山,你想要朕赏赐你什么?”李隆基看着安禄山问道。 安禄山故作沉思地想了一会儿,回道:“为皇上进谏是末将的本分,末将不敢奢求什么。只是末将官卑职微,本无缘登楼宴饮,恰巧今日节度使王大人身体不适,这才由末将代为出席。今日的酒菜味道极好,末将从未吃过,不知可否赏赐些给末将带回去慢慢享受。” 安禄山的话音方落,李瑁的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像安禄山这样的乱世奸雄绝不会放过任何投机取巧,溜须拍马的机会,也绝不会放弃任何邀求上进的机会,他说这话的目的绝不是为了一桌酒席这么简单。 他的重点恐怕不在酒席二字,而是在官卑职微上。 果然,李隆基对安禄山“忠心耿耿”的表现极为满意,李隆基大方笑道:“朕是富有四海的天子,若是仅仅赏赐你一桌酒席,天下人难免会说朕小气。既然你喜欢吃酒席,那朕便给你一个吃酒席的身份,安禄山听封。” “末将在。” 大厅中,安禄山神色一凛,俯首拜道。 “今河北异族猖獗,战事渐频,范阳一镇实难兼顾。为保边疆无忧,特分营州、平卢军,设平卢节度使,镇室韦、靺鞨。以营州都督,平卢军使安禄山为平卢节度使,望卿戮力王事,勿负朕托。” “末将安禄山领旨,谢吾皇圣恩。”安禄山拜倒厅中,虽然极力掩饰,但李瑁还是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颤抖。 李隆基设立平卢节度使绝不是心血来潮,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将平卢节度使交给安禄山,一定是他的临时起意。 不过短短数语,大唐又一个封疆大吏诞生了。 第十一章 熏风殿 次日午前,殿中省,尚食局。 马上到了午时传膳的时间,江采萍一如往日般在膳房外等候着司膳女官的安排。 尚食局掌宫中饮食,看似权利颇大,其实就是个前后受气的衙门。宫中娘娘妃嫔,皇子公主众多,口味难以调和,各位贵人们稍有不满便是一顿责骂,若是严重些,少不了还得挨一顿宫杖。 这种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江采萍与其他宫女一样,都在心中悄悄感叹着。 尚食局的众位宫女排成整齐地一列,依次奉菜而出,端往各宫之中。就快要排到江采萍的时候,一位尚宫局的女史走到了人群之前。 “哪位是新近入宫的良家子江采萍?”尚宫局主管宫中人事调动,文件印玺,在尚膳局面前颇有优越之感,就连说话也带着几分傲气。 江采萍听到女史叫自己的名字,心中一阵忐忑,虽不知发生了何事,还是连忙出列道:“奴婢便是江采萍,不知女官大人有何吩咐。” 那尚宫局的女史一见江采萍出列,脸上的傲慢竟突然消去了几分,反倒带上了三分笑意:“原来姑娘便是江采萍,果然生的一副好模样,难怪尚宫大人要调你去熏风殿伺候。” “熏风殿?熏风殿是哪里?”江采萍入宫未久,对宫中的殿宇还不太熟悉。 尚宫局的女史耐心解释道:“熏风殿在太极宫中,乃是太华公主的住所。太华公主虽然年幼,却极得皇上宠爱,你以后可要小心伺候,不得大意了。” 江采萍虽然不知道熏风殿,但太华公主的名号她却是曾有听闻的。 太华公主名叫李婉,年方十三,乃是李隆基最疼爱的公主之一,因为性情平淡,不喜大明宫中的喧杂,故而在两年前自请搬离大明宫凤阳阁,搬到了相对安静的太极宫熏风殿。 按理说太华公主与自己并不相识,为何会将自己调到熏风殿听用呢? 能离开尚食局固然是好事,但莫名被调到熏风殿江采萍同样觉得不安。 江采萍寸步不落地更在女史的身后,小声问道:“大人,奴婢原本是被分在尚食局的下面,为何会突然被调到熏风殿?这其中可有什么缘由?” 女史摇了摇头,回道:“调你入熏风殿乃是太华公主点的名,各种缘由我亦不知。” 听了女史的话,江采萍的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自己不过是个新入宫的良家子,太华公主不该知道自己的名字,又怎么会点名要自己入熏风殿呢? 江采萍一边跟在女史的身后,一边在心中思索着。 就在江采萍百思无解的时候,女史无意的一句嘱托却解开了她的疑惑。 “太华公主乃故惠妃娘娘幼女,性情随和,待人宽厚,你不必思虑太多,只管好生伺候便是。” 女史话音一落,江采萍心里顿时恍然。 原来太华公主竟是惠妃娘娘的幼女,那便是寿王殿下的小妹了,难怪她会把自己调到熏风殿来,这想必是寿王殿下的意思。 这下江采萍终于明白过来,李瑁昨夜为什么会在望月楼中贸然询问自己的名字,原来他不是一时孟浪,而是想要托人护佑自己。 江采萍一想到此事背后竟有李瑁的影子,心里便满是暖意,不自觉地浮想起李瑁俊美无涛的脸庞,嘴角悄悄的露出了笑意。 等到江采萍来到熏风殿时,太华公主李婉已经亲自在前殿等候。 江采萍一入熏风殿便看见殿中坐着的一位粉雕玉琢般的少女,少女头发梳做简单的双垂髻,相貌清秀,双眼灵动有神。 少女玲珑纤瘦的身上穿着一件浅色的烟罗绮云裙,腰间悬着的一枚精致剔透的玉牌,上书一个“婉”字,除此之外,浑身再不见半件簪珥之饰。 看着这副素雅的打扮,想必就是宫中那位不喜繁华的太华公主了。 尚宫局女史走到太华公主身前,恭敬道:“启禀公主,良家子江采萍带到。” “恩。” 太华公主挥了挥手,示意女史退下。 江采萍见女史退下,连忙上前一步,跪地拜道:“奴婢江采萍拜见太华公主。” “采萍姐姐不必多礼,快起来吧。”太华公主见江采萍跪下,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太华公主的举动让江采萍心中一阵茫然失措,太华公主虽受寿王殿下所托,但她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为何要对她这般礼遇? “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奴婢只是一介宫女,公主肯收留奴婢已经是奴婢的福气,奴婢万万当不得公主姐姐二字。”江采萍连忙推辞道。 太华公主道:“采萍姐姐不必客气,招你入熏风殿是我阿兄的意思。阿兄说采萍姐姐知书达理,尤擅乐舞,所以让你入宫教授于我,阿兄还特地嘱咐我不能将你当做寻常婢女,要好生礼待。” 当初李瑁还未外出开府前,太华公主便是跟在李瑁身后长大的,李瑁一直对这个幼妹尤为宠溺,所以太华公主也一直和李瑁关系最为亲近,李瑁地话她自然是言听计从。 太华公主一边把江采萍扶起,一边仔细地上下端详着她。 过了片刻,太华公主终于收住了目光,轻声笑道:“阿兄说的果然没错,采萍姐姐的确是个冰清玉洁,蕙质兰心的女子,与寻常宫女大不相同。” 被太华公主这么一说,江采萍雪白的脸蛋顿时红了起来。 太华公主口中的阿兄没有别人,必是寿王李瑁无疑。只是江采萍万万没想到,寿王竟在太华公主面前这样夸赞自己。 冰清玉洁、蕙质兰心、与寻常宫女大不相同,江采萍想着李瑁对自己的评价,心就扑通扑通地加速跳动起来。 “奴婢不过寻常宫女,实在是寿王殿下谬赞了。”江采萍面红如血,低声道。 太华公主一向聪明伶俐,她看着江采萍这副面红耳赤的含羞的模样,又想起了晨间李瑁的样子,心中顿时猜透了几分。 自己阿兄虽贵为亲王,身边女子无数,但他除了寿王妃杨玉环,还从未对别的女子这般上心,李瑁的心思太华公主岂会看不出来。 “采萍姐姐现居于何处?”太华公主忽然问道。 江采萍如实回道:“奴婢被分入了尚食局,现住在殿中省” 太华公主摇了摇头:“殿中省距离熏风殿还有些路途,采萍姐姐每日往返多有不便。” 说着,太华公主唤过了一旁的宫女,吩咐道:“采萍姐姐是阿兄为本宫请来的舞乐师傅,以后就要住在熏风殿了,你们速去将东偏殿的梅苑收拾一下,再安排两个婢女进去,千万不得怠慢。” “诺。”一名宫女领命下去安排了。 太华公主的安排江采萍自然也听在耳中,江采萍知道,此间太华公主的安排想必也是李瑁的授意。不过他与自己相逢不过两面,他为何会知道自己钟爱梅花,还特地做出这等安排? 对于江采萍的这个疑问李瑁怕是无暇作答了,因为此刻他正身在梨园之中。 第十二章 误闯 梨园,位于西内苑,本与桃园、枣园一般,同为皇家果园,供皇家子弟游赏。 不过后来因李隆基酷爱乐舞,便选乐部伎弟子三百,聚于梨园,自此,梨园便成了乐部女子研习乐舞的所在。慢慢地,甚至渐渐压过东内苑的教坊司,成为长安的乐舞文化中心。 李瑁自幼长在宁王李宪身边,李宪极善吹笛,李瑁自幼耳濡目染,所以李瑁也练就了一手不俗的笛艺,颇有李宪七分真传。 不过李瑁今日却不是来梨园研习笛艺的,他是来拜师习武的。 曲江春宴上,公孙大娘的剑舞给了李瑁前所未有的震撼。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太白诗中对侠客的刻画,让李瑁对大唐的市井游侠早已向往已久。在此之前,李瑁虽然也曾延请许多游侠儿来王府中教他剑法,但大多是些沽名钓誉之辈,样子拿的倒是不错,但手下的本事却稀松的很,李瑁根本看不上。 但公孙大娘就不同了,公孙大娘乃当世剑术大家,大唐剑圣裴旻将军的弟子。公孙大娘的成名剑舞“裴将军满堂势”便是自裴旻的剑法中悟得。 今日公孙大娘正被延请到梨园中教授剑舞,李瑁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说起来,李瑁也算是梨园中的常客了,梨园中掌事的几人大多与李瑁相熟。 李瑁唤过执掌梨园教务的掌教官雷海青,询问了公孙大娘的住所,便由着一位熟路宫女带着他走了过去。 李瑁既然想要拜师,自然不过太过倨傲,亲自拜访是必然的。 梨园不大,前后不足百亩之地,不过片刻的功夫李瑁便到了公孙大娘暂居的院落。 “殿下,这里便是公孙教习的暂住的小院了,现在正是授课的时间,公孙教习恐还未归,殿下可在院中稍坐。”引路的宫女停在了一座小院前,对李瑁恭敬道。 “本王知道了。”李瑁点了点头,独自走了进去。 这座小院主要用于客居教习临时暂住,所以地方虽小,但却还算精致。 李瑁左右无聊,便在小院中随意逛了起来。就在他路过一间小屋时,却忽然听见屋里穿出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公孙大娘授课未归,为何里面会有脚步声?莫非是遭了贼?” 李瑁自诩还有两分勇力,缓缓抽出腰间的承影剑,一脚踹开了屋门。 李瑁一脚踹下,屋门随之洞开。 屋门打开的一瞬间,一阵的薄薄的水汽扑面而来,往门外涌去。紧接着,映入李瑁眼帘的便是一副白璧无瑕的女子躯体,还有一个不停地冒着热气的浴桶。 女子头绾青丝,身无寸缕,似月中聚雪般盈盈而立,宛如一座由巧匠雕琢而成的精美玉像,毫无掩饰地展示在李瑁地眼前。 女子体态婀娜,丰韵娉婷,玲珑细致的身线宽瘦得宜,如丝水雾中,既带着三分氤氲朦胧,又带着七分成熟女子的韵味。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李瑁昨日见过的公孙大娘。 李瑁推开门的一瞬间,脸上的表情也迅速地变幻,小心、惊讶、赞叹、羞愧,四种颜色须臾间在他脸上交替。 公孙大娘自然也注意到了贸然闯进门的李瑁。 “此乃梨园所在,殿下意欲何为?” 她万万没想到李瑁竟然会在自己沐浴时突然持剑闯进门,她惊骇地看着李瑁,秀口微张,双目圆瞪,慌张间连忙手中用以擦拭身体的丝巾挡在身前。 可公孙大娘体态绰约修长,丝巾不过尺寸大小,又能遮得住几分春光?如此一来,非但没有起到遮挡的作用,反倒多了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韵。 “公孙大家勿慌,本王事先不知道你在沐浴,本王并无恶意。”李瑁连忙开口道。 这种场景下公孙大娘哪还听的进李瑁的解释。她连忙躲到浴桶的后面,只露出自己的脑袋对李瑁羞怒道:“殿下还要在这里待到几时?” 李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连忙关门退了出去。 李瑁面红耳赤地站在门口,想着方才的场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当真为难至极。 过了片刻,待到公孙大娘穿戴整齐,终于开门走了出来。 李瑁看着缓缓走出的公孙大娘,心里也颇为惊叹。 此刻所见的公孙大娘与李瑁昨夜在春宴中所见大不相同。 公孙大娘穿着一身颜色素净的及地襦裙,系着一根月白色的丝带。秀发微湿,用木簪简单地拢起,素面朝天,虽年过三旬却保养得宜,不见半点皱痕。 今日的公孙大娘比昨日少了几分浓妆艳抹,彩衣华服的光鲜亮丽,却多了几分美人出浴,芙蓉带水的淡雅清新。 成熟与清新,似乎在她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 李瑁脸上的赞赏的神情自然也落到了公孙大娘的眼中。 “殿下虽贵为亲王,但奴家却不是府上的奴婢,殿下这般作为是为何意?” 公孙大娘美目如钩,面带羞怨,直直地盯着李瑁,虽未明言怪罪,但已带了些薄怒。 李瑁连忙解释道:“本王此来是来拜师的,绝无恶意。” “拜师?”公孙大娘的脸上一阵错愕。 李瑁竟然管方才的行为叫拜师? 李瑁也看见公孙大娘的表情,继续解释道:“本王方才听到屋里有动静,便以为是进了蟊贼,这才进去一探究竟,的确没有丝毫冒犯的意思。” “殿下手中的承影乃商天子三剑之首,天下名器,你竟用它来驱赶蟊贼?”公孙大娘听了李瑁地解释,竟忍不住笑了出来。 “本王手中没有其他趁手的东西,总好过空着手进去吧。”李瑁一本正经地回道。 公孙大娘看着李瑁一脸的诚恳,终于隐约信了几分。 今日她的确是因为身体不适提前许久结了课,李瑁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公孙大娘犹疑了片刻,问道:“殿下乃亲王之尊,什么样的师父找不到,何故要拜我奴家一个女子为师?” 李瑁回道:“长安习武之人虽多,但公孙大家家学渊源,能与公孙大家比肩的并无几人,本王对大家仰慕已久,还请大家不吝赐教。” 若是放在往日,李瑁说自己对公孙大娘仰慕已久,公孙大娘也许不会多想,但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公孙大娘听李瑁说出这四个字便难免有了些其他的想法。 公孙大娘婉言回绝道:“奴家家传剑法乃女子所练,过于阴柔,恐怕不适合殿下吧。” 李瑁自然也听出了公孙大娘的话中之意,但还是接着道:“久闻公孙大家曾拜师河东裴将军,裴将军乃大唐剑术第一人,公孙大家想必对男子剑法也颇有心得。” 公孙大娘面露难色:“裴将军确实教过奴家剑法,但奴家未经裴将军许可却不宜外授。殿下看这样如何,过些日子奴家正好要去一趟河东,届时奴家替殿下询问裴将军,若是裴将军许可了,奴家再教殿下不迟。” 李瑁乃大唐皇子,他要学习剑法裴旻理当不会拒绝,李瑁左右也不急于一时,想了想便同意了下来。 “如此便劳烦公孙大家了。”李瑁道了声谢,也不便在留在这里,匆匆离去了。 第十三章 急报入京 “昨夜秋风入汉关,朔云边月满西山。” 一匹来自剑南边关的快马,一封千里加急的战报,惊破了李瑁在长安的安稳岁月,也给了他等待许久的机会。 这一日,李瑁正如往常一样,陪着杨玉环在承香殿中闲坐。 当年李隆基诏杨玉环入宫本就是受了李琦的蛊惑,而如今李隆基的心思已经被杨玉瑶全部拴在了身上,李隆基自然也就没了当年的想法,李瑁也敢带着杨玉环进宫了。 承香殿的内室中,茶香袅袅。 贵妃杨玉瑶正手握着一颗鸡蛋大小的淡金色东珠来回把玩,显然是喜爱已极。 “小妹平时在王府中也收过不少东珠,许多颜色大小的都曾见过,但三姐手中的这颗东珠却是与众不同,无论是颜色还是大小俱是万里挑一。”杨玉环看着杨玉瑶手中的东珠,不由赞道。 近两年,寿王府名下的所有田庄店铺虽然仍旧由武云娘打点,但寿王府中的内库已经交到了杨玉环的手中,杨玉环见的珍宝多了,这些见识还是有的。 杨玉瑶听着杨玉环的夸赞,脸上也隐约露出得意的神色,寿王妃虽也尊贵,但比起她这个贵妃娘娘还是多有不如。 李瑁也看着杨玉瑶手中的淡金色东珠,心里却想到了别的东西。 “东珠盛产于辽东粟末水,质地圆润,色泽晶莹,乃渤海靺鞨部独有,关中鲜少能遇。可如今既非四夷朝贡的日子,又非辽商南下的时节,三姐手中的这枚东珠又从何而来?”李瑁剑眉微促,若有所思地问道。 杨玉瑶神秘地笑了笑,回道:“妹夫不妨猜猜看。” 李瑁淡淡道:“在这个时候能得到这等上品东珠的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毗邻辽东的河北,河北军镇不过有二,范阳节度使王斛斯性格迂腐,断不会主动结交内廷。如此看来就只能是新晋平卢节度使的安禄山了。三姐,不知我猜的可对?” 李瑁说完后,杨玉环也期待地看向杨玉瑶,她很想知道爱郎猜的对不对。 “啪啪啪。” 杨玉瑶轻轻抚了抚掌,赞道:“妹夫见识果然了得,这东珠的确是安禄山重金从渤海购得,然后遣人送来的。这安禄山虽是胡人,倒也颇识礼数,也不枉春宴上对他的提拔了。” 杨玉环见爱郎猜中,不由乐了起来,但李瑁心里却越发忧心。 杨玉瑶居然说安禄山识礼数?李瑁心里默默的感叹了一声。 安禄山模样憨厚,又善于伪装,普天之下不知有多少人被他欺瞒了过去,就连精明如李林甫,都未能及时察觉他的反心。 李瑁对安禄山始终有着防范之心,于是劝道:“安禄山其人,貌似敦厚忠实,忠君爱国,实则狼子野心,胆大包天。安禄山所图不小,三姐可千万别被他的外表所蒙蔽了。” 不过杨玉瑶哪里能听的进李瑁的劝告,她的心里现在只有皇后之位。 安禄山贵为一镇节度,乃地方大员,对她立后的助力不可小觑,杨玉瑶岂会因为李瑁的几句话就对安禄山故意疏远。 杨玉瑶眼神揶揄地看了眼李瑁,掩嘴一笑。 若论胆大包天,目无君上谁能比得上他李瑁?他敢在皇宫之中与贵妃暗合,光是这一点安禄山就远远及不上。 杨玉瑶只当李瑁是在吃她的醋,生怕自己会因为安禄山的缘故疏远了他。 于是杨玉瑶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安禄山只是外人,我和妹妹,妹夫才是一家人,其中亲疏我自然分的清楚,妹夫就不必再说了。” 杨玉环知道杨玉瑶固执的性子,杨玉瑶一旦认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变更。 杨玉环不愿看爱郎和三姐闹出矛盾,便连忙劝道:“今日是家人小聚,提那些外人做什么。” 说着,踢了踢李瑁的腿,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李瑁见杨玉瑶听不进自己的话,也懒得自讨没趣,点了点头,聊起了别的事情。 三人又聊了一会,忽然一个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快步走到了门口。 “奴婢拜见贵妃娘娘,寿王殿下,寿王妃。” “平身吧,匆匆忙忙地所为何事?”杨玉瑶抬了抬手,问道。 “启禀娘娘,奴婢是奉皇上之命,传寿王去紫宸殿议事。”小太监恭敬地回道。 “父皇除了本王外,还请传了谁?”李瑁问道。 小太监如实回道:“除了殿下,皇上还传了几位宰相,六部堂官,和各院寺的要员。” 听了小太监的回答,李瑁心里升起了一丝狐疑:他虽是亲王,但挂的却是剑南节度使一职,为何会传他和诸位朝中要员一同议事? 莫非? 李瑁心里想着,心跳忽然快了一拍。 李隆基突然招他议事,难道是剑南出事了? 李瑁连忙问道:“你可知父皇传召所为何事?” 小太监想了想,回道:“奴婢也不知何事,只知道剑南来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急报,皇上便下了旨意。” 李瑁的心中顿时明朗,如此看来,必然是剑南的战报了。 想到这里,李瑁的内心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三年了,他等了整整三年了,李泌口中破局的机会终于来了。 各部院的办公府衙都在大明宫宫南面,距离紫宸殿较近,等李瑁赶到紫宸殿时朝中大臣已经聚地差不多了。 太子李亨,右相李林甫,庆王李琮,兵部尚书陈希烈,户部尚书李尚隐......朝中一众要员俱都在列。 李隆基清癯威严的脸上怒气浮现,面色铁青,扬了扬手中的边报,开门见山地说道:“剑南急报,吐蕃狼子野心,遣大将莽布支统兵二十万叩边,先锋乞力部两万兵马已至松州城下,众卿以为该当如何?” 近年来,大唐兵锋威服四海,边关已承安数年。吐蕃入侵的消息如平地惊雷,瞬间挑起了所有人怒火。 “吐蕃贼寇狼子野心,竟敢擅动刀兵。” “区区蛮夷胆敢冒犯天国,请陛下下诏剿之。” “吐蕃贼人自取死路,当杀之灭之。” 听到这个消息,朝中众臣们纷纷出言,原本安静的大殿顿时喧哗了起来。 众人中有愤怒的,有不屑的,有请命的,也有进谏的,众说纷纭,但无论大家怎么吵闹,核心的思想只有一个。 那就是,战! 自太宗李世民北伐突厥以来,大唐何曾向任何异族低过头?突厥如是,薛延陀如是,高丽如是,他吐蕃也绝不能例外。 泱泱大唐的尊严与骄傲其实区区一个吐蕃所能挑衅和践踏的? 大唐乃天下正中,国力昌盛,拥兵百万,岂会允许一只蚍蜉妄图撼动自己? 这一刻,无论他们平日里政见如何不同,党派如何不同,利益如何不同,他们的想法都是相同的。 吐蕃蛮夷,杀之便是! 备注: 1.粟末水:松花江的古称,因为靺鞨粟末部在此驻扎故而得名。 第十四章 请战 开元年间,大唐还未经过安史之乱的荼毒内耗,国力尤昌,兵锋尤盛,上至皇帝宰相,下至贩夫走卒,最不怕的就是异族的入侵。 朝中上下,不管是保守的,还是激进的;不管是希望战争的,还是希望和平的,眼下的策略都是一样的——先打了再说。 开元年间大唐外战胜多负少,无论主战还是主和都得等到击退了吐蕃的进攻再争,大唐绝不在别国的威胁下谈判。 “诚如诸卿所言,吐蕃贼人狼子野心,贪得无厌,对我大唐剑南、陇右早有觊觎,朕早欲遣兵而击之。只是三军既出,不可无帅,众卿以为何人可以挂帅?”待到众臣争论了片刻,李隆基终于压了压手,提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唐人尚武,皇帝李隆基又极重边功,锐意进取,所以朝堂之中宿将无数,能够挂帅之人自然不在少数。 不过可以挂帅之人虽多,但朝中也是党派林立,泾渭分明,想要找出一个叫各方都满意的人选却是难上加难。 兵部主掌兵事,对朝堂内外的将帅也最为熟悉,兵部侍郎卢焕当先建言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剑南节度副使章仇兼琼尝为剑南防御使,熟悉剑南军务,性情沉稳,颇有军略,可以为帅。” 章仇兼琼本是京官,曾为尚书省主客员外郎,与卢焕相交莫逆,开元年间外调剑南为官,说起举荐主帅,卢焕自然就想起了旧识好友。 更何况章仇兼琼乃武臣出身,自幼习读军略,熟知攻战之策,挂帅出征却是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章仇兼琼在朝中根基浅薄,又无靠山依靠,挂帅立功这等好事又怎么会落到他的身上。 庆王党羽,太常少卿张芳手持芴板,出列道:“剑南节度副使章仇兼琼虽有军略,但却无统兵为帅的经验,贸然委任恐怕不妥,臣举荐河西节度使夫蒙灵察为帅。夫蒙将军乃军中宿将,精通军事,若是夫蒙将军挂帅一定可以一战而平。” 夫蒙灵察是庆王党中唯一的一个节度使,也是最能拿得出手的大将,若是夫蒙灵察能在此战中立功,那他便极有机会进京担任一部首官,这对李琮的帮助可不是一星半点。 不过其他人又岂会看着这个机会落入庆王党的手中,右相李林甫朝着相党心腹,御史中丞杨慎矜悄悄打了一个眼色。 杨慎矜立刻心领神会,当即出言谏道:“臣以为不可,夫蒙将军身兼河西节度使重任,需防备吐蕃、突厥入侵,实在不宜轻易调动,臣以为安西副都护程千里为人勇烈,履建军功,可以为帅。” 李林甫除了右相,还身兼吏部尚书,遥领安西节度使,安西副都护程千里是谁的门人自然不言自明。 方才众人所言都是朝野内外识懂军事的武臣,乍一看去都合适,细细想来却又却又都不合适。 章仇兼琼苦无根基,众人信之不过;夫蒙灵察远在河西,不能轻易调动;程千里虽有才干,但位份不足,实在难以服众,众人商讨再三,却也没有一个能让李隆基满意,又能让众人认可的人选。 此战主帅之位事关李瑁未来几年的规划,李瑁志在必得。李瑁将眼前的局势看在眼里,在心中默默地盘算着。 就在他准备亲子请缨的时候,太子少保崔琳忽然出列道:“启禀陛下,众人同僚所荐人选各有千秋,均有优劣,老臣有一人选或为最佳。” “哦?说来听听。”崔琳的话一下子挑起了包括李隆基、李瑁在内所有人兴趣。 崔琳官拜太子少保,。乃正儿八经,根正苗红的太子门人,他的嘴里难道还能说出别的花样?李瑁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崔琳说出谁的名字,自己都要争上一争。 崔琳手持芴板,正了正衣冠,缓缓道:“诸位同僚岂不闻在其位,谋其政之言?剑南节度使、益州大都督寿王殿下在此,难道还有比寿王更合适的人选吗?更何况寿王在春宴上有诗言:‘西南永作金天柱,不羡当年冠军侯。’寿王既有从军报国之心,陛下何不从之。” 崔琳之言一出,紫宸殿中一片安静,照眼下看来,李瑁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首先皇子挂帅,本朝早有先例,李瑁贵为亲王,又身兼剑南节度使一职,无论是位份还是名望都足够;其次李瑁独立与朝中几大党派之外,李林甫、李亨、李琮三方相互制衡下,李瑁反而能够为众人所接受;最后,李隆基有意扶持李瑁,李瑁若是能建立军功李隆基自然乐见其成。 至于统兵能力方面,不是还有剑南节度副使章仇兼琼嘛。 李隆基微微点了点头,向李瑁问道:“瑁儿意下如何?可愿前往?” 对于这个机会李瑁早已期盼了许久,李瑁当即拜道:“儿臣既为剑南节度使,统兵出征,守卫剑南便是儿臣分内之事,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好!” 李隆基抚掌轻赞了一声,接着问道:“既然如此,那朕便册封寿王为出征主帅,至于副帅及其他人众崔卿可有人选?” 崔琳回道:“启禀陛下,监察御史房渭乃是蜀人,熟知剑南民情,可谓随军书记。左金吾中郎将马璘乃将门之后,武艺高强,为人忠勇,可为随军亲卫统领,护卫寿王安全,至于副帅人选,还是以章仇兼琼为宜。” 房焕之此人名声不大,李瑁也不曾听闻,也不关注。但马璘的名字,李瑁却是知道的。 马璘字仁杰,中唐名将,乃是东汉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官至北庭节度使、尚书左仆射,爵封扶风郡王。 马璘在在安史之乱中出力甚多,善用精骑,能以少击多,曾以百骑破敌五千,就连李光弼也曾感叹:“吾用兵三十年,未见以少击众,有雄捷如马将军者。” 能得马璘辅佐,他的剑南之行有多了一份胜算。 李隆基听了崔琳的话,也点头同意道:“便依崔卿所奏。” 备注: 1:开元十八年李亨曾以忠王,河北道元帅之职统兵讨伐契丹。 第十五章 提点 待到紫宸殿议事毕,已经到了午时,李瑁并没有立刻回王府,而是被李隆基留下用了午膳。 承香殿的偏殿中,李隆基陪着杨玉瑶坐在上首,而李瑁和杨玉环则陪坐在下首。 “瑁儿,你以为此去剑南该当如何为之?” 李隆基留李瑁用午膳只是个由头,趁机提点敲打李瑁才是真的。 李瑁稍稍想了想,谨慎道:“儿臣初次领兵,对面兵事多有不明之处,此次挂帅当以学习为主,多采纳章仇副帅的意见。” 李隆基似乎对李瑁地回答颇为认可,点了点头,笑道:“吾儿谦逊,能有这种想法朕甚为认可。松州乃边陲要塞,城高池深。剑南更是西南重镇,有唐军六万,只要运用得宜,固守退敌并非难事。” “父皇所言极是,儿臣此去剑南当稳中求胜。”李瑁拱了拱手,附和道。 李隆基挥了挥手,在李隆基身旁伺候的的高力士便走了过来,从袖中掏出了一份书函递到了李瑁地眼前。 “有劳高翁。”李瑁客气地从高力士手中接过了书函。 李隆基指着书函对李瑁道:“这份密函是章仇兼琼随急报一同送来的,你且先看看。” “儿臣遵命。”李瑁轻轻打开书函看了几眼,立刻便了然于胸了。 原来这密函所写竟是关于西南重镇安戎城的谋划。 安戎城城始建于汉末晋初,本为防备西戎而建,但后来因为中原疲敝,难以自顾,安戎城便被吐蕃占了去。安戎城地理位置极为重要,乃是介于剑南和吐蕃之间的一处河谷要塞,无论谁人得之,便是拥有了主动进攻的优先权。 而这封密函中提到的正是安戎城副将翟都局的消息。 安戎城副将翟都局与本次统兵的吐蕃大将莽布支有旧仇,翟都局担心莽布支会趁机陷害他,所以他希望能够投靠大唐,作为筹码,他愿意作为内应,帮助大唐攻下安戎城。 李瑁看着手中的密函,微微点了点头。 难怪今日李隆基要留他在宫中用膳,这等机密之事确实不宜在大殿中公然议论。 “瑁儿以为此事如何?”李隆基端起酒樽轻轻饮了一口,问道。 李瑁面色深沉,细细推敲了一下:“若是此中情况属实,确是一个收复安戎城的良机。” “不错。”李隆基喜好边功,双眼露出一丝精光。 “安戎城扼守岷江河谷,及其险要,它的位置宛如一把悬于剑南头顶的利剑,不得不除。此番你若是能借此机会收复安戎城,那便是大功一件。” 安戎城靠山凭河而建,地理位置优越,易守难攻,包括李世民在内的大唐历代帝王都曾试图收复安戎城,但都没有成功,此番若是能在李隆基的手中收复安戎城,那将会是史书上浓重的一笔。 李隆基向来以太宗皇帝自比,志向极高,李瑁岂会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李瑁面容一紧,朗声道:“儿臣此番必设法收复安戎城,不负父皇所托。” “好!” 李隆基展眉一笑,举起了手中的酒樽一饮而尽:“吾儿此番若能收复故地,凯旋归京,朕必不吝封赏。” “谢父皇。”李瑁做出一副激动的模样,举起酒樽回敬了一杯。 一旁的杨玉瑶见李隆基和李瑁已经把事情讲完,又为亲自为两人倒满了酒,嫣然笑道:“国事谈完了,我们也该谈一谈家事了吧。” “家事?” 李隆基拉过杨玉瑶的手轻轻拍了拍:“好,有什么家事你说吧。” 杨玉瑶看了眼一旁的玉环,笑道:“方才我与玉环话家常,谈起了儿时的往事,不由想起尚在蜀中的几个兄弟姐妹,甚是想念。既然十八郎此次要去剑南督军,可否将杨家在蜀中的亲戚带会长安,也好解了我们姐妹两人的思亲之情。” 杨玉瑶双眼诚挚,表情真切,仿佛是真的思亲情切一般。 杨玉瑶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李瑁却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她这哪是什么思亲情切,她这分明是要引杨家外戚入朝啊。 看来她对朝中权力的渴望是越发地急切了。 李隆基对杨玉瑶一向恩宠,无有不应,这点小小地要求又怎么会不答应。 李隆基回道:“此时容易,爱妃在蜀中还有什么亲人你不妨现在说来,等瑁儿到了剑南后一并带回来便是。” “谢陛下。”杨玉瑶听了李隆基的应允,露出一脸喜色。 杨玉瑶在心中细细想了想,说道:“臣妾家在蜀中不过是小门小户,亲族也不多,除了大姐远嫁蒲州外,八妹玉珠,堂兄杨铦、杨锜、杨鉴等一众兄弟都在蜀中,易寻地很。” 李瑁听着杨玉瑶所报的名字,杨玉珠、杨玉佩、杨铦、杨锜,若是再加上远亲杨钊,只怕这五杨就该聚齐了吧。 杨玉瑶的目的本就不单纯,再加上杨家兄弟又多是良莠不齐之辈,若是引得他们入京,杨玉瑶势必会将他们引入朝堂,以他们的品性只怕对大唐又是一个祸害。 果然,刚听得杨玉瑶说完,李隆基便当即表示道:“爱妃是朕最宠爱的贵妃,怎么可能会是小家小户呢,朕答应你,待到杨家人入京,朕一定量才录用,封赏他们官职,也让他们沾沾贵妃娘娘的荣光,如何?” “臣妾谢过陛下隆恩。”杨玉瑶所愿得逞,面如桃花般笑道。 李瑁虽然不愿看到杨家得势,但也还是和杨玉环一同起身谢道:“谢父皇对杨家的恩典。” 等到李瑁带着杨玉环回王府时,李瑁即将挂帅出征剑南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 面对这个消息,众人的反应也各不相同。 武岳因能重返战场而兴奋,紫竹因为李瑁离开而伤心,武云娘则因既希望看到李瑁立功,又担心李瑁安危而喜忧参半,至于寿王妃杨玉环,她在宫中不能妄言,在回府的路上就已经埋怨了许久。 “秋郎从不曾涉足军旅,战场之上又刀剑无眼,万一伤者自己可怎么办,你当初就不该答应挂帅出征。” 寿王府敏慎殿中,杨玉环不放心李瑁地安危,一连地抱怨李瑁自作主张。 李瑁听到杨玉环的抱怨,心中非但没有半点不耐烦,反倒暖和地很。 他拉过杨玉环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宽慰道:“玉环,你不也听父皇说了,我此次出征说的含蓄点叫主帅,说直接点其实就是去督军。剑南镇将士数万,城高池深,哪里轮得到我出战,我安全地很。” “话虽这么说,但终究还是比不得长安安全。”杨玉环的心里还是放不下,接着道。 李瑁幽幽地舒了口气,叹道:“长安眼下虽是安全,但将来却不一定。太子李亨与我一向不合,将来若是他登了基,谁知道他会怎么对付我们寿王府。为了寿王府,为了你,也我们我们以后的孩子,无论危险与否我都要去。” 正说着,李瑁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抬头对门外的紫竹吩咐道:“紫竹,吩咐下人备马,明日一早本王要去一趟终南山。” “诺。” 小丫头紫竹似乎想了什么往事,羞红着连应了下来。 第十六章 定策 初夏,日头渐长,才方到卯时,天边已经有了些许晨光,关中大地渐渐亮堂了起来。 天地初光,一辆青布马车已经从入苑坊寿王府驶出,踩着湿润的青石板,踏碎了一路的宁静。 李瑁出行,虽未用亲王仪仗,但马车头却悬挂着寿王府的标徽,守门将士自不敢拦,马车一路无阻地便直奔终南山。 终南山山路崎岖难行,到了山脚,李瑁弃车步行,徒步往山上走去。 终南山腰,在距离玉真观不愿的一处缓地上,坐落着一座不大的别院。 别院依坡临水而建,院门半掩,围墙灰颓,砖石铺就的台阶上已经结上了厚厚的青苔,不高的门梁上挂着一块古旧的门牌,空荡荡的一块,却连字都懒得提,与山下华美的玉真观可谓天壤之别。 颇有些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意思。 李瑁来到院门前,正了正衣冠,对身旁的武彦平和紫竹道:“你们在外面等我,我独自进去。” 说完,李瑁便跨步迈入了院门。 别院地方不大,一眼便能看尽,左右不过三四间寻常瓦房,还有格局简单的庭院。 在院落的一角,一位年轻男子身着青衣,木冠束发,正手持书卷,端坐在石凳上,读地津津有味。 这男子可不正是李瑁倚为臂膀的智囊-李泌李长源。 “长源索居世外,恣意潇洒,果然是名士风范,叫本王好生羡慕啊。”李瑁看着坐于亭中的李泌,轻声笑道。 李泌抬头看见了李瑁,起身迎道:“舍居简陋,让殿下见笑了。” 李瑁淡淡一笑,自顾在李泌地对面坐了下来:“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在本王看来,长源胸怀锦绣,这世外小院比之宰相理事的政事堂也相差无几。” “殿下谬赞了。”李泌谦虚地回道。 李泌始终不明白,自己年方过弱冠,只是一个在长安小有名气的世家子弟,自己这样的人在长安一抓一大把。可为何李瑁偏偏这样重视自己,非但言语上对自己很是推崇,就连行事也极为尊敬。 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贵为亲王的李瑁对李泌这样一个无官无职之人如此礼遇,李泌心中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李泌答应辅佐李瑁地重要原因之一。 “殿下此来意气风发,可是在下曾经说过的契机出现了?”李泌善观人面,看着李瑁的眉宇,隐约猜到了几分。 李瑁回道:“长源猜的不错,吐蕃叩边,父皇已经准许本王以剑南节度使,益州大都督之职督军剑南,两日后便要启程。” 李泌拱手道:“吐蕃贼心不死,常有外侵之事,但剑南城高池深,兵家充足,依城退敌并非难事。恭喜殿下,殿下苦等三年,终于盼来良机。” 李瑁赞同点了点头,却面带疑色地说道:“此番能得机出京本王自然高兴,但本王心中却尚有一事不明。” “何事?”李泌问道。 李瑁回道:“本王此次奉命督军剑南乃是得了太子少保崔琳的举荐,崔琳是太子的人,他为何会举荐本王,将这个立功的机会拱手相让?” “原来殿下担心的是这个。”李泌轻轻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此中原因我倒是从玉真公主那边猜到了一二。” “哦?还请长源替本王解惑。”李瑁忙道。 李泌靠到李瑁地耳边,小声道:“左相牛仙客病危,药石惘医,相府的人已经在终南山到处求仙问药了,看样子怕是撑不过今年秋天了。” “原来如此。”李瑁顿时恍然。 牛仙客是李林甫的人,此番牛仙客病危,左相之位即将出缺,太子党在这个时候将自己调到剑南督军,他们恐怕是准备争夺左相之位了。 相党、太子党都会左相之位虎视眈眈,不久后的朝堂上想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了。 “本王离京后,这长安朝野内外想必又要热闹一番了。”李瑁轻声感慨道。 李泌微微颔首,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这左相之位只是太子和宰相朝争的开始,后面的瓜葛还多着呢。正所谓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届时无论这左相之位花落谁家,对殿下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殿下此行只需打点好剑南之事,静待时机便可。” 听着李泌的话,李瑁赞同地点了点头:“长源的意思本王知道了,只是本王这边还有一事不决,需请长源参谋。” 李泌道:“殿下但问无妨。” 李瑁问道:“昨日父皇赐宴时,贵妃娘娘托请了本王一件事情,要本王将杨家在蜀中的亲戚带回长安,本王听父皇的意思大有赐赏官职之意。杨家子弟虽为外戚,但大多不学无术,才德欠缺,若是他们为官恐怕不利于朝中政事清明,你说本王该怎么做?” 历史上五杨的恶行李瑁是知道的,李瑁心中对他们实在是没什么好感,更别说带他们回京了。 李泌在心中稍稍想了片刻,反问道:“殿下清政之心李泌佩服,不过李泌尚有一事想要询问殿下:清水和浑水那个摸鱼更加容易?” “水至清则无鱼,那自然是浑水能......”李瑁不假思索地回复着李泌的问题,但说到一半似乎又想到什么,停住了嘴。 李泌看着李瑁话半言而止的样子,知道他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诚如殿下所言,水至清则无鱼。殿下既非长子又非嫡子,在储君之争中本就不占先机,殿下唯有将这水搅浑了才能寻得自己的先机,慢慢发展壮大。而贵妃娘娘和杨家外戚便是能帮助殿下搅浑朝堂这潭水的鱼儿。更何况以如今贵妃娘娘的恩宠,要引杨家人入京并非难事,殿下如何阻挡得了?殿下此行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何乐而不为呢?” 听了李泌的一席话,李瑁顿觉神台一阵清明,原本困扰自己许久的迷雾都渐渐消散。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长源不亏是本王的谋主,能得长源相助,本王何事不可为?”李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由衷叹道。 李瑁离京在即,两人又就剑南之行细细谈了许久,一直谈到将近巳时,李瑁才起身告辞。 无名别院外,李泌亲自送别李瑁。 山溪旁,树荫下。 李泌拱手别道:“殿下剑南之行说易也易,说难也难。李泌在此静待殿下佳音,愿殿下功成还朝,一展宏图。” 第十七章 豆蔻初开 长安地处西北,时间不过初夏,此时的郊外并不算热。 但在并不宽敞,颠簸地上下起伏的青布马车中,小丫鬟紫竹却觉得车厢里燥热难耐,仿佛炎炎盛夏一般。 小丫鬟懂事,分得清先后,知道李瑁此去终南山是有事要商谈,所以来时一直坐得离李瑁远远的,生怕耽误了事儿。 但等到李瑁事情办完回府的时候,紫竹心中的小心思就有些起伏了。 从终南山到长安城,要经过一段长长的野路,野路偏僻难寻,荒无人烟,除了寿王府的马车,几乎看不到别的行人。 紫竹坐在马车中,随着起伏的山路有意或无意地往李瑁的身上依靠。 紫竹本就是武惠妃从万千宫女中挑选出来的,花容月貌自不必说,如今就连身姿也是越发地出挑,与李瑁初见时大不相同。 三年的时间,紫竹已经从当初那个青涩少女出落地亭亭玉立,隐隐有了些成年女子的味道。 此时的紫竹仿佛一颗慢慢成熟的蜜桃,等待主人的采摘。 面对身旁这样一位娇艳欲滴的佳人,李瑁的心里比紫竹更加的燥热。 上次李瑁不过是浅尝一番便戛然而止,而这一次,又是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地点,一样的机会,李瑁的心里已经有些按耐不住。 “紫竹,沿路颠簸,你身子骨弱,可要坐到本王的怀里。”李瑁看着紫竹宛若红霞的脸颊,笑问道。 “啊?” 紫竹没想到李瑁说的这么突然,不由地轻呼了出来。 “嗯。”紫竹过了一会儿才声若蚊蚋地应了一声,面色羞红地曲膝站起。 李瑁轻轻扶住紫竹的腰身,将她慢慢揽入了怀中。 第一次时,李瑁担心紫竹心中抵触,还有些试探的举动,但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李瑁这次直接就越过了这一步,直奔主题。 此时的李瑁早非昔日吴下阿蒙,床笫间的功夫早已今非昔比, 紫竹少时入宫,稍稍长大后便被送进了王府,何曾被男子这般逗弄过。不过片刻,紫竹便觉得全身软软的,酥酥的,提不上半点力气,连呼吸都变地急促了。 “殿下,不...唔...” 紫竹樱口微张,一句话刚刚说出一半,便被迎面而来的李瑁封住了双唇,只听见隐约的支吾声。 紫竹虽是坐在李瑁地腿上,但已经被李瑁半压在了身下。 李瑁贪婪地呼吸着鼻尖的处子芬芳,舌尖轻轻叩开紫竹的贝齿,在她的口中放肆地游走、吸吮,仿佛怀中娇俏的可人吞于口腹。 紫竹情窦未开,丝毫不通男女之事,她生怕咬伤了自家殿下,微微张口,笨拙地迎合着李瑁。 这辆青布马车布局简单,车厢内外不过隔着一层薄薄的帘布,听着车内窸窸窣窣地声音,武彦平哪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武彦平自然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殿下,马车前方似乎有一棵断树栏路,臣去前面清理一下。”武彦平看着前面狭窄但却通畅的山路,不知从哪里想出了这样一个理由,逃也似地走了。 只是可怜我们正六品的亲事府殿军校尉,竟沦落到这般狼狈的田地。 倒是拉车的马儿颇通人性,此刻竟也停止了嘶鸣,安静地站在路边,津津有味地咀嚼着路边的野草。 车外,清风阵阵,只闻鸟语花香;车内,浓情蜜意,似听黄莺百啭。马车内外,清脆的鸟鸣与女子的娇呼相映成辉,此起彼伏,在这荒郊之外似乎也颇有几分“野”趣。 也不知车内的娇呼声持续了多久,渐渐地,终于停了下来,隐隐地,只有一双男女事后满足地粗喘声。 此时的紫竹已不同往日婉约文静的少女,原本梳理整齐地双丫髻已经凌乱不堪,身下的裙摆也被蹂躏做了一团,随意地丢在了车厢中。 “郊外简陋,怪本王一时情急,考虑不周,委屈你了。”李瑁轻柔的爱抚着紫竹,缓缓道。 紫竹的脸颊紧贴地李瑁地胸膛,摇了摇头:“殿下待奴婢极好,从未委屈过奴婢。” 自打紫竹被武惠妃选中,送入王府的那一天,紫竹便注定会是李瑁地女人,这一天,紫竹已经等待了许久,又怎么会怨怪李瑁呢。 在时下人的眼中,李瑁是高高在上的亲王,而紫竹不过是一个寻常婢女,李瑁这般对待已经算得上很好了。 但李瑁终归是李瑁,别人的看法终归是别人的看法,紫竹自己虽无怨言,可李瑁自己的心里却始终过意不去。 李瑁的手指慢慢拂过紫竹的腰身,缓缓道:“你既做了本王的女人,那便与以往大不相同了。回府之后本王便下令封你为侧王妃,立档司宗寺。” 在大唐,亲王的侧妃分两种:一种是有名无分,虽挂了侧王妃的名衔,却不为宗室认可,与寻常官员家的妾无异,并无品级。另外一种则是名分兼备,备案司宗寺,经需宗正卿诏册,位同正二品,纵然是寻常官员见了也须得行礼。 按照李瑁之意,便是要将紫竹封为名分兼备的侧王妃。 正二品的侧王妃和服侍王爷的贴身婢女,两者的地位可谓云泥之别,中间隔着一条莫大的鸿沟。紫竹前后不过半日功夫便将要跨了过去。 不过紫竹似乎对李瑁地安排并不在意。 紫竹从李瑁地怀中坐起,一双明眸认真地看着李瑁,回绝道:“殿下的恩宠紫竹心领了,但紫竹并不稀罕侧妃的名分,只愿做殿下身边的婢女,每日陪在殿下左右。” 侧妃的名分虽高,但却只能居于王府侧殿,平日要见李瑁一面都是不易。 而现在的紫竹虽然名为婢女,但在却是故惠妃娘娘所赐,极得李瑁的疼爱,每日随侍身边,在王府中地位超然,无人不敬。 紫竹本就不是计较名利的女子,两者相权,紫竹自然选择伴在李瑁身边。 李瑁确实也用惯了紫竹,一时间也离不开她,于是点头答应了下来,想要通过其他方式弥补她。 “既然如此,那本王便听你的话,暂不册你侧妃之位。不过你终究是本王的女人,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告诉本王,本王一定替你完成。” 李瑁待紫竹一向很好,衣食首饰俱都不缺。 紫竹想了想,这才嫣然笑道:“奴婢总是听说长安东市热闹非常,一直想去看看,殿下可愿陪奴婢去一趟东市?” 注: 1.司宗寺:主管皇室及外戚勋贵事宜,职能同汉朝宗正寺及明清宗人府。 第十八章 胡姬酒肆 东市,独占两坊之地,居皇城东南方,与西面的西市沿朱雀大街相对。 东市中所售混杂,多达二百二十行,数万间铺面,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 笔行、酒肆、铁行、肉行、雕版印刷行等,还有赁驴人、买胡琴者、杂戏、琵琶名手、货锦绣财帛者、珠宝玉器,不一而足。 古今中外,无论什么朝代,但凡是女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买,买,买。 紫竹因为长年要随侍李瑁身边,所以极少能有独自出府的机会,更不要说来东市闲逛了。 李瑁一到了东市,便命武彦平将马车上的王府标徽拿了下来,牵着马车跟在他和紫竹的身后。 紫竹拉着李瑁的衣袖,靠在李瑁的身边,左右观望着,哪还有半点之前虚弱的模样。 紫竹自幼跟在李瑁的身边,李瑁出手大方,动辄便是千贯,万贯。李瑁又尤其疼爱紫竹,对她的月钱用度更是不设限制,所以连带着紫竹对银钱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 紫竹看着许多精美的饰品玩物要价不过百文数贯,于是纷纷买了下来,不多时便攒了半车之多。 “紫竹姑娘,这些不过是寻常民家所用之物,比起咱们府上的相差甚多,为何你偏偏喜欢这些东西?”武彦平看着紫竹乐此不疲的模样,似乎很不能理解女人的心思。 紫竹吐了吐舌头,笑道:“武大哥,你们这些粗枝大叶的将军上阵杀敌还行,如何能懂得我们女子的心思。” “是吧,公子。”接着,紫竹又转头对李瑁道。 女子便是这样,纵然关系再贴近,多少也会与男子有些距离,可是一旦与男子发生了肌肤之亲后,就会莫名地亲切许多。 李瑁点头笑了笑,拍了拍武彦平的肩膀:“彦平少年从军,在男人堆里长大,如何能懂得女子的心思。不过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找个媳妇儿了,等这次你随我出征还京,我便敦促云姨为你选一门亲。” 武彦平一个身高七尺的昂藏大汉,面对战场上的刀林剑雨都不曾皱一下眉头,但听了李瑁的话竟红了脸庞。 “公子,我还年轻,暂时只想跟在殿下身边,还没有成家的打算。”武彦平硬着头皮回道。 李瑁摇了摇头,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总是跟在我身后能有什么出息。你武艺超群,又颇有军略,你的归宿应该是军中,而不是我的护卫。此次随我督军剑南你要好生表现,若是能立下军功,我便设法将你调入府军中领兵,帮你谋一个敞亮的前程。” 武彦平跟在李瑁身边固然安逸舒适,但这却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战场上刀尖舔血的感觉才让他真正感到满足。 武彦平听了李瑁地许诺,立刻面露喜色:“彦平但听公子安排。” 武彦平起于军中,虽然对李瑁忠心不二,但若是有的选择,还是愿意从军的。 长安城东市极大,占地上千亩,光是临街店铺就有万间,紫竹和李瑁不过是逛了中间的几行,便觉得腹中饥饿,于是在街边挑了间生意较好的胡姬酒肆,准备歇一会儿。 此间胡姬酒肆由粟特商人经营,规模颇大,前后占了五六个临街的商铺。东市商铺金贵,可谓寸土寸金,由此可见胡商家资之巨了。 在酒肆门口,一位年约十五,碧眼栗发的美貌胡姬身着广绣合欢儒,腰系长裾连理带,面含春色,当垆沽酒,素手招摇间揽来酒客。 正如太白诗云:“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李瑁对胡姬酒肆早有耳闻,但一直无缘一见,今日倒是得偿所愿了。 李瑁方一迈入屋中,入眼的便是数十张随意摆放的胡桌胡凳,墙上挂着筚篥、羯鼓等胡家乐器,还有屋顶悬挂着的篷布,满满的塞外风情。 在酒肆的正厅中,三四名样貌姣好的胡人女子手捧餐盘酒壶,在各桌间来回游走,或为酒客上菜,或为酒客把盏,都说胡姬女子开放豪爽,果然如此。 李瑁三人换来一名胡姬,随意要了些胡家酒菜,挑了一张干净的桌子便坐了下来。 三人闲聊了片刻,不多时,一名胡姬端着木盘便走了过来。 “尊敬的客人,您要的酒菜到了。”说着,胡姬将木盘中的酒菜一件件端上胡桌。 菜是烩鲤鱼,烹羊肉,整只的烤羊腿,还有大盘的蜜麻叶,带着胡人独有的粗犷;饭是大碗的毕罗饭,配料混杂,散发着诱人的油光,不需木筷,直接用手抓取;酒是西域独有的三勒浆,由甘果酿成,酒香果香混与一体,饮之心旷神怡。 武彦平是亲事府校尉,统掌寿王亲事府卫率,不必每时随侍在李瑁身边,所以武彦平也时常陪同卫率中的兄弟一同出来饮酒取乐,这胡姬酒肆倒也时常光顾,对里面的一些东西也很是熟悉。 武彦平指了指胡桌上的一大釜烹羊肉,对李瑁道:“这羊肉乃是用半人大小的铜鼎久炖而成,配以多种西域香料、补品,鲜美非常,公子不妨试试。” “哦?那我试试。” 听了武彦平的推荐,李瑁举筷夹起一块热气腾腾的烹羊肉,放入口中洗洗咀嚼了一番,双眼一亮,不由赞道:“果然不错,这羊肉辛而不膻,味道鲜美,虽不比府上精致,却也别具一番风味。” 大唐虽然国风开放,海纳百川,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依旧是这个时代饮食的主题,所以平日里也很少吃到这样独特的饭食。 李瑁一时间觉得颇有滋味。 李瑁三人在厅中又坐了片刻,饭菜方才用到一半,只听得一阵突然而又急促的小鼓声自帘后传来。紧接着,三名身披璎珞的胡人女子分别奏打着箜篌、腰鼓、排箫从后面鱼贯而入。 待到三人在大厅之中分别站定后,一个身材曼妙的胡姬从帘后旋转着翩翩舞出。 胡姬头梳高刀髻,粉面广额,高鼻深目,丰颊红唇,上身着白色窄袖褥衣,内着半臂,下着纯白齐胸曳地长裙,肩披长帛。胡姬的相貌本就是妍丽妩媚非常,再配上那双如蓝宝石般闪烁的眼眸,一出场,便引起了店中所有男子的注意。 “公子,这是胡人的胡旋舞,胡姬每日午时在店中献舞,以佐酒兴。”武彦平看着李瑁似有不解地神情,连忙解释了一番。 “原来如此。”李瑁微微点了点头。 胡旋舞节奏快速,风格强劲,与李瑁往日观赏杨玉环表演的宫廷乐舞大不相同。 胡姬身着款摆长裙,在人群前疾风般快速旋舞,带起长裙飘飘,长帛飞扬,宛若雪花随风狂舞,叫人不禁为之夺魂。 就连紫竹这样的女子女子也一时看呆了眼。 “好!”待到胡姬舞罢,一声高喝在李瑁耳边响起。 在酒肆的另一边,一个年轻男子站起身子,指着方才舞蹈的胡姬道:“本公子出钱百贯,买你今日奉酒之权,如何?” 第十九章 激将 李瑁徇声望去,只见大堂的一侧坐着一位锦衣华服,面容俊朗,但却面容却带着一丝酒色之气的年轻男子,方才的话便是这年轻男子口中发出的。 武彦平指了指方才跳舞的貌美胡姬,对李瑁小声解释道:“每日午间起舞助酒的女子都可以请来席间侍酒,价高者得。” 李瑁看了眼一边的年轻男子,叹道:“银钱百贯换胡姬一酒,想必也是哪家权贵公子了。” 武彦平道:“百贯虽贵,但在这胡姬酒肆却也并不少见。这些胡姬非但体貌俱佳,而且精通西域塞外之事,能言善道,有他们奉酒伺候席间倒也有趣地很。” “哦?竟还有这等缘故。”紫竹听了武彦平的话顿时来了兴致。 紫竹甚少外出,本就对西域诸国和塞外风俗极为好奇,如今听了武彦平的话不禁来了兴致。 李瑁见紫竹有意,便对武彦平道:“既然紫竹有意,彦平,你替我将她请来。” “诺。”武彦平轻应了一声。 “我家公子愿出钱两百贯,买姑娘奉酒之权。”武彦平站起身来,对立于堂中的胡姬道。 “咦?”武彦平的话顿时引起了年轻男子的注意,往日他一开口,众人便纷纷逼退,今日竟有人敢和他抬杠。 年轻男子也是权贵子弟,岂会因为多出的区区一二百贯丢了自己的面子。 “本公子出三百贯。”年轻男子面不改色地加价道。 一听年轻公子的报价,大堂中胡姬酒肆的掌柜脸上露出难掩的笑意,三百贯,这可是往日两三日的利润了。 不过李瑁豪富,以他的身份和家资,岂会将一个寻常的膏粱子弟放在眼里,李瑁慢慢抬起右手,微微张开。 武彦平顿时心领神会,继续加道:“我家公子出五百贯。” 武彦平的话一出口,大堂中顿时响起来一阵嘈杂声。 “一二百贯的常见,但这五百贯的却是不多,看来今日是有好戏看了。” “那可不,这马家公子家境豪富,又一向大方,恐怕不会就这么算了。” “我看这另外一位公子也不是好相与的,你看他家家奴的服饰和气度,想来也不是一般人家。” 五百贯可不是个小数目,那可是寻常人家数年的口粮,搁在牙行,已经足够买三四个相貌姣好的姑娘了,但今日在这里,不过是买胡姬的一顿酒罢了。 那马姓公子也是整日游荡,无所事事之辈,是这家酒肆的老主顾了,今日他若低了头,以后他还如何在这一带厮混? “八百贯。”马姓男子显然已经和李瑁较上了劲。 武彦平低头看向李瑁,李瑁风清云淡地点了点头,伸出一根手指。 “我家公子出一千贯。”武彦平高声道。 李瑁地反应似乎已经出乎了马姓男子的意料,马姓男子脸上隐隐有意思惊色。 “一千五百贯。”马姓男子虽然家境不错,但一次花出八百贯已经不是小数目了,将这个数字说出口,他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 他一次加价五百贯,只希望能叫震慑住对方,叫对方知难而退。 可是以李瑁的家底岂会被他的一千五百贯吓到,光是长安寿王府的库房便存了银钱百万贯之多,李瑁怎会将这千把贯放在眼中。 这马姓男子在挣自己的面子,李瑁又何尝不是?要知道,今日他刚刚收入房中的紫竹正俏生生地望着他呢。 李瑁缓缓站起身,朝着大堂中的掌柜笑了笑:“我家小童对这位胡家姑娘极感兴趣,无论这位公子出价多少,我都比他多五百贯。” 说完,理了理衣袍,坐了下来。 李瑁久居上位,虽未大摆排场,但一举一动自有一股贵气,连语气也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意思。 李瑁的话一出口,大唐顿时哗然,原来这位公子出价千贯竟只是为了讨身旁丫鬟一笑? 紫竹看着众人的反应,又看了看李瑁俊俏的脸庞,心里吃了蜜似的甜。 马姓男子的面色却难看了许多,原来他方才争了半日,竟是在和一个丫鬟相争。 他忍着心中的一口怒气,上前对李瑁道:“马某不日即将出征剑南,故而想在离京前与这胡姬姑娘叙叙旧,不知公子可否割爱相让。只要公子今日能够想让一二,改日马某设宴酬谢。” 马姓男子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二愣子,他眼看着李瑁地举止岂会不知道李瑁地位非常?一番无奈之下马姓男子只能另辟蹊径了。 李瑁听了马姓男子的话,眼睛倒是一亮,和武彦平对视了一眼。 李瑁问道:“哦?马兄改日既要随军出征,为何今日不在府中整备,反倒来着胡姬酒肆取乐呢?” 马姓男子摆了摆手,一脸不在意的表情:“我在长安的日子过得好好的,谁愿意去剑南受那份罪,这不是在朝中被点了将嘛,推脱不掉。” 朝中点将? 想不到这纨绔子弟竟还有官职在身,李瑁顿时来了兴趣。 李瑁对马姓男子方才的话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问道:“不知马兄是何人,官居何职呀?” 马姓男子听李瑁地口气似乎比方才平和了许多,似乎又想让的意思了,于是不假思索地回道:“在下扶风马璘,官居左金吾中郎将,此次被点为亲卫军统领,随寿王出征。” 马璘的话一出口,李瑁地脸上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神情,而坐在一旁的紫竹竟忍不住掩嘴笑了出来。 李瑁是此次出征的出帅,马璘是李瑁的亲卫统领,可方才马璘竟在李瑁面前抱怨了几句,若是两日后马璘得知李瑁地身份,不知该是何等表情。 李瑁看着马璘这副满脸酒色的样子,心中也顿时明白了一些事情。 难怪崔琳那个老东西会将马璘举荐为亲卫统领,原来此时的马璘尚未开窍,不过是个倚仗着祖荫混个官职的浪荡子弟,和日后那个名震西北的扶风郡王还扯不上半点关系。 李瑁这才想去来,历史上的马璘也是等到及冠之后,无意中读到了记载祖上事迹的《马援传》,这才一朝顿悟,立志从军,成了中兴大唐的名将。 李瑁压着心中的怒气,细细思索了一番,终于有了计较。 李瑁直视着马璘,脸上满是不屑之色:“我道马璘是何人,原来便是你这等百无一用的纨绔子弟,果然是将门犬子,一滩烂泥。” 马璘此前与李瑁并不相熟,万万没想到自己报出名号后李瑁竟会当着他的面这般责骂他,马璘的心里先是惊讶,紧接着便一阵怒意。 马璘自幼娇纵,城府不深,怎能忍得了李瑁这般言语,当即指着李瑁喝道:“你是何人,竟然这般诋毁于我,莫非欺我刀剑不利吗!” 李瑁冷冷一笑,一拍桌案,朗声道:“难道本王说错了吗?大丈夫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而归。你看看你方才的所为,征前畏战,比之女子小儿尚有不如,如何堪称马伏波后人?昔年马伏波乃东汉开国功臣,北征塞漠,南出江海,一身功勋天下无有不服者,可到了如今,他当年闯下的威名竟被后辈掷落于地,本王真替你感到羞愧。” 李瑁地喝问一出口,方才还怒气冲冲的马璘顿时愣在了当场,整个大堂中也变得鸦雀无声。 李瑁的话有错吗?没有,半点都没有,只是他方才的言语和称谓惊到了众人。 马璘心中忐忑,面色羞地通红,硬着头皮上前问道:“马璘斗胆,请问阁下尊名。” 武彦平轻轻哼了一声,环顾了一圈众人,高声道:“我家殿下乃剑南节度使,益州大都督,寿王李瑁。” “砰!” 马璘脑中一声闷响,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微臣马璘不识寿王殿下金面,请殿下降罪!” 堂中众人见此情形,也连忙跪拜在地,恭拜道:“草民拜见寿王殿下。” “除马璘外,都起来吧。”李瑁抬手道。 “谢殿下。”众人齐声拜谢,站起了身子。 李瑁看着跪拜于地的马璘,俯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轻扬,轻声笑道:“马璘,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本王说的话。两日后的辰时本王将在明德门领军出城,届时你若是想通了,便来明德门寻本王,你还是本王的亲卫统领,你若是想不通,你便不必来了,父皇那边本王自会解释,怪罪不到你的身上。不过本王倒想看看,你马家的骨气传了数百年,到了你这里究竟还剩下几分。” 马璘的心里猛地一惊,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李瑁。他本以为李瑁会大发雷霆,将他拿下问罪,可没想到居然就这样轻飘飘地放过了。 李瑁不顾马璘惊讶而又迷惑的眼神,从武彦平手中接过两锭百两重的黄金重重搁在了桌案上,笑道:“今日马将军胡姬侍酒之资就由本王请了。” 说完,李瑁领着紫竹和武彦平扬长而去,只留下马璘一人在酒肆中不知所措。 其实心里感到困惑还不止马璘一人,刚出酒肆的大门,紫竹便忍不住问道:“殿下,方才您为何要与马璘说那翻话,不直接将他拿下问罪?” 李瑁宠溺地拍了拍紫竹的手,笑道:“马璘虽然纨绔,但根性不坏,只要好生栽培未尝不能成为一员名将。方才本王只是点到即止,剩下的还要靠他自己领悟。” 接着,李瑁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接着武彦平道:“回头你去书坊买一本书,替本王送到马璘府上。” “诺。” 武彦平虽怎么看都看不出方才的马璘到底哪里有成为名将的潜质,但还是应了下来。 第二十章 叮嘱 胡姬酒肆中,李瑁携美而去,只留下马璘一人在大堂中凌乱。 马璘李瑁留在桌案上的两锭黄金,脸上火辣辣地感觉,哪还有半点饮酒作乐的意思?此时莫说是一个美貌的胡姬,就算是西施貂蝉他也提不起兴致了。 马璘会完账,低着头,神情颓然地往家里走去,一边走,一边思索着方才酒肆中发生的事情,一字一句地回味着李瑁临走前说的话。 马璘一路失魂落魄地慢慢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回到了位于安邑坊的马府。 马府外,看守门户的门人一看见马璘,便连忙上前拜道:“小人拜见公子。” “恩。”马璘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声。 门人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书册,递到了马璘的眼前:“公子,方才有一位男子说是奉寿王之命,送来了这本书,要小人务必交到公子手中。” “寿王派人送来的书?”马璘面露疑色,从家仆手中接过了书册。 马璘低头看去,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书册上赫然三个正正方方的楷字——《马援传》。 马璘扬了扬手中的书册,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半盏茶之前。”门人如实回道。 “半盏茶之前?那便是殿下从酒肆离开之后了。”马璘在口中小声地自言自语。 回到府中,马璘哪都不去,径直便回了自己的书房,将房门一关,便是半日的研读。 “马援字文渊,扶风茂陵人也。其先赵奢为赵,号曰马服君,子孙因为氏。武帝时......” 《马援传》概述马援生平,言语简练,统共不过千余字。 从马援少年立志,到出仕隗嚣,再到归顺光武,平定陇西,北击乌桓,二征岭南,最后蒙怨身死。马璘一字一句地通读品味,仿佛他的眼前渐渐地打开了一扇门,一扇指引他前进的门。 十九年来,他每日浪荡,混沌度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似乎也没觉得不妥,但直到今日,马璘听到了李瑁地那番话,读到这本书,马璘才真正明白了什么。 大丈夫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而归。书中,这句话重重地触动了他。这一刻,他终于体悟到了李瑁那番话的意味,原本昏暗的双眼也渐渐有了亮光。 马璘不是愚钝之人,他不是不懂,只是缺少人的点拨。 “我马璘既为马家子弟,必不叫祖上勋业坠毁于地!” 他手中紧握着这本薄薄的马援传,仿佛手握千钧。 马府书房中,未来的大唐名将马援正在经历人生重要的转折,屋中的气氛沉稳而又凝重。而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寿王府敏慎殿里却已经歌舞升平。 大唐盛世,舞乐繁荣,人才辈出,可论及吹笛之技当首推曾经的宁王李宪。李宪笛艺精湛,就连许多梨园大师也自愧不如,而李瑁自由在李宪身边长大,又极得李宪疼爱,一手笛艺自然也是炉火纯青。 在敏慎殿宽敞的后花园中,李瑁倚栏而坐,手持玉笛,缓缓移到唇边,双目低垂,薄唇微启,一首“凌波曲”已从笛孔中婉转飘出。 而在李瑁地眼前,五彩斑斓的花园中,杨玉环身着一袭七彩水袖长裙,如花仙子般飘飘而舞。 时值初夏,正是花园中百花盛开的时候,牡丹、兰花、百合、紫薇,妖娆绚烂地一片,满满地呈现在李瑁地眼前。 但无论眼前的繁华开的多么美丽,李瑁地眼睛里却始终只容得下一个位置,那就是杨玉环,她就是这世上最美的花朵。 杨玉环的身上,由纱罗织就的长裙在时下并不少见,但就是这一件寻常的水袖长裙却在杨玉环的身上有了全然不同的味道。 薄薄的轻纱仿佛晨间的云雾,华丽的色彩仿佛晚间的云霞,素与浓,清与媚,在杨玉环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 在李瑁眼中,她身上披的哪是长裙,那分明是多彩迷人的霞光。正如诗云:“凌波微步袜生尘,谁见当年窈窕身。” 一曲舞罢,李瑁不由地轻抚双掌,赞叹了起来:“当今天下,单以乐舞而论,恐怕无出玉环之右者。” 杨玉环是宫廷乐舞集大成者,李瑁的话没有半点虚假和违心。 杨玉环如乳燕归巢般扑到了李瑁地怀里,双眸如水,巴巴地望着他,娇声问道:“哦,是吗秋郎?那比起‘满堂花醉三千客’的公孙大娘如何呢?” 杨玉环的话一问,李瑁顿时愕然。 曲江春宴上李瑁这么大的动静,杨玉环自然是知道的,没想到今日她竟然旧事重提了。 李瑁故作沉思地想了想,道:“玉环柔美,公孙大娘英朗,两者不可相较。” 李瑁想打着太极蒙混过关,但杨玉环却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我不管,我一定要你分高低。”杨玉环嘴唇轻咬,粉拳捶着李瑁的胸口。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女人面前不说真话。这些道理李瑁自然是懂的。纵然李瑁觉得两人舞蹈各有千秋,他也知道该怎么说了。 李瑁一手轻拦杨玉环的柔腰,一手轻轻刮了刮她的琼鼻:“公孙大娘剑舞造诣虽高,但如何比得上我家玉环?玉环‘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一颦一笑间迷倒的何止区区三千男子?” 被李瑁这么一说,原本杨玉环脸上的一丝娇怒顿时转为喜色:“这还差不多,算你识货。” “哦?我识货吗?那我现在想要验验货可以吗?”李瑁搂着杨玉环的右手轻轻往下滑去,滑进了杨玉环的裙间。 “光天化日的,你就不正经。”杨玉环在李瑁的腰上轻轻掐了一下,媚眼如丝地瞪了一眼。 “别乱...动,我还有...正事...和你说。”杨玉环被李瑁弄地连话都讲不清。 无奈之下只能将手伸到自己的裙下,抓住了李瑁不老实的手:“过几日蜀中杨家的亲戚就要来长安了,他们在长安没有落脚之处,我准备让他们来府中暂住一段时间,你觉得怎么样?” 杨玉环让杨家人来寿王府中暂住本是出于好意,但李瑁心中却觉得有些不妥,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李瑁认真地问道:“你与杨家那些亲戚关系如何?” 杨玉环没想到李瑁表情会忽然变化这么大,呆了一下,回道:“我年幼便离开了蜀中,与他们关系谈不上亲近。” 李瑁从杨玉环的裙间将手抽了出来,正色道:“杨家是三姐引进京的,他们来的目的并不单纯,你以后尽量和他们保持距离,不要走地太近。” “这样吗?”杨玉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色。 李瑁注意到了杨玉环的脸色,抚摸着她的脸,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难处吗,还是舍不得杨家那头的亲戚?” 杨玉环是个聪明女人,她知道李瑁很是宠爱自己,但她却懂得站在李瑁的立场思考问题。 李瑁方才只是稍稍一说杨玉环便知道了李瑁心中的担忧,杨玉环摇了摇头道:“我虽然姓杨,但我却是秋郎的妻子,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只是我之前已经答应了三姐帮忙暂时安置他们,不知道怎么和三姐交代罢了。” 李瑁笑了笑,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 李瑁淡淡笑了笑,道:“这个容易,我们府上在常乐坊还有一套大宅,你把那套宅院送给杨家,既不难看,又落了人情,如何?” 听了李瑁的话,杨玉环顿时露出了满足的笑意,手指慢慢地在李瑁胸前画着圈,问道:“秋郎,常乐坊寸土寸金,那套宅院少说也要万贯,就这么送出去你不心疼吗?” 李瑁嘴角露出一丝坏笑:“我只心疼你,怎么会心疼那些身外之物呢?你的正事说完了,是不是也该办我的正事了。” 说完,也不顾杨玉环的反对,将她横腰抱了起来,往卧房走去。 第二十一章 出征 两日后的清晨,敏慎殿的主卧中一夜骤雨初歇,床上、地上还能找到昨夜激战留下的痕迹。 出征在即,一夜的抵死缠绵非但没有让李瑁身体疲惫,反倒觉得神清气爽,明台也清明了许多。 今日是李瑁出征的日子,辰时整军,杨玉环早早地便起了床,吩咐人取来了军中穿着的明光铠。 卧房的铜镜前,杨玉环和紫竹两人合力为李瑁将繁重的明光铠逐步穿戴好,系上腰间的麒麟甲带,擦亮身上的每一块甲片。 大唐十三铠,以明光铠为首,因甲片抛光,在阳光下十分光亮故而得名。 明光铠是为铁制,质地坚硬,能防刀剑飞矢,但却成本极高,极费工时,所以只有六品以上的将军方才穿着。 而李瑁身上的明光铠又与寻常将领的不同,寻常的明光铠的甲片是由铁片制成,而李瑁身上这副却是由镔铁所制,比寻常的甲片更轻更薄,也更为坚固,锻造耗费之高几与黄金等价。 李瑁本就身姿挺拔,相貌俊秀,如今在这副明光铠的衬托下更显三分英气,乍一看去,倒也不负长安玉郎之名。 王府中,李瑁与杨玉环依依惜别后,随后便领着一众王府卫率出了府,策马直奔南面的明德门而去。 等李瑁赶到明德门外时,李瑁此行的亲卫统领马璘和随军书记房渭已经领着三千左金吾将士在城外等候。 李瑁远远地便看见骑马立于众军之前的马璘,朝着身旁的武彦平相视一笑。 响鼓不用重锤,马璘本就是虎门将种,稍加点拨自然就能通透。 今日的马璘一身铁甲,腰跨骏马,眉宇间透着一股坚毅与果敢,与前日酒肆中所见简直判若两人。在马璘地身旁,则是一位身着绿袍,面容方正的文官,向来便是此行的随军书记房渭了。 马璘一见得李瑁近前,便连忙翻身下马,拜在李瑁马前,中气十足道:“末将左金吾中郎将马璘,拜见寿王殿下。” 李瑁看着马璘今日的模样,淡淡笑道:“马将军考虑好了?” 马璘朗声回道:“马璘早先无状,空度光阴十九载,前日的殿下指点方才顿悟。此行马璘必当恪尽职守,另建新功,不使吾祖勋业坠地,忘殿下收留。” 看着马璘的表现,李瑁满意地点了点头,眼前这个少年将军终于有了些大唐名将的影子。 李瑁亲自下马将马璘扶起,鼓励道:“令祖马伏波志存高远,战功赫赫,却因奸人谗言未入云台二十八将之列。本王向你保证,只要你在本王身边好生效力,将来未必没有名录凌烟阁,补此遗憾的一天。。” 凌烟阁乃太宗年间为表彰功臣而建立的高阁,入凌烟阁可以说是大唐臣子最高的荣誉,对马璘自然也有极大的吸引力。 但入凌烟阁的功臣向来都是由宰相提议,皇帝钦定的,李瑁这样承诺便就有些其他的味道了。 马璘此前虽然浪荡,但却不笨,李瑁话中的拉拢之意自然听得出来。 朝中站队不是小事,牵扯甚多,李瑁本以为马璘会再犹豫片刻,可没想到马璘竟然直接就应了下来:“马璘的第二条命是殿下给的,但凭殿下所需,马璘必誓死效命!” “好!”李瑁重重地拍了拍马璘的手臂,脸上露出一丝豪壮之气。 有马璘在手,李瑁对未来掌控的力度又大了一份。 不过一旁的随军书记房渭看到这一幕眼睛却有些阴郁,稍稍皱了皱眉。 李瑁翻身上马,高举手中的承影剑,对众人高喝道:“大军开拔。” 一阵浓浓的烟尘在城外扬起,李瑁率领三千将士开始了剑南的征程。 大军如长蛇般渐渐远去,明德门外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与此同时,长安城平静的崔府中却透着一丝诡异的不寻常。 清河崔氏自秦汉始便是山东有数的望族,到了隋末唐初,崔氏更是成了天下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 唐建国初年,太宗皇帝曾令高士廉重编《氏族志》,习惯地将崔家列为了第一大姓,不过后来因李世民大怒,这才将李家排在了崔家之前。 仅此一事,崔家门阀之贵可见一斑。 可崔家若仅仅门阀清贵也就罢了,崔家为官者还极多。其中最为出众的便是崔家家主崔琳三兄弟。 三人中崔琳官至太子少保,崔珪官至太子詹事,崔瑶官至光禄卿,官阶都在三品以上。崔琳、崔珪、崔瑶又都在私邸门口列戟,时人称之“三戟崔家”。 在崔家的书房中,崔家家主崔琳正端坐在锦塌上,崔琳的长子,殿中侍御史崔焕正跪在他的案边。 晨昏定省,早晚间问候父辈这是崔家传承了数百年的传统。 “阿爹,儿方才得到消息,李瑁已经率军离京了。”崔焕行完拜礼,跪坐在了崔琳的身边。 “恩。” 崔琳轻轻应了一声,接着问道:“可有什么异常?” 崔焕想了想,回道:“异常倒也算不上,只是李瑁似乎对左金吾卫的马璘很是关注。” “马璘?” 崔琳眉头微蹙,随即又摇了摇头:“马璘不过是个纨绔子弟,成不了气候,这个你不要管他,你一定要让我们的人盯紧李瑁,他才是关键。” “是,可......”崔焕听了崔琳的话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咽了下去。 崔琳注意到了崔焕的表情,问道:“你可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崔焕点头道:“阿爹,我们崔家乃是传承千年的世家,向来不会在明面上直接涉及储君之争,可这一下阿爹公然在朝堂上为太子发声,是不是做的有些太明显了?” 崔焕是崔琳的儿子,更是崔家的长房长子,崔琳一向把他当做崔家未来的家主栽培,为了培养他的政治嗅觉,崔琳在他身上倾注的心血不可谓不多。 崔琳盯着崔焕的双眼,沉声问道:“皇上已经年过六旬,算得上是年迈了,你以为皇上之后,谁最有机会荣登九五?” 崔焕既然是崔家子弟,自然不会是个草包,他稍稍思虑看一会便回道:“皇上子嗣虽多,但真正有机会问鼎皇位只有三个皇子:太子、庆王、还有寿王。” 崔焕的回答算不上惊艳,这是朝中大多官员的看法。 “那这三人之中若是要你去掉一个,你会去谁?”崔琳又提了一个问题,这一次吗,他看向崔焕的眼神隐隐带了些鼓励和期盼。 崔焕迎着崔琳的眼神,仔细想了许久,才谨慎地回道:“庆王李琮?” 崔琳的眼神一下子舒缓了下来,带上了一丝笑意,显然对崔焕的答案颇为满意。 崔琳端起书案上的茶碗轻轻啜了一口,眼睛中闪烁这难以捉摸的光芒:“昔年废太子李瑛虽是武惠妃所害,但处斩的圣旨却是皇上亲自下的。如今李瑛之子李俅虽然过继给了膝下无子的庆王,但以皇上的性子绝不会放心李俅。所以李琮虽是长子,看似机会极大,实则只是皇上用来平衡太子和寿王的一枚棋子,早晚会被丢弃。所以未来的皇位只能从太子和寿王中产生。 为父官拜太子少保,你二叔崔珪官拜太子詹事,你三叔崔瑶虽不在太子府下,却也是公认的太子党,我们崔家的利益早就和太子绑在一块儿了。如今皇上年事渐高,若是太子不犯大错,继位的可能性极大。” “只要太子继位自然少不了对我们崔家的倚仗,阿爹的做法是不是有点着急了。”崔焕不解地问道。 崔琳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太子若能继位固然需要倚仗我崔家,但他眼下最大的助力却是樊川韦家。太子妃便是韦家的嫡女,太子妃的三位亲兄江淮转运使韦坚、将作少匠韦兰、兵部员外郎韦芝更是朝中重臣,此时我们若是再不做点什么,等到太子成功继位,恐怕韦家就该骑到我们崔家头上去了。我们清河崔家天下世家魁首的名号决不能在为父手上丢了。” “原来如此。” 崔焕若有所得地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又该如何?” 崔琳花白的胡须微微抖动,脸上露出一闪而过的寒意:“如果李瑁真的以为此去剑南这么简单的话那他就错了,为父已经在那边安排好了陷阱,只等他自己一头撞进去了。” 第二十二章 接风 益州与长安相隔不算太远,但因山路难行,故而走了也有十日左右。 蜀地多山,大多崎岖陡峭,李瑁生平第一次涉足蜀地,望着连绵不绝,一座衔着一座的山峰,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李瑁率领大军穿过剑阁,途径德阳,而后便算进入了益州地界,到了益州地势便平坦了许多,走起来便便捷了一些。 益州上下的官员方一得知李瑁即将行抵CD,便早早地聚集在城门外等候,就连原先在绵竹备战的剑南节度副使章仇兼琼也赶了回来。 章仇兼琼此人李瑁倒是有所了解,能力极强,文武双全,也算是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治民的干臣了,在剑南一地也颇有贤名。 不过章仇兼琼虽然能力不弱,名声不差,但他的仕途却并不顺畅。 章仇兼琼开元八年入仕,至今已二十有一年矣。与他同年入仕的好友卢焕已经官拜兵部侍郎,当朝少司马,而他却依旧在地方蹉跎。 其实说来剑南节度副使官居正四品,已经是个不小的官了,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此时的节度使还不是数十年那个藩镇割据的局面,权势也没有那么大。 不如中枢终为蝼蚁,就算是节度副使也不过是别人的棋子罢了,那他有没有其他的想法呢? 有,他太有了。 章仇兼琼的上官便是寿王李瑁,眼下看来他绝没有挤掉李瑁,成为剑南节度使的机会,所以他唯一的机会就只能往京官发展。 如果他没有想法的话,历史上的他也不会为了讨好杨贵妃引杨国忠入朝,为了自己的史评抹下一个致命的污点。 近两年来章仇兼琼见杨玉瑶日益得宠,已经渐渐有些交好杨家,以求上进的意思了,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真正实施,李瑁便来了剑南。 李瑁这么一来,章仇兼琼立马就有了更好地选择。 交好杨家外戚固然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升迁,但勾结外戚的名声却很不好听。可李瑁就不同了,李瑁非但与杨玉瑶关系亲密,他还是皇子,还是一位有机会问鼎皇位的皇子。 接好杨家外戚那叫幸进,可投靠李瑁那就叫朝争,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这也正是为何章仇兼琼巴巴地从绵竹赶来迎接的原因。 “臣章仇兼琼率益州诸臣拜见寿王殿下。”章仇兼琼看见一位身披明光铠,腰跨宝马,如众星揽月般被护在正中的俊俏男子,拜道。 “众位大人都是剑南重臣,本王如何当得这般大礼,章仇大人请起,众位大人请起。”李瑁下马将章仇兼琼扶了起来。 章仇兼琼被李瑁扶起后,抬头道了声谢,这才真正看清了李瑁地庐山真面目。 章仇兼琼早先在长安为官,曾见过太子李亨和寿王李琮。太子李亨眉目平和,看似老成敦儒,庆王李琮身体宽胖,待人随和易近,章仇兼琼都有着不浅的映象。 但眼前的李瑁却和太子还有庆王大不相同。 李瑁比他们年轻许多,仪表堂堂,气宇不凡,眉宇间还带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英气,与年轻时候的李隆基颇有几分神似,这也难怪李隆基这般看重他了。 单就卖相而言,李瑁已经胜出他们许多。 “殿下长安玉郎之名下官在剑南也听得许多,今日总算有幸一面。”章仇兼琼有意交好李瑁,上来便恭维道。 章仇兼琼是一名能臣,他也是李瑁此来的目的之一。 李瑁拉过他的手臂,淡淡笑了笑:“章仇大人贤名本王在长安也有耳闻,本王出京前父皇曾特地叮嘱本王要与大人好生亲近,多多讨教。” 李瑁话虽简单,但字里行间中已经透出了强烈的拉拢之意。 章仇兼琼当即拱手笑道:“殿下客气了,能为皇上,为殿下效力是下官的福分。” 见李瑁和章仇兼琼寒暄结束,站在章仇兼琼一步之后的走了上来:“我等剑南官员特在城中备了酒宴,为殿下接风洗尘,还请殿下赏光。” 上前的官员一身朱袍,身材高大,与章仇兼琼相若,生来严肃的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 李瑁看着这位官员,朝章仇兼琼问道:“这位是?” 章仇兼琼回道:“这位是剑南采访使,鲜于仲通。” “原来是鲜于大人。”李瑁见他竟是天宝年间有名的草包将军鲜于仲通,不动声色地笑道。 —————— CD,西南重镇,物资丰饶,百姓富足,故有天府之称。 CD城南有一座酒楼名为锦云楼,取CD锦城之名而冠之,华贵非常,为权贵富商云集之处。 天边还未见昏暗,锦云楼中已经点起灯火,锦云楼二楼一片沉寂,不时有左金吾军士来回巡视,不复往日的人来人往。二楼的内厢却不时传出一阵阵谈话声,推门而入,里面约莫坐了八九人。 若是仔细数去,无一不是CD各衙门数得着的要员。 席中,剑南节度副使、防御使、采访使、益州刺史、长史俱都在列,能调起这般阵仗的自然只有李瑁了。 “本王虽官拜剑南节度使,但却久在京城,对剑南的诸多政务极少涉及。此次本王奉旨督军,还请诸位勿辞辛劳,鼎力相助。” 李瑁不仅贵为亲王,更是剑南节度使,益州大都督,真正的剑南道首官。方一开席,李瑁便举杯对席间众人寒暄道。 众人连忙举杯起身道:“我等职责所在,当不得殿下一个‘请’字。” 一杯饮罢,随即众人落座,这接风宴便算是正是开始了。 众人各自向李瑁敬酒,推杯换盏了一番,宴过一半,此次宴会的主角之一章仇兼琼为李瑁斟了杯酒,小心地问道:“殿下此次奉皇命挂帅剑南,想必心中已有计较,不知殿下以为吐蕃叩边之事该如何处置?” 李瑁看了眼章仇兼琼,稍稍想了想,如实回道:“本王虽为主帅,但毕竟久居长安,对行军作战一事涉猎不深,恐怕一时难以胜任,此事还需章仇大人多多上心。” 李瑁的话方出口,章仇兼琼的脸色便略微轻松的一些。 章仇兼琼虽为文臣出身,但对军略却也很是熟稔,对剑南的军备更是颇有研究。若是能放的开手,他自信以他的安排和松洲城的险固,要击退吐蕃并非难事。 他唯一担忧的便是李瑁,他害怕李瑁不通军事,却又喜欢胡乱指挥,坏了他的计划。如今听了李瑁地话,不禁送了口气。 章仇兼琼的心思李瑁自然看的出来,李瑁笑了笑,端起手中的酒樽一饮而尽:“本王虽对军政不甚精通,但请赏却比你们都要方便。此次乃本王初次挂帅,若能得胜还朝,本王必如实上报父皇,为诸位论功行赏。” 李瑁是李隆基看重的皇子,和后宫的贵妃娘娘又很是亲近,与其他的节度使大不相同,有了李瑁这句话,朝中的封赏想必会厚上许多。 “谢寿王殿下。” 有了李瑁这句话,众人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 八姐玉珠 接风宴所饮之酒乃是蜀中特产剑南春,唐时的剑南春还与后世不同,算不得高浓度的烧酒,不过是十度左右的米酒罢了。剑南春酒味甘冽爽口,李瑁一连饮了十多杯,也不过稍稍有一丝醉意。 李瑁官拜剑南节度使,在CD城中自然也有一座办公居住的府衙,酒宴之后,李瑁本想骑马回去,但拗不过武彦平担心李瑁安危,还是坐上了章仇兼琼准备的马车。 李瑁接风宴结束后,便乘着马车径直回了府衙。府衙距离锦云楼不远,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地方。 李瑁自马车上走下,双脚方一落地,迎面便走来了一位年轻美妇。年轻美妇二十稍出,姿容艳丽,桃腮粉脸,身着淡蓝色齐胸襦裙,肩披一件轻纱坎肩,。 年轻美妇一副柔腰如杨柳摇曳般朝李瑁款款走来,玉手抚脸,嫣然笑道:“公子可是寿王殿下当面?” 李瑁虽不知来着何人,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本王正是李瑁,不知姑娘?” 听得李瑁自承身份,年轻美妇脸上顿时露出热切的笑意,屈膝拜道:“奴家可不是什么陌生人家的姑娘,奴家杨家八女玉珠拜见寿王殿下。” 李瑁低头看着眼前的年轻美妇,顿时恍然:原来她就是杨玉珠,难怪看她的眉眼与玉环有几分相似。 李瑁连忙抬手将杨玉珠扶起,笑道:“我道是谁看着这般亲切,原来是八姐。我既是杨家的女婿那便是自家人,八姐叫我殿下就见外了,八姐还是随三姐叫我一声妹夫吧。” 李瑁要带杨家人入京的消息只有寥寥数人知晓,还没有传到别人的耳中。杨玉珠此来自然是为了和李瑁套近乎的,杨玉珠见李瑁这般客气,顿时喜上眉梢,顺着李瑁的话道:“既然妹夫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杨玉珠看了看李瑁微红的脸色,问道:“看妹夫的样子可是饮酒了?” 李瑁如实回道:“地方官员太过客气,拗不过面子就喝了几杯。” “妹夫是凤子龙孙,天潢贵胄,地方官员自然是要好生款待的。”杨玉珠漂亮的脸蛋笑了笑,恭维道。 “我和玉环久在长安,和蜀中的亲戚往来不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八姐入内一叙。”李瑁看着杨玉珠,伸手向门内引了引,便往府内走去。 杨玉珠听了李瑁的话,又看了看李瑁地眼睛,自觉品味出了几分不同的味道,稍稍想了想,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杨玉珠连忙靠到李瑁身边,伸手搀扶住了李瑁地手臂。 杨玉珠埋怨地看了武彦平一眼,对李瑁关心道:“这些军中的汉子上阵杀敌还行,就是心思实在粗了些,明知妹夫喝醉了也不知道来扶上一把。” 杨玉珠见武彦平一副军人打扮,想来是把他当做了府军中寻常的将领。 李瑁有几分醉意武彦平自然是知道了,若非方才武彦平拦着,李瑁都要自己骑马回来了,这种情况下李瑁走路哪里需要人搀扶。不过杨玉珠毕竟是杨玉环的堂姐,身份特殊,武彦平朝着李瑁苦笑了一下,也就低头认了。 这种感觉让行军途中半月不知肉味的李瑁心中一阵激荡。 杨玉珠将李瑁扶入卧房中,方才在桌边坐定,便毫不见外地吩咐府中伺候的婢女端来了一壶热茶。 杨玉珠提起茶壶将桌上茶杯倒了八分满,端起茶杯仔细吹了片刻,接着将茶杯靠在了鲜红欲滴的嘴唇上轻轻抿了一口,点了点头。 “妹夫,水温差不多了,喝点茶解解酒。”杨玉珠偷偷地看了李瑁一眼,面如红霞,声音娇媚地将茶杯奉到了李瑁地手边。 李瑁低头看了看茶杯边缘淡淡的水印,又抬头看了看杨玉珠的朱唇,脑海中不禁想起了数月前在承香殿发生的香艳一幕。 回忆着那似曾相识的画面,李瑁心中默默感叹:“这杨玉瑶和杨玉珠不愧是姐妹,竟连俘获男人的手段都如此相似。” 一个杨玉瑶已经叫李瑁胆战心惊了,李瑁岂敢再去招惹即将入京的杨玉珠? 李瑁接过杨玉珠手中的茶杯,象征性地在杨玉珠唇印的对面少许啜了一口,便将茶杯放了下来。 杨玉珠仔细地注视着李瑁喝水的动作,见李瑁竟这般不解风情,一双美目悄悄地剜了李瑁一眼,眼神别提有多幽怨了。 蜀中杨氏说的好听,是李唐皇室的外戚,但这里天高皇帝远的,这几年来京中能给到他们的照拂也有限地很。她若不趁着这个难得机会抱上李瑁地大腿,以后再想靠近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杨玉珠见李瑁不接自己的茬儿,心中一阵暗急,想了想心中又生一计,心中想道:先给你点甜头,看你急不急。 杨玉珠心中想着,上前对李瑁道:“妹夫方才饮了酒,想必是有些醉了,八姐扶你去床上休息吧。” 杨玉珠站起身子,便要扶着李瑁躺到床上。 平日杨玉珠在家穿惯了长及脚踝的衣裙,今日为了来见李瑁临时换上了曳地长裙,一时间未能习惯,仓促起立间竟不慎踩到了长裙的裙角。 “啊!”一声惊呼,杨玉珠整个人一下子倒向了李瑁。 李瑁虽然喝了点酒,但却并未喝醉,以他的反应想要避开杨玉珠自然不是难事,但他若是闪身避开了,杨玉珠少不得要摔一个大跤,弄不好还会被磕伤。 李瑁无法,只得当了回人肉靠垫,护下了杨玉珠。 “砰”的一声轻响,杨玉珠整个人倒在了李瑁的怀里,脸靠在了李瑁地肩头。 杨玉珠不慎摔倒,原本披在肩头的轻纱坎肩也顺势滑落到了地上,白皙如玉的香肩一下子裸露在了李瑁地眼前。 行军半月,李瑁接触的净是些粗糙的汉子,哪里尝过这等美色?嗅着杨玉珠醉人的体香,感受着指尖的一片细腻。 “妹夫,你心里在想什么?”杨玉珠媚眼如丝地望了李瑁一眼,靠在他的耳边低语道。 听着耳边充满诱惑和欲望的低语,李瑁不禁在心里感叹了一声:“杨家的女子果然都是天生的媚骨,一个比一个磨人。” 杨玉环外雅内媚,杨玉瑶媚意天成,但多少在人前还端庄有礼,可这杨玉珠直接是将媚字写在了脸上,刻在了骨里。 “我在想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李瑁双眼如火,紧盯着杨玉珠的双唇。 看出了李瑁地意思,杨玉珠娇羞一笑。 夏日虽然日头渐长,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夜色已慢慢降临,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原本滚烫的茶水已经彻底凉透,侍立门外的武彦平才看见杨玉珠掩着嘴,眼角带着一丝泪痕,衣着整齐地从里屋走了出来,直奔大门而去。 紧接着,屋中传来了李瑁地声音:“彦平,本王明日便要出发前往松洲,你即刻安排人手准备送杨家人入京。” 对于杨玉珠今夜的亲近,李瑁身体虽受用地很,但心里的防备却不敢放下,为了避免后续的麻烦,还是决定尽早将他们送走,反正这也是她想要的结果。 作者的话:本章谨言修改了一下重新发了出来,造成的不便请大家谅解。最后谢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谨言也看到了一些朋友帮忙做的宣传。也许本书目前的成绩并不算好,但你们是我一直写下去的动力,谢谢!!! 第二十四章 松洲司马 “什么?殿下您要亲自前往松洲?” 当章仇兼琼在CD城外看到李瑁率领的左金吾卫时,心中的第一感觉便是惊讶。 李瑁贵为亲王,以他的身份,大可在CD城中稳坐,等着章仇兼琼领兵击退吐蕃便可。在众人眼中李瑁此来本就是以捞取功绩为先,无论这吐蕃敌军是谁领兵击退的,他都是头功。 可章仇兼琼看着眼前披挂整齐的李瑁,没想到他竟要亲自奔赴松洲。李瑁可是皇子,他若是在松洲有个三长两短,就算他章仇兼琼立下再大的军功也是白搭。 “殿下乃是千金贵体,临阵杀敌自有我等去做,殿下何必亲身犯险。”章仇兼琼担心李瑁图一时新鲜,尝试着劝谏道。 其实李瑁想要亲子赶往松洲退敌倒也不是图一时新鲜,他也有他的考虑。 此次出征的亲卫统领,众人眼中的纨绔子弟马璘虽然只是崔琳拿来恶心李瑁的,没有其他的意思,但作为随军书记的房渭却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党,是太子安插在李瑁身边的眼线。 房渭德可不是一般的随军书记,他还兼着监察御史的官衔,若是李瑁在CD一动不动便拿了头功,且不说李瑁自己自否愿意,就是房渭回了长安也一动会大加弹劾。 此次督军剑南是他在朝堂中首次亮相,绝不能出半分差错。 李瑁瞥了眼一旁的房渭,又看了看身后跃跃欲试的马璘和武彦平,以不容拒绝的语气对章仇兼琼道:“将士们在前世为国厮杀,本王如何能在CD安坐?松州的防务本王由章仇大人负责,本王不会随意调动,但这松州城本王非去不可。” 左金吾卫乃是皇城禁军,常年驻守长安,极少有参与外战的机会。此次若非李瑁身份特殊,不同于寻常的将领,他们也没有机会出京。 大唐以武立国,寻常军士唯有身怀军功放有晋升的机会,此次左金吾卫众军随着李瑁出征可都是憋了一口气的,此刻若是不让他们参战,恐怕营里要炸锅。 李瑁虽将松洲布防的大权交给了章仇兼琼,但李瑁才是此战真正主帅,他既然坚持前往,章仇兼琼就算担心他的安危,也不敢轻易阻挠。 “下官遵命。”章仇兼琼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CD虽地处西南,但也还算剑南腹地,吐蕃来侵的消息并没有对CD的百姓造成多大的影响,但随着李瑁逐渐西进,这种大战降临的气氛就便地愈发强烈。 往日商旅如织的官道已经行人渐少,取而代之的是来往运输辎重粮草的民夫和赶往松洲的府军,每个人的脸上也没有了轻松的神色,满眼看去俱是肃穆。 李瑁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看着自己身后连绵数里的大唐子弟,心中莫名的震动。 说实话,他原本来此的目的并不单纯,除了保家卫国外,更多的是对自身政治资本的累积,是对未来问鼎帝位的渴望,但当他看到这数万条奔赴战场的鲜活生命,看到这一张张义无反顾,棱角分明的年轻脸庞,他仿佛觉得自己也成为了他们的一份子,原本那些复杂的心思也淡了许多。 行军清苦,尤其是在这群山连绵的川蜀地区。李瑁在山中一连行军数日,骑马颠地他胯骨生疼,终于望到了蓝天下,松洲城模糊的轮廓。 松洲城依山凭水而建,高达数丈,易守难攻。李瑁行至松洲城下,仰头看着巍峨雄壮的松洲城墙,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好一个扼岷岭,控江源,左邻河陇,右达康藏的川西门户。 地方县志看得再多,也不如实地走这一遭,只一眼,李瑁便知道章仇兼琼击退敌军的底气从何而来了。 有这样的雄城,只要粮草充足,调度得宜,就算敌人数倍于己也休想攻入。 李瑁在城门下心中悄悄感叹了一会儿,这才指了指紧闭的城门,对一旁的武彦平吩咐道:“彦平,叫门。” “诺。” 武彦平应了一声,策马走到城下,朝上面高声喝道:“城上的将士听着,剑南节度使,寿王殿下到,速开城门。” “司马大人有令,正值战时,一应人等入城皆需核查,还请来使出示昭令。” 楼上的将士听了李瑁的名号并没有立刻下令开门,反倒要求他出示诏令。 李瑁身为名义上的剑南首官,凭着自己的名号一路畅通无阻,没想到却在这里失了效用。 “下面的人有些古板,不知变通,还请殿下勿怪。”在了李瑁的身旁,章仇兼琼担心李瑁因此不悦,脸色也隐隐有些难看。 不过好在李瑁并为动怒,反倒笑了笑回道:“松州乃西南要塞,谨慎些是应该的。” “彦平,按规矩照办。”李瑁对武彦平吩咐道。 章仇兼琼见李瑁并为动怒,脸色稍稍舒缓了一些。 武彦平按照城上将士的要求,将朝廷的昭令放到了城上吊下。 城上守门的将士将吊篮慢慢拉到城楼上,取走了篮中的昭令,飞快地往城中跑去。 李瑁看看松州巍巍高峨的城墙,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若是这松州司马真有才干,那便罢了,若着他只是沽名钓誉之辈,想接着他刷声望,那他便少不得要惩戒一二。 要知道,这细柳拒驾的周亚夫名声虽大,却也不是谁都可以效仿的。 松州的反映速度倒也很快,就在李瑁思量间,伴着一阵叫人牙酸的“吱呀”响声,高有丈余的城门已经洞开。 城门开后,一位身着深绿色官袍的中年官员从城中走了出来。 这官员面容端正,颌蓄长须,凤眼蚕眉,严肃中却又带着几分儒气,看面相倒是不像投机取巧之徒。 “下官剑南节度使府从事,松州司马许远拜见寿王殿下,方才多有怠慢,还请殿下恕罪。”中年官员走到李瑁的马前,躬身拜道。 许远,原来他竟是许远,听了他的名号,李瑁心中原本的不快顿时消散。 李瑁看着眼前这个三十出头的文官,想不到他竟是本该在十七年后,固守睢阳的名臣许远。 安史之乱中,身为睢阳太守的许远和张巡凭借数千兵力,面对尹子琦的十万大军,守了睢阳整整十个月,扼守住了安禄山叛军南下淮南的道路,守住了大唐王朝的生机。 正如文豪韩愈所赞一般:“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蔽遮江淮,阻遏其势,天下之不亡,其谁之功也?” 李瑁只知道许远起于剑南,想不到今日便在松洲恰巧遇到了。 “许司马快请起,许司马忠烈刚直,有亚夫之风,本王欢喜还来不及,岂会责怪。”李瑁翻身下马,亲自将许远搀扶了起来。 许远不过是地方官员,之前和李瑁并无交集,李瑁忽然对他评价这么高,还这般礼遇,许远一时间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下官不过做些分内之事,当不得殿下这如高评。”许远一时间想不通李瑁为何会这般高看自己,半是惶恐,半是感激地起身谢了一声,引着李瑁进了松州城。 李瑁和章仇兼琼领着两万援军来到城中,还未来得及歇息,城外的斥候便传来了最新的消息:吐蕃主帅莽布支率领二十万主力已经过了白水,最快明日将临松洲城下。 第二十五章 初战 来到大唐三年,李瑁还是第一次亲临战阵。 松洲城高耸的城墙上,李瑁身着明光铠,站在城楼的正中,在李瑁地两侧,马璘和武彦平手按长刀,分侍左右,俱是一脸的肃穆,警戒地注意着城下的状况。 城墙之下,数万吐蕃士兵已经集结,踏着整齐的步伐,一步步迈向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巨兽。 虽是夏日,但松洲海拔高达千米,早晨的山风吹在脸上依旧带着阵阵的寒意。 “踏踏踏...” 听着城下不停传来的脚步声,看着逐渐临近的吐蕃士兵,李瑁英俊的脸庞越发地凝重,胸口也感觉渐渐地压抑起来。 不亲临战场,光是看着地方传来的军报,永远不会知道战争的严肃与压迫,这一刻,看着黑压压的军队如乌云般卷来,李瑁终于知道什么叫做“黑云压城城欲摧”了。 “殿下,城下那个身骑黑马的胡将便是吐蕃的先锋官乞力了。”松洲司马许远和乞力已经在松洲拉锯了多日,只是远远地看见了大概的轮廓,便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许远与李瑁相处时间虽然不久,但却对这个礼贤下士,不畏凶险的寿王印象极佳。 “恩,看样子倒是一员虎将。”李瑁重重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应了一声。 李瑁对乞力只是大概地看了一眼,他真正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乞力身旁的那位将军身上。 那胡将身着铁甲,腰跨宝马,身形高大,远远望去虽看不清面容,却也能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 李瑁指着那人道:“此人所立的身位比先锋官乞力还要多出一半,想必便是吐蕃的主帅莽布支了吧。” 李瑁望着城下的吐蕃军阵,隐隐猜到了几分。 说起来,这莽布支也算是吐蕃的一个传奇人物了。 莽布支生于逻些城的一个将门家族,自幼便展现出极高的军事天赋,极得当地人的推崇。而在藏语中,莽布支是雄鹰的意思,寓意着一个家族对男子最高的肯定和期望。 莽布支也并没有辜负这个名字,他十六岁离家从军,征战二十余载,立功无数,硬是凭借着自己的实力,不依托半点家族关系,官拜都元帅(类似于唐朝的节度使),统领云如镇兵马,成为吐蕃最具实力的大将之一。 莽布支极具野心,虽然已经身居高位,但他对自己的成就仍不满足,他的目标是掌管吐蕃军权的悉编掣逋(吐蕃的兵马大元帅)。 恰好吐蕃大相论莽热刚刚上位,立足未稳,正想找个机会巩固自己的地位,于是两人不谋而合,发起这场战争。 城墙上李瑁在观察着莽布支,城墙下,莽布支未尝没有在观察李瑁。 莽布支生于高原,又多年从军行伍,年才四十的他已经满面风霜,刚毅的脸上布满许多深深地沟壑,透出一股毫不掩饰的锐气。 在莽布支黄黑色的肤色下,一双锐利的鹰眼正在城墙上巡视,寻找着他的“猎物”。 李瑁身着明光铠,打磨地极为光亮的甲片在早晨阳光的映射下极为耀眼,很快便吸引了莽布支的注意。 “按照细作传来的消息,此次唐军的主帅是大唐皇帝的儿子,你看看,可就是城墙上的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子?”莽布支粗糙的手指着城墙上的李瑁,轻蔑地问道。 乞力细细看了一会,点了点头:“在他旁边不远的就是松洲司马许远,看这个小子的年纪,应该就是唐军的主帅了。” “哈哈哈。” 莽布支听到乞力的回答,放肆地笑了起来:“一个战场都没上过的娃娃也能做唐军的主帅,我们吐蕃随便拉出一个孩子都比他强,看来这大唐的气数也是要尽了。” 莽布支虽然将族出身,但他今日的地位却都是靠着自己的战功一点点地积累而来的,没有依靠半点家族的势力,所以莽布支对李瑁这些靠着关系便能登上高位的皇室子弟很是不屑。 莽布支驾马往城墙靠近了一些,人高马大地傲视着李瑁,高声道:“你们寿王那个娃娃在哪儿?可敢出来说句话。” 李瑁冷哼了一声,正要出去答话,却被许远拦了下来:“殿下小心,莽布支乃吐蕃数一数二的悍将,箭术更是超群。” 李瑁点了点头道:“许司马宽心,本王省得。” 李瑁一手执剑,一手重重地按在城墙的石块上,高声回道:“莽布支,本王便是李瑁,你有何话要说。可是要临阵投靠我大唐吗?” 莽布支不屑地笑了笑,举刀指着李瑁,放肆笑道:“小娃娃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本将知道你是唐军的主帅,你可敢出来与本将一战?你若是胜了本将就收兵回朝,怎样?” “哈哈。” 李瑁仰头一笑:“我大唐雄兵百万,良将千员,对付区区一个吐蕃如何需要本王亲自出战,倒是你,身为吐蕃主帅却总要亲自溺战,莫非你们吐蕃已经没人了吗?” 李瑁不吃莽布支的激将,莽布支自讨了没趣,看了眼李瑁,鄙夷地吐了口唾沫:“我们吐蕃男儿只会拿刀剑说话,耍不过你的嘴皮子。我看你白白嫩嫩的,抓回去喂鹰倒是不错,回头可别吓得尿了裤子。” 莽布支又转过头对乞力吩咐道:“传令下去,攻城!” 随着莽布支的一声令下,吐蕃军中响起了一阵高昂的号角声,原本缓慢迈进的吐蕃士兵一下子加快了步伐,吐蕃的进攻开始了。 “咻、咻、咻。” 一连串尖锐的破空声传入李瑁的耳中,吐蕃攻城的第一道箭雨已降落城头。不过因为距离较远,这阵箭雨旨在压制唐军的活动,真正的杀伤力并不大, “叮。” 一声脆响,护在李瑁身旁的抽刀磕掉了一只射向李瑁地利箭。 “保护殿下。”马璘一声令下,两侧的左金吾卫将士纷纷举刀执盾,用身体挡在了李瑁的身前。 “殿下,刀剑无眼,城上凶险的紧,殿下还是到城下暂避片刻吧。” 此时的马璘不过是个初经战阵的毛头小子,还不是日后那个“虎捷神速”的大唐名将,面对眼前的这种场景心中还有些激动与紧张,连握刀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 “攻城在即,请殿下暂避。”武彦平心忧李瑁安危,也连忙劝道。 “将士们俱在城上卖命,本王生为主帅如何能在城中安坐。”李瑁固执地摇了摇头。 “咻、咻、咻。” 又是一轮箭雨袭来,这一次敌人明显靠近了许多,箭头上的力道也大了许多,城墙上已经有三两个士兵被射伤。 “许司马,敌军攻城,为什么不下令投石反击?”李瑁见城上的士兵除了回道抵抗外迟迟没有动作,于是询问起了许远。 许远看了眼吐蕃军队的位置,摇了摇头:“距离不够,现在投石只是徒劳。” 限于在城墙之上,投石机的规模很是有限,有效的距离只在百米之内,而现在吐蕃军尚在百米开外,却是难以发货投石机的作用。 “等等,再等等。”一边看着城下渐渐靠近的吐蕃士兵,一边紧紧按着城墙的边缘。 许远确有名臣之资,战场上丝毫不受李瑁的影响,依旧冷静地观察着城下的局势。 “呜!”城下吐蕃攻城的军号又响了一会儿,吐蕃的攻城先锋又往松洲城靠近了数十步,终于进入了投石机的攻击范围。 许远死死地看着向前冲锋的吐蕃士兵,终于举起了手中的令旗,重重挥了下去。 随着许远的令下,压抑了许久的唐军终于开始了自己的反击。 无数块上百斤的石块从城头降落,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砸在了吐蕃的军阵中。 “砰砰砰。” 一块块石块落地,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声惨叫声,百斤中的石块从城上砸落,其产生力道不下千斤,有些运气不好的吐蕃士兵直接被砸到了身上,当场便成了一滩模糊的血肉,一命呜呼。 第二十六章 决定 首日交战,无论是大唐还是吐蕃,都没有想过能在一天内拿下对方。第一天的攻防之战不过是一场试探与消耗,双方互相付出了一些伤亡便都退开了。 李瑁第一天出现在城上大半的目的是为了振奋将士们的士气,告诉他们自己抵抗的决心,首日之后李瑁便听从了马璘的劝告,很少在攻城的时候登上城头。 松洲城外,双方的拉锯已经持续了数日,李瑁每日听着城外两军的喊杀声已经渐渐麻木了。 吐蕃军来势汹汹,悍不畏死,每日唐军都有上千人的伤亡,但好在倚仗和松洲坚固的城墙和源源不断送来的补给,一时间倒也没有什么大碍。 就在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的时候,一个从后方传来的消息打乱了所有人的部署。 蜀郡九龙山突发山水,山崩泉涌,伤民过千,官道为之堵塞。 松洲城的府衙中,章仇兼琼火急火燎地走进后堂,一看见李瑁便连忙汇报:“殿下,九龙山突发山水,官道不通,原本三日后便该运抵松洲的粮草军需怕是要延期了。” 所谓山水便是泥石流,在这个一切运输都靠人力车马的年代,泥石流对运输的危害简直是毁灭性的。 李瑁虽然不擅军事,但粮草在军中的作用还是知道的,若是没有充足的粮草和军需,莫说是击退吐蕃,就连自保都是个问题,李瑁瞬间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城中的粮草还能坚持多久?”李瑁强自镇定下心神,提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最多还能坚持十日。”与章仇兼琼同来的许远沉声回道。 “十日,十日。” 李瑁在口中轻轻念叨了两声,接着问道:“那蜀郡的粮草什么时候可以运到?” “官道堵塞,剩下的都是难行的羊肠小道,如果绕道的话,最快也要半个月。”许远来见李瑁之前已经做过了预估,不假思索地便报了出来。 “那前后岂不是整整相差了近五日?”军不能一日无粮,五天的时间足以发生许多变故,李瑁地眉头紧锁了起来。 过了片刻,李瑁看了看章仇兼琼和许远二人,接着问道:“此事可还有他人知晓?” 章仇兼琼摇了摇头:“下官已经封锁了消息,除了报信之人,整个松洲城中只有我们几人知晓。” 缺粮之事若是传了出去,难免会导致人心不稳,城中动荡,封锁消息自然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了。 李瑁很认同章仇兼琼的做法,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封锁消息只是权宜之计,瞒不了太久。我们要考虑的应该是下一步的做法,二位大人以为该当如何?” 许远凝眉想了想,回道:“松洲之战已经拖了许久,唯今之计只能速战速决了。” 许远之言一出,章仇兼琼顿时面露苦色:“城外有二十万吐蕃大军,整个剑南道不过六万唐军,势不如人,能守住松洲已是勉强,想要速战速决谈何容易。” 《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吐蕃兵力数倍于唐军,唐军本就是守势,要想在这种情况下反攻吐蕃,根本不可能的。 李瑁想了想,又问道:“光剑南一镇的确兵力不足,若是本王行文陇右,请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相助,是否可以解此危局?” 皇甫惟明虽然与太子交好,但他也绝不敢公然违背李瑁的意思,置李瑁于险地而不顾。 不过章仇兼琼却摇了摇头道:“远水解不了近渴,陇右和剑南之间有石堡城和安戎城两座要塞阻隔,陇右军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陇右军的主力大多集结在边镇,要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松洲必须要连破石堡和安戎两座重镇,这完全是不可能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李瑁走到正堂的一侧,抬起头,紧紧地看着悬挂在墙壁上的剑南道地图。 此次出征剑南是他三年蛰伏后的第一个大动作,是李泌为他所谋局面的开端,事关重大。难道就因为这么一场天灾就让自己的机会付诸流水了吗? 李瑁脸上流露出不甘心的神色。 就在李瑁冥神苦思的时候,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地图的左上方,加粗加重的“安戎城”三个字一下子闯入了李瑁地眼中。 李瑁地脑海中浮现起一个想法,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章仇大人,许司马,你们以为吐蕃军的粮草辎重会放在哪里?”李瑁双眼紧盯着地图上安戎城的位置,问道。 章仇兼琼也走到地图的旁边,看了看李瑁,又看了看地图:“殿下的意思是安戎城?” “不错。”李瑁重重地点了点头,手指敲在了安戎城的上面。 “安戎城位于岷江河谷,位置险要,乃是居于剑南和吐蕃之间的一块飞地。为了保证均需的安全和准时,安戎城绝对是莽布支最好的选择。” 听着李瑁的话,许远也猜出了李瑁地用意。 “莫非殿下是想烧了吐蕃军的粮草吗?”许远蹙眉问道。 李瑁回道:“不错,吐蕃军人数多,粮草的消耗自然也就大,我们若是烧了他们的粮草,他们一定会在我们之前崩溃,这是我们速战速决的唯一途径。” 烧人粮草,速战速决,这个法子本就是两军交战中最有效的策略,在战场中并不少见,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曹操在官渡之战中火烧乌巢的戏码了。 许远熟读史书,这些东西他自然是知道的,可曹操火烧乌巢靠的是许攸的密报,而李瑁又能靠什么呢? 许远望向李瑁地眼神不禁多了几分疑惑。 李瑁似乎也看出了许远的疑惑,当即解释道:“安戎城副将翟都局与莽布支不和,心中已有投奔我大唐的打算,我们若是能得到他的帮助,里应外合,未必不能成功。只是翟都局这颗棋子本是打算留到战后再使用的,可如今看来不得不提前动用了。” “殿下的这个法子倒也不失为良策。”章仇兼琼和许远听了李瑁的话,心中也颇为意动。 “章仇大人,立刻让维州别驾董承宴设法和翟都局联络,告诉翟都局,若是此番事成,本王必记他大功一件,高官厚禄不在话下。” 之前负责和翟都局联系的一直都是维州別驾董承宴,李瑁当即对章仇兼琼叮嘱道。 作者的话: 《长安风》连载已经一月有余,成绩并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一般,但好在编辑大大不弃,好在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本书今天已经成功签约了。感谢一直以来支持谨言的朋友,感谢你们对谨言的许多鼓励。谨言生怕错漏一个朋友,所以就不再一一指名感谢了。 谨言其实是个上班族,平时时间确实有限,没有办法一日万字地更新,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今晚牺牲更多的休息时间,为大家再更新一章,虽然字数不多,却也是谨言的一片心意了。 第二十七章 以身犯险 军情紧急,又是李瑁亲自交代的任务,府衙中议事方毕,维州别驾董承宴便被遣了出去,亲自带人往安戎城赶去。 是夜,董承宴轻车简从,带着两个信的过的军士,扮作寻常的客商,悄悄出了维州城。 两日后的松州府衙。 “你们之前不是联络好的吗?为何会突然变卦!” 松洲府衙的正堂中,李瑁说话的声音虽不大,但也不难听出他语气中的愤怒。 李瑁愤怒的来源没有别的,就是因为安戎城方面传来的消息。 三日前,李瑁和章仇兼琼还有许远三人定计,借助翟都局这个内应烧掉吐蕃军的粮草,以此断掉吐蕃的军需,逼他们退兵。 就在他们定计的当夜,维州别驾董承宴就遣人秘密出城会见了翟都局,说了李瑁地安排,可谁曾想,翟都局竟突然没了决心,变得摇摆不定。 其实个中原因也不难猜测。 原来在翟都局的原本的计划中,唐军只要击败莽布支,他便可以乘着唐军的兵锋顺势策反,痛打落水狗,顺便捞一个献城归附的功劳。 可现在的情况与他计划的不同了,现在李瑁竟然要他率先发难,这就等于彻底断了他的后路,再也没了选择的余地。 如果一来,若是李瑁胜了还好,大小是个归附之功,可若是李瑁败了,那他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冒这般大的风险,显然和他一向敬小慎微的作风不符。 “殿下,翟都局是个只会顺风使舵的小人,想要让他带头犯险,实在是难于登天。”维州别驾董承宴迎着李瑁的怒火解释道。 不过李瑁显然对董承宴的解释并不满意,他看了他一眼,不满道:“难道你们就没有想其他的办法吗?他喜欢顺风使舵,那我们就给他请一阵风,只要给他足够的信心和好处,我不信他不会动摇。” 自古权位动人心,只要好处给的足够,翟都局这个小人没有不动摇的理由。 董承宴道:“殿下的话下官也曾想过,只不过翟都局提出了一个条件,想要让他率先倒戈,必须...” “董别驾,不得妄言!” 董承宴的话还未讲完,便被章仇兼琼和许远一同开口打断了。看这眼前的情形,显然是章仇兼琼和许远早就商量好的。 看着堂中几人的反应,李瑁地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以往虽远在长安,极少插手剑南军政,但他毕竟还是剑南节度使,官面上的剑南道首官。他的下属官僚竟然当着他的面闭塞言路,不准董承宴进言,这也难怪李瑁会动怒了。 “本王不是孤傲之人,绝不会因言降罪,两位大人不必担忧。”李瑁的言语虽然依旧客气,但字里行间已经透出对二人的一些不满。 李瑁又看了看脸色有些难看的董承宴,鼓励道:“只要于国有益,董别驾但说无妨。” 董承宴本来也对自己将要说的话很是担心,但随后有了李瑁的允许,又放下了心来。 董承宴看了眼一旁的章仇兼琼和许远,小心道:“想要让翟都局率先倒戈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他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说他久慕殿下风采,希望殿下能亲自去一趟安戎城,当面和他协商。” 原来如此,这一下,李瑁终于知道章仇兼和许远阻止董承宴开口的原因了,想必他们在来之前就已经通过气了,松洲之战虽紧急,但绝没有让李瑁堂堂亲王亲赴险地的道理。 这翟都局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拉上李瑁一起,无论成败他都有了保命的资本。 若是胜了,一切自然好说,若是败了,有李瑁在这里,大唐也绝不会弃他不顾。 更何况,若是以李瑁的身份都愿意前往,那在安戎城起事的安全性自然也就有了很高的保障,因为他翟都局可能会成为大唐的弃子,但李瑁绝不会。 翟都局的算盘打的虽然响,但安戎城的危险众位大人却都是知道的。本来粮草延误已经是他们失职了,若是再害地李瑁身陷险地,那他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李瑁是皇子,是君,他们是地方官员,是臣,岂有让君上涉陷,臣子却安坐后方的道理? 果然,董承宴的话音刚落,章仇兼琼便连忙道:“殿下,翟都局乃是一个反复无常之人,他的话万万信不得。” 一旁的许远也连忙附和道:“殿下,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切不可前往。”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算是这个时代的通识。正常说来,莫说是李瑁这般的天潢贵胄,就是寻常的刺史侯伯也不会轻易犯险。 若是有的选择,他自然也不愿如此,可如今他还有的选择吗? 这是他第一次外出统兵,皇帝对他寄于厚望,若是他胜了,那他便有了和太子,庆王扳手腕的资本,可他若是败了,那他势必会被太子党和庆王党大肆攻诘,完全陷入被动,渐渐沦为边缘。 松州粮草将无,安戎城是唯一的希望。 无论是为了他的野心也好,还是为了延续盛世也好,这个险他都要冒。 “众位大人,松州城粮草已无,人心不稳,策反安戎城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为了大唐边关的安定,为了剑南的百姓,这一趟,本王一定要去。” 李瑁脑海中仔细掂量着,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章仇兼琼和许远抬头看着李瑁,眼中却写满了讶异。 因为武惠妃恃宠而骄的缘故,李瑁在朝堂中的名声并不算好,优柔寡断,年少无知,怎么说他的都有,就连章仇兼琼和许远也只是将他当做一个难伺候的上官来侍奉,算不得什么拥戴。 但是这一刻,当李瑁把话讲完之后,众人对他的看法却彻底颠覆了。 这是一个贪生怕死,优柔寡断之人该说出的话吗? 不,绝不是! 松州若是失守,李瑁最多回京挨一顿斥责,被罚去些许职位和财物,他还可以继续做他的亲王,过他的逍遥日子,他完全没有必要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可就是这么没有必要的事情,他偏偏做了,偏偏主动做了。 他图什么,众人大人也许并不知道,但这一切足以叫他们肃然起敬。 看着他那双清澈纯粹的眼睛,谁还能说他是一个庸人! “殿下身份尊贵,一人身系剑南三十六州,数百万军民的安危,万万出不得事。不如此行让下官代殿下前往,让下官去冒这个险。” 李瑁越是这样,众人的心中的坎儿越是跨不过去,章仇兼琼竟生出了代替李瑁涉险的想法。 “翟都局要见的是本王,你去恐怕没什么用。”李瑁看了章仇兼琼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李瑁看着堂下众人一眼,走下堂去,将章仇兼琼和许远拉到一起,轻轻拍了拍他们两的手臂:“本王驽钝,资质寻常,对军略更是一窍不通,在战场上帮不到什么忙。剑南的存亡,百姓的安危,一身所系并非本王,而是你们。只要你们在,剑南就在,我大唐的边关就在。本王走后,无论生死与否,都希望你们能够守好松州,做好大唐的西南长城,不要辜负本王的期盼与重托。” “剑南战事,就托付二位大人了。”李瑁一脸正色,朝着章仇兼琼和许远二人郑重一拜。 午后的阳光斜射进府衙的正堂,均匀的洒在李瑁的身上,李瑁俊秀的脸庞和挺拔的身躯仿佛镀上了一层神秘的金边,在众人的眼中闪闪发光,有着叫人折服的独特魅力,让人心生向往。 “臣等绝不负殿下重托,誓与剑南共存亡。”章仇兼琼和许远一同领命,心悦诚服地跪拜于地,仿佛在参拜他们的君王。 一种改观,一种巧妙的角色和心态变化已经在他们之间悄然发生。 第二十八章 设计 待到董承宴和李瑁等人议事毕,已是傍晚时分。 董承宴在下人的指引下,在府衙的外院牵了自己的马,顺着路往松洲城的驿馆走去。 董承宴官拜维州别驾,在松洲城属于外官,又未曾在城中置办宅院,所以只能暂住在驿馆中。不过好在董承宴过去也时常路过松洲,在松洲驿馆住了许多次,所以对来往的道路也很是熟悉。 董承宴沿着来时的主路,一直往前直行,走过一个岔路口,正想要扭转马头拐进去,却突然被一个从巷中走去的男子拉住了笼头。 男子身穿粗布灰袍,面容方正,蓄有短须,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乍一看去面生地紧。 “你是何人,为何要拦住本官去路?”董承宴不识来人,又不知他的来意,警惕地问道。 “董大人一看便知。”灰袍男子抬头望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一枚椭圆状的金牌,示意他莫要声张。 这灰袍男子虽然衣着寻常,但面容气度均不似寻常百姓,董承宴将信将疑地从他手中接过金牌,瞥了一眼。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却是被吓了一跳。只见巴掌大的金牌上赫然刻着东宫两个金字。 董承宴虽然官职不高,但最起码的见识还是有的,他一下子便猜出了这块金牌的来源——太子李亨。 这种金牌极为罕有,非太子亲信之人不能持,这个灰袍男子想必就是太子的心腹之一了。 董承宴得知对方的身份,连忙翻身下马,作揖拜道:“下官董承宴不知大人驾临,还望勿怪。” 灰袍男子似乎对董承宴的反应很是满意,点了点头,笑道:“本官来寻董大人乃有要事,不必铺张。这里讲话不方便董大人请随我来。” 说着,便引着董承宴当先往小巷深处走去。 董承宴方才拜见过寿王,紧接着便有太子的人寻上自己,董承宴心中隐隐觉得不妥,恐怕今日之事不会简单,但无奈碍于自己官卑职微,开罪不起,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灰衣男子引着董承宴,一直走到了一处角落里的院子。 院子地方不大,也没有一般人家常见的生活布置,有的只是一堆杂草和四散的木板石块,看样子早已荒废许久了。 灰衣男子将董承宴引入院中,当先问道:“董大人就在边关,少在京中,可识得我的身份。” 董承宴看着灰袍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回道:“下官虽与大人从未谋面,但大人气宇不凡,又手持太子殿下的金牌,莫不是此次寿王出征的随军书记房渭房大人?” 灰袍男子听了董承宴的回答,脸上露出一丝自得与惊叹的神色,这灰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房渭。 房渭轻轻抚掌笑道:“董大人慧眼独具,果然了得,竟能轻而易举地猜出房某的身份。” 房渭顿了顿,又接着道:“既然董大人能猜出房某的身份,那不知董大人能否猜出房某的来意呢?” 董承宴摇了摇头:“下官愚钝,不知房大人之意,还请大人明示。” 房渭站在一旁,看着董承宴对自己颇为敬重的样子,心里很是得意。 其实房渭的本官不过是正七品的监察御史,而董承宴却是从五品的维州别驾,论起官职,董承宴实际上要高出房渭许多。 但房渭是京官,而且还是京官中极为清贵的监察御史,从来都是见官高一级的存在。更何况房渭还是太子亲信,手持太子令牌,其中的尊贵就更不必赘言了。 房渭立于董承宴身前,心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和优越感,负手问道:“董大人的别驾一职已经做了许多年了吧。” 董承宴二十一岁考明经入仕,从地方小吏,小心翼翼地苦熬八年方才做到维州别驾一职。 董承宴朝中无人,在维州别驾的位置上一呆就是十年,仍旧没有半点升迁的意思。而与他年纪相差不大,京官外调的章仇兼琼已经是节度副使这样的地方高官。 本来董承宴已经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子了,只能在别驾的位置上蹉跎一生,再无半点机会。不过李瑁的出现却给了董承宴期待已久的机会,李瑁是亲王,更是剑南节度,若是入了他的眼,岂不比寻常官员的提携更加有用?这也是董承宴为何要在府衙中直言不讳的原因。 “下官在官任维州别驾已经十年了。”房渭的话显然触到了董承宴的痛处,董承宴的言语中明显有一丝苦涩。 “董大人不必灰心,太子殿下对剑南战事极为关注,房某此来正是为了解董大人之愁。”房渭拍了拍董承宴的手臂,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房渭能拥有太子的令牌,想必也是奉了太子之命,董承宴实在猜不透太子为何会对他一个小小的别驾感兴趣。 董承宴不解地问道:“房大人之意下官不明,还请大人明示。” 房渭看了眼四周,确认安全后,低声道:“太子与寿王之争,在朝中早已不是秘事,此番董大人若是能助太子扳倒寿王,不就是在太子面前立下大功了吗?” 董承宴看着房渭的样子,心里忽然一阵不安。 “下官官卑职微,想见到寿王都是难事,如何能帮助太子扳倒寿王。” 房渭笑了笑:“寿王对我虽然有多防范,但我大小也是个随军书记,之前董大人悄悄出关的事情我已经收到了风声,其中内情不知董大人可否相告呢?” 董承宴不过是个从五品的维州别驾,以李瑁的身份,若是没有要事岂会特地与他会面? 董承宴听了房渭的话,心中不由地一惊,原来自己奉寿王之命出关的事情早已被房渭查知了,看来太子果然是对寿王极为忌惮啊。 董承宴看着房渭锋利逼人的眼神,又看了看他手中握着的太子令牌,自知自己绝难逃避,于是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当即便有了计较,将李瑁对他的交代和盘托出了。 房渭听着董承宴的话,心里满是惊讶与算计,过了一会儿,脸上又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董大人,你为太子殿下立功的机会来了。”房渭的眼睛里仿佛燃烧着火苗,抓着董承宴的手臂。 “房大人的意思是?”董承宴看着房渭兴奋的模样,心里越发地不安,甚至有一种想要拔腿就走的冲动。 事实证明,董承宴的不安果然是正确的,因为此时房渭的图谋已经足以将他吓地夜不能寐了。 “寿王狼子野心,对太子之位觊觎已久,太子对此如鲠在喉,甚为不悦。此番寿王为了讨皇上欢喜,贪功冒进,深入险地,董大人若是能派人将寿王出城的消息悄悄传出去,借莽布支之手除去寿王,将来太子若登大宝,一定不会忘了董大人的功劳,到时候董大人封侯拜相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房渭的话仿佛一颗美味的毒药,引诱着董承宴将它一口吞下。 董承宴官职虽然做的不高,不过他为官十数年,基本的定力和分辨是非的能力还是有的。 董承宴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小心地回绝道:“寿王乃是皇子,下官不过是一州别驾,此间干系太大,下官实在是担不起。” “哈哈。” 董承宴拒绝了房渭,房渭非但没有生气,反倒轻声地笑了出来。 “董大人啊董大人,枉你还是一个读书人,这寿王地位再高,也只是一个亲王,而太子却是大唐储君,将来的皇上。我反正已经将太子的意思告诉了你,要么帮太子,得罪寿王,要的帮寿王,得罪太子,你自己看着掂量吧。”房渭上前一步,欺身董承宴的身前,死死地盯着他。 其实房渭手中的太子令牌并非李亨亲授,而是崔琳私下交给他的。方才房渭的话也并不是李亨的意思,其实是崔琳交代给他的任务。 不过这其中的道道董承宴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自己面临了一个极为艰难的选择。董承宴的身体猛地一颤,额头上已经留下了豆大的汗珠。 这一次,董承宴终于知道什么叫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了。 “既是太子的意思,下官自当遵从。”挣扎了许久,董承宴终于经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小声地应承了下来。 此言一出,董承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虚脱了。 第二十九章 出城 月半,夜深。 岷江蕴育千年而成的河谷地上,一支两百人左右的骑兵队伍钳马衔枚,黑衣暗甲,疾行其中。 每个人神色肃穆,迎着冷风,面朝着冷冽月光下,那座稳如磐石的坚城。 “仁杰(马璘字),过了这道山口,便是吐蕃之地了,此行艰险,可是准备好了?”队伍的最前端,李瑁侧过头,看着面色凝重的马璘。 不得不说,有些人真的是天生为军旅而生。不过行军月余,马璘年轻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从前的嬉笑与轻浮,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不想符合的沉稳与坚毅。 马璘静静地望着愈渐清晰的山口,心里产生一种平静与兴奋交杂的矛盾情绪:“早在长安城外末将便已经准备好了,殿下贵为亲王尚且不惧,马璘有何惧之?马璘这条命随时愿为殿下,为大唐冲锋陷阵!” “好!” 李瑁由衷一叹,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仁杰勇烈,不愧是我大唐男儿。” 自大唐立国之初,贞观以来,帝国兵锋威服四海,所向披靡,靠的就是这些悍不畏死,舍生成仁的勇将。 每年每月,多少大唐子弟为了边关的安宁,百姓的太平,血撒边塞,魂归黄土,而他李瑁也不该例外。 李瑁想起这些,心中一荡,拔剑指天:“目标,安戎城,鸡鸣之前务必赶到。” 一阵烟尘扬天,李瑁引着众军如一支利箭,直射远方。 此次伴随李瑁出征的左金吾府军乃是长安精锐,无论人马俱是如此,从松洲城到安戎城,前后迂回三百余里的路途,赶了整整一夜也就到了。 “安戎城果然坚固,难怪能如鱼骨般抵在我剑南的喉头,难以拔除。” 趁着天边刚刚吐出的一抹灰白,李瑁站在一处隐蔽的山坳中,遥望着不远处坚如磐石的安戎城,不由发出了感慨。 许是因为高原早晨寒冷,虽值夏日,李瑁张口说话时嘴边依旧能看清呵出的白气。 “殿下所言极是,安戎城乃是吐蕃东侵大唐的首站,自被吐蕃占据,已经营多年,安戎城能有如此局面,只怕吐蕃也是下了许多精力的。”作为此行向导的董承宴策马立于李瑁地身后,搓着手解释道。 “若无意外,这安戎城半月后便该是我大唐的领土了。董大人,翟都局那便已经联系好了吗?”李瑁侧头问道。 董承宴点了点头,指着右前方的一处山谷:“每日寅时翟都局都会带着百来人到此谷中砍取柴火,以备城中一日之需,待到吐蕃军士入谷,周边无人,殿下便可到谷口与翟都局相见。” 董承宴显然想起了什么,他虽然尽力想让自己的声音表现地平稳,但他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显得有些扎眼。 不过李瑁似乎并没有看出董承宴的异常,反倒看着前方的山谷,失声笑道:“翟都局堂堂一城守将居然做这樵夫之事,看来他在安戎城过得并不如意啊。” “殿下所言极是,翟都局与莽布支有旧仇,不为其所容,难免会过得憋屈些。”董承宴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形,小心地附和着李瑁。 “董大人说的有些道理,不过也不全对。” 李瑁不经意地回头瞥了董承宴一眼,似是无意地说道:“翟都局与莽布支有旧仇不假,但像他这种反复无常,吃里扒外的小人,无论是到了哪里,都不会过得很舒服。董大人,你说是吧。” 李瑁的话看似随意,并无它指,但董承宴将它听在耳中却觉得异常的别扭。李瑁的话似乎不是在说翟都局,而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难道他们的谋划李瑁已经知道了? 董承宴心中冒出这个想法,但随即又摇了摇头。李恪若是早知自己和房渭的谋划,他就绝不会甘愿犯险,亲自来这一趟安戎城。 李瑁说出这番话也许真的只是凑巧,董承宴尝试着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 事情似乎真的向董承宴心中所想的那般发展,李瑁并没有在翟都局吃里扒外这个话题上多做深究,反倒是安静地待了一会儿,看了看天色,问道:“寅时应该已经到了,仁杰在此统帅兵马,听本王调遣,董大人,你和彦平随本王同去。” “诺”,董承宴应了一声,跟着李瑁一同往两里开外的谷口走去。 从此处山坳到翟都局所在的谷口,统共不过两里左右的路程,搁在平时不过盏茶的功夫,但今日,董承宴却觉得宛若经年。 “董大人担任维州别驾多少年了?”李瑁看似无意地问着。 “自开元十九年起,微臣任维州别驾已满十年。”董承宴亦步亦趋地跟在李瑁后面,小心地回道。 李瑁轻轻感慨了一声:“十年了,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啊。董大人为国戍边十载,劳苦功高,本王回京后自当亲自为董大人请功,请父皇予以奖赏。” 李瑁的话老气横秋,完全不像是一个年少得意,意气风发的皇子该说的话。 董承宴也不知道李瑁为何会突发感慨,但还是回道:“殿下客气了,这是下官份内之事,不敢言功。” “哈哈。” 李瑁笑着拍了拍董承宴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若非董大人居中联络,本王安能至此?此战干系重大,事关大唐边陲安危。若无董大人相助,恐怕松州难守,国门将破,剑南一地必将生灵涂炭,百万军民将背井离乡。董大人功高至此,怎么能是无功呢?” 松州军粮已撑不了几日,若是不能断了吐蕃粮路,松州城五日之内必破,李瑁的话虽有夸大之嫌,却也不是危言耸听。 不过松州缺粮之事只有寥寥数人知晓,董承宴恰巧是不知道的。董承宴听着李瑁的话,他的脸色顿时煞白。 “今日之事竟能关系整个剑南的安危?”董承宴只觉得浑身一冷,讶然问道。 李瑁和身旁的武彦平对视了一眼,笑道:“董大人有所不知,如今松州城中已经快要断了粮草,如果今日事败,五日内松州必破。松州若破,西南门户便洞开于吐蕃铁蹄之下,吐蕃兵锋将直抵蜀中。你说今日之事重不重要?” 轰! 李瑁的话刚说完,董承宴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猛地炸了一下,险些站立不稳。 原来如此,难怪身份尊贵如李瑁竟愿意亲赴险地。原来他不是像房渭说的那般,为了讨皇帝欢喜,谋夺太子之位,而是为了守护剑南的千万百姓的安危。 今日之事若败,丢掉性命的不仅是李瑁一人,还有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 若是如此,那他今日所为岂不是祸国殃民,大错特错?那他岂不是成了戕害大唐百姓的千古罪人? 一瞬间,无数道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是一名郁郁不得志的官员,他可以在内心里安抚自己官卑职微,身不由己,这才摄于太子的威势陷害李瑁。 毕竟人在官场嘛,身不由己。 但官场是官场,政治是政治。他真的能为了自己所谓的前程枉顾剑南千万百姓的生死安危吗? 崔琳和房渭都是世家子弟,他们自幼接受着家族理念的熏陶,在他们眼中,家族的利益大过一切,甚至是大过国家,大过天下万民。 可董承宴不是世家子弟,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户出身。他真的这么做了,只怕他这后半生都会活在内疚之中,活在阴影之中。 董承宴牙关紧要,双拳紧握,在内心扪问了不知多久,仿佛是片刻,也仿佛是一个世纪。他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拳头,扑通一声跪倒于地。 “下官斗胆,恳请殿下速回松州!” 第三十章 威逼利诱 “董大人,本王距离谷口不过三百步,你为什么不让本王走完这三百步?”李瑁低头看着董承宴,眉宇间早已没有了方才的笑容,只剩下让人发冷的寒意。 “此处乃是险地,殿下身份尊贵,又身系剑南上下安危,实在...” 董承宴说到一半,慌乱地着李瑁地眼睛,忽然看出了什么,一下子停住了嘴。 董承宴看着李瑁愤怒但却镇定的眼神,想到了一种可能,尝试着问道:“听殿下的意思,莫非今日之事殿下早已知晓了?” “哼!” 李瑁冷哼一声,瞥了董承宴一眼,问道:“莫非你真当本王是个傻子,随军书记房渭是太子的人,本王虽未动他,但不代表本王对他毫无防备。” “董大人,自打督师大军离京后,殿下便吩咐我仔细盯住房渭,那日你同他在荒院中的会面殿下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们派出去的细作根本还没有出城就已经被拦了下来,现在想来,恐怕人还在松州府衙的大牢中吧。”在李瑁的身旁,武彦平补充道。 “原来殿下早有防备。”知道了李瑁地安排,董承宴长长地呼了一声,整个人一下子脱水的鱼一般瘫坐在地上。 可笑房渭居然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立功在即,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失败了,李瑁不过把他当猴儿耍罢了。 想通了这一切,一瞬间,无数种情绪在董承宴心中泛起,畏惧,恐慌,绝望,还有一种莫名的轻松和欣喜。事情既败,他必然难逃一死,不过他总算没有铸成祸国殃民的大错。 “下官内勾奸佞,外通敌国,但求速死!”董承宴低着头,眼睛满是死意,就连抬头再看上李瑁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时间又过了一会儿。 李瑁低头看着董承宴一副惟愿一死的样子,脸色反倒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他也不直接回答董承宴的话,反倒蹲下了身子看着董承宴的眼睛,问道:“时候已经不早了,董大人还要本王等你多久才肯起身?” 李瑁的话一入耳,董承宴顿时整个人颤了一下,原本死灰色的眼睛也渐渐有了光彩:“殿下不杀我?” 李瑁微笑着问道:“董大人未满四旬,宏图尚未大展,难道就这么想死?” “自然不想。”董承宴连忙摇头。 李瑁嘴角轻轻往上一扬,露出一丝难掩的自信:“太子阴狠,性情多疑,用人从不以真心。然本王与太子不同,太子不敢用的人本王敢用,太子不敢为的事本王敢为。今日之事事关重大,太子信不过你,不敢以实情相告,但本王却觉得董大人知错能改,可堪采信。你站起来告诉本王,本王能相信你吗?” 李瑁说着,一双如星辰般闪烁的双眸紧紧地盯着董承宴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看穿。 董承宴迎着李瑁地眼神,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感动与兴奋。他立刻站起身子,轰然拜道:“谢殿下信任,下官愿为殿下效死!” “好!”李瑁笑着点头应了一声。 李瑁拍着董承宴的肩膀,说道:“太子能给你的,本王也能给你。太子不能给你的,本王还能给你。十年之后,你必不会为今日的决定后悔。董大人前方带路,我们同去会一会这吐蕃的翟都局。” “诺。”董承宴激动的应了一声。 一刻生,一刻死。一刻落魄,一刻富贵。人生大起大落,莫过于此了。 --------------- 与此同时,在距离李瑁不远处的谷口外,翟都局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地抱怨着莽布支公报私仇,一边无可奈何地接受着眼下的困境,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在翟都局的计划中,他提出要李瑁亲子来见的要求本就是缓兵之计,他想要逼着大唐损兵折将地先行发难,而后自己再顺风使舵,看着两边的情况伺机而动。 开玩笑,以李瑁亲王之尊,大唐皇帝的亲子,怎么可能甘冒大险,来这安戎城和自己见面?可以说,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李瑁会来安戎城这种可能。于是当李瑁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他还不知来者是为何人。 “翟都局将军好兴致,堂堂一城镇守,大清早地不在被窝里暖床,倒跑到这荒郊野岭来观风,实在是佩服佩服。” “谁?” 翟都局听得身后有动静,忙回过头去,只见三个汉人模样的男子站在自己的身后,其中一人是便他曾经交谈过的董承宴,而刚刚说话的男子则是董承宴身旁的年轻人。 翟都局久在安戎城,和汉人打了几年交道,自然听得懂李瑁的话。 翟都局警惕地望了望四周,不悦地问道:“不知阁下是何人?难道大老远地从剑南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 “哈哈。” 李瑁摇头笑了笑道:“将军不是一直要见本王吗?怎么本王来了将军反倒不认识了?” “你是?” 翟都局见他站在两人的中间,显然地位不低,于是皱眉一想,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李瑁轻声笑了笑,回道:“我乃唐皇十八子,寿王李瑁。” “何以为凭?”翟都局接着问道。 李瑁脸上笑容一敛,昂首沉声道:“本王自己便是凭证,难道将军信不过本王?” “这?” 翟都局一听李瑁这么说,脸上顿时露出一丝难色,他有求于李瑁,自然不能将他得罪,可他又从未见过李瑁的模样,分辨不得真伪,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翟都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原本站在一旁未曾发声的武彦平忽然峻声喝道:“大胆番将,见了寿王殿下还不拜见!” 翟都局被惊得一颤,看了看李瑁地样子又确有几分天家气度,连忙拜道:“卑职不知寿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翟都局本也不是刚直之人,被武彦平这么一吓顿时态度恭敬,与方才的样子大相径庭。 李瑁的脸上这才恢复了一丝笑意,缓步上前将他扶起,客气道:“将军既有投我大唐之心,那便是我大唐臣子,不必多礼。” 李瑁将翟都局扶起后又接着问道:“本王远在剑南,日理万机,不知将军不远千里将本王请来所为何事?” 翟都局哪里是真的想要将李瑁请来,他不过是为了堵住大唐官员的嘴,如今他见李瑁真的亲自来了,一时间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不过翟都局虽然是个反复小人,但他既然能在安戎城稳坐数年,自然也不是无能之辈。 翟都局心思灵活,眼珠一转便想出了一套说辞:“卑职早已心向大唐,此番将寿王殿下请来自然是为了商讨投诚之事?” “原来是为了投诚之事,将军对大唐的忠心本王早已知晓。只是将军劳本王千里赶来,不知又有何进身之资呢?”李瑁心中已有腹稿,但还是不动神色地问道。 “这?” 翟都局顿时面色泛红,如今他已经沦为专门打柴的樵夫,不再是那个手握大权的安戎城镇守,他哪还拿得出什么进身之资。 李瑁见翟都局这副窘迫的模样,脸上也不见丝毫愤懑之色,反倒安慰道:“若是将军没有进身之资,本王倒是有一个主意,不知将军肯不肯听。” 第三十一章 屠杀 卯时初刻,天色还未明亮,依旧是灰蒙蒙地一片。 安戎城中跟着翟都局出来砍柴的吐蕃士兵已经逐渐收工,一个个手中拿着柴刀,整齐地聚集到了狭长的谷口处。 翟都局站在队伍的最前,仔细地清点了一下人数,整整一百一十人,一个不缺。 这些都是以前就跟着翟都局镇守安戎城的老卒,里面的很多人翟都局甚至都能叫出他们的名字。翟都局看着眼前百来张熟悉的脸,心中泛起一阵恻隐之心,稍许有些不忍。 但随即他又想起了李瑁对他的承诺:良田千亩,珠宝黄金、宝马美人,封候拜将。 若是自己运气再好些,兴许还能如太宗朝投靠大唐的突厥将来执失思力般娶上一位美丽的大唐公主,那从此可就是享之不尽的福气了。 为了能够离开这个鬼地方,为了将来的荣华富贵,牺牲这些与自己本无关系的人又有何妨?反正他们是士兵,早晚都是要死的。 一想到这些,翟都局原本有些柔软的心又硬了起来。 翟都局高声喊了一声,只说有要事宣布,吩咐吐蕃士兵将干柴全部堆积在山谷的入口,将手中的柴刀放下,赤手空拳地站在了一处。 “勇士们,你们是吐蕃最勇敢的士兵,本该在战场上拼杀,争夺自己的荣誉,但莽布支却因为私人的仇恨,将你们排到这里做这些砍柴的活,你们心里快活吗?” “不快活!”吐蕃士兵齐声高呼。 这些士兵原本都跟在翟都局的身后吃香喝辣,现在因为莽布支的原因每天需要起早贪黑地砍柴,任谁都不会快活。 “那好,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对付莽布支,只是需要大家的配合,你们愿不愿意。”翟都局又接着问道。 “愿意!”吐蕃士兵早已对莽布支满怀愤懑,虽不知翟都局说的是什么办法,但是一阵高呼。 “那好,那我就不客气了。”翟都局高高举起自己的手,猛地一下挥了下来。 吐蕃士兵看着翟都局的动作有些不知所措,都还在等着他接下来的安排。可惜他们并没有等来翟都局的安排,等来的是大唐士兵的屠刀。 一阵阵喊杀声从山谷后面想起,紧接着,两百人的左金吾卫率在马璘的指挥下四面八方地直扑谷口,如饿虎扑食,狮子搏兔直奔吐蕃人。看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大唐士兵,吐蕃人一下子被吓呆在了当场,短暂地错愕后,紧接着便准备四散逃跑。 可是他们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他们的后路早已被自己砍下的柴火堵死,其他方向又都是以逸待劳的大唐精锐。吐蕃人手无寸铁,就连砍柴的柴刀也被丢在了后面。很快,吐蕃人就被四面而来的左金吾士兵淹没,丧失生机,而左金吾士兵则如收割稻草般收割在他们的生命。 啊!啊!啊! 一阵阵惨叫在谷口响起,鲜血四溅,生命在迅速地流逝,吐蕃人如没有方向的兔子般四处奔逃,但却始终逃不出关押他们的笼子。 看着山谷下大肆屠戮的一幕,自诩仁善的李瑁心里却没有半点的愧疚和不忍。因为这些吐蕃士兵常年驻守安戎城,时常滋扰边疆,死在他们手中的大唐军民不知多少,今日便是让他们还债的时候。 大唐士兵本就占据着位置和人数优势,手中又拿着锋利的横刀,可谓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不到盏茶不到的功夫,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吐蕃人已经被屠戮殆尽了。 “殿下,下面已经收队了。”武彦平站在谷坡上,持刀护在李瑁的身边,小声地提醒道。 “恩,本王知道了。”李瑁看了眼下面,点了点头,走了下来。 “翟都局将军方投大唐便立新功,恭喜恭喜。”李瑁朝着满是尸首的山谷摆了摆手,大步走向翟都局。 面对眼前的一幕,饶是翟都局求功心切也是不敢居功。 此时的谷口血腥气已经很重,翟都局看着满地往日同袍的尸体,腹中一阵反胃,险些吐了出来。他实在不理解,眼前这个自幼身在皇室,娇生惯养的寿王殿下为了能忍受这样令人难受的环境。 不过方才杀了那么多的吐蕃士兵,翟都局已经再没有了退路,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紧紧地抱着李瑁的大腿,乞求富贵了。 “都是寿王殿下指挥得当,卑职不敢居功。”翟都局上前客气道。 李瑁环顾了眼四周,对马璘吩咐道:“仁杰,安排将士们依计行事,一半清扫战场,一半换上吐蕃人的衣甲。” 翟都局听了李瑁的话,忙不解地问道:“换上吐蕃人的衣甲,这是为何?” 翟都局已经称呼自己过去的同袍为吐蕃人,看来他已经是打心里将自己以“大唐人”自居了。 对于翟都局的疑问李瑁没有露出丝毫不快,反倒笑着回道:“自然是为了进城。” “殿下要进城?”翟都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胆怯。 李瑁点头道:“城中屯有莽布支的粮草,我们若是烧了他的粮草,莽布支不战自溃,届时本王赢了这场仗,将军也报了私仇,岂不是一举两得?” 听了李瑁的计划,翟都局连忙道:“殿下,安戎城中尚有吐蕃兵五千,还有莽布支的心腹将领苏必齐镇守,我们兵力不足,恐怕难有作为啊。” 李瑁自信地摇了摇头道:“本王所带左金吾卫俱是大唐精锐,以一当十,有何不可?” “安戎城城高池深,纵然大唐士兵再精锐,也攻不进去啊。”翟都局刚刚出卖了百余同袍的性命,正是胆颤心虚的时候,巴不得立刻跟着跑回长安,哪还敢再回安戎城送死? 李瑁见翟都局一再推脱,心里也有些不悦,面色一冷,寒声道:“本王若想强攻安戎城的话,还要这些吐蕃衣甲何用!还要你何用!直接率大军攻城就是了。俗话说富贵险中求,此战若是得胜那便是大功。而且你已经杀了百余吐蕃人,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难道你还想退缩吗?” 李瑁说完,这一下翟都局终于知道李瑁地计划了,他竟是想要用自己的脸诈开安戎城,然后。 这一刻,翟都局心里甚至有些怀疑李瑁的身份,眼前的这位寿王殿下如此喜好弄险,哪像是什么尊贵的皇子亲王,分明就是一个不要命的赌徒。 第三十二章 骗城 安戎城筑建于剑南正西,毗邻岷江河谷要塞,依山傍水而建,隔断东西,一直都是吐蕃和剑南两相交流的必经之路。 巍峨高耸的安戎城下,李瑁并着一众左金吾卫士兵换上吐蕃人的衣甲,肩上扛着刚刚砍来的干柴,跟在翟都局的身后缓慢地往城门走去。 此时的李瑁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吐蕃衣甲,腰间别着柴刀,脸上还特意抹上了灰泥,任守城的吐蕃士兵再机灵也不会想到,城下的这个年轻人竟然就是大唐剑南道的首官,寿王李瑁。 “原来这就是安戎城,果然不愧雄城之称,难怪我大唐数十年来久攻不下。”远距离看尚不觉得,但方一走进,李瑁便感觉到了安戎城的坚固和宏伟,不由赞叹了一声。 这安戎城的完善与修补多少也有翟都局的功劳,翟都局见李瑁这般赞叹,也面露得色地解释道:“安戎城的城墙俱是用坚固的石岩筑造,刀砍不破,可谓西南第一坚城。只要粮草充足,有五千人在城中据守,就算来十万大军也是白搭。” “来人止步。”李瑁等人刚刚靠近城门约有百步,城楼上便有一人操着一口吐蕃话对下面喝道。 翟都局仰起头,扯着嗓子高声回喊:“我是安戎城镇将翟都局,快打开城门。” 其实城上的守城的百夫长一早就认出了走在最前的翟都局,只是例行想要羞辱他罢了。 吐蕃百夫长拿着刀,朝着翟都局挥了挥,讥讽道:“什么狗屁安戎城镇将,不过是一个砍柴生火的樵夫罢了,等到大将军得胜回城,看你这樵夫还有没有的做。” “哈哈哈。” 吐蕃百夫长的话一出,城头上顿时一阵哄笑声,看着翟都局的样子就像看着一个笑话一样。 翟都局在李瑁面前丢了面子,一张干瘦的脸憋地通红。 李瑁也看出了翟都局的窘迫,笑着提醒道:“将军不必气馁,当前首要的事情是骗开城门,只要今日的事情成了,本王保证他们口中的大将军连哭都哭不出来。” “殿下说的是。”翟都局小声地应了一声。 接着,翟都局又抬起头,对城上喊道:“有做没做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兄弟已经冻了一个早上,快开门吧。” 城墙上的吐蕃百夫长轻蔑地笑了笑,对城内守门的士兵嬉笑道:“生火砍柴的回来了,开门放他们进来吧。” 吐蕃百夫长虽然嘴上依旧讽刺着翟都局,但还是把门打开了。 一阵长长的“吱吱”声响起,厚重的城门缓缓洞开。 李瑁站在翟都局的后面,看着看着渐渐被拉开的门缝,右手不由地紧握,眼放精光,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翟都局挥了挥手,带着一百多乔装的大唐士卒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宽长的城门甬洞。 “动手!”方一进入城门,李瑁便目光一冷,沉声对身旁的众人下了命令。 “诺!” 李瑁一声令下,左金吾士兵们没有丝毫的耽搁,迅速抽出藏在干柴中的横刀,朝着前方的守门士兵脖子上抹去。 守城的几个士兵看着“友军”拔刀,根本还没弄清楚情况,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被一刀夺取了生命。 “城门已得,迅速清理城楼。” 左金吾控制住城门口后,李瑁和马璘便快速带领着士卒登上城楼,准备结果掉守城的那些士兵。 等到李瑁等人登上城楼,城楼上的吐蕃士兵尚不知道城下发生了何事,依旧浑然不觉地在城上站立,直到他们听见了身后的响动,这才转过身去。 “翟都局你想干什么!不想活吗?”方才讥讽翟都局的百夫长一见翟都局带着百来人杀气腾腾地冲了上来,连忙恐吓道。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翟都局? “我来杀了你!” 翟都局这些天被他们羞辱,早已不想忍受,举起自己的刀便斩向了吐蕃百夫长。 以这男子的武艺,能担任守城百夫长的自然不会是泛泛之辈,手上的底子也是不弱,翟都局的刀还未近身,他便侧身闪开了。 “兄弟们,翟都局已经走投无路了,难道你们也想跟着他一起送死吗?你们现在拿下他,我保证既往不咎。”百夫长心知翟都局手下人多,于是出言蛊惑道。 不过这百夫长却是打错了算盘,翟都局这边的人早已不是之前的吐蕃士兵,而是李瑁麾下的左金吾卫精锐,哪里会听他的蛊惑? “彦平,拿下!”李瑁不愿拖沓,直接对身旁的武彦平下了命令。 “诺!” 武彦平突然出刀,轻而易举地撩开了那百夫长的佩刀,紧接着如猛虎下山吧将吐蕃百夫长摁倒在地,用手中的横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兄弟,有话好好说,你们...” 吐蕃百夫长话说一半,终于看清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他的嘴一下子顿住了。 原来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不是普通的吐蕃长刀,而是制作精良,专给大唐将领配备的上品横刀。这种横刀他曾在莽布支那里见过,绝非寻常士兵所能拥有。 “你们不是吐蕃人,你们是谁!”吐蕃百夫长的眼中一下子慌张了起来。 李瑁抽出手中的承影剑,精准地刺进了他的喉咙:“我乃剑南节度使,寿王瑁!” “呼噜呼噜。” 吐蕃百夫长喉咙被鲜血淹没,说不出话,只能发出轻微的咕噜声,脸上写满了诧异。 来此三年有余,这还是李瑁第一次亲手杀人。 闻着刺鼻的血腥味,李瑁面色潮红地将承影剑从吐蕃百夫长的喉间抽出,挥剑斩断了立于城头的吐蕃军旗。 藏在不远处山坳的其余大唐士兵见吐蕃军旗被斩,知道寿王已经得手,立刻绕出山坳,策马直奔城门。 片刻后,城门下,两百余左金吾精锐立马横刀,聚在李瑁的身后。 李瑁转过身去,看着跃跃欲试的大唐士兵,面色激动地吼道:“兄弟们,知道这是哪儿吗?” “安戎城。”左金吾士兵一齐回道。 “对,这里就是安戎城,就是吐蕃二十万大军的后方,就是他们屯粮的地方。只要我们烧了这些粮草,我们就能取得战争的胜利,就能名留青史,就能封妻荫子。只要赢了这场战争,本王带你们回长安,请你们喝最烈的酒,吃最香的肉,睡最美的女人,好不好!” “好!” 功名但在马上取,大唐尚武,建功立业本就是他们此行所愿。 “那就随本王出发,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唾手可得!” 第三十三章 烧粮 卯时中刻,朝阳初升,空气中的寒气还未及散去,睡梦中的人将醒未醒,而站了一夜岗哨的吐蕃士兵已经恹恹欲睡。 此时正是安戎城一天中防备最为单薄的时候,而李瑁策划许久的突袭便在这个时候发动。 “仁杰,你和翟都局带一百人去城北粮仓纵火,董承宴,你带五十人去封锁城东武库的必经之路,彦平,你带着剩下的人虽本王去冲击城南的府衙,吸引吐蕃注意,半个时辰后在此集合。” 李瑁虽然率军进了安戎城,想要点起第一把火不难,安戎城毕竟是吐蕃的粮草所在,城中还驻扎着五千吐蕃士兵,要想争取足够多的时间,将粮草尽数烧完还是很难的。 为了分散吐蕃守军的注意,为焚烧粮草争取足够的时间,李瑁一面亲自率人冲击安戎城的府衙,调虎离山,逼着吐蕃守军往府衙救援,一面派人封锁武库,拖延着吐蕃士兵拿不到兵器,逼着他们在不同的地方消耗时间。 一切的目的只有一个,拖住吐蕃士兵的脚步,为烧粮草争取时间。 三队人马中,以马璘的任务最为艰巨,也最为凶险,临行前,李瑁看着马璘,特地嘱咐道:“仁杰,注意安全,本王等着和你一同凯旋回京。” “殿下放心。”马璘拱手应道。 李瑁的命令下达后,马璘、董承宴等人迅速带兵四散,执行着各自的安排,而李瑁和武彦平也带着麾下士卒直奔府衙而去。 安戎城的府衙位于城北,正是安戎城眼下的守将苏必齐平日里办公居住的所在。李瑁骑着快马,带着左金吾的将士们须臾便至。 “将士们,安戎城的守将苏比齐便在其中,随本王冲门。”李瑁挥剑指着前方的府衙大门,直接冲了过去。 安戎城是吐蕃此次征伐的后方,又是城高池深的,本该是最为安全的地方,安全到就连看守府衙的吐蕃士兵们都放松了警惕。 看守府门的吐蕃士兵正在商讨着待会儿换值后去哪边搞点酒菜,喝两杯小酒,美美的睡上一觉,眼下的心思根本不在守卫上。 当李瑁带着左金吾的将士卷着一阵密集的马蹄声,杀到府衙门前时他们才反应过来。 吐蕃士兵看着宛若天神降临的左金吾将士,一下子愣在了当场。 这是哪里?这是安戎城的内城,距离大唐的维州和松洲足有数百里之遥,外面还是牢不可破的城墙,大唐的士兵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总不能是飞进来的吧。 短暂的惊愕后,吐蕃士兵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回头想要关闭府门,可就在他们的手刚刚触及大门的一刻,武彦平一双冷峻的双眼已经瞄准了他们的后心。 “咻!” 一声锐响,锋利的箭簇划过寒冷的空气,如饿虎扑食般直奔吐蕃士兵而去。 武彦平所用的箭矢乃是长安守军独有的破甲箭,造价高昂,锋利异常,只要力气稍足,射破吐蕃士兵的皮甲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听得“噗呲。”一声箭矢入肉的声音,吐蕃士兵的背后立刻飚出一道血剑,迅速染红了整个后背,试图闭门恩德吐蕃士兵也倒在了门上。 “彦平好箭术,不愧是我寿王府亲事殿军。”李瑁见武彦平一箭立功,大声赞道。 武彦平早年在河东从军,他的箭术是河东的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的,虽不敢言百步穿杨,但在这个距离射人还是十拿九稳的。 一名吐蕃士兵被射死,吐蕃兵中顿时引起了一阵骚乱。 吐蕃兵悍不畏死,英勇善战不假,但是面的如神兵天降,突然而来的大唐士兵还是生出了无限的恐惧,立刻便做出了他们最本能的选择,拔腿就往后面逃去,将大门送给了唐军。 早晨太阳还未高升,空气尚寒,莽布支的心腹,安戎城守将苏必齐正怀抱着一个美人在里院的卧房中安睡。 美人颜色艳丽,不着寸缕,滚烫而又丰满的娇躯满满地挤在苏必齐的胸前,这种美妙的感觉直叫苏必齐觉得宛在云端。 就在苏必齐在睡梦中飘飘欲仙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突然打断了他的美梦。 “将军,大事不好了。”方才守门的吐蕃士兵莽莽撞撞地冲进了房门。 苏必齐大梦被搅,慢慢睁开惺忪的睡眼,怒道:“混蛋,慌慌张张地成什么样子,找死吗?” 大敌当前,吐蕃士兵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苏必齐的感受,连忙回道:“将军,大事不好了,唐军杀过来了,已经到府门前了。” “什么!” 从吐蕃士兵口中听到这个消息,苏必齐顿时被惊地弹坐了起来,两腿一蹬,不慎将身旁的美人一脚蹬到了床下,美人丰满曼妙的娇躯一下子全部暴露在了吐蕃士兵的眼前,只看得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不过此时的苏必齐却没有时间去顾忌这些,他对美人幽怨地眼神视若罔闻,只是对门内的吐蕃士兵问道:“唐军来了多少人?” 吐蕃士兵想了想,回道:“小的走的慌忙没看清,只知道是一队骑兵。” “只是一队骑兵吗?”听了吐蕃士兵的话,苏必齐的心稍稍定了下来。 苏必齐到底是安戎城的守将,虽然平日里荒唐了些但大体的能力还是有的,他一边穿着衣甲,对吐蕃士兵吩咐道:“大将军还在松洲城外驻扎,唐军的主力一定不可能在大将军的眼皮底下绕到这里,这队骑兵人数一定不多,你立刻调人来府中守卫,本将要活捉了他们。” “是,将军。”吐蕃士兵领了命,忙下去安排了。 与此同时,府门外的唐军已经杀进了府内。唐军身跨大马,居高临下,拿着手中的横刀如收割粮食般放肆收割着吐蕃士兵的生命,一路杀到了里院的门口。 “殿下,里院门窄路狭,要想进去杀了苏必齐,恐怕须得下马步战了。”在武彦平看来,李瑁既然率军攻打了府衙,想必是为了苏必齐的人头,于是武彦平指着里院马匹难行的小路对李瑁说道。 不料李瑁却摇了摇头,嘴角挂上了一丝神秘地笑意:“谁说本王要杀苏必齐的?彦平,立刻肃清残敌,准备撤退。” “撤退?” 武彦平脸上露出疑问的神色,指着里院问道:“殿下,安戎城守将苏必齐就在里面,难道我们就这么放过他吗?” 李瑁摆了摆手道:“彦平,此战我们志在烧粮,不在攻城。董承宴那边人手不足,恐怕在武库外面拖不了多久,很快吐蕃军就会支援过来,再迟就难走了。” 听了李瑁的话,武彦平面露恍然之色,点头道:“殿下说的有理,殿下身份尊贵,身系剑南安危,一百个苏必齐也比不上,犯不着为了他的人头犯险,那就且饶他一命吧。” 李瑁笑道:“彦平放心,这苏必齐没几天活头了,他弄丢了吐蕃二十万大军的粮草,就算本王不杀他,莽布支也不会放过他,左右不过让他多活几日罢了。我们已经吸引了吐蕃的兵力,速撤” 说着,李瑁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等到苏必齐披甲执锐,怒气冲冲地敢打外院准备厮杀时,唐军早已走了有一会儿了,院中除了横七竖八躺着的吐蕃兵尸首外连个唐军的影子都找不到。 “唐军人呢!”苏必齐拉过一个士兵,扯着嗓子吼问道。 “回禀将军,唐军在前院冲杀了一番就走了。”吐蕃士兵战战兢兢地回道。 “走了?”苏必齐心里泛起了一阵嘀咕。 唐军连夜奔袭百里,从难道就是为了吓一吓自己,杀上几个吐蕃士兵?这显然不可能。 就在苏必齐心生疑窦的时候,忽然一阵从城北升起的浓烟吸引了他的注意,苏必齐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不好,他们在烧粮,快去救火!”苏必齐指着城北的方向,高声叫道。 第三十四章 救人 安戎城北大火一起,顿时火光冲天,浓烟满城等到苏必齐反应过来,想要去救火时,火势已经控制不住,巨大的火龙在城中翻腾,仿佛要将靠近它的人全部吞噬。 李瑁和武彦平按照先前的约定,吸引了足够多的吐蕃士兵后,便策马率军往西城门赶去。 待李瑁赶到西城门,董承宴已经带着数十士卒在甬道外等候。 “殿下。”董承宴见李瑁迎面而来,下马一拜。 “董大人请起,不必客气。”李瑁抬手虚扶起董承宴。 “马璘和翟都局怎么还没有过来,董大人可曾看见?”李瑁见城北的大火已经四面而起,却始终没有看见马璘的身影,于是出言问道。 董承宴摇了摇头道:“下官也是刚到,还未曾看到马将军和他所率领的士卒。” “你也未曾看见?”李瑁的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李瑁抬头看着城北的放心,不安道:“苏必齐虽然有些荒唐,但却不是愚蠢之辈,他已经反应过来,率军去城北救援了。” 武彦平皱眉问道:“以殿下的意思,莫非马将军被吐蕃援军拦下了?” 李瑁点了点头,面露忧色:“马璘最重军纪,绝不会无故耽搁,现在约定的时间已过,他必然是脱不开身了。” 董承宴皱眉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李瑁调转马头,看着城北冒出的股股浓烟,坚决道:“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回去救人。” “回去?”董承宴心头忽然一惊。 他们人手本就不足,能够拖住吐蕃,烧掉他们的粮草已是极限,想要再杀回去救人谈何容易? 就在董承宴想要劝解李瑁的时候,却忽然发现李瑁脸上坚定的神色。 董承宴为官多载,这些眼色还是有的,他嘴上顿了顿,短暂地思考了一会儿,心里便有了注意。 “殿下身份尊贵,城中有满是凶险,殿下实在不宜前往。下官斗胆建议:由武将军率五十人护送殿下先行凯旋,下官带人进去救援,而后便归。” 董承宴知道李瑁好胜的心气,担心撤退两个字会引起他的反感,于是说了凯旋。 不料李瑁却面色一冷,正色道:“董大人,何为凯旋,大胜而归才叫凯旋,难道本王抛弃百余袍泽,先行逃离能叫凯旋吗?不,不叫,那叫弃军而逃!董大人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但城北的将士都是长安跟随本王出征的大唐男儿,他们是本王带出京的,那本王就应该带他们回去。只要还有一丝机会,本王绝不会弃他们于不顾。” 李瑁转过头去,又对武彦平问道:“本王少经行伍,临阵指挥的事情并不清楚。彦平曾在河东从军,久经沙场,你来说说,我们该如何救人。” “诺。”武彦平应了一声,策马走到了李瑁的身边。 武彦平指着城北的方向道:“我们本就是以少敌多,的确不宜再行分兵。苏必齐带着吐蕃援军由南向北而去,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马将军和城北的粮草上。我们只要乘着城中的浓烟,率军从南面切入,直扑吐蕃军的后方,和马将军前后呼应,必定可以打乱吐蕃的阵脚,叫苏必齐人粮不能兼顾,趁乱救出马将军等人。” 武彦平的话思路清晰,又利用了眼下的环境,确实不失为一条良法。 李瑁赞同地点了点头::“吐蕃的战马大多被调往了松州,此处只有运粮之用的驽马。我们两百精骑便宛如一把锋利的钢刀,就算硬割,也要割开吐蕃的一道防线。将士们,建功立业就在此时,随我杀!” 李瑁举剑高呼,率军折回了城中。 此时的城北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铺天盖地的浓烟在城中涌窜,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分火光。 马璘率领的百余骑兵原先一切顺利,凭着出其不意的优势,手中拿着火把顺着粮仓一路烧了过去,烧到了粮仓的最深处,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全身而退。 可无奈吐蕃粮草堆积太多,面积太大,等到马璘将各个粮仓全部点着的时候,原先被杀散的吐蕃守粮的士卒又重新聚集了起来,挡住了他们的归路。 左金吾的将士虽都是精锐,但他们昨晚已奔波一夜,到了城外还未来得及好生休息便攻进了城,手上力气早已不比起初。将士们前后突杀了多次,始终杀不出吐蕃人的包围。 “马将军,吐蕃士兵越来越多,我们怎么办?”城北,翟都局看着源源赶来的吐蕃士兵,心里越发地慌张,连忙向马璘问道。 马璘看着翟都局贪生怕死的模样,心里越发地不屑,摇头道:“战已至此,除了拼死搏杀,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那寿王殿下呢,殿下总不会不管我们的生死吧。”翟都局仍不死心,追问道。 马璘看着身后熊熊燃气的大火,焚烧殆尽的粮草,想象着此战即将带来的胜利,脸上非但没有半点恐惧,反倒露出一丝笑意:“此间凶险,殿下还是不来的好。更何况殿下那边的人手原也不充足,想要分兵怕是不易。” “那怎么办?”翟都局看着马璘这幅坦然模样,心里越发地焦急:“难道我们就这样等死吗?” 马璘的脸上满是激动的神色,决然道:“死有何惧!我马璘虽是将门子弟,但岁月蹉跎二十载,天下人都觉得我是一个废物,一个百无一用的废物。只有殿下相信我,相信我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将军。殿下亲自将我点醒,赠我书籍,准我出征,还交给我这般重要的任务。今天,便是我马璘回报殿下恩德与信任的时候,我要证明给天下人看,我马璘也是一个将军,不是废物,殿下没有看错我!” 说着,马璘的脸上越发地激动,口沫横飞。 马璘的心中已存死志,奋力拼杀,但他的行为在人数占优的吐蕃眼中不过是困兽之斗。 “将军,看唐军的样子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苏必齐的身旁,一个吐蕃的将领道。 苏必齐点了点头,双眼通红地盯着不远处马璘和翟都局,仿佛要将他们生吃活剥,恨恨地咬牙道:“翟都局这个叛徒,带着唐军烧了我们二十万大军的粮草,本将一定要活剐了他们!杀,给我杀!” 在苏必齐的敦促下,吐蕃士卒往前面冲地更凶了。 吐蕃兵越来越多,后方的大火也越烧越烈,马璘和他手下的唐军将士已经渐渐支撑不住。 马璘环顾着宛若祸害的安戎城,看着源源扑来的吐蕃士兵,心知必死,举刀高呼道:“夜行百里,火烧军粮,我马璘也算死得其所,对得起殿下的信任。殿下,马璘无福,不能再跟随你了,今日先行一步,来生再为殿下效死,云台封将!” 言罢,马璘心中打定主意,不愿被吐蕃生擒,准备投身火海。 第三十五章 孤注一掷 “将军勿急!” 就在马璘准备转身投火的时候,马璘的身旁,一个金吾卫的士兵忽然扯住了他的马头。 “何事?”马璘扬眉问道。 金吾卫士兵指着前方的吐蕃士兵,高声道:“吐蕃人的阵型似乎乱掉了,应该是有人从他们后面进攻。” 马璘抬头看去,发现吐蕃人的阵型果然不似先前那般有序,凌乱上了许多,还有人带着伤,不断地从后面的队列跑过来,显然是他们的后队遭到了袭击。 此处距离松州数百里,绝不可能是剑南的军队在进攻,这样说来,唯一的可能就是李瑁了。 马璘举刀指天,激动地吼道:“弟兄们,殿下率军来救我们了,杀出去,和殿下汇合。” 马璘的话仿佛一个火种,在原本已经绝望的唐军中再一次燃起了求生的欲望,举刀往外围杀去。 吐蕃军原本的注意力都在前方,李瑁忽然趁着浓烟带人从后方杀来,吐蕃人一下子有些措手不及,被杀了个手忙脚乱。 吐蕃后方的唐军仿佛一把锋利的尖刀,武彦平的武艺又都是大开大合的路子,唐军在武彦平的率领下直刺吐蕃后心,硬生生地以少对多,将吐蕃的防线撕开了一道口子。 “殿下,马将军似乎就在前面。”董承宴看见了一个身形与马璘酷似的唐军将领,指着他对李瑁道。 李瑁点了点头,重重道:“杀过去,和他们汇合。” 人将死前爆发的力量是可怕的,唐军濒死反击,前后包夹,一下子就贯通了吐蕃的防线,汇合在了一起。 “殿下,末将马璘幸不辱命!”两军汇合后,马璘策马杀到李瑁的身边,激动道。 李瑁看着马璘被烈火熏地焦黄的狼狈模样,心中一阵激荡,拍了拍马璘的肩膀,高声赞道:“果然是我大唐男儿,壮哉!走,随本王杀出去。” 两军相汇,李瑁众人当即调转马头,又往外面杀去。 唐军俱是精骑,而吐蕃都是步兵,只要唐军能找到一丝空隙便能能利用位置和速度的优势插入其中,将缝隙迅速挑大。 乘着大火和浓烟,乘着吐蕃军还在慌乱,唐军顺着方才杀来的道路原路冲了出来。 “苏必齐,你回去告诉莽布支,今日之事只是开始,只要本王还是剑南节度使,早晚有一日亲自取了他的狗头。”两军之前,李瑁一边策马往西门赶去,一边回头对苏必齐叫道。 苏必齐听到了李瑁的话,这才知道李瑁的身份,原来这个率军袭粮的年轻人居然就是唐军的剑南节度使,寿王李瑁! “早知道他就是李瑁,说什么也要生擒了他!”苏必齐看着扬长而去的身影,狠狠地跺了跺脚,懊恼道。 安戎城粮草被烧,苏必齐已经犯下了无法饶恕的罪过,若是他能生擒李瑁或许还能抵上几分罪过,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的结局已经同这被焚烧殆尽的粮草一般,注定了。 ------- 松州城外,吐蕃二十万大军的军营。 李瑁还没来得及回到松州,莽布支已经得到了粮草被烧消息。 吐蕃军的大帐中,包括乞力在内的二十余为吐蕃将领俱都在内。 大帐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前些日子还嚣张跋扈的吐蕃将领全部默不敢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废物!全都是废物!”一只水碗被莽布支扔了出去,砸在了安戎城信使的身前,直吓得信使瑟瑟发抖。 “整整五千人,五千人凭借着这么坚固的城池居然被唐军几百人烧了粮草,苏必齐是什么的!”莽布支已经没刚来时的雄心勃勃,指着大帐中的诸位吐蕃将领怒吼道。 看莽布支怒气冲天的模样,安戎城信使被吓得周身一颤,硬着头皮解释道:“城门是被叛徒翟都局骗开的,而且唐军都是精骑,来的很突然,苏必齐将军根本来不及防备。” 听着信使的解释莽布支怒气反笑:“来的突然?什么叫来的突然!难道唐军烧粮还要提前和他打招呼吗!苏必齐这个废物!我问你,唐军这次负责偷袭的将领是谁,是许远吗?” “不是。”信使忙摇头道。 “那是谁?难不成是章仇兼琼亲自去的?”剑南有名气的将领不多,莽布支所知道的也就是章仇兼琼和许远。 “是...” 信使说话结巴了一下,胆怯地抬头看了眼莽布支,道:“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听他的口气好像是唐军的主帅寿王李瑁。” “李瑁?”莽布支一下子楞在了当场,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几日前,他可是当着全军的面藐视了李瑁,还说李瑁是个没上过战场的娃娃,扬言要将他捉回来喂鹰的。这才几天过去,李瑁就用自己的行动结结实实地打了他的脸。 夜袭百里,骗城烧粮,然后还能全身而退,这哪是一个不通军事的娃娃,分明就是一个胆略俱佳的良将。 “李瑁,原来是他!” 短暂的惊愕后,莽布支又念起了他的名字,脑海中浮现起李瑁那张年轻俊俏,又得意洋洋的脸蛋。此刻的他恨不得将李瑁拉过来,将他那张讨厌的俊脸狠狠地踩在脚下,揉碎。 先锋乞力见莽布支暴怒的样子,连忙出言道:“大将军,错误已经铸成,再后悔也没用了。如今最要紧的是解决我们目前的困境。我们二十万大军的粮草全都囤积在安戎城,粮草已经被全部焚毁,我们随军携带的干粮只剩下不足三日,是打是退,还请将军决断。” 粮草被烧,吐蕃军已经失去了和唐军消耗的资本,无论这仗打还是不打,都应该早做决定。 “哼!” 莽布支重重地哼了一声,脸上满是狠厉的神色,怒吼道:“打!当然要打,李瑁小儿以为烧了我们的粮草就能打败我们,我偏偏不让他如愿。传我的命令,二十万大军全部集合,日夜不停,不眠不休,所有人都我去攻城。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攻破松州城,割了李瑁的脑袋!” 莽布支双目圆瞪,咬牙切齿,胸中的怒火和对李瑁的仇恨已经彻底占据了他的大脑,只要能要了李瑁的性命,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在所不惜。 吐蕃众将得了莽布支的命令,一个个面面相觑,但都不敢在莽布支的气头上忤逆他的意思,咬了咬牙都领命出去了。 其实莽布支的话看起来不够理智,甚至有些草菅人命的意思,但细细想来却也是莽布支的无奈之举。 如何莽布支退兵的话,从松州退回吐蕃最快也要八九日,而他们的粮草只能支持三日,到时候恐怕士兵们没有被唐军杀死,反倒全部饿死在路上了。 莽布支这样不惜代价地攻打松州城,能够攻下了自然最好,就算攻不下也能减少几万张吃粮食的嘴巴,这样他就有足够的口粮带着剩下的士兵撤回吐蕃。 只是可惜了这些无辜丧命的将士,他们可大多都是莽布支从云如镇抽调来的亲信军队。他们就象征着莽布支以后在吐蕃的地位,这一战之后,恐怕莽布支再难在朝中立足了。 第三十六章 急攻 “章仇副帅,今日吐蕃军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自打未时之后就像疯了一样地攻城,二十万大军几乎倾巢而出,当真叫人费解。”松洲城的城墙上许远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吐蕃攻城大军,又疑又气地感叹道。 章仇兼琼看着犹在源源而上的吐蕃士兵,也摇了摇头,纳闷道:“从未时到现在,为了强行攻城,吐蕃军至少已经死伤五万余人,莽布支为了松洲城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就算他能拿下松洲又如何?难道他还想凭借几万疲惫之师攻下整个剑南吗?” 从今日攻城到现在,莽布支为了拿下松洲城已经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前前后后死伤的吐蕃士兵已过五万,按照他现在的架势,大有把二十万大军都砸上去的趋势。 可松洲城只是剑南的一座边城,这里的驻扎的四万士兵也不是剑南军的全部,只要李瑁愿意,以他的身份随时可以从其他州郡抽调、新征四万大军过来,甚至就连其他陇右、河西两大方镇也可以派兵增援。莽布支把吐蕃的主力都消耗在了这里,剩下的仗他打算怎么打? “莽布支也算得一名宿将,经验丰富,不应该犯这样的错误。如今他这样莽撞地攻城也兴许是他的后方出事了。”章仇兼琼久经战阵,分析着吐蕃军反常的举动,猜出了其中的原因。 许远点了点头,稍稍一想,忽然眼前一亮:“后方出事,莫非是安戎城的粮草?” 听了许远的话,章仇兼琼也突然激动了起来:“安戎城,对,一定是殿下烧了安戎城的粮草,莽布支陷入两难之地,这才大举进攻的。” 章仇兼琼和许远一唱一和地说着,眼下看来这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想到这种可能,章仇兼琼和许远刚才还疑惑的内心一下子振奋了起来。 章仇兼琼右拳紧握,激动地砸在了城墙坚毅的石砖上:“殿下威武,以两百精卒袭烧吐蕃二十万大军的粮草,反败为胜,此战足以载入史册,扬名千古!” 许远也点了点头,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剑:“章仇大人,殿下已经完成了最困难的事情,剩下的就该是我们尽臣子的本分了。” “说得对!” 章仇兼琼重重应了一声,对身旁的大唐将士高声吼道:“将士们,昨夜寿王殿下亲赴险地,已经烧了吐蕃大军的粮草,只要我们撑过今日,吐蕃军定当兵败而逃。” 许远也在一旁高喝道:“将士们撑住,誓与松洲共存亡!” 松洲城的唐军自打午后就一直被不要命的吐蕃军压着打,士气低迷了许多,在得知吐蕃粮草被烧,即将坚持不下去的这个消息后,顿时士气大涨,唐军一下子振奋了起来。原本渐渐松弛的防守一下子又紧密了起来。 俗话说此消彼长,随着唐军的士气高涨和时间的缓缓流逝,吐蕃军的伤亡越来越重,士气也渐渐低迷了下来。 夜晚亥时,吐蕃军已经攻城攻了整整五个时辰,松洲城依旧在唐军的手中,虽然先前有几次城防差点易手,但还是被唐军守了下来。城下的吐蕃士兵看着依旧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松洲城,疲惫不堪的他们早已没有了进攻的欲望。 “大将军,我们的勇士依旧连续攻城半日,从正午攻到了深夜,数万将士们的尸体已经填满了松洲城外的壕沟,今夜再拖下去已经没有意义。在强壮的雄鹰也需要休息,勇士们已经撑不住了,大将军下令收兵吧。”在莽布支的身旁,吐蕃军的副帅科尔颂看着城下堆积的尸体,用几乎哀求的语气向莽布支请求道。 此事城外的尸体依旧填满了松洲城防的整个壕沟,铜箔将士们死的死,伤的伤,疲惫不堪,战意全无。以这样的形势想要攻城,除非莽布支打算用二十万大军的尸体堆到城墙的高度,否则绝无可能。 听着科尔颂的话,莽布支一双冷峻的鹰眼依旧毫无表情地盯着松洲城的方向,此时的松洲已成一片尸山血海的修罗战场。两方的将士都是极力地硬撑着,看谁先坚持不下去。 此时的局面本就是莽布支自己一手造成的,他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动摇,依旧坚硬如铁:“继续攻,唐军快要支撑不住了。” “这?”科尔颂面露难色,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迎面看到莽布支布满杀气的眼神,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扭头安排进攻了。 历经大半日的攻伐,精疲力竭的不止是吐蕃军,唐军这边也已经疲乏不堪。 松洲城高耸的城墙上已经布满了断肢残骸和凝固的鲜血,混在在一起,早已分不清是哪一方的。唐军将士的衣甲没有一个是完完整整的,全都有了破损的痕迹。城楼上,包括章仇兼琼和许远在内的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手中握着已经砍地卷了刃的刀剑,犹在拼杀。 “副帅,吐蕃又开始进攻了。”许远指着城外源源攻来的又一波吐蕃士兵,对章仇兼琼提醒道。 章仇兼琼看着如乌云般席卷而来的吐蕃士兵,脸上挂上了浓浓的忧色:“将士们已经筋疲力竭,再这样下去恐怕守不住了呀。” 许远点了点头道:“剑南的将士确实已经厮杀了许久,快要支撑不住了。可松洲城中还有一只精兵已经养精蓄锐了许久,若是能将他们调来,也许会起到关键的作用。” 章仇兼琼面露意动之色,但随即又摇了摇头:“你说的是随殿下来此的三千左金吾卫吧,左金吾卫固然精锐,但却是守卫长安的禁军,直属殿下,除了殿下外谁能调动?” 许远靠到章仇兼琼的身边道:“昨日殿下走的急,寿王金印并未带在身边,而是留在了府衙的里阁中。只要我以殿下的名义,拿着金印去左金吾的军营,必定可以调动他们。” 许远的话一说完,章仇兼琼顿时面露骇色:“你要假传殿下的诏令?这可是罢官杀头之罪。” 许远面色决绝,坚持道:“此乃生死关头,自当行特别之法。更何况殿下英明,想必也会体会我们的用心。” 第三十七章 危局 松州城东,一连串布局有序的军营里驻扎着李瑁从长安带来的三千金吾卫精锐。 因为主帅李瑁和中郎将马璘俱不在此,所以副将葛神英便成了这里的临时主将。 金吾卫的帅帐中,松州司马许远正高举着李瑁的寿王金印,在帐中口传李瑁的昭令。 “左金吾卫将士听命,传寿王令:眼下城防吃紧,正处两军决胜关头,现急调三千左金吾卫将士上城协防,即刻执行。” 传完,许远便将寿王金令放到了葛神英的眼前,准他核勘。 葛神英仔细地端详了下眼前的金印,确实李瑁的无疑,许远本人他也是认得的,于是点了点头,应了声诺,便准备出帐调兵。 可葛神英还未迈出帐门,一道质疑的声音却从账外传了进来。 “左金吾卫隶属长安禁军,常驻长安,不在剑南军制之内,非寿王和马璘将军不能调派,许大人是松州司马,不在左金吾任职,凭什么要左金吾听命呢?”房渭一边说着,冷笑着走了进来。 如今李瑁和马璘一同远赴安戎城,左金吾中出了副将葛神英就只有随军书记房渭能说上话了。房渭在帐外听得许远传达李瑁的军令,便进来质问了一声。 许远见房渭慢悠悠走进啦的样子,心里便越加急了几分,忙解释道:“调动金吾卫自是殿下以金印为证,授予我的调派之权。” “殿下所授?” 房渭浑不相信地挑了挑眉道:“据我所知,殿下现在外在安戎城,又如何授予你的调派之权呢?” “这...自然是殿下临行前所授。”许远本就是假传昭令,顿了顿才说道。 房渭伸出手去,问道:“许司马可有文书为证?若是没有文书,光凭许司马一张嘴怕是难以教人信服吧。” 许远若是有李瑁的手书何必还要盗用府衙中的金印? 许远摇头,面露窘色:“殿下走的匆忙,并未授于手书。” 房渭冷笑一声道:“许大人既然没有寿王手书那便是矫诏了,按大唐律例,擅调禁军可是要杀头的。” 说着,房渭还瞥了眼葛神英,眼中露出一丝寒芒,只盯得葛神英心头一颤。 这松洲城中的数万人中,若说谁不希望送松洲得守,那便是他了。 李瑁远赴安戎城策反董承宴,可谓兵行险着。若是此次守住了松洲城,那李瑁就是深入虎穴,一身是胆的大功臣,那届时凭借此战的声势,李瑁既有可能对太子的储君之处产生威胁。 可若是丢了安戎城,李瑁便是好大喜功,轻重不分的莽夫,到时候太子一党再大肆打压,这储君之处基本可就没有李瑁什么事情了,那他房渭就是帮助太子成就大业的功臣,平步青云,兴耀家族便指日可待。 房渭这些世家子自幼便受家族至上的观念熏陶,在他们眼中,国家的利益和百姓的生死都及不上家族来的重要。用一个松洲城换取齐州房氏的百年兴盛,房渭觉得很值。 看着房渭不依不饶的样子,许远心里越发地焦急,城头上局势瞬息万变,若是再在这里耽搁时间,恐怕此战的胜负真的就难说了。 许远重重地摆了摆袍袖,坚持道:“是否矫诏,待殿下回城我自当与殿下分说,与旁人无干。此时正是关键战机,左金吾非用不可,房大人只是随军书记,并无调兵之权,房大人还是不要越权得好。” 许远日后为守睢阳,巩固东南大局敢杀民为粮,骨子里本就不是一个软弱和迂腐之人,又怎会被房渭几句话就吓地知难而退。 许远一边将责任大包大揽了下来,一边明言警告房渭,希望他不要在阻拦自己调军守城。 不过房渭心里早已打定了注意,岂会在意许远的警告,他摇了摇头,一脸正色道:“许大人,房某除了随军书记一职外,还是我大唐的监察御史,自有分察百僚、巡按郡县之责。许大人所为不法,房某既在其位,又岂能不闻不问呢?” 房渭的话一出,原本准备调兵的葛神英心里也打了鼓,房渭是谁的人,他也是清楚地很,葛神英担心得罪了太子党,于是也停在了原地。 许远顿时升起了一阵怒气,握拳道:“事关大唐安危,房大人难道一定要阻止我吗?” 房渭无视了许远的愤怒,点了点头:“只要房某在此,谁都别想调动左金吾一兵一卒。” 房渭无论心里如何龌龊,脸上却是一副正义凛然,不畏权贵的样子。无论调动左金吾是不是李瑁的意思,反正许远没有李瑁的手书,只要不符合调兵的规定,就算事后李瑁怪罪下来,他有太子的庇护,李瑁也拿他无可奈何。 房渭内外不一的嘴脸许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松洲城已然万分危急,许远咬了咬牙,心中一横,顿有杀人之心,把手悄悄别到了身后,摸上了配剑的剑柄,准备就地格杀房渭。 就在许远将要拔剑的时候,一道如鹤鸣般清亮的声音却突然从帐门处传来:“有你房大人在此,连本王也调动不得吗?” 紧接着,话音方落,李瑁大步走了进来。 “殿下!”许远和葛神英一见李瑁出现,同时叫了出来。 李瑁点头应了一下,走到葛神英的身边,问道:“葛将军,许司马的寿王金印确实是本王所授,难道连本王也叫不动你了吗?” 寿王金印本就是李瑁之物,自然是他怎么说就怎么算了。 葛神英连忙告罪道:“末将不敢。” 李瑁重重地瞪了他一眼:“既然不敢还不快按照许司马的意思,带军守城!。” “诺!”葛神英连忙应了下来,快步出去安排了。 “房大人好大威风,本王不在这左金吾恐怕就是你的私军了吧,连本王的金印都叫不动。”李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冷声道。 “下官...”房渭张了张嘴,却又一下子顿住了。 房渭自然李瑁进帐便察觉到了事情有变,但心里多少还存有一丝侥幸,但当他看到亦步亦趋地跟在李瑁身后的董承宴时,顿时明白了过来,一下子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险些当场摊在地上。 “彦平,拿下。”李瑁不屑地瞥了房渭一眼,命武彦平将他捉了起来。 “诺。”武彦平拱手一拜,将一旁的房渭扣了起来。 许远见左金吾之事已解,终于松了口气:“多亏殿下来的及时,否则松洲城就危险了。” 李瑁却不接许远的话茬儿,只是瞥了眼许远手中的寿王金印,拍了拍他的肩膀,靠在他耳边说道:“你胆子倒是不小,连本王的金印都敢盗用。吐蕃攻城紧急,今日暂且如此,这笔账本王改日再和你算。” 第三十八章 吐蕃兵败 夤夜,子时,皎白的月光透过层层漆黑色的天幕,均匀地撒在西南高原之上,朦胧中照亮了整片宽阔的大地,渗出一丝令人发寒的惨白。 月亮,仿佛一位高高在上的天神,冷眼注视着蝼蚁们的厮杀,面色岿然不动,没有丝毫的情感。 此时,松州城上的战斗还在继续,原本整齐规整的松州城头已成一片修罗战场。双方近三十万人,两台大型的战争机器在此进行着生死的争夺,贪婪地收割着敌人的生命,为的只是这座已经残破不堪的城墙。 主帅亲自冲锋陷阵,往往能在很大程度上激发士卒的斗志,尤其是像李瑁这样尊贵异常的皇子。 堂堂皇帝十八子,寿王李瑁都不怕死,我们怕什么?于是乎,当敌后烧粮的李瑁亲率三千左金吾登城的一刹那,整个城楼都沸腾了。 “兄弟们,你知道我们身后是什么吗?”左金吾登城,迅速打退了吐蕃的一轮进攻后,李瑁指着身后的城池,高声地吼道。 “是松州。” “是蜀中。” “是剑南。” 将士们一齐回着,说出了好几个答案。 不过李瑁看了看他们,全都摇了摇头:“不!那不是松州,不是蜀中,也不是剑南,我们的身后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的爹娘,是我们的妻儿。三寸鸟雀尚知舐犊护家,况乎我大唐男儿乎?今日之战不仅关乎大唐安危,更关乎家族的存续。兄弟们,城在家在,城亡家毁。与吐蕃死战到底。” 说着,李瑁的情绪越加地激动,几乎是在声音嘶哑地怒吼着。 松洲的士兵多为剑南子弟,他的城池的背后本就是家园所在,李瑁的话瞬间将他们感染引燃,齐声振臂:“城在家在,死战到底。” 章仇兼琼看着城墙上高涨的士气,微笑着点了点头,满意地叹道:“军心可用。” 李瑁虽然经验不足,临阵指挥差了些,但这鼓动人心的手段确实很有一套,倒也难怪皇帝颇为看重他,而太子则对他深为忌惮。 士气本就是此消彼长的东西,大唐士兵背靠故土,保卫家园,士气自然高涨。但吐蕃却是千里为战,为的是大唐的财富和土地,久而久之,再加上死伤惨重,士气也就越发的低沉。 唐军击退了吐蕃一轮又一轮的进攻,再到后面几乎就是吐蕃的军官拿到逼着士兵往城墙上攀登了。 莽布支骑马立于松洲城外,看着眼前的一幕,又看了看城头上李瑁时而出现的身影,恨不得立刻亲自登上城楼,将他斩杀于刀下。 “大将军,兵无斗志,这仗已经打不下去了,再打只是白白地送死,还是下令收兵吧。”攻城的场景副帅科尔颂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咬了咬牙,又到莽布支身边说了一边。 这一次莽布支终于没有再坚持之前的观点,抬头看了眼已经漆黑的夜色,点了点头:“传令:三万云如镇兵马随本将先撤,剩下的兵马留下断后。” 说完,面无表情地瞥了眼犹在攻城的吐蕃士兵,扭头便走。 此时,还在为了莽布支拼死搏杀的吐蕃士兵还不知道,他们已经成为了莽布支的弃子,成为了他保存实力的筹码。 随莽布支离去的三万云如兵马都是久随莽布支的老兵,是他最为倚重的军队,也将是他以后在吐蕃赖以立足的根本。 而三万这个数字是经过精心计算的。二十万大军精简为三万,原本只够他们吃三日的口粮现在足够他们吃上半个月,而半个月的时间勉强够他们从松洲逃回吐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莽布支也许不曾听过这句中原老话,但他的做法却是和这句话说的一点不差。 有数万吐蕃军在正面战场吸引唐军的注意,莽布支带着三万云如镇兵马很快就风卷残云般撤离了松洲。等到唐军缓过劲来,注意到吐蕃军后方的动向,莽布支已经走了许久。 “殿下,吐蕃军的后方似乎已经乱套了,就连帅旗都不见了。”武彦平目力极佳,乘着月色望去,发现吐蕃军后方乱糟糟的一片,向李瑁说道。 李瑁点了点头:“吐蕃军粮草已断,无以为继,想必是趁着方才的乱象撤离了。” “弃车保帅,这莽布支果真是一个狠角色,那我们怎么办,要追吗?”武彦平接着问道。 李瑁看着城下漫山遍野的吐蕃军,摇了摇头:“我们能胜吐蕃完全是靠着城池,若是贸然与他们在野外交战恐怕于我军不利,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处理这些吐蕃散军,然后再图其他。” 莽布支已经带着众多将将领逃走,剩下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鱼小虾,如无头苍蝇般四处逃窜的吐蕃军很快就被唐军俘虏了许多。 除去跟随莽布支撤走的、战死的、还有四散逃跑的,剩下的三万左右的吐蕃军全都被卸去了兵器,老老实实地跪在了唐军的面前。 打胜仗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身着铁甲的李瑁站在高处,看着这三万余人却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哪是三万俘虏,分明就是三万张等着吃饭的嘴啊。 唐军自己的粮草本就不足,最多还够再支撑五日之需,哪还有余粮养这些人?可是杀俘不祥,有伤天和,恐怕朝中那些大臣也不会同意。 一旁的许远听到了李瑁地叹息,上前问道:“吐蕃已败,松洲之危已解,不知殿下何事叹息?” 李瑁指着这群吐蕃俘虏,摆了摆手:“还不是粮草的问题,这些杀又杀不得,放又不能放,光长了一张吃饭的嘴,本王如何能不愁。” 许远笑了笑,努了努嘴:“殿下莫急,我们的粮草兴许还要落在这些人的身上。” 许远话音一落,李瑁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历史上的许远可是个狠人,他为了守住睢阳,可是干过吃人为粮的勾当的,难道因为自己的原因,这些事情要提前上演了? 李瑁看着眼前这些吐蕃降军,一下子想起那些吃人的恶心画面,腹中一顿作呕,连忙摇头拒绝道:“不可,我大唐乃是礼仪之邦,岂能干出吃人这种事情,不可,万万不可。” “吃人?下官何曾说过要吃人?”李瑁的话说的许远脸上一愣,好奇地问道。 “不是?那你指着这些人是什么意思?”李瑁回头看着许远,不解地问道。 许远一本正经地回道:“下官是意思是可以派他们去疏通九龙山的山水,加速清理运粮的官道。一来可以让他们当地就食,不必耗费松洲的粮草;二来也可以省下许多民工,减少我大唐百姓的赋役;三来,送走这些吐蕃降军我们就可以腾出手来占据安戎城,完成陛下交代的旨意。” 原来不是吃人,李瑁听了许远的话放下了心。 李瑁拍了拍手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左右是些俘虏,只需清汤寡水地吊着,能干活便是,耗费不了多少粮食。本王明日派董承宴率五千士卒押送他们前往,监督他们清理官道。” 第三十九章 再入安戎城 莽布支紧急撤军,本就走的匆忙,再加上自己的粮草都不丰裕,自然不会给安戎城布置充足的防守兵力和粮草。 李瑁和章仇兼琼率着大军围城一日,接着逼着一万吐蕃降军做前锋,只用了不到半日的时间就拿下了安戎城。 安戎城的城头上,李瑁一身雪亮的明光铠立于正中,在他的两侧,章仇兼琼、许远、马璘、武彦平四人立于左右。 李瑁看着不远处的岷江,重重地拍打着安戎城的城墙,感慨道:“多少年了,我大唐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终于拿下了安戎城。” 作为此次出征的副帅,章仇兼琼听了李瑁的感慨,也激动道:“殿下英武,轻骑烧粮,以少胜多,此战堪比曹袁之官渡,经此一役后殿下当名扬四海,声传朝野。” 对于章仇兼琼的奉承,李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章仇大人过誉了,自本王奉父皇之命出征剑南,至今已两月有余。本王自知才能有限,每日每夜小心谨慎,生怕有所错漏,辜负了父皇的信任。不过好在有几位大人相助,本王才能收复安戎。本王稍后便手书一封,将此战的始末和几位的功绩一一上报于父皇,请父皇予以褒奖。章仇大人回去之后不妨整理整理,待到本王的捷报入京,章仇大人在剑南的日子可就不多了。” 李瑁的话说着看似随意,但却听得章仇兼琼心中大动。 李瑁说他在剑南的日子不多了,言下之意不正是要调他入京吗?章仇兼琼官拜剑南节度副使,已经是地方大员了,以他眼下的官位,若是他入了京,至少也是九卿之职,或者是六部侍郎的官阶,运气好些甚至可以位列六部尚书之一。这不正是他多年以来的渴求吗? 此时的朝堂党派林立,派系分明,除非是几大朝党中的心腹,否则绝没有问鼎高位的机会,只能在地方蹉跎。 不入中枢终为蝼蚁,他的脑海中一直深深地记着这句话,借助这次李瑁地举荐,若是他能得入朝堂,那他便也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了。 不过须臾的思考,章仇兼琼便下了决定,当即拜道:“下官不才,愿为殿下马前小卒,为殿下牵马执鞍,万死不辞。” 几乎就在章仇兼琼说话的一瞬间,李瑁也高声笑了出来:“章仇大人乃国之干城,将来是要封侯拜相的,岂能干这些小厮的活计?” 说着,李瑁弯腰将章仇兼琼扶了起来。 封侯拜相,章仇兼琼从李瑁口中听见了这几个字,双眼顿时亮了起来。李瑁的寿王党还在草创之初,并没有什么得力的干将,此时他若拜入,一定会被李瑁倚为肱骨,将来李瑁若是得势,封侯拜相的确不是不可能。 李瑁和章仇兼琼说完了话,又转头向许远问道:“许司马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许远似乎没想到李瑁会问他,愣了愣,回道:“下官假传殿下诏令,自知死罪,但求殿下看在下官一时情急,留得下官一条性命,回乡侍奉老母。” “哈哈。”李瑁听了许远的话轻声笑了出来:“事急从权,你擅调左金吾也是为了守住松洲,本王自然理解。难道在许司马眼中本王就是这般古板之人?” 许远忙摇头道:“下官不是此意。” 李瑁混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笑道:“此次守卫松洲你建功不小,本王给你两个选择,你可有兴趣听一听。” 许远恭敬道:“殿下请讲。” 李瑁道:“其一,本王如实上表你的守城功绩,举你入京为官,至少也该是六部郎中之职。其二,暂缓为你述功,迁你为安戎太守,巩固安戎城,待三年政考期满,本王保你中州刺史之职。许司马意下如何?” 听了李瑁的话,许远脸上一愣。如今他只是正六品下的松洲司马,无论是六部郎中还是中州刺史,于他而言都是极大的升迁,。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在地方和中枢罢了。 许远也是通透之人,李瑁不过这么一说,他便明白了过来。他此次为了守城已经开罪了房渭,无论他是否愿意,他都会被看做寿王党人。而房渭是太子党的人,开罪房渭就等于是开罪太子党。若是他此时入京,一定会引来太子党人的仇恨,反倒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其实对于投靠李瑁,许远心里倒是没有半分抵触。 因为李瑁与造反后的安禄山不同。安禄山就算势力再大,就算他夺得了李唐江山,那他也是一个反贼,一个注定遗臭万年的反贼,跟着他只会让名声蒙羞。但李瑁是皇子,大唐江山合理的继承人之一,投靠李瑁那是党争,是夺嫡,是自古以来无法避免的纷争。无论胜负都与名节无碍。 君不见,魏征原是太子李建成的党羽,后来到了太宗朝还不是名传千古,位列凌烟阁? 更何况,这些天来,李瑁的品性他都真切地看在眼里,就人君而言,李瑁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不过思量了片刻,许远便回道:“殿下拳拳爱护之心下官谨记,下官愿在安戎城为殿下经营地方,必不叫吐蕃踏入西南一步。” “好!” 李瑁见许远如此知晓进退,笑着点了点头:“许司马明智,本王保证,你将来绝不会为今天的选择后悔。” 安戎城位置险要,乃是介于吐蕃和剑南之间的一块飞地,有了安戎城,无论是现在防卫吐蕃还是将来西征,手里都有了不错的筹码。而许远善于守城,眼下他绝对是安戎城太守的最佳人选。 安戎城之事已了,李瑁留下八千守军于许远,自己便带着身边的众人和左金吾将士先行回川了。 自李瑁为李成器守孝三年以来,每日习武射箭,身体比之以往好上许多,,就算比起寻常的士卒也还好好上几分。但李瑁毕竟连日在马背上奔波操劳,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了,回益州的路李瑁并没有选择原路返回,而是从岷江乘船,经嘉州、眉州,而后再骑马转入益州,回CD。 大船的甲板上,李瑁穿着一身便装,手扶船舷立于其中。 “久闻嘉州山水乃蜀中第一胜景,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李瑁望着清江逶迤,碧波荡漾的岷江,又望着大河两岸的悬崖峭壁,浅峰连绵,不由感叹道。 “殿下所言极是。”章仇兼琼缓缓走了过来。 章仇兼琼来到李瑁地身旁,指着前方的江峡,兴致勃勃地讲道:“此处便是嘉州的十里长峡,景色奇秀,壮阔动人。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水汇流,上峡、中峡、平羌峡各有风光,实乃西南胜景,比起关中风光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李瑁也点头赞同道:“此处风光秀丽却又不是磅礴,山水相接,奇峰怪石,的确别具特色。” 章仇兼琼见李瑁连连赞叹,似乎兴致颇高,于是抬头望着东北的方向道:“殿下,前方不远便是嘉州了,嘉州城东有一处荔枝楼,地势极高。若是殿下在傍晚登楼,极目西望,还能看到峨眉峰,夕阳下的峨眉三峰金光漫射,四面散开,极为壮观,很有几分佛家韵味。殿下可愿前往一观?” “哦?此处还有这等景致?”李瑁听了章仇兼琼的话顿时被挑起了兴致,脸上也露出了意动的神色。 就在李瑁心有所动,准备前往一观的时候,却突然听见“嘭”地一声巨响,一阵船只触礁的声音传到了李瑁的耳中。 第四十章 建佛 “嘭!”一声巨响闯入李瑁的耳中。 “彦平,看看发生了何事?”李瑁听得巨响,不知发生了何事朝身后问了一声,对武彦平吩咐道。 过了片刻,武彦平走到李瑁的身边,回道:“殿下,方才是一艘商船被急流卷走,撞在了岸边的礁石上。” “商船触礁?那船上的人可有受伤?”李瑁听见武彦平的话,连忙问道。 商船触礁的地方和李瑁所乘的大船距离颇远,武彦平也不清楚情况到底如何,只能摇了摇头。 一旁的章仇兼琼上前道:“大渡河河水湍急猛烈,力道极大,方才触礁的商船应该是船毁人亡了。” 听了章仇兼琼的话,李瑁皱了皱眉:“此处河运竟这般危险吗?” 章仇兼琼见李瑁面有忧色,只当他担心大船的安危,于是忙解释道:“此处乃三河交汇之处,每当夏汛便暗流汹涌,只要船工稍有不慎,小船触礁也是常有的事。不过殿下不必担心,我们所乘的乃是大船,稳当地很,绝不会有危险的。” 李瑁听章仇兼琼这么说,原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不过他毕竟是剑南节度使,在他的辖下有这样危险的事情,他肯定不能坐视不理,于是问道:“既然此河道如此危险,那地方官府是怎么办的,总不能不闻不问吧。” 章仇兼琼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暗流问题乃是地势所致,非人力可为,地方官府也毫无办法。不过开元初年,凌云寺主持海通大师曾在此凿山铸佛,一来想以佛力永镇风涛,易暴浪为安流;二来可以借大佛之像,警示往来船工,让他们小心行船,切莫大意。可惜后来大佛只建成了一个佛首,海通大师便溘然长逝了,建造大佛的工程也因为没了款项就停了下来。” “原来如此。”李瑁一边听着章仇兼琼的话,一边不住地点着头。 难怪刚才他看那个佛首如此眼熟,原来海通大师要建的佛像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乐山大佛。乐山大佛位居三江交汇之处,原来起初建造的目的竟是为了这个。 李瑁看着两侧坚固高耸的山崖,由衷地赞叹道:“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刻山为佛,这海通大师当真是有大慈悲,大毅力之人。” 李瑁赞叹完后,又转过头询问章仇兼琼道:“章仇大人,你可知这营建大佛所费几何?” 章仇兼琼见李瑁这样问,已经猜出了李瑁地意思,不假思索地回道:“下官早前路过此处时也曾问过当地石匠,若想将这大佛建成,约莫需要三十万贯。” 李瑁稍稍想了想道:“三十万贯倒也还好。” 接着,李瑁扭头对武彦平道:“彦平,回京后记得跟云姨说一声,让她从库房中抽调三十万贯钱,以母妃的名义捐赠出来,用于营建大佛。” “诺。”三十万贯虽然不是一笔小数目,但这是是为了给惠妃娘娘祈福,又是李瑁的一片孝心,武云娘绝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武彦平便轻声应了下来。 章仇兼琼见李瑁竟然个人出资建造大佛,当即赞道:“殿下仁孝,下官佩服。为记此事,下官回去便调来地方府志,将此处峡谷更名为惠妃峡,以彰表殿下孝心。” 李瑁谦虚地摆了摆手:“本王不过是念及故母,寥表孝心罢了,当不得章仇大人这般夸赞。这每年夏汛非但危及往来行船,还可能会淹没两岸滩地上的农田,破坏百姓的收成。营建大佛并非治本之法,我们还需另觅良方啊。” 蜀中之地,李瑁还在为岷江夏汛之事苦思,剑南大捷的战报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往了京城。 —————— 大明宫,宣政殿。 正是旬日朝会的日子,朝中百官如往常一般井然有序地分立在大殿两侧,只是今日的气氛却有些不同寻常。 原因无他,只因今日的朝会乃是朝中各大党派对左相之位的争夺。 十日之前,左相牛仙客突然病危,当夜便因病去世。牛仙客这一死,众人垂涎已久的左相之位便正式空了出来。相党、太子党、庆王党对这一职都蠢蠢欲动。而近日的朝会便是要商议左相的人选,朝堂中的气氛自然就剑拔弩张了起来。 户部侍郎萧炅当先出列道:“陛下,左相之位乃朝之重职,干系重大,不可随意而定。臣以为礼部尚书姚大人为官数十载,官声极好,才德俱佳,可为左相,请陛下裁断。” 萧炅乃是右相李林甫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胸无点墨,不学无术,早年在他出席一场祭吊典礼时,曾将《礼记》中夏、冬祭祀节日的“伏、腊”读作“伏、猎”,被时任尚书左丞的严挺之当庭怒斥为“伏猎”侍郎,一时间传为笑柄。 不过这萧炅虽然才能有限,却对李林甫忠心地很,和御史中丞杨慎矜同为李林甫麾下两大战将。 至于这礼部尚书姚奕则是一个老好人,性格软弱,一向为李林甫之命马首是瞻,推荐他为左相的目的不过是和牛仙客一样,成为李林甫的傀儡罢了。 李隆基看了眼殿下的众城问道:“姚尚书为官多载,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众卿以为如何?” 李林甫见李隆基对姚奕并未提出异议,当即面露喜色,以为萧炅的提议李隆基颇为满意。不过他的死对头李亨又岂会让李林甫如愿? 李林甫把持朝政十数年,左右二相均在他的手中,如今难得牛仙客病逝,左相出缺,正是太子党发展实力的最好时机。李亨不动声色地摆了摆手,京兆尹韩朝宗随即出列。 韩朝宗乃是京兆门阀韩家子弟,文采斐然,又以喜欢提拔后进而闻名于世,时人称“生不用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由此可见其名声之盛。 韩朝宗拂衣出列,躬身对堂上的唐玄宗道:“回禀陛下,礼部尚书姚奕资历虽老,经验虽丰,但其太过老成,于礼部尚书一任上也少有建树,恐怕难当左相大任。” 姚奕确实不是一个能拿注意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和稀泥,担任礼部尚书尚可,但作为左相确实不是什么合适的人选。 更何况眼下朝堂中李林甫势力正盛,朝中超过八成的势力都是他的人。李隆基正要行制衡之策,借李亨和李瑁等几位皇子削减李林甫的势力,挑动他们相互斗争,自然也不想看到左相落入李林甫一党的手中。 李隆基听了韩朝宗的话,想了想,问道:“那韩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第四十一章 加封 韩朝宗脱出而出地回道:“臣以为刑部尚书李适之在公克勤,嘉贞近名,朝野内外赞誉颇多,可为左相。” 李适之乃太宗皇帝废太子李承乾的亲孙,和李林甫一样同为李唐宗室,颇有才干,在刑部尚书任上却是做了不少事情。 李隆基有心挑拨李林甫和李亨相斗,乐得看见亲近太子的李适之担任左相。于是点了点头回道:“李爱卿治政宽和,功绩颇多,确实堪为左相,众卿以为如何?” 李隆基表面上是询问众人的意见,实际上心里已经否决了姚奕,认可了李适之。李林甫何等机警,最擅长的就是顺风使舵,纵然他心里再不愿也不会公然和李隆基唱反调。而李琮的庆王党中又没有拿得出手的合适人选,没有必要为此惹了皇帝不快,于是也闭嘴不言,算是同意了下来。 李隆基见殿中一片沉静,于是宣布道:“既然众卿并无异议,那左相一职便由李爱卿担任,即日起李爱卿卸去刑部尚书之职,任职左相兼兵部尚书。门下省即刻起诏。” “臣李适之谢陛下隆恩。”新任左相李适之大步走了出来,躬身跪拜,激动地回道。刑部尚书和左相看似只有一步之遥,但实际上却如隔天堑,跨过了这一步,从此他李适之也是大唐朝堂中最顶尖的大人物了。 而与李适之同样高兴的还有太子李亨,李适之虽然不是太子党人,但他和李亨、韦坚、皇甫惟明等太子党人关系极好,有了李适之担任左相,他在朝堂中势力的发展也就方便了许多。 左相之位已定,此次朝议中最大的利益已经被太子党分得,其次的便就是李适之留下的官位,刑部尚书一职了。 刑部尚书乃刑部主官,掌管整个大唐的刑狱诉讼,权力极大,也是各方关注的焦点。其中又以在朝中势力相对单薄的李琮为最。 左相一职庆王李琮手中没有拿得出手的人物,故而没有相争,但对于刑部尚书之位李琮却是志在必得的。 李林甫官拜右相,兼任吏部尚书,户部尚书、礼部尚书又都是他的党羽,兵部尚书方才又给了与太子李亨一向交好的李适之,工部陈希烈虽然各不相帮,但却是一株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可以说,朝廷六部之中没有一处是李琮的势力范围,所以李琮对于李适之升任后留下的刑部尚书之位已是垂涎已久。 大理寺卿裴敦复为官近二十载,熟悉刑诉,又与李琮走地很近,自然就成了李琮最为中意的刑部尚书人选,为此,李琮还送出了许多珍贵古玩,希望高力士在李隆基的面前多多美言。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李琮还没来得及展开他的布置,一封自剑南而来的战报便打乱了他的步子。 “启禀陛下,自剑南来的急报,请陛下御览。”一个身着朱袍的御前太监跪倒在地,恭敬地呈上了一封插着三根羽毛的急件。 信上插羽名之羽檄,自古有之。随着羽毛数量的不同,紧急的程度也不同,三根羽毛便是最高级别的了。 高力士见了这封信件,连忙走下丹犀,从御前太监手中接了过来,奉到了李隆基的手边。 李瑁出征已经两月,此时传来急件无非两种情况,要么是唐军战胜,李瑁派人前来报捷;要么是战事不利,李瑁上书请援。此次李隆基派遣李瑁督军,对于李瑁的看重已经不言而喻,所以这信件中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会对以后的朝堂产生极大的影响。 只是不知怎的,李琮看着李隆基手中的信件心里却咯噔地跳了一下,感觉莫名的慌张。 李隆基从高力士手中接过信件,立刻拆开了信件,快速地阅览了起来。 “父皇恭安,儿臣李瑁谨奏:蒙父皇信任,授儿臣剑南节度使之职,总督剑南军政。自两月前,儿臣奉命远征,儿臣自知愚钝,恐负父皇重托,夙兴夜寐,不敢轻矣......” 李隆基逐字逐句地看着,起初表情还算寻常,但随着慢慢看到了后面,看到李瑁轻骑绕后,火烧军粮,在看到击退莽布支,重夺安戎城,脸上的笑意越发地浓重了。 “我儿壮哉,一身是胆,亲率两百精骑火烧吐蕃军粮,一举击溃吐蕃二十万大军,重夺安戎城,真乃我李家麒麟儿。”李隆基手中扬着书信,志得意满地对众位朝臣笑道。 李隆基之言一出,朝堂中立刻炸开了锅。 以少胜多不说,还亲自率军烧了吐蕃的粮草,一举击溃吐蕃二十万大军,收复了丢失近百年的安戎城,单论战绩而言,这已经是近年来大唐外战的最好成绩了。有儿如此,也难怪李隆基会这般得意了。 方才还志得意满的李亨脸上顿时憋得一片赤红。他才是太子,才是最应该继承李隆基帝位的人,李隆基在众臣面前这般夸耀李瑁,李亨的心里脸上如何能过地去? 不过此时,无论和李瑁关系如何,心里是愿意不愿意,众人都出言恭贺了起来:“陛下圣明,寿王勇武,吐蕃蛮夷之国也敢捋我大唐虎威,实乃自取灭亡。” 李隆基一向最重边功,此次李瑁地胜利着实为他大大长了脸,李隆基将信件交于高力士之手,吩咐道:“为记我朝大胜,即可改安戎城为平戎城。大将军,将此捷报交于众臣之手,相互传阅。” “诺。”高力士接过信件,走下了丹犀。 信件在众臣手中传阅,众人心里心思不一,其中最为激动的就要数卫尉卿杨洄了。 卫尉卿掌管卫尉寺,乃九卿之一,主掌大唐军器仪仗、甲胄兵械,权责颇大。不过这杨洄除了卫尉卿一职外,还有一个更加引人注目的身份:武惠妃之女,咸宜公主李淑的驸马。 杨洄因为咸宜公主的原因,一直在为武惠妃还有李瑁效力,早些年间还未武惠妃设计陷害了前太子李瑛等人。 可以说,杨洄算得上是根正苗红的寿王党了。 待到众人传阅完毕,杨洄即刻出列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寿王击退吐蕃,收复安戎,扬我大唐国威,理当重赏。” 李隆基本就有心培养李瑁制衡李亨,杨洄的话正中他的下怀。 李隆基点了点头,高声道:“寿王率剑南上下大败吐蕃,于国有功,传朕旨意:授寿王上柱国之衔,封为左武卫大将军,加封地三千户,照领剑南节度使之职,赏银万两;封章仇兼琼刑部尚书,加殿中监,赐金鱼袋,赏锦缎一千匹;封马璘左武卫将军,加正四品宣威将军衔,协助寿王治理左武卫军务;封武彦平秦州都督,加正五品宁远将军,掌秦州军事;有番将翟都局弃暗投明,降我大唐,协寿王火烧军粮,封归义侯,食邑三百户。其余一应人等册封均按寿王之意照准。” 捷报入京,庆王原本志在必得刑部尚书也旁落他人,落到了章仇兼琼的手中。 听着李隆基的旨意,李琮的眼中满是厚重的阴翳,写满了不甘。 第四十二章 美人恩重 剑南大捷的消息方才传到李隆基手中,还没来得及在长安散开,皇宫内外知道这个消息的人还不是很多。 太极宫,熏风殿,梅苑。 时值七月,早已不是梅花盛开的时节,偌大的梅苑中空荡荡的一片,不见梅香,也没有丝毫其他宫殿五彩缤纷的颜色,冷冷清清的一片,宛如恬静的世外桃源。 自打江采萍在曲江春宴和李瑁匆匆一别后,搬到梅苑已经有小半年了。 半年来,太华公主一直向对待姐姐般对待江采萍,非但给她准备了单独的别院,还给她安排了几个随身服侍的宫女,终日读书练琴,习舞作诗,不必烦心其他的事情,条件比起她在家中还要优渥上几分。 不过她的生活虽然过得闲适,心里却并不开心。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一个从她生命中一闪而过,却无论如何都磨灭不去的男人——寿王李瑁。 自打小半年前,李瑁见她在将他送到这里后就极少出现在她的面前,唯一的一次见面还李瑁出征在即,专程入宫告别太华公主的时候。 这些天来,江采萍细细想了许久,却始终捉摸不透李瑁的心思,想不清他对自己是否有意。 若是无意,他为何偏偏在万千宫女中这般照拂、袒护自己,将自己送到小妹之处,还许下一观惊鸿的承诺?可若是有意,为何他帮了自己后就将自己置于此地,不闻不问,兀自忙着自己的事情,仿佛早已忘却了江采萍这个人一般? 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江采萍从来自诩清高,性情孤僻如梅,少有男子能入得他的芳眼。可偏偏在李瑁面前,她却能露出小女子的姿态,卑微地像是一掬待君采撷的江萍。而李瑁却是一副触之即退,惊起一阵涟漪,随后视而未见的模样。 前世因果,缘来缘去,江采萍怕是说不清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抄诵道家经典,为李瑁祈福,希望他能得胜还朝。 梅苑的小室中,两个月的时间,江采萍抄写的道家经典已经堆了厚厚的一摞,满室墨香,望去尽是字迹清秀的蝇头小楷,很是好看。 刚刚抄完一篇,江采萍手腕发酸,放下手中的湖笔,轻轻揉了揉,长长地舒了口气。 “蹬、蹬、蹬。”一串儿脚步声自屋外响起,太华公主李婉穿着一身碎花百蝶裙快步走了进来。 “采萍姐姐,你又在为阿兄抄写道经吗?”太华公主看着书案上写满字的纸张,问道。 江采萍忙摇了摇头,否认道:“奴婢不过闲来无事,抄写道经打发时间罢了。” 李瑁是堂堂寿王,而江采萍只是一介寻常的宫女,身份天差地别,江采萍哪里敢轻易承认。 太华公主见江采萍不愿承认,也不揭穿她,只是笑吟吟地提了一句:“明明是郎情妾意的,阿兄偏偏却像个呆子一样,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怕是有些女子的心意要被辜负喽。” 自打曲江春宴后,李瑁就一直照拂江采萍,还特地让太华公主将他从尚食司要了过来,而春宴席上,江采萍也曾邀请李瑁观舞,可不正是郎情妾意嘛。可李瑁却偏偏不闻不问,将江采萍一人丢在了这边,也正是应了太华公主方才的话。 太华公主所说也正是江采萍最大的困惑,听了太华公主的话,江采萍不由地幽幽叹了口气,神情也渐渐有些沉闷。 许是看出了江采萍情绪的低落,太华公主不愿看江采萍这般模样,于是扬了扬手中的一张竹纸,换了个话题,对江采萍道。“采萍姐姐,你猜我手中拿的是什么?” 江采萍想了想,回道:“莫不是公主新得的琴谱?” “不是。”太华公主摇了摇头。 太华公主古灵精怪,她的东西江采萍哪能轻易猜的出来。 江采萍站起身子,摇头笑了笑:“公主手中的东西,奴婢猜不到。” 太华公主抿了抿嘴,提示道:“这张纸可是与阿兄有关的。” “和殿下有关,难道是殿下寄给公主的家书吗?”太华公主是李瑁地小妹,两人关系很是亲密,李瑁专门写家书给她也不奇怪。 不过太华公主依旧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神秘地表情:“这可是我最新命人抄来的剑南战报,里面有关于阿兄的消息,难道采萍姐姐不想看看吗?” “剑南来的战报?当然...”江采萍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便想要上前接过太华公主手中的纸张。 不过江采萍刚走出两步,便觉得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合规矩,面露羞色,又停了下来。 太华公主站在一旁,看着江采萍欲语还休的俏丽模样一下子笑了出来。 “我可不敢再戏弄你了,回头阿兄回来该责怪我不懂礼数了。”太华公主将竹纸递到了江采萍的手中。 接着,太华公主脸上露出与一副有荣焉的神色:“阿兄轻骑绕后,率剑南军杀敌十万,大败吐蕃,父皇已经下旨班师,向来阿兄不日便要回京了。” “真的吗?”江采萍欣喜地从太华公主手中接过竹纸,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江采萍眼角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似是欢喜,又似是希冀,各中复杂的情感实难说道。 —————— 剑南道,蜀中。 李瑁在嘉州城中待了一日,赏玩了荔枝楼的风光,又与地方官府交代了修筑大佛的具体事宜,便再次启程北行了。 李瑁乘舟自嘉州,过眉州,穿行彭山,不过数日,终于到了CD城外的新津。 新津渡口就在CD外郊,距离城墙不过二十里的路程,益州上下官员早早得知了李瑁即将抵达的消息,一早便集结在渡口等候。 当是因为松洲大捷的原因,此次前来迎接的人除了益州上下的大小官员,还有许多慕名而来的士绅百姓,李瑁远远地站在甲板上便能看到乌压压的一片。 “殿下轻骑绕后,退敌建功,护佑了百姓的家园,看来殿下已尽得剑南民心啊。”章仇兼琼看着堤岸上的许多人群,由衷叹道。 “不敢言功,职责所在罢了。”李瑁看着迎驾的人群,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眼下不是农忙时节,百姓清闲地很,岸上的许多人群前来迎接的固然有,但恐怕更多的还是来看热闹的吧。 “恭喜殿下大败吐蕃,得胜还城。”李瑁刚刚走下船板,剑南采访使鲜于仲通便快步走了过来,上前拱手拜道。 此次松洲之战,鲜于仲通虽然没有直接参战,但他在后方运送粮草,征调兵员,维持后方安稳,也算是劳苦功高了。 李瑁忙将他扶起,笑道:“此番本王能大胜吐蕃,鲜于大人功不可没,本王已经上书父皇,想来不日必有恩赏。” 鲜于仲通听了李瑁的话,脸上的笑意更甚,摆了摆手,对李瑁指引道;“我等已经在城中备下酒宴,为殿下接风洗尘。还请殿下随下官前往。” 第四十三章 酒宴 正午时分,依旧是城南的锦云楼,不过这一次的规模和人数却比之前的接风宴要高上许多,CD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尽数到齐。 一来,前线大捷,本就该大肆庆祝;二来,李瑁立了大功,许多原本还在观望大的官员士绅也都纷纷前来拜会,希望能结个善缘。 不过李瑁身份尊贵,又岂是寻常的官员士绅就能随便拜会的?那些人大多送上了贺仪,留下了礼单,便各自离去,真正能同李瑁一齐入席的还是那寥寥数人。论起官阶,武彦平和马璘虽是同李瑁一起前来,却也只能在外室陪坐。 “本王才能浅薄,幸蒙诸位不弃,尽心辅佐,才有今日之胜,本王在此谢过诸位了。”酒席方开,李瑁便举起酒樽,对着席间的众人端了起来。 李瑁端杯,众人也连忙应和了起来,纷纷起身端杯道:“此战全赖殿下帷幄,我等不过追附尾骥,殿下言重了。” 说完,一齐仰头一饮而尽。 “啧啧。” 李瑁将杯中美酒饮尽,细细品了品,面露悦色,不由赞道:“本王久居长安,平日里宫廷美酒也尝了不少,郢州之富水,乌程之若下,荥阳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冻春,还有西域传入的三勒浆,本王均有涉及,但唯独这剑南烧春最为爽口甘冽,每次饮之,滋味无穷。看来我蜀中之地果真是人杰地灵,就连美酒也是这般不同寻常。” 鲜于仲通心思最为活泛,他见李瑁酒杯已空,忙拿起酒杯给李瑁斟上了酒,笑道:“全赖殿下英武,御敌于外,剑南之地才得安宁,才能酿出这等好酒。” 听了鲜于仲通的话,李瑁笑了笑,环顾了一圈席间众人,拱手道:“一地之安宁岂是本王一人之功?诸位俱是我大唐肱骨,剑南重臣,有诸位在,剑南之地才能这般繁盛,剑南托于众位之手本王也是放心地很。数日前,本王已经将此次出征的战报于上报父皇,想来很快就该回复。本王待在剑南的日子恐怕不多了,待本王走后,剑南诸事就托付于诸位了,还劳诸位多多上心。” 李瑁的剑南节度使本就是遥领的职务,若非此次吐蕃大举入侵,李瑁也不会来到剑南。战事结束,李瑁自然是要回京的,剩下的常务自然还是要交由剑南众臣。鲜于仲通和其他人一同笑道:“我等职责所在,不敢当殿下一个‘劳’字。” 鲜于仲通原本身材高大,面容方正,但一到了李瑁面前,脸上便换上了满满的恭维,丝毫不见往日的模样。 席间众人为了讨好李瑁大多刻意奉承,举杯换盏,不知不觉间已经酒过两巡。就在众人酒兴愈酣,准备再饮一轮的时候,原本守在门外的武彦平却在众人的注目下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内侍省的黎敬仁来传皇上的圣旨,已经在大堂等候了。”武彦平走到李瑁的身旁,弯下腰在他的耳边说道。 “老规矩,先送上茶点钱,本王稍后便至。”李瑁轻轻点了点头,对武彦平吩咐道。 李瑁口中的茶点钱便是沉甸甸的金子,武彦平跟了李瑁这么久,当然知道李瑁的意思,应了一声便下去准备了。 武彦平走后,李瑁迎着众人疑问的目光站了起来,笑道:“父皇的旨意已经到了大堂,诸位就随本王同去吧。” 说着,带着十多位官员当先走了出去。 锦云楼的大堂中,木案焚香,李瑁带着剑南诸官拜于堂前。 “父皇恭安,儿臣李瑁率剑南道官员领旨。” “门下:昔宗周煌煌、威名远扬;功臣昭昭,分封四方。今有十八皇子寿王瑁,奉旨征伐,大败吐蕃,收复安戎,扬大唐国威,特授寿王上柱国之衔,封左武卫大将军,加封地三千户,照领剑南节度使之职,赏银万两;封剑南节度副使章仇兼琼刑部尚书,加殿中监,赐金鱼袋,赏锦缎一千匹;封马璘左武卫将军,加正四品宣威将军衔,协助寿王治理左武卫军务;封武彦平秦州都督,加正五品宁远将军,掌秦州军事;有番将翟都局弃暗投明,降我大唐,协寿王火烧军粮,封归义侯,食邑三百户...着寿王李瑁即日押解吐蕃俘虏回京献捷。制书如右,请奉;制付外施行,谨言。开元二十九年八月十三,制可。” 圣旨读罢,内侍供奉黎敬仁小心翼翼地将金面玉轴圣旨递到了李瑁的手中。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两日前陛下得知大捷消息,曾在大殿之上夸耀殿下,盛赞为皇家麒麟儿。殿下此次还京怕是恩宠更甚了。”黎敬仁知道李隆基对李瑁地的重视,他刚刚得了李瑁地好处,就连说话都带着一丝谄媚。 黎敬仁在内宫中虽比不上高力士那般尊崇,但也是颇有地位了,李瑁将来少不得有倚仗他的地方,于是客气地回道:“长安与剑南相隔颇远,辛苦黎监千里赶来。” “哪里哪里,小的不过天家家奴,殿下言重了。”黎敬仁笑呵呵地恭谦了一番。 皇帝的圣旨读完,剑南诸官的心里又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在看向李瑁的眼神都带了几分炽热。 所谓上柱国不过是虚衔,算不得什么,真正了得的是左武卫大将军的官职。以一镇节度的身份兼领府卫大将军,玄宗一朝李瑁还是独一个。李瑁圣眷之隆由此可见一斑了。 李瑁让武彦平收好圣旨,反倒朝章仇兼琼拱手贺道:“恭喜秋官尚书,从此章仇大人可就是朝中大员了。” 章仇兼琼原本想着凭借此次的功劳应该能升个六部侍郎,抑或是九卿之一,可没想到竟然直接成为了刑部尚书,位列六部大员之一,这着实是意外之喜。 刚刚升迁的章仇兼琼还沉浸在升官的喜悦与激动中,被李瑁这么一贺,这才缓下神来。 章仇兼琼连忙拜谢道:“下官能有今日之成,全赖殿下提携。” 李瑁连忙将章仇兼琼扶起,打笑道:“章仇大人官拜正三品大司寇,主掌天下刑狱,可不能再随意自称下官了。” 章仇兼琼依旧恭敬地回道:“殿下言重了,无论下官官拜何职,都是殿下受殿下提携的人。” 章仇兼琼原本不过是个在地方蹉跎的官员,多少次中枢出缺都未曾想到他,这一次他不过是跟随李瑁立下了一些功绩便能官封刑部尚书,任谁都能看出其中的缘由。 恐怕陛下看重寿王,这是在给他培植势力了。 第四十四章 名剑含光 “殿下稍留。” 酒席散去,李瑁刚准备登马车离去,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叫住了他,李瑁回头看去,原来是酒席上对他屡屡示好的剑南采访使鲜于仲通。 鲜于仲通手中正端着一个狭长的木盒,兴冲冲地迎面走了过来。 “鲜于大人所为何事?”李瑁见鲜于仲通宴后专门找上自己,心知鲜于仲通想必有事要说,于是问道。 鲜于仲通恭敬道:“下官有事想与殿下商讨,不知可否与殿下同行?” 鲜于仲通在剑南为官十余载,熟悉剑南州情,李瑁既然想要扎根剑南,将来自然少不得这些人的帮助,自然不会据他于门外。 “自无不可。”李瑁朝着马车的车门摆了摆手,说完自己当先登上了马车。 “多谢殿下。”鲜于仲通见李瑁准许,于是一手拿着木盒,一手掖起长袍也登了上去。 武彦平见李瑁已经登车坐稳,于是跳上了车板,拿起缰绳便要驱马前进。 武彦平刚刚被封为秦州都督一职,掌一州军事,也算得是地方大员了,可他竟然还要亲自驾车,这可吓坏了车里的鲜于仲通。 鲜于仲通在车中见武彦平拿过马缰,连忙拦道:“武都督乃是上官,都督驾车鲜于仲通岂敢乘之。” 秦州都督乃武职高官,官职前面虽没有像李瑁益州大都督那般加上一个“大”,却也是从三品的官职,比起鲜于仲通的从四品采访使还要高上一筹,鲜于仲通岂敢让他驾车。故而鲜于仲通有此一说。 不过武彦平却依旧抓着马缰,摆了摆手道:“鲜于大人多虑了,我武彦平起于微末,发于行伍,深受殿下恩德。将来无论我官拜何职,哪怕是一镇节度,只要殿下在侧,我便永远是殿下的护卫。” 武彦平虽然身为秦州都督,但却以王府家奴自居,这倒难为了坐于车内的鲜于仲通,坐也不是立也不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瑁也看出了鲜于仲通的为难,伸手压住了鲜于仲通的肩膀,笑道:“彦平回京后就要去秦州赴任了,这是彦平对本王的一片心意,鲜于大人安坐便是。” “殿下仁德,深得府内人心,下官佩服。”鲜于仲通见李瑁这么说,这才安心地坐了下来。 “驾!” 武彦平熟练地甩了朵鞭花,马匹应声而动,稳稳地往前驶去。 马车前行,车外有武彦平守着,车内除了李瑁和鲜于仲通也再无旁人。 鲜于仲通看着眼李瑁腰间悬挂的佩剑,笑道:“若是下官所料不差,殿下腰间所配应该是商天子三剑之首,名剑承影吧。” 承影剑乃当世名剑,但凡识剑之人大多认得,鲜于仲通认得承影剑李瑁倒也不觉得奇怪。 “鲜于大人好眼光,此剑乃母妃生前所赠,正是承影。”李瑁不知鲜于仲通为何突然谈起他的佩剑,但还是笑着问道。 鲜于仲通接着问道:“殿下既有承影,那可知商天子另余二剑为何名?” 商天子三剑之名天下皆知,李瑁不假思索地回道:“除承影之外,尚有含光与宵练。” 鲜于仲通点了点头:“商天子三剑在汉末以前都是皇室之物,承影剑辗转落到了殿下的手中,也算得遇明主,而宵练剑失于汉末,数百年不闻踪迹,而最后一把含光见殿下可知在何处?” 鲜于仲通手中拿着那个狭长的木盒,轻轻地拍了拍,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神色。 李瑁看着鲜于仲通的模样和动作,又看了看他手中形状独特的木盒,问道:“莫非这含光剑就在鲜于大人手中?” “殿下圣明。”鲜于仲通将木盒打开,小心地送到了李瑁地身前。 李瑁低头看着身前静静地躺在木盒中的长剑,心头突然一动。 古朴的鱼鳞花纹,狭长的剑身,散发着古意的剑柄,李瑁拿起含光剑,只是轻轻地拔除小半截,顿时一室寒光,彻人心骨。 “好剑,好剑。这等神兵鲜于大人是从何得来?”李瑁看着迎面而来的剑光,由衷赞道,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对它的喜爱。 鲜于仲通见李瑁似乎对含光剑极为喜爱,笑着回道:“下官原籍渔阳,祖上曾与东晋年间得此宝剑。此剑锋利异常,可谓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下官才能浅薄,自觉无法驾驭此剑,特此将含光剑赠与殿下,与殿下的承影凑成一对。” “哈哈哈。”李瑁一下子明白了鲜于仲通的意思,难怪他先前要与自己同行,原来他是专程来送礼的。 “此剑乃鲜于大人祖传之物,本王岂能轻易占之?”李瑁摇了摇头,将宝剑归匣,放回了木盒中。 鲜于仲通见李瑁拒收,心中大急,忙躬身拜道:“下官不才,愿意此剑为礼,望殿下收录门墙。” 鲜于仲通生于武周长寿二年,中年举进士入仕,如今已五十有一。五十一岁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步入了仕途的后期,可鲜于仲通蹉跎十余载,依旧在地方徘徊,还是区区一个四品采访使的官职。 说真的,鲜于仲通羡慕武彦平,打心底里羡慕。武彦平一介平民出身,不过二十有余,便在李瑁地扶持下成为从三品的秦州都督,看这个趋势,将来无论是回调长安,任职府卫大将军,还是外调地方,担任一镇节度不过都是时间问题。 而他呢,他自己又能做什么?若无意外,他这一辈子无人庇护,做到采访使已经算是到头了。 说起来采访使也是一个不小的官,在地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他不满足这些,他还有更大的欲望,他还想去做更大的官,实现自己更大的抱负。 这些天鲜于仲通思来想去,眼下唯一能够借助的就只有李瑁的力量了,于是鲜于仲通这才觉得忍痛割爱,将含光剑送于李瑁,但求一个提携的机会。 李瑁看着鲜于仲通的样子,安静了片刻,问道:“本王只是一介皇子,鲜于大人可想好了。” 鲜于仲通毫不犹豫地回道:“鲜于仲通深慕殿下仁德,若殿下不弃,愿为殿下马首是瞻。” “好!” 李瑁见鲜于仲通回答地这般干脆,于是也不在矫情,收下了鲜于仲通所赠的含光剑,将他扶起:“鲜于大人心意本王知晓了,原剑南节度副使章仇兼琼已经升迁刑部尚书,不日便将入京赴职。而本王也是遥领剑南节度使之职,久不在剑南,这剑南事务总要交给信得过的人来执掌,即日起便由你来担任剑南节度副使一职,替本王协理剑南军政。” “谢殿下信任,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鲜于仲通激动地回道。 剑南节度副使乃是从三品的官职,李瑁这个正主不在便是由他主管剑南事务,对鲜于仲通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升迁了。 更何况章仇兼琼便是由剑南节度副使升任的刑部尚书,只要将来把握住机会,谁知道他会不会成为第二个章仇兼琼,入主六部? 送走鲜于仲通后李瑁便回到府衙。 李瑁刚下了马车,武彦平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殿下,鲜于仲通才干寻常,算不得什么才智之士,为何您要这般看重他,授以要职。” 李瑁颇有深意地笑了笑,回道:“本王重用他并非因为他的才干。” “那是为何?”武彦平不解地问道。 “听话。”李瑁的口中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论及才干,鲜于仲通差章仇兼琼与许远二人多矣,和李泌更是比都不能比,但他却有一件事做的很好,那就是听话。本王少在剑南,对剑南的情况很难及时把控,所以这里一定要放一个能够贯彻本王意志的人,而听话的鲜于仲通便是最好的人选。”李瑁担心武彦平不明白,又详细地解释了一下。 鲜于仲通才干确实寻常,军略方面更是一塌糊涂,乃是唐史上赫赫有名的草包将军。天宝八年,鲜于仲通因结好杨国忠官拜剑南节度使,但随后便在对阵南诏的战役中将剑南八万精兵尽数折了进去,导致安史之乱中剑南镇毫无作为,无力出兵平乱,甚至还一再给吐蕃趁机劫掠,实在是剑南镇的罪人。 不过鲜于仲通却也并非一无是处,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历史上的他追赴杨国忠的尾骥,唯杨国忠之命马首是瞻,上官让他往东他就绝不会往西,用起来倒是颇为顺手。 李瑁重用鲜于仲通也并非心血来潮,也不是含光剑的原故,而是现在的剑南确实需要这样一个能够帮助李瑁忠心耿耿,沟通内外的人物。 武彦平点头赞道:“用人取其长,不取其短。殿下年纪虽轻却深谙用人之道。” 李瑁无奈地感叹了一声:“形势所逼罢了,本王的势力刚刚起色,手中人才不足啊。若是本王手中有十个李长源,又岂会看得上鲜于仲通这等货色。” 提起手中的人才,李瑁忽然又想起了一个人,问道:“房渭现在在哪儿?带本王去见他。” 武彦平回道:“房渭从松州回来后就被押在府衙中,殿下可随我前往。” 作者的话: 感谢书友2017的打赏,这可是谨言写作这么久以来收到的第一次打赏,居然有种大姑娘出嫁的快感。 第四十五章 威逼 剑南节度府的内院中,一个采光极差的暗室里。 自打松洲大战的前夜,房渭被李瑁下令拿下后,他就被遣回了CD,被关在这里许久。他仿佛是被人遗忘在了角落一般,除了每日送餐送水,不闻不问,与世隔绝。 他既不知道松洲前线的战况,也不知李瑁准备怎样处罚他,心里像是悬了一块石头,难受极了。 “蹬、蹬、蹬。”一串儿清晰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紧接着“吱呀”一声酸响,房门被缓缓打开。 午后强烈的照入房中,映射着一个年轻男子俊逸的身影慢慢走了进来,身体周边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 房渭许久未见强光个,乍一看去还觉得刺眼,一边用手当着阳光,一边费力地望去,过了一会儿,待来人走进后他才看清来人的身份,原来竟是下令关押他的寿王李瑁。 “殿下既安然在此,想必松洲战事已了,吐蕃已败了吧。”房渭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 “吐蕃大败,莽布支折军十余万,已经退回了吐蕃。怎么,听你的口气难道不盼望我大唐取胜吗?”李瑁自己端个凳子坐到了房渭的对面,冷冷地说道。 房渭愣了愣,脸上露出一丝讥讽:“松洲若胜,我房渭必死,房某何盼之有呢?” 李瑁摇头笑了笑:“哦?本王没有你叛国的口供,又何谈必死呢?” 房渭目光晦暗地回道:“以殿下的身份,想要杀我区区一个行军书记哪需要什么口供,一把快刀即可。” “房大人不愧是世家子,果然是聪明人。”李瑁拍了拍手夸赞道。 随后,李瑁又皱了皱眉,望着房渭的眼睛问道:“不过房大人又为何断定本王要杀你?也许本王并不想杀你呢。” 房渭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神色:“殿下还是杀了房某的好,房某对太子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任何不利于太子的事情。” 房渭的确聪明,将局势看的很透,他一听李瑁的话便猜到了李瑁地意思,李瑁必定是想用他来对付太子。不过房渭为了家族的安危,又怎么会为了自己一人的苟活而去开罪太子,陷整个房氏于险地呢? “恐怕房大人忠心耿耿的不是太子,而是你们房氏吧。你们这些世家子弟,连我大唐百姓都能出卖,又怎么会真的效忠于我那个皇兄呢?”面对房渭的拒绝,李瑁非但没有表露出一丝怒意,反倒笑了出来。 “殿下英武,以少胜多,房某万分佩服,但房某与殿下所求不同,殿下不必多言,房某但求速死。”无论李瑁怎么说,房渭一直都是这样一幅水泼不进,决然赴死的模样。 “杀你?本王为什么要杀你?”李瑁靠近了房渭一步,剑眉上扬,故作好奇地问道。 “我如此开罪殿下,难道殿下不杀我?”房渭看着李瑁地神情,不知怎的,心里莫名地发慌。 “当然不杀了,本王岂是滥杀之人,房大人不妨先看看这个,这可是房大人亲手所书哦。”李瑁摆了摆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搁到了房渭的手边。 房渭何事写过什么东西?他狐疑地从李瑁手中接过那张白纸,缓缓展开,一行行整齐的小楷映入了房渭的眼中。 “吾皇在上,罪臣房渭顿首:开元二十九年夏,臣以随军书记职同寿王督师剑南。行前,太子尝引臣入东宫,特嘱密事,着罪臣暗结吐蕃,引番军入城,加害寿王,以绝寿王夺储之念。自臣受太子所托,日夜翻彻,几不成眠,自觉乃大唐臣子,万不敢行此大逆之举,陷大唐于水火。几经苦思,罪臣终私告太子之谋,以解剑南之危,全臣子之义。臣自知有罪,执笔涕零,望吾皇宽恕。” 房渭看着手中的白纸,心一下子凉了半截,这哪是什么认罪书,分明就是指正太子的诉状啊,而且最要命的是这封书信上的字迹竟然与自己的一模一样,明显就是有人刻意伪造,栽赃自己。 房渭忙拿起白纸,分辨道:“这并非下官所写,这并非下官所写啊。” “啧啧。” 李瑁面带笑容,摇了摇头道:“这字迹与房大人一摸一样,只要让房大人在纸上按下手印,再配上皇兄的金印,要说这密信不是房大人所书,这天下谁会相信呢?房大人放心,房大人公忠体国,敢罪权贵,向本王揭露皇兄毒计,本王返京后一定亲自与李相一同将这密信呈递父皇,公诸天下,为房大人请官,到时候房大人至少也是四品以上的官职,那时候房大人可就真的是光耀房氏了。如何?” 一边说着,李瑁一边紧紧地盯着房渭,就像是在盯着自己的猎物一样。 房渭听了李瑁的话,一下子瘫坐在了椅子上,双眼看着相貌俊秀的李瑁,眼中充满了恐惧。这哪是什么能够光耀房氏的密信,这分明就是整个房氏的催命符啊。 这封伪造的书信一旦公诸与众,太子和崔琳一定会以为自己出卖了他,狠不得将自己和房氏碎尸万段。而李林甫一向与太子不合,说不得为了嫁祸太子杀人灭口之罪,还会率先将屠刀伸向房氏众人。 房氏岂能挡得住这些人的怒火?到了那时候自己可就真的成为毁灭整个齐州房氏的罪人了。 房渭心急如焚,双眼望着李瑁,几乎祈求地说道:“殿下如要对付太子的话直接将此事告知陛下便是,何苦要拉上整个房氏,这于殿下并无助益啊。” “呵呵。” 李瑁轻声笑了笑,将头靠到了房渭的耳边,小声地说出了那个几乎令他崩溃的理由:“因为本王高兴。” 说完,李瑁轻轻拍了拍房渭肩膀,站起身子便要离开。 可是李瑁刚刚走出没有两步,他身后的房渭忽然大声道:“帮助太子最多的乃是清河崔氏,这块金牌也是崔琳给我的。齐州房氏不过是山东一个寻常门阀,殿下为何不去对付崔氏,偏偏要对付房氏,难道殿下是惹不起崔氏,要拿房氏出气吗?” 李瑁转过头去,看了眼房渭激动的样子,不禁有些失笑。这房渭还当真是顽固,都到了这个份上还想利用激将法让自己上当,可自己又怎么会让他如愿? 李瑁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回道:“崔琳老儿处处与本王作对,本王自然要对付清河崔家,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本王现在什么都不想做,本王就是要拿房氏出气,本王就是想灭了齐州房氏,你能奈我何?” 说完,李瑁轻轻撇了撇嘴,一边缓慢地往门外走着,一边嘴里小声地嘟囔着:“齐州房氏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了千古贤相玄龄公,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现在却要毁于一旦,玄龄公怕是泉下难安喽。” 太宗朝名相房玄龄便是出自齐州房氏,故而李瑁由此一说。 房渭看着李瑁渐渐往门外离去的身影,心里最后一丝防线已被摧毁,“扑通”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伏地祈求道:“门下小的房渭愿为主公鹰犬,唯主公之命是从,望主公乞怜活命,放齐州房氏一条生路!” 对于他自己的生死,房渭可以置之度外,但为了家族的存续,房渭终于放下了自己最后一丝尊严,彻底沦为了李瑁的一颗关键的棋子。 “房大人果然识时务,剑南之事已结,明日房大人随本王还京,本王对房大人自有安排。”李瑁一只脚刚跨出门槛,便陡然停了下来,听着房渭的话,俊美无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第四十六章 返京 松洲之战已结,剑南之事已了,李瑁便没有了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次日清晨,李瑁便踏上了还京的路途。 此次李瑁在剑南待的时日虽不长,但整理出来的行李却足足有十多箱。最前面两箱是李瑁来时带来的衣物之类,后面五箱是章仇兼琼送给李瑁用来打点杨玉瑶的白花花、沉甸甸的蜀中土特产,最后面的七八箱则都是李瑁带给杨玉环等人的蜀中风物,有美味的零嘴吃食,也有色彩鲜艳的蜀锦刺绣,都是些杨玉环曾经在李瑁耳边念叨过的玩意儿。 “殿下对王妃当真是宠爱已极,满长安的王公大臣,天潢贵胄,除了殿下外,还有谁外出公干能给妻室带这么些东西。”武彦平和李瑁一同骑马走在前头,看着身后一连十多个箱子,不由感叹道。 提起杨玉环,李瑁脑海中浮现起了那个娇丽可人,柔情似水的翩翩女子,不自觉露出了温情的笑容:“玉环自蜀中嫁入我寿王府后,一别故里已逾六载,每每谈及蜀中之事,玉环总是面有戚色,本王见之不忍,自觉有愧,故而专程带了这些东西,只希望这些蜀中风舞能够寥解她思乡之情吧。” 李瑁对杨玉环的感情,武彦平是实实在在看在眼里的,武彦平点了点头附和道:“殿下大可宽心,此次奉皇命送杨家人入京,以后王妃在长安就有家人相伴了,应该不会再如以前那般思乡了。” “但愿如此吧” 杨家那群人是什么货色李瑁清楚地很,他们进京的目的李瑁也明明白白地知道,而杨玉环天性烂漫,不善这些蝇营狗苟的东西,指望他们去开解杨玉环,怕是不易了。 他们身旁的房渭听着李瑁和武彦平的对话,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寿王李瑁吗?怎么与他往日所见大为不同?” 在他原本的映像里,李瑁敢轻骑绕后,深入险地,又能用捏造的证据,拿着家族的存亡逼他就范,这样的人物本该是个杀伐果断,阴狠绝决之人,可为何也会有方才怜妻惜子,重情重义的小儿女之态? 这分明就是两相矛盾的东西,这哪里是同一个人啊! 一瞬间,房渭看着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竟有一种完全看不透的无力之感,这种感觉是他在老成的太子身上都不曾有过的。 房渭突然有了这样一种感觉:也许这次剑南之行对自己并非祸事,也许齐州房氏将来的兴盛真的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李瑁率军行了不过十多里,行至紧邻CD的新都县,便看到了县外的官道上整整齐齐地站了十多个官府中人,路旁还摆放了几只漆木大箱。 “恩?这是何意?”李瑁才出CD,便看到沿路拜访阿谀的官员,心里顿时有些不悦。 武彦平也看出了李瑁脸上的不悦,回道:“想必是沿途乘机拜会的地方官员,殿下不必理会。” “恩。”李瑁点了点头,心里想着稍后是否要将这官员斥责一番。 李瑁骑马走到那群人的跟前,正想要开口诘问,人群中领头的官员却大步走了过来,躬身拜道:“下官新都县尉杨钊拜见寿王殿下。” “杨钊,你便是杨钊?”李瑁听了他的名字,刚刚准备诘问的话又收了回去。 李瑁仔细上下打量了一番杨钊,这个唐史上臭名远扬的奸相。杨钊相貌堂堂,身材高大,虽然中年落魄,但看上去还是有那么几分气度,眉宇间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杨钊听得李瑁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顿时面露喜色,问道:“殿下知道下官。” 李瑁翻身下马,将杨钊扶起:“你是玉环的族兄,玉环又是本王的王妃,自家亲戚岂有不认识的道理?” 杨钊一听李瑁称呼他为自家亲戚,脸上的笑容更胜了,似乎连腰杆子都挺直了不少。 “族兄专程在此等候本王可是有什么要事?”李瑁知道杨钊出现在这里必定是有目的的,于是开口问道。 杨钊回道:“昨日鲜于大人专程告知下官,说殿下每日返京将要路过此处,特地命下官准备了几箱土仪曾于殿下与王妃,护送殿下回京。” 原来如此,李瑁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原来杨钊出现在这里是鲜于仲通的意思,昨日自己提拔了鲜于仲通,他有意赠礼酬谢,但又担心不利于李瑁的名声,于是便让杨钊已经家人的身份送出,一来可以名正言顺地将重礼送给李瑁,二来也可以靠着杨钊拉近和李瑁的关系。 李瑁看了看负责搬运这些“土仪”的十多个大汉,心里也知道这些箱子里面塞的是什么了。早知这鲜于仲通乃是蜀地大豪,富庶非常,但没想到出手竟这般阔绰。 李瑁之富胜过鲜于仲通数倍,这些钱财李瑁虽未曾看在眼里,但李瑁既然有心收鲜于仲通为己用,为了让他安心,他的礼还是收下的好。 李瑁点了点头,笑道:“族兄和鲜于大人的心意本王已经知晓,本王代王妃谢过二位。” 杨钊忙摆手道“都是自家人嘛,殿下这么说就客气了。” 杨钊一边说着,一边吩咐下人把这些大箱装车,大有护送这些箱子一同和李瑁回长安的意思。 李瑁看着杨钊这个样子,心里泛起了嘀咕。 杨钊去长安的心思李瑁清楚地很,无非就是希望能够抱上杨家姐妹的大腿,谋求个官职,好在仕途上有所升迁。 但李瑁却不敢这么看待他,因为现在这个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杨钊这个人的厉害之处。阿谀奉承,溜须拍马,迎合上意,杨钊可是将这些特长发挥地淋漓尽致。相信只要他入了京,见着了杨玉瑶和李隆基,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历史上那个臭名远扬的杨国忠。 杨国忠才干平庸,若是让他居了高位对于百姓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好事,骨子里他是不愿杨国忠进京的。但随即他又想起了李泌的话:水至清则无鱼,殿下既非长子又非嫡子,争储之事本就不占先机,殿下唯有将朝堂这潭水搅浑,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李泌的话在李瑁的耳边响起,李瑁再看向杨钊的时候,蓦然发现,眼前这个族兄岂不是就是那条最能搅动朝堂的泥鳅嘛。 杨玉瑶得势,李隆基昏聩,就算没有杨钊也还有其他人上位,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一个自己更为了解的人呢? 至少杨钊是杨家人,是外戚,与太子是天生的对头,而自己也是杨家的女婿,和杨家多少有几分香火情,结果总不会坏到哪里去。 李瑁想通了这些,笑着对身旁武彦平道:“彦平,快给族兄备上一匹良马,本王要与族兄一同回京。” 作者的话: 感谢书友拜月王的打赏,谢谢大家对谨言的肯定。 第一章 争锋相对 夏末,午后,长安城。 虽还未到黄昏闭门的时间,明德门内外却已是来来往往的一片,宽逾百米的朱雀大街外已经站上许多了观望的人群,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的出现。 众人排排站立,有意或无意地向南张望,还会露出些焦急的神色,似乎已经等了有一会儿。 他们所等的不是别人,正是数月前奉旨出征剑南的寿王李瑁。 长安是为国都,百姓富足,生活闲适,平日里无聊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拉扯家常,相互说一些坊头坊尾听来的小道消息,不亦乐乎。 若是有什么热闹能瞧,邻近的街坊也是必定要参加的。 在长安的街头,你若是问到太子是谁,街上的百姓也许并不知晓,但你若问起寿王是谁,上到耄耋老人,下到垂髫小儿,大多都会告诉你寿王便是那“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李瑁李玉郎。 李瑁三年在干的那些事情至今仍有人传述,甚至就连玉真观那面李瑁提词的白墙也成了终南山脚的一个景儿,偶尔还有京中贵妇去游览。 至于在青楼勾肆中,李瑁的名气就更大了,李瑁的‘凤栖梧’早就成了每日必点的曲目,一唱就是三年。青楼中的姐儿也会偶有感叹,怎么自己就没碰到李玉郎那般深情的贵族子弟,将自己从这水深火热之地赎了出去,哪怕是做一填房小妾呢。 “外面发生了何事,今日街头怎的如此多人?”一间临街茶馆的二楼雅座中,一个身着鹅黄色千水裙,样貌淑雅的妙龄少女唤过馆中递送茶水的跑堂,好奇地问道。 茶馆跑堂看着这一桌坐着的两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心知怕是哪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太清楚坊间的消息,于是回道:“几位小姐有所不知,今日可是寿王殿下得胜还朝的日子,外面的百姓都在看热闹呢。” “寿王殿下?你说的寿王可是那个玉真观提诗的李玉郎?”一听到寿王的名字,与黄衣少女同来的紫衣女子忙问道。 茶馆跑堂点了点头:“除了他还能有谁,前些天寿王在剑南大败吐蕃二十万大军,杀敌十余万,此次他便是回京献俘的。你看,就连太子都奉旨亲自出宫相迎呢。” 茶馆跑堂指着朱雀大街正中那个身着衮袍的男子,对她们解释道。 “什么?杀敌十余万?”身着鹅黄色裙衫的女子一听到这个数字,掩嘴惊呼了出来。 与她同来的紫衣女子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轻轻地瞪了她一眼,打笑道:“大惊小怪地,亏你还是左卫郎将韦将军的女儿,怎么连这点消息都不知道?” 黄衣少女正是左卫中郎将韦昭训的爱女韦清儿,而与韦清儿同来紫衣少女则是赞善大夫杜有邻的次女杜采秋。韦杜两家同为长安门阀,世代交好,故而两人相处地也不错。 韦清儿嘟了嘟嘴回道:“阿爹虽在朝为将,但他回府从不和我提起这些事情,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杜采秋点了点头,又问道:“恩,说的倒也是。那韦将军可有和你提起过寿王的模样?我倒是听说过他的事迹,却没见过他本人。” 韦清儿摇了摇头:“我未曾听阿爹说过,不过既然他能率军在边关杀敌十余万,想必也是个凶神恶煞,膀大腰圆的壮汉,真不晓得这样的人是怎么写出‘凤栖梧’那样痴情的诗句的。” 杜采秋赞同地回道:“这的确有些奇怪,不过他马上就要过来了,我们大可以亲眼看看,兴许他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呢。” 就在两个少女各自揣测的时候,李瑁已经率军进了明德门。 李瑁穿着一身雪亮的明光铠,身姿挺拔地行在军阵的最前列。阳光下,打磨光滑的甲片熠熠生辉,散发着耀眼的光芒,配上李瑁丰神俊秀的样貌,更显地几分少年英气。 “彦平,你说本王离京只有三月,为何却觉得这长安与以往大不相同呢?”李瑁看着笔直纵横的朱雀大街,看着远处高高耸立的朱雀门,对身旁的武彦平问道。 武彦平笑了笑回道:“殿下此番携剑南大胜之势还朝,正是革旧迎新,宏图大展之时,此中豪气其是往昔能比?” “不错!彦平说的有理。”李瑁一边笑着,一边轻夹马腹,往前行去。 李瑁方入明德门,此时太子李亨在朱雀门外等了有一会。李亨远远地看见李瑁行来的身影,便步行走了过去,于此同时,李瑁等人也看见了前来迎接李亨。 “殿下,是太子来了。”武彦平靠在李瑁的耳边,低声道。 李瑁点了点头,右手微微抬起停住,示意军阵暂停前行。 “众军止步。”马璘看见了李瑁地意思,一声高喝,命左金吾将士停住了脚步。 “哈哈哈哈,原来是皇兄,许久未见了。”李瑁虽然打心里不服李亨,但李亨毕竟是皇子,该有的样子还是要有的,距离李亨还有一段距离,李瑁便翻身下马,笑着走到了李亨的身边。 李亨见李瑁笑脸走来,脸上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回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十八郎几日不见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了。” “哪里哪里,全赖父皇洪福,小弟不过尽己之责罢了。”李瑁走到李亨的对面,笑着回道。 李瑁和李亨就这样四目相对。 李瑁年轻英俊,又身着戎装铁甲,显得英姿勃勃,而李亨中年发福,眉宇间还带了些许倦色,论及气势其实已经输给了李瑁。 太子属官,赞善大夫同时也是太子丈人的杜有邻见李瑁就这样笔直地站在李亨的面前,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始终没有行礼的意思,于是心中大为不悦,轻轻咳嗽了一声,沉声道:“寿王殿下在剑南日久,难道连宫中的规矩礼仪都忘了吗?殿下见到太子为何不行礼?” 李亨毕竟是太子,是国之储君,而李瑁还只是皇子,是分封一方的亲王,虽然李瑁现在的声势正隆,但位属君臣,说起人前的地位还是远远不及李亨,李瑁给李亨行礼倒也份数应当。 可以是今日的环境却又偏偏与往日不同,今日乃是专程迎接李瑁的盛会,眼下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李瑁,他若是就这样低了头,给李亨行了拜礼,那这对他的声势可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只要他一拜,方才的兄弟之分就会瞬间化为君臣之别,这就等于变相承认了太子的地位,承认了自己只是太子的从属,这对怀抱野心的李瑁来说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杜有邻不愧是太子的心腹,这哪是在提醒李瑁规矩,这分明就是在众人面前告诫李瑁自己的身份,逼着李瑁低头啊。 李瑁心中迅速地思索了起来,很快便拿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自己方才入京,这声势绝对不能输。 李瑁整了整衣甲,拱手道:“小弟李瑁拜见皇兄,皇兄乃是兄长,又是储君,小弟本该大礼相拜,但无奈甲胄在身,请恕小弟不能全礼。” 李瑁虽然嘴上说着拜见,但身杆儿却挺得笔直,口中也只是叫着皇兄,对太子这个称呼只字不提,俨然一副分庭抗礼的样子。 李亨见了李瑁地表现脸上微微一愣,紧接着眼中便闪过了一阵怒意,但李亨极善隐忍,随即便将这分怒意压了下去。 李亨右手虚抬,轻轻扶住了李瑁地手臂:“为兄奉父皇之命来此迎接十八郎,十八郎为国征战劳苦功高,不必多礼。父皇明日将在宫中亲自接见十八郎,十八郎还是早作准备的好。” 说完,摆了摆袍袖,离去了。 作者的话: 感谢灵魂在杰作中的冒险的打赏,是一直跟着本书走过来的书友了,从开更到现在,感谢一直以来对谨言的支持。 第二章 缘起 朱雀大街旁的茶馆里,韦清儿和杜采秋还坐在靠窗的座位上。 韦清儿静静地看着人群正中的李瑁,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原本就身材挺拔的他在一身明光铠的映衬下显得越发气宇轩昂,就算是面对当朝太子也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不由地有些痴了。 “原来他竟是这个模样,看他的样子哪是杀人如麻的莽汉,分明就是...”韦清儿手托香腮,呆呆地说着,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旁边还坐着一个杜采秋,这才止住了嘴。 不过韦清儿虽然止住了嘴,但杜采秋还是听出了她的意思。 “分明是什么?分明是眉清目秀的佳郎君,对不对?”杜采秋拉过她的衣袖,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自古女子爱英雄,更何况还是这样极有才情的英雄。 韦清儿一下子被杜采秋说破了心思,洁白的脸颊一下子染上了一层红霞,轻轻掐了下杜采秋的手,嗔道:“就你话多。” 杜采秋忙把手缩了回去,笑道:“平日里姐妹们谈论诗词,你最推崇的就是李玉郎的那首‘凤栖梧’,只有傻子才看不出你的心思。” “就算看出来又怎样,难道我说错了吗?‘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以寿王的身份能为一个女子写出这样的词句,难道还算不得佳郎君吗?”韦清儿犟着脾气将把她的话顶了回去。 “算算算。”杜采秋看着韦清儿倔强的样子,无奈地应了一声。 接着,杜采秋收起脸上的笑容,提醒道:“久闻寿王妃杨玉环出自蜀中,姿质丰美,艳绝长安,又善于歌舞,精通音律,极得寿王的宠爱。当年寿王甚至还为了杨家姑娘冲冠一怒,和皇上闹翻了,恐怕寿王不易看上其他家的女子吧。” 韦清儿看着杜采秋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笑骂了一声:“偏你想的最多,我何曾有你想的这般轻浮,要与他发生什么,我只是佩服他的才情,想和他交个朋友罢了。” “交朋友?那也不行。” 杜采秋连连摇头:“你家大伯韦坚大人可是太子的妻兄,最是拥护太子,而太子和寿王关系很是不好,所以连带韦家和寿王的关系也不好,你这些话可别叫家里人知道了,否则有你受得。” 杜采秋的话也是实情,因为太子与寿王关系紧张,韦家人也绝不会允许韦清儿和李瑁走的太近,否则只会徒惹太子不悦,降低太子对韦家的信任。 韦清儿听了杜采秋的话,一下子也变得闷闷不乐。 —————— 朱雀大街上,向来不合的李亨和李瑁面子上寒暄了几句便拂袖离去了。 武彦平看着李亨吃瘪远去的背影,心里也有几分快意,笑着向李瑁问道:“殿下,下面怎么安排?” 李瑁看着身后的众人,又看了看东北角入苑坊的方向,脸上露出了一丝温情的笑容,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内心:“父皇明日才在宫中接见,今日我们不必入宫,让仁杰拿着本王的手令安置这些俘虏来的吐蕃军官,我们先回府。” 说完,李瑁一夹马腹,朝着小别三月的寿王府策马而去,李瑁身后的武彦平见李瑁已走,便也连忙跟了上去。 寿王府的门口,一众王府家奴早已李瑁今日回府,已经在府外派了专人等候,一见到李瑁迎面而来的身影,便连忙迎了上去。 “奴婢恭迎殿下得胜回府。”一众王府奴婢躬身拜道。 李瑁仰头看着门梁上高悬的“寿王府”三个烫金大字,自言自语地感叹道:“终于回家了。” 接着李瑁翻身下马,看了看,并没有看到杨玉环的身影,于是将马缰递到了门子手上,问道:“王妃呢?” 门子回道:“王妃以为殿下还要进宫,要晚些时候才能回府,现在正在敏慎殿里准备呢?” “好,本王知道了。”李瑁点了点头,大步迈进了府门,直奔敏慎殿而去。 李瑁走到敏慎殿的内院的时候,刚好遇到日常服侍杨玉环沐浴的丫鬟珠儿正端着一盆滚烫的热水从回廊中路过。 珠儿看到了李瑁,脸上露出一丝惊讶,连忙拜道:“珠儿拜见殿下。” “起来吧。” 李瑁轻轻抬了抬手,让珠儿站了起来,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珠儿如实回道:“王妃以为殿下今日要晚些回府,特地在殿下回府前沐浴更衣。” “哦?玉环正在沐浴吗?你把手里的水盆给我,我亲自送进去。”李瑁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伸出了自己的手。 “诺。”珠儿连忙把水盆递到了李瑁的手中,面色古怪地退了下去。 李瑁手中端着水盆,径直走到浴室的门口,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浴室中水汽氤氲,雾茫茫的一片,李瑁循着水声,走到了浴池的边上,映入眼帘的便是杨玉环曲线玲珑,白润如玉的肩背,还有那如瀑布般散开的黑发。 “珠儿,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快些帮我填水,水都快凉了。”杨玉环只听得身后的动静,不知有异,还当是珠儿端着水盆进来呢。 李瑁也不戳破,依旧按照杨玉环的吩咐,拿起浴池便地水舀舀起热水,慢慢地倾倒在杨玉环丰润的身体上。 “恩。” 热水过身,暖地杨玉环浑身松软,四体舒泰,候间竟不自觉地轻哼了出来。 “珠儿,帮我揉揉肩。”杨玉环轻柔地舒了一口气,又对“珠儿”吩咐道。 李瑁轻轻一笑,按照杨玉环的意思,将手轻轻放到了她的肩头,慢慢地拿捏了起来,顿时入手一片香滑。 李瑁毕竟是男儿,虽然已经尽量地轻柔了,但是他的力气还是比珠儿要大上一些,按在人的身上自然也更加解乏。 “珠儿,今日的力度就很好,以后就照这个力度来吧。”杨玉环一边舒服地轻声哼着,一边对“珠儿”说道。 李瑁今日来都住在军中,身边少有女子,对各处地方官员送过来的陪侍女子又放心,所以一直都没有放纵的机会,听着耳边婉转如黄莺般的嘤咛,李瑁地心里早已如猫爪抓挠般难受。 起初李瑁还稍能可知,但随着时间慢慢推移,李瑁地抵抗力迅速下降,放在杨玉环肩头的手也越发的不老实,逐渐地往往下面滑去,滑过她的肩膀,滑过她的锁骨,滑到了圆润丰满的玉峰处,轻轻揉捻了起来。 杨玉环原本正在闭目享受“珠儿”的按捏,忽然感觉“珠儿”的手竟然游走到了自己的胸脯,顿时脸色大变,娇怒道:“珠儿你在干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想要推开“珠儿”的手。 可她的手刚刚碰到“珠儿”的手,脸色顿时一变。珠儿虽然是寿王府的丫鬟,但也是专门服侍杨玉环的,很少涉及那些粗活,所以珠儿的手也细腻地很,但杨玉环现在抓住的这双手却颇为粗糙,显然是一个习武男子的手。 “啊!”杨玉环只当寿王府中混进了采花贼,高声叫了出来。 李瑁见杨玉环尖叫,连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靠在她的的耳边道:“小声些,你再叫,为夫可就真叫人当采花贼拖出去了。” 杨玉环一听到李瑁的声音,脸上的表情顿时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从之前的惊恐变成喜悦。 “秋郎?”杨玉环推开了李瑁的话,起身转了过去。 李瑁捏了捏她的脸蛋,宠溺地笑了笑:“傻瓜,除了我还有哪个男子能进到这里?” “好啊秋郎,你刚回来就戏弄我。”杨玉环咬唇嗔怪了一句,举起粉拳在李瑁地胸口轻轻锤了一下。 “砰。” “哎呀。” 李瑁地身上还穿着明光铠,杨玉环一拳正好捶在了他的护心镜上,吃痛叫了出来。 “疼吗?”李瑁见杨玉环打在了护心镜上,连忙问道。 杨玉环拉扯着李瑁地衣袖,娇声道:“当然疼了,都怪你,回家了还穿着一身甲胄,光知道戏弄我,也不知道先把甲胄脱下来。” 李瑁摇了摇头,拿过杨玉环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腰带上:“我三月前离家时是谁帮我穿上的,现在谁就要帮我脱掉,这才算有始有终。” “哪有你这样的,你这样子哪像是堂堂寿王,分明就是个耍无赖的市井泼皮。”杨玉环看着李瑁的样子一下子笑了出来。 李瑁目光赤裸裸地欣赏着杨玉环不着寸缕的曼妙身体,一边笑道:“为夫可是一听说玉环在内室沐浴就巴巴地赶来共襄盛举的,你见过这么正经的泼皮吗?” “就你还正经,分明就是这个世上最大的无赖,专会哄人。”杨玉环一边嘴上说着,一边还将自己粉润的红唇送到了李瑁的嘴边,慢慢地解开了李瑁的腰带。 作者的话: 谨言写作一般节奏都不会太慢,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话这么多篇幅写一个陌生女子的,这个女子的身份其实之前已经有书友在评论区里面提过了。 第三章 暗探 傍晚,太阳西沉,洒下阵阵霞光,为暮色中的长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长安城东南向,入苑坊寿王府的后花园中,一直花藤秋千正在园角慢慢地晃悠。 外面千般苦,在家万般好。 此时的李瑁早已除去戎装,换上一身柔软的锦袍,侧躺在了竹编的秋千椅上,闭目养神,而杨玉环则如一直粘人的小猫般蜷缩在李瑁的怀中,把玩着自己的头发。 “秋郎,你说我让杨家人入京,是不是做错了?”杨玉环躺在李瑁的怀里,仰起头,眼巴巴地问道。 李瑁看着她我见犹怜的模样,心疼地抱住了她:“你为何会这么问?他们可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杨玉环点了点头,忧心忡忡地回道:“长安城中有很多想要结交三姐和秋郎的官宦人家,他们没有门路将礼物送到宫中和王府,便就转手委托给了杨家的那些亲戚。杨家的那些亲戚也是胆大,竟然什么礼物都敢收,尤其是大姐和八姐,对于外面钱财是来者不拒,他们俩进京不过月余,收受的财物已达十多万贯,现在外面的消息传的很凶,我担心这样会损害秋郎的名声。” 李瑁在长安无论是政名还是才名都不错,杨玉环生怕杨家人借着他的名声生事。 李瑁缓缓抬起了杨玉环光洁的下颌,在她的琼鼻上轻轻地捏了一下:“哈哈哈,我的玉环懂事了,现在竟然会担心这些小事了?” 杨玉环拍了拍李瑁地手,一本正经地回道:“这哪里是小事,秋郎的志向玉环是知道的,既然秋郎心怀非常之志,那便应该爱惜羽毛,不能叫杨家人给玷污了去。” 李瑁听了杨玉环的话,笑道:“杨家人?难道你不是杨家人吗?” 杨玉环摇了摇头,双眸温柔如水:“玉环嫁给了秋郎,那玉环便是李家的儿媳,是秋郎的人,自然不会坐视他们对秋郎不利。” 李瑁听着杨玉环的话,心里也生出了一丝暖意,李瑁展颜一笑,感叹道:“若是三姐也能如玉环这般明事理,那就好了。我曾同你说过,三姐让杨家人进京的目的并不单纯,现在他们还未处高位,收受官员馈礼只是小事,没有什么大碍,但将来他们总会有位高权重的一天,到了那个时候,那可不是狐假虎威这么简单了,那叫祸乱朝纲。” “祸乱朝纲?不至于吧。”杨玉环听了李瑁的话,猛地一惊,顿时花容失色。 在她的印象中,杨家的那些亲戚只是贪了些财物,又不是李瑁这般的朝堂大员,一地方镇,怎么会有霍乱超纲这种说法呢? 李瑁回道:“现在他们大多还是白身,自然还不至于,但他们早晚会有为官的时候,一旦他们做了官,他们的欲望便会急剧膨胀,势必会有遏制不住的一天,而且以三姐的性子和野心,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杨玉环听李瑁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有些焦急,伏在李瑁的身上问道。 李瑁凝眉想了想,回道:“如今父皇独宠三姐,三姐仗着父皇的宠爱得陇望蜀,虽晋位贵妃但仍觊觎皇后之位。三姐对后位企盼已久,绝非我们说了她便会听的。现在我们能做的便是独善其身,在外面需与杨家人保持距离,切不可给人一种寿王府和杨家同气连枝的感觉。” “好,一切都听秋郎的。”杨玉环将脸贴在了爱郎的胸膛,轻声地应了一声。 李瑁看着杨玉环乖巧可人的模样心中顿时一动,双手又开始不老实地在她的身上游走:“玉环眼下不该关心这些事情,玉环抓紧给为夫生个小世子才是正事。” —————— 入苑坊的寿王府,李瑁和杨玉环小别重逢自胜新婚,在花园中耳鬓厮磨,你侬我侬,但在同为城东的崔府中,气氛却比这里要凝重上许多。 崔府的偏厅中,太子少保崔琳怒气冲冲地端坐在木椅上,而厅下,一个男子则小心翼翼地站在其中,连大气都不愿出。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刚随李瑁出征还京的随军书记,监察御史房渭。房渭前些日子受了李瑁地要挟,秘密拜入了寿王府门下,此刻便是奉了李瑁地命令来崔府述职。 “房渭,在你前往剑南之前,老夫对你耳提面命,交代了诸多事情。为了方便你行事,甚至还将东宫令牌交给了你,可是你呢?你给了老夫什么结果,剑南大捷,李瑁加官进爵,寿王一党势力大增,你让老夫怎么去跟太子交代!”已经年过六旬的崔琳白须倒竖,干枯如树节地手指指着房渭,唾面喝问道。 房渭是李瑁准备安插在太子党中的一枚棋子,既然已经有了这个想法,房渭来之前自然也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 房渭脸上露出满满的惶恐之色,躬身道:“少保大人明鉴,剑南之事非是下官不为,而是下官无能为力。自打下官出了长安后,李瑁便以护卫为名,派遣了几个军士一直监视我,片刻不停,昼夜不分,下官的营帐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又如何能和外面通风报信呢。” “哼!” 崔琳重重地哼了一声:“如此说来倒是老夫的不对喽?” 房渭忙否认道:“下官并非此意,只是下官实在是能力有限,辜负了少保大人的信任。” 房渭左右不过是一名文官,腰不能背,肩不能抗的,要他在万军丛中将消息传出确实不易。 事情已成定局,崔琳再怎么追究也于事无补,于是崔琳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对房渭道:“好了,剑南之事已然如此,老夫纵然责备你也挽不回过失,你便先回去吧,只不过剑南之事你不得再向任何人提起,要永远地烂在肚子里,知道吗?。” “少保大人之命下官明白,下官告退。” 原本房渭就是奉李瑁之命前来,原本还担心被崔琳看穿,为自己带了困扰,不过好在崔琳相信了自己的话,房渭悄悄地舒了口气,便告辞离开了。 房渭前脚刚走,便有一个女子从偏厅的侧门转了出来,走到了偏厅中,原本房渭站的那个位子。 女子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腰间悬着一把窄式的长剑,姿容妍丽,身材匀称高挑,举手投足带着一丝成熟的韵味,若是李瑁在此,他想必能认出这个女子的身份,这个女子正是数月前李瑁专程去梨园拜访的公孙大娘。 “你觉得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光线灰暗的偏厅中,崔琳端起手边的香茶轻轻地啜了一口。 公孙大娘恭敬地拱手回道:“至少有三成,按照下面的人回报,奴婢安插在松洲城中,负责和房渭接头的人确实是莫名失踪了,到了现在还未寻得,想必是早已被李瑁秘密处理掉了。” “三成,三成有什么用!”崔琳顿时脸色大变,指着公孙大娘那张娇丽的脸蛋重重地呵斥了一声。 “老太公容禀,自打李瑁入了松洲后,松洲城便城门紧闭,不允许任何人进出,除了奴婢早些安插在城中的人外,任何人都混不进去,奴婢实在束手无策。” “束手无策,什么叫束手无策。你本是我崔氏一个寻常的童奴,崔氏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培养你,教你习舞练剑,为你鼓噪声势,让你成为大唐首屈一指的乐舞大家,你就是这样报答崔氏的吗?” 原来这公孙大娘本是崔家家奴,因为自幼便擅乐舞,便被崔琳挑了出来着重训练,公孙大娘十年苦学,后来靠着自身的技艺和崔家暗地里的帮助,成为了大唐首屈一指的乐舞名家,尤以剑舞名扬于世。 在公孙大娘成名后,崔家便趁着公孙大娘为青楼乐坊和权贵人家教授乐妓的机会,不知不觉地在各府中安插眼线,打探消息,成为了崔氏获取各方消息的重要来源。 这一次,本是公孙大娘负责安排人手与房渭接头,方便外传消息的,但后来因为李瑁嘱咐了武彦平彻夜监视,公孙大娘安插在松洲的眼线被李瑁拔了去,这才有了崔琳方才的喝骂。 崔琳一边说着,情绪越发的激动,拿起手中的青瓷茶碗就重重地摔在了公孙大娘的脚边。 “砰!”一声脆响,茶杯碎裂,破碎的瓷片往四面迸射,好巧不巧,其中一片便射到了公孙大娘的手背,划破了雪白的皮肤,流出汩汩鲜血。 崔琳平日里在崔家积威甚重,此时他又正在怒口,没有他的准许公孙大娘连伤口都不敢自行包扎。 坐在上首的崔琳对公孙大娘的伤口也如同没有看到一般,丝毫不顾,只是又对她吩咐道:“寿王在朝中的势力已经越发的了得,将来他的威胁也会越来越大,老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给我安插眼线进入寿王府,监视王府众人的举动。” “诺。”公孙大娘忍着手上的疼痛和心里的苦涩,躬身回道。 第四章 提诗 大明宫,宜春北院。 此次剑南的主帅是李瑁,而李瑁是皇子,不是外人,自然不需太多的繁文缛节,挑了个时间,便到了李隆基往日常待的梨园等候觐见了。 梨园广植梨树,本为皇室果园,上次李瑁来时,时值初春,梨树方才抽芽,树上绽满纯白的梨花,颇有几分清淡素雅的意韵。今次来时,已是夏末,梨树成果,圆圆润润地结在枝头,满园果香。 “这梨园当真是个好地方,本王着实是羡慕雷掌教啊,雷掌教每日既有仙曲绕耳,又有梨香扑鼻,本王每来都流连忘返,不愿归去了。”梨园掌教官雷海青也是李瑁的熟人,李瑁走在梨园的小径上便与他开起了玩笑。 雷海青忙拱了拱手,附和着笑道:“殿下身负国之重任,乃社稷之臣,天下之要,而我等不过曲中散人,悠游度日罢了,与殿下相去万里,怎当得殿下羡慕二字。” 李瑁摆了摆手道:“身为皇子,自不同与寻常人家子弟,本该担当治国之任,左右不过劳碌命罢了。等本王此事揭过,稍有闲暇之时还要向雷掌教讨教笛艺,还望雷掌教不吝赐教。” 雷海青微笑着谦虚道:“岂敢岂敢,殿下笛艺得惠仁太子真传,早已是曲中行家,不过互相切磋罢了,待殿下得空,下官一定扫榻相迎。” “好,那本王便于雷掌教说定了。” “好,说定了。” 两人一语一句地说着,便来到了梨园主殿雅善堂的门口。 雷海青指着雅善堂,对李瑁道:“今日晨间洛阳进贡了千朵芙蓉花,陛下甚为喜之,此时陛下正招了李供奉在殿中听曲赏花,陛下有命,殿下来了自可进去,不必通传。” 雷海青口中的李供奉便是大唐乐曲名家李龟年,李龟年擅歌,擅吹筚篥,擅奏羯鼓,亦擅作曲,是大唐许多王公大臣的座上宾,更是深得李隆基的恩宠,与李隆基亦臣亦友,关系不同常人。 李瑁点了点头,谢道:“有劳。” 梨园的雅善堂中,近日李隆基的心情似乎极为不错,朝会散后便传了贵妃杨玉瑶同来梨园赏曲,李瑁进去的时候正巧一曲唱罢,李隆基正在与李龟年商讨曲法。 李隆基坐在主位,看见不远处进殿的李瑁,便挥了挥手,示意李龟年先退到一旁候着。 “儿臣李瑁拜见父皇,拜见贵妃娘娘。”李瑁立于堂下,行礼拜道。 “我家麒麟儿来了,快坐。”李隆基指着右侧的上席,对李瑁笑道。 李瑁谢了个恩,便坐了下来,李瑁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李龟年,问道:“儿臣来的突然,可曾打搅父皇和贵妃的雅兴?” 李隆基挥了挥手道:“无妨,朕只是闲来无事听听曲罢了。倒是十八郎此次挂帅剑南,着实辛苦了。” “父皇严重了,剑南大局俱是行前父皇交代运筹,儿臣不过依计行事,岂敢言辛苦二字。”李瑁忙摇了摇头道。 “我儿之功,朕是看在眼里的,朕本想在宣政殿中为你表功,但无奈碍于太子已定,唯恐朝臣另有所想,于你不利,故而没有成行,只是在此处接见,简单了些,十八郎不会觉得委屈吧。” 李隆基对太子权势扩张的担忧早已不是一日两日,否则他也不会生出扶持李瑁制衡太子的心思,此番能为李瑁和李亨之间添堵,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李隆基话中的意思李瑁自然能够听得出来,既然李隆基有心挑拨,李瑁也乐得入戏。 李瑁连忙惶恐地回道:“父皇庇护儿臣,儿臣只会觉得欣喜,又怎会委屈。父皇下旨令太子亲自相迎,对儿臣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 一旁的杨玉瑶听得李瑁和李隆基奏对,说了半日一直都是些朝堂上的事情,倒是自己一句话都插不上嘴,被晾在了一边,于是端起琉璃盏为李隆基满满地斟了一杯西凉州进贡的葡萄酒,笑道:“你们两父子一见了面,便满脑子都是军国大事,严肃地很,听得我一介女子云里雾里的,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方才三郎不是还说宫中曲目陈旧,久无新意,想要着人重提新乐吗?此刻皇室中的大才子在此,三郎何必再令召他人呢?” 方才李隆基和杨玉环连看了一十六部乐曲,俱觉老旧,于是起了命人重提新诗作曲的念头,这才刚准备命李龟年持了御用金花笺宣人作诗,李瑁便走了进来。 李瑁的诗名虽不及贺知章、王摩诘那般隆盛,却也是京中又名的才子,几首旧作也算名传长安,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 听了杨玉瑶的建议,李隆基抚了抚掌,笑道:“赏芙蓉,对妃子,焉用旧乐词为?十八郎春宴所做‘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九十州。’朕犹在耳中,今日十八郎不妨再另做新词,为朕入曲。” 李瑁拱手道:“父皇所命,儿臣荣幸之至,只是儿臣才疏学浅,恐怕误了父皇和贵妃娘娘的兴致。” 杨玉瑶全不在意地笑了笑:“三郎既让寿王作诗,寿王放心地作便是,你若是作的好了,我还有一杯美酒相酬。” 说完,杨玉瑶拿起了一个干净的琉璃杯,为李瑁也倒上了一杯,亲手递到了李瑁的案前。 李隆基向来宠爱杨玉瑶,这两年尤为甚至,就连私下两人间的称呼都也不比寻常妃子那般疏远敬重,而是如寻常人家般互称为娘子与三郎,方才杨玉瑶做主为李瑁赐酒,李隆基自然更不会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儿臣便勉力而为了。”李瑁点了点头,从宫女手中接过了笔墨。 李瑁手执湖笔,满满地蘸上了浓黑的墨汁,看了看堂下颜色雅致,亭亭玉立的木芙蓉,又看了看淡着粉黛,酒醉酡红的杨玉瑶,神色微敛,双目半阖,似乎在品味思索着什么,过了片刻,方才落笔纸上。 李瑁的字习自欧阳询,清奇俊秀,棱角分明,杨玉瑶盈盈持杯,言笑晏晏地站在李瑁的身旁,轻声读到: “‘木芙蓉’:水边无数木芙蓉,露染胭脂色未浓。正似美人初醉着,强抬青镜欲妆慵。” 李瑁方才所作之诗可谓应景,既写了淡雅的芙蓉,又写了酒醉的美人,将从来淡妆素裹的杨玉瑶比作芙蓉花,倒是颇得其神。 “这是十八郎写给我的?”杨玉瑶看着李瑁,问道。 李瑁将手中的纸张轻轻吹干,递到了杨玉瑶的手上,谦虚道:“李瑁才疏学浅,难言贵妃娘娘万一之美,叫娘娘见笑了。” 杨玉瑶命宫女将诗作收起,将琉璃酒樽递到了李瑁的手边:“十八郎诗才有目共睹,不必过谦。此诗很好,我甚喜之,按之前所言,十八郎当饮此酒。” 在李隆基的面前,李瑁心中还是颇多顾及,正在想着是否要推辞的时候,李隆基却发话了:“都是自家人,十八郎饮之便是,不必推辞。” 既然李隆基说话,李瑁自然就没有再拒绝的理由,道了声谢,便准备伸手去接酒杯。 李瑁的手刚刚碰到酒杯上,刚想将酒杯拿走,却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杨玉瑶竟在用他的小指隐蔽地挠着李瑁的手心! 李瑁感受着手心传来酥痒之感,心跳突然间加速。 这个女人胆子着实是太大了,大殿之中,她堂堂贵妃竟然当着皇帝的面勾搭皇子,说出去谁敢相信? 李瑁抬头看向杨玉瑶,只见她布满红霞的脸颊正背对着李隆基,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似乎在这种情景下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杨玉瑶的心里竟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和兴奋。 殊不知,正面对着李隆基的李瑁已经是一身冷汗了。 “十八郎可是身体不适。”李隆基看出来李瑁面上的异常,问道。 李瑁看着面尤带笑的杨玉瑶,小心地回道:“许是儿臣方才回京,水土有些不服。” “嗯。” 李隆基未曾多想,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你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谢父皇体谅,儿臣告退。”李瑁告了声谢,躬身退了出去。 作者的话: 感谢JINGE的打赏,谢谢书友的支持。 第五章 再遇 出了雅善堂,李瑁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缓缓地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心中犹有余悸。 史书对于杨玉瑶的评价可简为四字:骄奢淫逸,可若是叫李瑁评价,那便还需加上一个胆大包天。若非胆大,岂敢在李隆基当面做这等出格的行为? 李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除了杨玉瑶指尖残留的香气,已经浸出了点点汗珠。 “这个女人着实可怕,以后还是离她远些的好。”李瑁如释重负地摇了摇头,在心中暗暗想到。 李瑁心中一边思虑着殿中发生的事情,一边信步往梨园外面走去,走了不过片刻,便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 “公孙大家?”李瑁待到来人走近,发现这个熟悉的身影竟是公孙大娘,出言问候道。 公孙大娘也看到了面前的李瑁,于是走到李瑁地跟前,屈膝行了个宫礼:“奴家拜见寿王殿下。” 李瑁伸手虚扶,示意公孙大娘起身:“公孙大家怎会在此,可是从河东回来的吗?” 公孙大娘回道:“奴家自河东回京已有十多日,只因殿下出征在外故而未能前往拜访,还望殿下恕罪。” 李瑁摆了摆手道:“本王既有意拜公孙大家门下学剑,便该是本王去拜见公孙大家,这世上岂有让师傅拜见徒弟的道理。不知本王托大家询问裴将军之事可有进展。” 上次公孙大娘前往河东,李瑁曾托公孙大娘向裴旻请示可否传他剑法,此次公孙大娘自河东返京,理当是有了结果。 李瑁一提起先前所托之事,公孙大娘脑海中便立刻浮现起了那日在梨园小院中发生的事情,那日李瑁误会公孙大娘房中进了盗贼,还提剑进了公孙大娘的房间,结果将公孙大娘的身子看了个一干二净。 公孙大娘红着脸,低头回道:“奴家已与裴将军问过,裴将军同意将剑法传于殿下,还让奴家递了本剑册给殿下,叫殿下好生参考。”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到了李瑁地手边。 公孙大娘已经三十出头,虽保养的极好,但举手投足间仍是成熟女子的韵味。李瑁乍一看到公孙大娘有些扭捏的模样,心里倒也新鲜地很。 “有劳公孙大家了。”李瑁道了声谢,便低头伸手去接公孙大娘手中的剑册。 李瑁这一低头不打紧,可他最先注意到的却不是公孙大娘手中的那本剑册,而是公孙大娘裹着白布的右手。 “公孙大家,你的手是怎么回事?”李瑁不假思索地问道。 公孙大娘的手是昨日也崔琳摔杯掷伤的,公孙大娘没想到李瑁竟会突然这么问,只能回道:“这是奴家不小心受的伤。” 李瑁面露一丝惊色,问道:“以公孙大家的武艺和皇宫的守卫,这宫中竟也有人能伤到你吗?” 公孙大娘见李瑁误会,忙摇了摇头道:“奴家并非此意,手上的伤是奴家自己不小心弄伤的,与人无尤。” “原来如此。”李瑁点了点头。 李瑁接着公孙大娘手中的剑册,从自己的袖袋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送到了公孙大娘的手边:“此乃太宗朝神医药王孙思邈所制‘千金散’,向为宫廷所用,专治刀剑之伤,愈合极快。前些天本王奉皇命出征便从太医署拿了一瓶,如今还有些节余,便赠与公孙大家,还望不要嫌弃。” 所谓千金散便是孙思邈所研制的伤药,专用极名贵的药材所合,药如其名,价值千金,非皇室宗亲不能得之,绝非寻常富贵人家所能受用。 千金散名声极大,乃是江湖中奉为圣品的良药,公孙大娘自然是听过的,公孙大娘见李瑁竟将这般难得的良药赠与自己,忙推辞道:“这实在是太贵重了,奴家不敢生受。” “良药只有医人方显贵重,若是将它束之高阁,又与草木何意?更何况公孙大家长于剑舞,总不能叫公孙大家手背留疤,美玉蒙瑕吧。”李瑁将千金散硬塞进了公孙大娘的手中。 “既然如此,奴家便谢过殿下赏赐了。裴将军的剑册所述虽然全面,但却不够通俗,殿下未必能看的通透,殿下若有不动之处大可拿来询问奴家,奴家一定细细为殿下讲解。”公孙大娘似是投桃报李,主动答应了要教李瑁剑法。 “如此便有劳了。”李瑁拱手道谢,便先行离去了。 梨园的小径上,公孙大娘看着李瑁渐渐远去的俊逸身影,眼中浮现出了几许无奈与内疚。 无论是李瑁、崔琳还是太子,他们身份尊贵,都有成为下棋人的资格,而她却卑微非常,终其一生注定了当一颗棋子地命运。 说为名彻大唐的乐舞大家,其实只是一个空浮的名头,只是达官贵人给予她的虚荣,其实,内里的她只是一个没入乐籍的女子,为崔家献身二十余载,仍旧只是一个连自由都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可怜人。 “殿下,你确是一个好人,我本无心欺你,也不愿利用你的信任,但形势所逼,我命如风中柳絮,何曾有半分选择的余地。”公孙大娘看着李瑁的身影,幽幽地叹了口气。 —————— 皇城东南角,平康坊,大唐权臣、右相李林甫的府邸便坐落于此。 相府占地百亩,面积宽广,旧时曾为已故开国名臣李靖的府邸,后来几经转手便到了李林甫的手中。 相府的正堂之后有一处偃月堂,制度弯曲,土木华丽,有却月之形故而得名。李林甫每每思及朝中难事,便喜欢在偃月堂中静思抑或与心腹商讨。 李瑁昨日在朱雀门下与李亨针锋相对的表现已经传到了李林甫的耳中,李林甫顿时觉得昨日还朝的李瑁和自己心中所知的李瑁大为不同,似乎改变了许多,简直不似一人。 今日朝会后,李林甫便唤来了自己的心腹,御史中丞,太府出纳使杨慎矜询问此事。 杨慎矜是前朝皇帝杨广玄孙,弘农郡公杨崇礼之子,一向聪敏过人,极具才干。 杨慎矜自幼家学渊源,其父杨崇礼官拜太府卿,户部尚书,执掌太府收支,公正清廉,在任二十年为太府累财亿万,乃是天下公认的能臣。而杨慎矜又颇有乃父之风,于理财一途极具造诣,才干颇深,和同为李林甫心腹的“伏猎”侍郎萧炅不可同日而语,所以李林甫遇事也喜欢询问他的意见。 “慎矜啊,对于寿王这个人你怎么看?”李林甫端着茶碗轻轻啜了一口,沉声问道。 杨慎矜恭恭敬敬地立于堂中,凝眉想了想,回道:“近日寿王的表现似与以往不同,比起从前要英果上许多,相爷不能以以往之法待之。” “不错,你说的有理,那你觉得本相该如何处理呢?”杨慎矜的话深的李林甫的心思,李林甫点了点头,问道。 杨慎矜回道:“相爷想要知道怎么处理寿王,首先要清楚寿王对相爷的态度,相爷不妨先试一试寿王。” “如何试他?”李林甫接着问道。 杨慎矜抚须沉吟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法子,靠了过去小声道:“寿王新调左武卫大将军,明日必往军中点卯,相爷不妨......” 杨慎矜一边在李林甫耳边说着,李林甫一边点着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第六章 名将 玄宗朝,长安府军镇守皇城,俱称禁军,禁军之制,分南北两衙。 南衙禁军共十六卫,分别为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左右金吾卫、左右监门卫和左右千牛卫,主责守卫长安城及太极宫。 北衙禁军共四卫,分别为左右羽林卫和左右龙武卫,主责守卫大明宫,乃是皇帝私军,唯听皇帝调遣。 李瑁因剑南军功得封左武卫大将军,而左武卫便是北衙禁军之一,镇守太极宫西侧的嘉猷门和通明门。 今日是李瑁第一天上值的日子,李瑁此前未在府卫中待过,不熟悉其中的建制,李瑁的心腹,新晋左武卫将军马璘生怕李瑁出错,早早地便在府衙外等候,陪同着李瑁一同入内。 李瑁在出征剑南之前从未涉足过军旅,一回京便被拜为大将军之位,说实在,还是有些许老卒心中不服的。但无奈李瑁不仅是左武卫大将军,还是皇上疼爱的皇子,众多宿将虽然心中不服但也不是傻子,面子还是做得充足的,免得冲撞了这位殿下,成了这上任三把火下的蛾虫。 “左武卫众将拜见寿王殿下。”李瑁方入府衙正堂,二十多位左武卫将领都已经堂下等候许久,一见李瑁入内便齐声拜道。 “众将请起。”李瑁身着明光铠,左手扶剑,阔步走到堂上,单手虚扶道。 “谢殿下!”众将又齐声回道。 李瑁站在堂上,右手按着半人高的桌案,环顾着堂下站立的众人,心知这些人便是自己的属下,于是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左武卫,兵称熊渠,设军于立国之初,乃关中精锐,本王早有耳闻。本王年少,又少经行伍,此番奉父皇之命掌管左武卫,生恐统率不利,有负父皇重托,还需诸位鼎力相助。” 李瑁乃堂堂寿王,身份尊贵,可他到了军中非但没有拿架子,还表现地颇为客气,也算是给足了面子,无论心里怎么想,嘴上全都一齐道:“殿下客气了,我等职责所在,岂敢劳殿下吩咐。” 李瑁看着众人的表现,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花名册递到了马璘的手中,吩咐道:“仁杰,替本王点卯。” “诺。”马璘接过花名册,拱手应了一声。 李瑁初次到任,能够到府衙正堂拜见李瑁的人不多,俱是左武卫有品阶的官员,左武卫将军、长史、录事参军事、兵曹参军事等不过寥寥二十余人,马璘不过盏茶的功夫便就清点完毕。 “殿下,人数不对。”马璘拿着花名册走到李瑁地身边,沉声道。 “人数不对?点卯未到者是谁?”李瑁初次上任就有人敢点卯不到,李瑁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些许怒气。 马璘看了眼手中的花名册,回道:“回禀殿下点卯未到者是左武卫右郎将李光弼。” “什么?李光弼?”李瑁听到李光弼的名字微微一惊,从马璘手中拿过了花名册看了起来,确认这三个字是否与他心中所想一致。 “果然是他!”李瑁看着花名册上李光弼的名字心中猛地一惊,李光弼的名字他可是熟悉地不能再熟悉了。 名藏太庙、绘像凌烟阁、战功推为中兴第一、天下兵马副元帅、爵封临淮郡王,一桩桩,一件件,几乎为人臣子所有的荣耀都加在了李光弼的身上,他就是大唐的神话。 自安史之乱后再推百年,天下诸将中能与李光弼媲美者不过郭子仪一人而已。 李光弼治军威严而有方,极擅统军,虽然此时的他还不是安史之乱中的名将,但他一直最重军纪,他怎么会自己缺席点卯呢? 李瑁心怀疑问,右手拿着花名册,对众将问道:“你们中可有人知道右郎将李光弼何在?” 李瑁话音一落,众人脸上全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一副想说却又不敢说的样子。 李瑁看着众人的模样,心知恐有内情,于是指了指离他最近的录事参军蔡庆德,说道:“你但说无妨,若有人怪罪下来,本王一力承担。” 蔡庆德既然被李瑁点了名,自知退无可退,再加上又有了李瑁的承诺,于是咬了咬牙,回道:“启禀殿下,今日晨间李光弼本在衙中办公,只是后来来了监察御史王鉷,将李光弼带了出去,所以他没能前来点卯。” 李瑁一听蔡庆德的话,心里顿时明白了过来。监察御史王鉷是李林甫的党羽,王鉷将李光弼从左武卫的府衙提出想必是奉了李林甫的意思,难怪刚才堂中的众人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来是担心开罪了右相李林甫啊。 “王鉷只是区区七品监察御史,有闻风上奏之权,他凭什么来衙中拿人?”事情可能涉及到李林甫,李瑁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蔡庆德如实回道:“王鉷并非空手前来,他还带着御史大夫宋浑的手令。” 若是此时的王鉷只是李林甫的党羽,那秩比二千石的御史大夫宋浑便可算得上是李林甫麾下的大将了。御史大夫有监察百官之权,他自然有权带走李光弼协助调查。 李瑁心中纳闷,眉头微蹙着问道:“你可知他们带走李光弼所为何事?” 蔡庆德摇了摇头,回道:“王鉷只说是李光弼的事发了,并未言明何事。” “什么?并未言明?” 李瑁听了蔡庆德的话,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怒道:“宋浑虽为御史大夫,有监察百官之权,但为官做事终需法度,你们居然连缘由都不知道就让他的人带走了李光弼!” 蔡庆德面露苦色道:“殿下有所不知,宋浑乃当朝大员,又和李相相交匪浅,我们只当他是奉了李相的意思拿人,当时殿下又不在此处,我们岂敢阻挠。” 蔡庆德的话说的也是实情,李林甫在朝堂中积威多年,朝野上下均对他敬而远之,蔡庆德区区一个录事参军又岂敢妨碍他的人办事? 蔡庆德的话一说完,李瑁顿时陷入的沉默,就连堂中的左武卫众人也好奇地望向李瑁,等待着他的决定。 盖因李瑁虽贵为皇子,但李林甫却也是极得皇帝重用的右相,权倾朝野,论及权势尚在李瑁之上,李瑁若此时去找李林甫硬碰硬,他未必能占到半点便宜。 可今日又是李瑁第一次上值的日子,宋浑和王鉷未经他的允许便将他的人从府衙中带走,已经是拂了他的面子,今日他若对此时不闻不问,以后势必会影响到李瑁在左武卫中的威信,这不利于他在军中立足。 就在李瑁在开罪李林甫和失去威信中左右为难的时候,马璘走了上来,轻声问道:“殿下,王鉷虽为言明带走李光弼的原因,但想必他不会无的放矢,要不然末将先行文御史台,让他们给殿下一个答复,如何?” 马璘的话可谓中规中矩,既不开罪李林甫,又能问清楚李光弼被带走的原因,眼下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解决之法。 毕竟在他人看来,眼下李林甫正是权势滔天的时候,李瑁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寻常的将领轻捋其锋。 可李光弼是寻常的将领吗? 不是,当然不是,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人比李瑁更清楚他的价值和军事才华,没有人比李瑁更清楚他未来将要取得的成就。 所谓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如果将来的藩镇之乱注定无法避免,那李光弼便是能够帮助李瑁安定天下,靖平海内的利刃。在危机没有解除之前,这柄利刃决不能出事。 马璘的方法虽然稳重,可这并不是李瑁想要的,李瑁若是就这样随意地行文御史台,那便代表了自己不再过问李光弼的案情,代表了自己不再关注李光弼的生死,李光弼很可能会因此丧命。 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威信,还是为了大唐的存续,他都要亲手去试一试李林甫的锋芒! 这个人他救定了! “砰!” 结实的一声击响,李瑁地手重重的拍在了身前的桌案上。 “宋浑胆大妄为,未经本王的同意竟敢擅自带走本王的人,他置本王于何地?即刻备马,随本王去御史台要人!” 李瑁目**光,豁然起身。 作者的话: 感谢书友星落的夜里、南柯彧山的打赏,也感谢大家近期投的许多推荐票,非常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七章 救人 “哒,哒,哒。” 一连串儿清脆而又密集的马蹄声在左武卫的府衙前响起,十多匹快马自府内驶出,直奔御史台而去。 御史台门口的守卫见李瑁带着兵将,气势汹汹地迎面走来,连忙挡了上去:“来人止步,此乃御史台重地,不得擅闯。” 站在李瑁身旁的马璘喝道:“好大的胆子,寿王殿下你也敢拦。” 守卫一听的李瑁的名号,面上一惊,忙跪拜道:“小人拜见寿王殿下。” 李瑁低头瞥了他们一眼,冷声问道:“御史大夫宋浑呢?” 守卫抬头看了李瑁一眼,忙回道:“启禀殿下,宋大人正在台中审案,请殿下稍等,小人这就前往禀告,请宋大人出来相迎。” 李瑁贵为亲王,他亲自来御史台宋浑是应该出来迎接的,但李瑁看守卫的眼睛有些游离,一直不敢直视自己,哪还不知道宋浑正在审理的犯人是谁? 李瑁担心李光弼有失,拉住了准备入内的守军,拒绝道:“不必通传了,本王亲自入内寻他。” “殿下不可,此乃府台重地,外人不得擅闯。”守军一听李瑁在径直进去,连忙解释道。 “哼!本王乃皇子,此番又是前来提拿自己的右卫郎将,也算是外人吗?”李瑁一手推开了挡在前面了守军,喝道。 李瑁力气不小,一下子就把守军推到了一边,自己阔步走了进去。 左武卫的众将一见李瑁入内,心里顿时打起了鼓。 李瑁此行明显就是来找宋浑麻烦的,李瑁虽然身份尊贵,可宋浑的背后站着的是谁?那可是权倾朝野,以阴恨著称的右相李林甫啊。 他们跟着李瑁过来不打紧,可一旦闯了进去,那可就是得罪了了李林甫,众人一下停在了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跟在李瑁身后的马璘也发现了这种异常,看着左武卫进退维谷的样子,心中大怒,喝道:“尔等都堵在门口做什么,难道等着殿下一个个扶你们进来吗!” 马璘官拜左武卫将军,自李瑁以下,整个左武卫便以他为尊,马璘一发火,众人面容一愣,互相看了一眼,咬了咬牙都进去了。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无论是李林甫还是李瑁他们都开罪不起,更何况李瑁就在他们的身边,他们总不能当面叫李瑁难堪吧。 众人的脚迈过御史台门槛的一刹那,便都明白李瑁为何一定要拉上他们一起了,因为只要他们进了这个门槛,他们就算是彻底得罪了李林甫,为了生存,他们以后只能牢牢地抱住李瑁的大腿,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不知不觉间,李瑁已经将他们的生死富贵和自己绑在了一起。 当李瑁火急火燎地冲入堂中时,御史台的审堂上,御史大夫宋浑正端坐其上,而左武卫右郎将李光弼则被两个差役压着,动弹不得地跪在地上。 李瑁看着这个本该在未来威震天下的大唐名帅正穿着一身脏乱的囚服,面色晦暗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心中竟一阵酸楚。 李瑁大步走到李光弼的身前,两脚踹开押着李光弼的两个差役,自己将李光弼扶了起来。 “宋大人,好大的官威啊。”李瑁一边扶起李光弼,看着李光弼狼狈的模样,冷冷道。 李光弼并不识得李瑁,他突然感觉被人扶起,身后又传来这么一句话,连忙转头望去,发现身后站着的是一个一身戎装,年轻俊秀的陌生男子,顿时一脸迷糊与错愕。 不过李光弼虽然不认得李瑁,但宋浑却是认得的。宋浑看着李瑁气势汹汹的样子,心知李瑁来者不善,于是连忙走下台阶,拱手笑道:“下官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哼!”李瑁轻轻地哼了一声。 “宋大人官居从三品御史大夫,官高位显,何曾将本王放在眼中?”李瑁言语疏远,丝毫不给宋浑亲近的机会。 “殿下说的哪里话,下官岂敢不将殿下看在眼里。”宋浑故作不知地否认道。 宋浑话刚说完,左武卫的一众将官也走了进来,蔡庆德看着李光弼被李瑁扶着手臂,一脸茫然的样子,连忙上去对李光弼解释道:“李郎将,此乃新任左武卫大将军寿王殿下。寿王殿下得知你被御史台擒拿,特地来探视你的。” 什么?寿王殿下? 李光弼听蔡庆德这么说,脸上顿时满是惊讶和激动,他万万没想到李瑁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李光弼也是聪明人,以李瑁的身份,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冲着他来的。不过他李光弼只是小小的一个左武卫郎将,何德何能竟能惊动李瑁这等人物? “末将李光弼参见殿下。”惊讶之余,李光弼当即以军礼跪拜道。 “李将军不必多礼。李将军乃本王下属,你出了事本王自当知晓。”李瑁不等李光弼跪地,又将他扶了起来。 李瑁转过身去,指着李光弼的囚服对宋浑道:“不知这御史台何时也干上了大理寺的差事,竟然也涉猎刑讯了。” 宋浑虽摄于李瑁身份,面上要让他三分,但他的身后有李林甫撑腰,倒也不会就真的怕了他。 宋浑打了个哈哈,笑道:“殿下多虑了,自太宗朝后,御史台便设台狱,专受官员贪腐渎职之案。这刑讯之事可非大理寺与刑部独有。” 李瑁看着宋浑一副言辞凿凿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没底,莫非李光弼当真是犯了什么事,叫宋浑抓住了把柄? 李瑁想了想,问道:“不知李光弼犯了何事,竟要宋大人亲自审讯。” 宋浑从桌案上拿过一张状纸,递到了李瑁地手中:“回禀殿下:有马贩为证,前日左武卫右郎将李光弼作价百贯,贩售军马,今证据确凿。按大唐律当革其军职,杖责一百。” 李瑁拿起手中的状纸,粗略地看了几眼,向身旁的李光弼问道:“这是真的。” 李光弼面露羞愧,为难地点了点头:“末将妻子染病,需百贯钱买药,否则性命不保,下官左右筹不到钱,万般无奈之下才有此举,请殿下治罪。” 李瑁一边听李光弼说着,面色越发地凝重,原来宋浑捉拿李光弼并非无的放矢,而是有凭有据的。李光弼私卖战马虽然情有可原,但确实是初犯了大唐律例,这着实有些难办了。 李瑁在心中思忖了片刻,开口道:“李光弼那我左武卫将士,本王虽上任不久,但也是左武卫大将军,下属犯错本王难辞其咎,这一百大板本王愿承担一半。” “殿下不可,末将之过岂能累计殿下。”李光弼也是个敢作敢当的汉子,还不等宋浑说话,李光弼自己倒先拒绝了起来。 “闭嘴,本王和宋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李瑁重重地呵斥了一声李光弼,又对宋浑说道:“本王之意宋大人以为如何?” “下官万万不敢。”宋浑想都不想地摇了摇头,李林甫今日之意只是想要试探李瑁,并非是要与李瑁为敌,若是当真敢动李瑁一下,莫说是皇帝,就是李林甫也得扒了他的皮。 李瑁见宋浑摇头拒绝,笑道:“左右不过一匹军马罢了,着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何须宋大人亲自审理。李光弼是我左武卫的人,宋大仁不妨将他交由本王带回,本王一定严加惩戒。” 宋浑再次摇了摇,拒绝道:“官员违法贪墨之事本就是御史台的职责所在,交由殿下恐怕不妥,请恕下官不能从命。” “啪啪啪。” 李瑁一连被宋浑拒绝,怒极反笑,轻轻地鼓了鼓掌:“好一个职责所在,可若是本王非要将他带走呢?宋大人待如何?” 李光弼将来对于他,对于大唐的价值李瑁清楚地很,可这一百大板打下来李光弼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李瑁又何如能任由宋浑行刑呢? 宋浑见李瑁这副志在必得的模样,生怕李瑁硬来,于是提醒道:“今日之事相爷也是知晓的,下官审理他也是相爷的意思,殿下不至于为了区区一个郎将开罪相爷吧,殿下还是三思的好。” 李瑁来势汹汹,又带来了十多位左武卫将官,宋浑一介文官自然是拦不住的,无奈之下宋浑只得抬出了李林甫。 听宋浑这么一说,李瑁算是彻底明白了过来。难怪这宋浑堂堂正三品御史大夫竟亲自审理李光弼,原来这宋浑根本不是冲着李光弼来的,他就是冲着李瑁来的。 李林甫一直以为李瑁软弱可欺,容易被架空,这才一直支持李瑁取代李亨,但前日在朱雀门外的事情叫李林甫感觉到了李瑁的变化,让李林甫心中有些不安,李林甫为了试探李瑁这才布置了今天的这个局,他想要看看李瑁还是不是和以前一样软弱。 不过今日李林甫却是选错了对象,李林甫若是选了其他的将官,李瑁兴许还会退让一二,但今日被押到御史台的是李光弼,这是李瑁无论如何都不愿放弃的筹码。 李瑁听了宋浑的话非但没有半点退缩,反而往前更进了一步,对宋浑笑道:“既然此事是由李相做主那便再好不过了。麻烦宋大人回去告诉李相,本王今日初次上任,总不能连自己人的生死都做不了主吧。此事关系本王颜面,本王非做不可,今日就当本王欠李相一个人情,改日必当奉还。” 说完,李瑁不由分说地带着李光弼就要离去。 宋浑见李瑁要走,忙赶上道:“殿下留步,殿下若将李光弼强行带走,下官和李相不好交到啊。” 李瑁头也不回地回道:“此事必不叫宋大人为难,今日晚些时候本王自当亲自登门相府,向李相解释此事。” 作者的话: 感谢星落的夜里、南柯彧山两位书友的打赏。 谨言是个新人,白天还要上班,只能晚上码字,自知更新速度有限,所以从来无颜主动向大家索求什么。不过还是有这么多的书友一直支持谨言,真的是让谨言感受到了被认同的感觉。 最后向大家推荐陈导的新电影“妖猫传”。昨天同事过生日,谨言被拉去看了一场,确实还不错。电影讲的是白居易寻访杨贵妃死亡之谜的故事。谨言是个有大唐情结的人,里面的很多画面和场景都很美,虽然处理手法略显夸张,但大体还是不错的。 第八章 提点 出了御史台的大门,李瑁先将左武卫诸将遣回,接着就将李光弼叫到了自己的身前。 “光弼,你大小也是左武卫右郎将,年俸百石,为何竟连一百贯的药材都凑不出钱?”李瑁骑在大宛良驹之上,向李光弼问道。 李光弼叹了口气,如实回道:“启禀殿下,末将确实颇有年俸,家境本也算殷实,只因家父年前去世,末将为家父请求封诰四处疏通门路,已然散尽家财,实在没有余钱为拙荆诊病,无奈之下才行此下策。” 李光弼的父亲名为李楷洛,本是契丹人,乃是开元年间的将领,因为率军归顺大唐,得封蓟国公。去年年末,李楷洛暴毙,按照大唐惯例,国公死后当由朝廷颁发封诰,以示尊荣。但李楷洛乃是外族人,在朝中无甚亲友,一向不为朝中大臣待见,所以死后这封诰就迟迟没有下来。李光弼为了给父亲请下封诰,四处疏通关系,打点钱财,几乎将家中的余财耗尽,这才请下的封诰,但也因此没了为妻子诊病的钱财。 “原来如此。”李瑁一边听着,一边点了点头。 “那今日之后,你有什么计划?”李瑁看着李光弼,又接着问道。 李光弼见李瑁刚出御史台便这样询问自己,只当是李瑁携恩思报,于是拱手谢道:“殿下今日之恩末将自当铭记于心,以后殿下但有驱使,末将比不推辞。” “啪!” 完全没有任何的征兆,李瑁手中的马鞭突然地抽在了李光弼的右肩上,抽破了囚衣,露出一条鲜红的鞭痕。 这一鞭来的突然,也有莫名其妙,莫说是当事人李光弼了,就是陪着李瑁站在一旁的马璘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光弼强忍着肩膀上火辣辣的疼,满脸疑问地抬头看向李瑁。 “李光弼,本王抽你这一鞭,你可觉得冤枉?”李瑁一脸的平静,淡淡问道。 李光弼摇了摇头:“末将犯错累及殿下,理当被罚。” “啪” 李光弼话刚说完,又是一鞭结实的抽在了他的左肩。 李光弼自思并未说错话开罪这位寿王殿下,心里更郁闷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今日之事你只是受了池鱼之灾,本王如何处理与你无关,又岂会因此责罚于你。本王责罚你只是因为没想到你竟如此冥顽不灵,事情已过,竟然还想不出其中的关键。” 李光弼听着李瑁的话,似乎另有深意。 “末将愚钝,还请殿下提点。”李光弼似乎感觉不到肩膀上的疼痛,郑重地拱手道。 李瑁看着李光弼的样子,终于点了点头,剑眉一挑,道:“你李光弼何德何能,也能惊动御史台?你私卖军马固然有过,但绝不会叫御史台如此大动干戈,他们之所以如此,无非是冲着本王来的,你左右不过是一个添头罢了。你看看你自己,区区一个左武卫右郎将,莫说是与御史台对抗了,你就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何谈效力于本王?你觉得本王会看得上你一个右郎将?” 李瑁话中的藐视可谓直白,就像是一把火烧在了李光弼的脸上。 李瑁身旁的马璘也惊讶地看着李瑁,刚才李瑁反常的表现与他一贯表现出来的大度儒雅截然相反,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李光弼虽然官职不高,却也是刚过三旬的七尺男儿,正是气盛的时候,岂能受得住他人这样当面羞辱? 李光弼赤红着脸,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李瑁,带着怒气道:“难道殿下此来就是专程羞辱我的吗?” “自然不是。”李瑁微微摇了摇头。 李瑁手持马鞭,指着御史台的门匾,朗声道:“所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你若是只是一介左武卫郎将,位卑职轻,就连御史台七品的监察御史都敢上门拿你,区区一匹战马就能要了你的性命,你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可你今日若不是左武卫右郎将,而是左武卫大将军呢?抑或是一州都督,甚至是方镇节度。动辄上达天听,引朝野雷霆,关系着万千人的生死,他们还敢这样轻易锁拿你,审讯你吗?难道你甘愿就这样碌碌无为,一辈子就这样厮混过去?” 李瑁地一连串没有任何疑问的疑问仿佛晨钟暮鼓般击打着李光弼的内心。 李光弼出自将门,亦是将种,自幼便熟读兵书,胸怀韬略,岂会甘愿久居人下,一辈子做一个寻常的郎将,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 李光弼直直地看着李瑁,眼中露出他骨子里的自信与傲气:“不,当然不,我李光弼习兵三十载,自诩文韬武略不输于人,胸中自有抱负,又岂愿一辈子屈居人下,只做一个郎将。眼下我只是机遇未到,未成气候,但终有一日,我李光弼定会云台封将,成为大唐赫赫有名的将军,叫殿下另眼相看。” 战马上,李瑁安静地看着李光弼的坚定与抱负,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很好。” 李瑁轻轻抚了抚掌,对李光弼道:“大丈夫既生于世,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光弼你既有此言,既有此志,倒也不枉本王费心相救。” 李瑁说话的态度与之前大不相同,从先前的傲慢变作了欣赏,直看的李光弼有些迷糊。 “殿下的意思是?”李光弼看着李瑁,凝眉问道。 李瑁翻身下马,解下自己的蜀锦披风,披到了李光弼的身上:“本王志在行伍,在京中任职只是暂时的。总有一日本王会再返剑南,提兵十万和吐蕃一决雌雄。不过眼下本王身边得力的将领唯有仁杰一人,尚显不足。光弼既有雄心,可愿追随本王之后,与本王共建功业,叫天下侧目?” 李瑁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扶着李光弼的肩膀,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融化。 李光弼听着李瑁的话,心里也猛然激荡起来。李光弼自幼习学兵事,投军报国,本想着凭借自己的一身本事一定可以建功立业,封侯拜将。但无奈他性情耿介,又时运不济,虽然军略过人,但却无人赏识,庸碌了十多年,依然在右郎将的位置上蹉跎。 他的内心早已充斥了不甘,甚至有时还会对朝堂产生怨怼和失望。但李瑁今日的出现却突然给了他希望。李瑁身份尊贵,非但是亲王,是大将军,更是手握西南军政的剑南节度使。只要李瑁愿意给他机会,愿意提携他,凭借着李光弼自己的才华,难道还没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吗? 一瞬间,李光弼将先前的不快和不甘迅速忘记,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轰然跪地。 “末将李光弼愿为殿下效力,牵马坠蹬,万死不辞!” “哈哈哈,好!” 李瑁大笑着弯腰将李光弼扶起:“男子汉大丈夫,功名但在马上取。令尊李将军虽曾爵封蓟国公,但终究不是你自己的东西。本王向你承诺,只要你好生跟随本王,十年之内,本王必叫你恢复令尊荣光,更胜往昔。” 李光弼颇有些傲骨,而且还是个犟脾气,光是施恩恐怕难叫他臣服,只有恩威并施才能真正收住他的心。 李瑁看着李光弼志气激昂的样子,心知自此以后,这个名传千古的中兴名将便算是入吾彀中了。 第九章 拜访相府 相府往日待客的偏厅中,李林甫面色如铁,一脸阴沉地坐在主位上,而在偏厅的下首,宋浑和杨慎矜则分坐两侧。 “照你这么说,寿王是当众拂了本相的面子了?”李林甫脸上的表情虽然还算平缓,但他的语气中显然已经隐隐有了些怒火。 宋浑想了想,谨慎地回道:“倒也并非尽是如此,寿王虽然在御史台带走了李光弼,但他愿意为此事欠相爷一份人情,还答应了亲自前来拜见相爷,倒也不像要与相爷彻底决裂的样子。” “恩?这倒奇怪了。”原本安静地待在一旁的杨慎矜忽然开口道。 李林甫向来倚重杨慎矜,见杨慎矜开口便问道:“慎矜觉得有奇怪之处?” 杨慎矜点了点头回道:“李光弼何许人也?左右不过一个五品的右郎将,在军中无甚权势,也没有什么根基,这样的一个人凭什么值得寿王用自己的一个人情来救他?” 在他们眼中,李瑁乃是皇帝宠幸的皇子,又身兼多职,权势不容小觑,而李林甫更是当朝右相,权倾朝野,在他们俩之间,一个人情可比一个左武卫右郎将的价值大多了。 其实此事觉得奇怪的不只是杨慎矜,早在宋浑人在御史台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很是反常了。 “许是寿王年少冲动,极好面子,既不愿在下属面前失了身份,又自觉得罪不起相爷,这才出此下策。”宋浑虽是杨慎矜的上官,但李林甫对杨慎矜的倚重却超过他,宋浑对杨慎矜早已不满,难得今日有机会压杨慎矜一头,宋浑自然不会错过。 “恩,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听了宋浑的猜测,李林甫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 其实无论他们怎么猜,也永远猜不到李瑁非救李光弼不可的原因,这些东西只有李瑁一人知晓。 就在偏厅中三人尚在商讨的时候,相府的管家李非来到了偏厅的门口。 “启禀相爷,寿王殿下前来拜会。”李非朝着李林甫恭敬地说道。 宋浑一听到管家的话,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喜色:“相爷,下官猜的不错,寿王之前果然是年少冲动,这是向相爷赔罪来了。” 说完,宋浑邀功似地等待着李林甫的回话。 可还没等李林甫发话,一旁的杨慎矜却突然道:“以今日之事观之,寿王可谓能屈能伸,已非昔日可比,相爷还需谨慎对待。” 杨慎矜的话和宋浑截然相反,作为杨慎矜的上官,被下属当着宰相的面色这样否定,宋浑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御史台乃是李林甫藏否朝政的笔杆子,重要非常,御史台主副官不合的现状本就是李林甫有意为之。 李林甫摆了摆手对二人道:“此事本相自有打算,你们先行退下吧。” “诺,下官告退。”两人起身行礼退出了厅中。 “李非,请寿王来此。”杨慎矜和宋浑走后,李林甫对杨非吩咐道。 李非退下不久,就引着李瑁来到了偏厅。 “哈哈,寿王殿下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罪过,罪过啊。”李瑁刚走到厅门,李林甫便大步迎了上去。 李瑁也拱手笑道:“李相严重了,李相烦于朝政,日理万机,李瑁贸然打搅已是不妥,岂能再劳烦李相亲自出迎。” 李瑁言语客气地很,他的话刚一出口,李林甫心里便对李瑁地态度有些大致的了解,心里也松了口气。 “奉茶。”李林甫请李瑁落座,朝着外面吩咐了一身。 不多时,一个婢女便端着一杯香茗送到了李瑁的手边。 “殿下新任左武卫大将军,军务繁忙,今日不在衙中理事,怎么有时间来老夫的府上呀。”李林甫一双明目分外有神,紧紧地盯着李瑁,似乎要将他看地透彻。 李瑁打了个哈哈,笑道:“下面人不晓事,犯了点错,我这是专程求情来了。” “哦?什么人竟能劳得殿下亲自走一趟?”李林甫似乎之前不知道此事一般,面露惊色,叹道。 李瑁摆了摆手道:“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左武卫一个郎将的妻子生了病,缺钱买药,于是就自己的军马暂时抵押了出去,拿了钱来救急,这本该是我左武卫内部的事情。可不知怎的,御史大夫宋大人竟然知道了此事,也不和我打个招呼,径直就将人提回了御史台。李相也知道,今日是我第一次上任的日子,下面的人莫名其妙地被抓去了御史台,我若是不管不问的话,这脸上实在是不好看。不知李相能否卖我一个面子,和宋大人打个招呼,此事就由我左武卫内部处理了,如何?” “原来如此。”李林甫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抚须笑了起来。 李林甫故作思虑了片刻,为难道:“老夫虽为右相,协助皇上总掌朝政,但这御史台却也是管不到的。殿下所托之事难度不小啊。” 李瑁轻声笑了笑,道:“李相为宰多年,深的朝中人心,除了太子和李适之等人,谁敢轻捋李相虎威。” 李瑁笑着说着,特地将“李适之”三个字加了重音,借此提醒李林甫。 果然,李瑁话一说完,李林甫的面色便凝重了起来。眼下他的敌人不是李瑁,而是太子和李适之。若说过去的牛仙客是李林甫的应声虫,那现在的李适之就是准备随时取李林甫雀巢而占之的鸠鸟,威胁极大。 短暂权衡了片刻,李林甫点了点头道:“既然殿下这般看得起老夫,那老夫便代殿下和宋浑交代一声,向来宋浑也不会不给老夫这个面子。” 宋浑本就是李林甫的党羽,有李林甫发话,宋浑哪有拒绝的道理。 李瑁见李林甫答应下来,当即拱手谢道:“如此便多谢李相了。” “殿下客气了。”李林甫摆了摆手道。 李光弼之事已了,李瑁脸上的表情似乎也轻松上了许多,李瑁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嗅了一口,叹道:“好茶,好茶,上次与李相坐而品茗还是三年之前,虽然三年过去了,李瑁现在想想还宛在昨日,音尤在耳啊。” 李林甫也端起茶杯,笑道:“哦?老夫当年所言殿下还记在心中吗?” 李瑁点了点头回道:“那是自然,若非李相三年前提点,李瑁至今仍是一个浑噩之人,哪会有今日的模样。” 李林甫啜了口茶,笑道:“有鸟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殿下本就是非常之人,立此功业本就在情理之中罢了。若非如此,老夫也不会如此看重殿下。” “唉,李相之意我自然知晓,只是我怕是要辜负李相的好意了。”李瑁接着李林甫的话,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哦?不知殿下所言何意啊?”李林甫缓缓问道。 李瑁回道:“三年前我从李相之意我从李相之言与太子相争,太子早已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如今左相初定,韦坚和崔琳等人又颇受父皇重用,正是太子权势日盛之时。而我却依旧势单力薄,恐怕难以为继啊。” 李瑁一边说着,李林甫一边安静地听着,可无论李瑁怎么说,李林甫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死活不接李瑁的话。 李瑁见自己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林甫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由在心中腹诽了一句:“老狐狸”,把话挑了开来。 “李瑁和太子不合,早已朝野皆知,而李相也与太子久有宿怨,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李瑁此来除了向李相求情外,还希望能与李相彼此放下芥蒂,守望相助啊。”李瑁一边拱手说着,一边双眼紧紧地盯着李林甫,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一次,李瑁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林甫再藏着掖着就不合适了:“殿下说的在理,今日之事本就是下面人的误会,殿下不必介怀。殿下尽管放心,惠妃娘娘曾于老夫有重恩,老夫必与殿下共同进退。不叫人有机可趁。” 得到李林甫的表态,李瑁终于放下了心,御史台之事便算是揭过去了。 第十章 冲突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由朱雀大道自中间分隔,划分东西。 受皇城位置的影响,长安城坊道格局呈东贵西富,南虚北实之像。 在东边,入苑坊建有十六王府,居住着皇帝的十多个皇子,其中尊贵自不必说,至于胜业、崇仁、安仁几坊也大多是皇亲国戚,王公大臣的府邸,可谓是寸土寸金。 而在西边,则因为坐落着西市的原因,大多是富商行旅的住宅,少有达官显贵者。 公孙大娘虽然名声极大,也是许多权贵人家的座上宾,但终究还是一名舞妓,未能脱了乐籍,所以她的私宅便也买在了城西的兴化坊。 李瑁向梨园掌教官雷海青问清楚了公孙宅的位置,便带着一队鲜衣怒马的护卫直奔兴化坊而去。 自打武彦平离京赴任后,跟随在李瑁身边的护卫便从武彦平变成了这些长安府军。这些府军都不是寻常的府军,都是从当初跟着李瑁一同夜袭松洲城的金吾卫中精挑细选,连着马璘一起带到左武卫来的。 这些府军都曾随李瑁赴险立功,又都深受李瑁恩赏,个个身手不凡,对李瑁也是忠心耿耿。 不过金吾卫一向主责皇城警戒,位置险要,一个个虽然打起仗来都不含糊,但也都是眼高于顶的主儿,整个左武卫中,除了李瑁和马璘,他们谁都不放在眼中。 公孙大娘的住所在兴化坊的中段,一间不大不小的三进院子。长安城屋价极高,虽然城西稍逊于城东,但就这是一间三进的院子,怕不也要上千贯钱财。 刚到了公孙宅的门口,还未等李瑁吩咐,一个护卫便大摇大摆地走了上去,“砰、砰、砰”三声闷响,结实地拍在了公孙宅的大门上。 “不得鲁莽。”李瑁刚刚训斥了护卫两句,随着“吱哑”一声酸响,公孙宅的院门缓缓打开,映入李瑁眼帘的是一位妙龄少女。 少女年约二八,剑眉星目,肩骨若削,腰如约素,乌黑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拢,一身红色窄袖紧身胡服包裹着亭亭有致的躯体,举手间透着一股英气。 “是谁这般无礼,将院门敲得这般响动。”红衣少女刚一出来,就冲着门外的众人没好气地喝问道。 以李瑁的身份来说,红衣女子的行为已经很是失礼,不过李瑁性子不差,倒也不会和一个年龄不大的少女置气。 “烦请姑娘代为通传公孙大家,就说长安李瑁特来拜访。”李瑁诚心而来,不欲以势压人,所以没有报出自己的寿王名号。 不过红衣女子显然没有听过李瑁的名字,并未按照李瑁地要求前去通禀。 她看着院外披甲执锐地站立了十余军士,只见这些军士个个手按刀柄,挺拔肃穆,警惕地盯着开门的少女,显然都是府军中的精锐,能有这般阵仗,想来眼前的男子也是长安哪家权贵府上的公子了。 “家师现在不想见客,你们还是过些时候再来吧。”红衣女子似乎对这些权贵公子颇无好感,想都不想地回绝了李瑁,转身便要闭门而去。 “姑娘留步,姑娘还未曾通禀,怎知道公孙大家不想见我呢?”李瑁见红衣女子态度敷衍,连忙将伸手红衣女子拦了下来。 “你这人怎地如此聒噪,我说了不见就是不见,何必通禀。”红衣女子性子与她的衣着一般急躁,一下甩开了李瑁的手,显然对李瑁地询问有些不耐烦了。 红衣女子这么一甩不打紧,可却一下子惊动了李瑁的护卫。 在这些护卫的眼中,李瑁身份尊贵非常,能亲自拜访公孙大娘已是屈尊,没想到竟还当面吃了一个小女子的挂落,这叫他们如何忍得? “大胆!” “仓啷仓啷。” 一声声锐响,十余名府卫一齐抽出了腰间的横刀,将少女围了起来,大有李瑁一声令下便要拿人的意思。 “哼!” 红衣少女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也突然拔剑指向了李瑁鼻子:“长安的公子哥没几个好东西,别人怕你们我可不怕。” 李瑁此来的目的拜访公孙大娘,本不欲生事,于是压下心中的火气挥退了王府护卫,对门前的少女解释道:“姑娘不要误会,我们只是来拜会公孙大家的,并无恶意。” 妙龄少女看着眼前十多柄雪亮的横刀,哪还能将李瑁的话听进半句。 “想见我师父,需得先赢过我手中的剑。”妙龄少女对李瑁的话充耳不闻,双目圆瞪地盯着李瑁,冷冷道。 李瑁本诚心拜访,却被一再拒之门外,心里本就了火气,如今被妙龄少女这么一挑,李瑁的心中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 “勿要伤了她的性命。”李瑁右手一挥,言下之意便是要将少女拿下。 李瑁的护卫虽然做事有些霸道,但大唐从来尚武,市井间任侠之气更甚,以多欺少的事情他们还是干不出来的。 这些护卫中武艺颇高孙英道了一声“遵命”,便挥刀直取少女腋下,想要将她一举成擒。 “哼!” 妙龄少女轻轻一哼,显然对孙英的攻势浑不在意,举剑一挥便挑开了他的横刀,反倒顺势劈向了他的右肩。 孙英没想到自己力达百斤的一刀竟被少女轻而易举地化解,面露微诧,连忙持刀回挡,将横刀架在了自己的身前,堪堪挡住了少女的一剑。 可这少女身形极快,打起来又不按章法,仗着自己出手快,孙英刚刚挡住少女的一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少女的剑又如疾风般刺向了他的手腕,孙英根本来不及防备。 “噗呲”一声,长剑划破外衣,锋利的剑刃刺伤了孙英的手腕。 “哼。” 孙英的喉间发出一声闷哼,手臂吃痛失力,横刀落到了地上。 “哐当”地弹了两下,落到了李瑁的脚边。 “长安府卫不过如此。”妙龄少女神色骄傲地看向李瑁,颇有几分耀武扬威的意思。 堂堂男儿,当着自家王爷的面被一个名女子缴掉兵刃,着实是件难堪的事。 孙英低头看了看李瑁脚边的横刀,又看了看少女颇为得意的神色,脸上满是羞愧。 孙英一张脸涨的通红,跪在李瑁身前请罪:“卑职无能,丢了殿下的颜面,请殿下责罚!” 孙英被一名女子当着李瑁的面削去兵刃,心里早已难堪已极,李瑁纵然责怪又有什么意义。 李瑁先是将孙英扶起,接着又将横刀捡起,递到了他的手中,宽慰道:“输了就输了,本王责罚你又有何用?所谓知耻而后勇,回去好好养伤,将武艺练好才是正经。” 唐人好武尚强,李瑁也不例外。李瑁今日此来本想拜公孙大娘为师,学习剑法,没想到却被人拦在门外羞辱,连面都见不上。 李瑁看着犹在得意的少女,白如冠玉的脸庞越发阴沉。 忽然,李瑁冷冷一哼,浑然不顾门外执剑在手的少女,昂首走向了门前。 “殿下小心。”寿王府卫生怕少女伤了李瑁,连忙上前护卫。 “退下!”李瑁一声重叱,喝退了上前的府卫。 李瑁胸口迎着少女的剑锋,欺身上前,面对红衣少女的剑锋,李瑁不退反进,双目含怒,盯着少女的明亮的双眸。 “我乃唐皇十八子,剑南节度使,左武卫大将军寿王李瑁,谁敢伤我!” 作者的话: 有些书友提到了读者群的事情,谨言昨天建了一个QQ群,群号:280944988,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加一下。谨言白天工作,很多信息可能回的不及时,希望大家见谅。 最后感谢书友云猗的打赏。 第十一章 责罚 红衣女子本以为李瑁不过是哪家权贵府上的公子,哪曾想,他竟然是十八皇子寿王李瑁。 一听到李瑁的名号,看着李瑁气势汹汹的样子,少女原本骄傲英秀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慌张,就连拿剑的手也不自觉地缩了回来。 红衣少女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得罪个把浪荡的权贵公子她还不放在心上,但这个公子若是李瑁,那便由不得她不慎重考虑了。 以李瑁的身份,莫说是她,就算是她的阿爹见了都是要躬身行礼,尊称一声殿下的。 一瞬间,红衣女子的脸色突变,从原本的得意洋洋变作沉闷和惶恐,紧接着便红的几乎能滴血,与她的红衣几乎一般颜色了。 “民女皇甫瑛娘拜见寿王殿下。”红衣女子连忙将长剑收了回来,埋着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恩?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李瑁未曾听清她刚才的话,于是问道。 李瑁说这个话只是因为他未听清楚,本无他意,但到了皇甫瑛娘的耳中就有了不同的想法。 皇甫瑛娘听了李瑁的话,心里顿时打起了鼓。 她想了想李瑁方才的模样,不禁在心中猜度道:“常听阿爹的好友说,这寿王李瑁野心勃勃,睚眦必报,刚才我得罪了他,他该不会是想知道我的名字然后报复我吧。” 因为担心李瑁报复,皇甫瑛娘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也没说出她自己的名字。 就在皇甫瑛娘进退两难的时候,公孙大娘终于听到屋外的动静,从院中走了出来。 公孙大娘刚一出院门就看到了对歭而立的李瑁和皇甫英娘,紧接着就看到了皇甫瑛娘尚染鲜血的剑尖,匆忙间只当是皇甫瑛娘伤了李瑁,顿时心中大乱。 要知道,行刺亲王可是抄家灭族的罪过,就算是皇甫瑛娘的阿爹也扛不住这样的罪名,弄不好还要牵连许多人。 “奴家管教不严,致使弟子误伤了殿下,奴家愿待弟子受过,请殿下降罪。”公孙大娘连忙拉着皇甫瑛娘一同跪地请罪道。 李瑁心中怒气未消,看了公孙大娘一眼,冷冷道:“她若是伤了本王,你觉得她还能站在这边吗?” 公孙大娘听了李瑁的话,也抬头看了一眼,见李瑁衣衫完整确实不像被刺伤的样子,倒是他的一名护卫正面色煞白,捂着手臂站在一旁。 公孙大娘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皇甫瑛娘剑上的血不是李瑁的,而是他的护卫的。 只要伤的不是李瑁,凡事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公孙大娘原本吊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 “奴家的弟子自幼在边塞长大,不识京中规矩,一时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公孙大娘在此俯身拜道。 李瑁显然余怒未消,轻哼了一声,问道:“公孙大家也经常在皇城走动,最基本的律例应该还是知道的。难道不懂规矩就可以随意打伤本王的护卫吗?” 公孙大娘忙摇头道:“奴家不敢,弟子年幼无知,犯下大错,奴家即刻将弟子逐出长安,其余一应罪责奴家愿一力承担,还请殿下降罪。” 李瑁听公孙大娘这么一说,一下子也为难住了。他该怎么处置这个红衣女子和公孙大娘? 说来这个女子之前并不知晓李瑁身份,并非故意冲撞王驾。更何况寿王府卫确实是技不如人,这才被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击败了,若是李瑁因此责罚于她,世人难免会说寿王府仗势欺人,势必影响风评。 李瑁低头看着公孙大娘慌张无措的模样,与当初的样子极似,心中不自觉地又回想起数月前,撞破公孙大娘沐浴时的香艳场景。水雾缭绕,美人出浴,成熟窈窕的身体,李瑁心中的怒气又一下子降了下来,反而变成了一冲最原始的冲动。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处罚你?”李瑁低头说着,语气已经缓和了一些。 “听凭殿下处置。”公孙大娘不知李瑁的心思,低声道。 李瑁点了点头,凝眉道:“本王外出巡游,打伤本王的护卫便与行刺本王无异,按大唐律例,行刺亲王者,当斩其人,亲族流三千里。既然公孙大家愿意替人受过,那本王就罚你...” 李瑁故意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靠在公孙大娘的耳边小声道:“本王就罚你忘掉梨园中本王干的荒唐事,做本王一年的护卫,保护本王的安全。” 李瑁的话一出口,公孙大娘的娇美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公孙大娘原本已经做好了牢狱之灾的准备,没想到竟然等来了这样一个结果,所谓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大抵说的就是这样吧。 李瑁看出了公孙大娘脸上的惊讶,抬着她的手臂,慢慢将她扶了起来:“本王再不济,总也不会和一个小姑娘怄气,此事本与你无关,本王又如何忍心降罪于你?” 李瑁的话声音不大,李瑁地府卫都听的不大真切,但他们身旁的皇甫瑛娘却是听了个大概,皇甫瑛娘听在耳中却不由得胡思乱想了起来。 “听叔叔们口中的描述寿王除了一副好看的卖相,内里并非宽厚大度的谦谦君子,为何他对师父却这般容忍,连这般罪过都能轻轻放过?寿王口中在梨园发生的荒唐事又是什么?莫非他们早已经...” 皇甫瑛娘自顾地想着,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心里仿佛掀起了滔天巨浪一般。 原来自家师父看起来洁身自爱,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其实早已成了寿王的禁脔。 就在皇甫瑛娘还沉浸在自己惊人的“发现”中的时候,公孙大娘已经将李瑁请进了院中。 公孙大娘的院子虽然不大,但里面的布局却很精致,假山、草亭、一花一木都别具匠心,显然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武都督离京赴任,殿下身边总不至于连一个拿得出手的护卫都没有了吧,竟要延请我一个女子。”公孙大娘煮好了一杯茶,双手奉到了李瑁地手边。 李瑁端起茶碗轻轻嗅了一口,笑道:“护卫本王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能讲公孙大家留在身边,早晚请教。” 公孙大娘一双绝美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李瑁,问道:“殿下贵为亲王,又身兼大将军之职,动辄仆从如云,府军护送,谁能伤殿下分毫,殿下又何必要吃这个苦,自己练习武艺呢?” 李瑁摇了摇头:“公孙大家有所不知,这战场之上与寻常不同。所带军马再多,一旦短兵相接了,真正能保住自己性命的还是自己。” 李瑁在剑南的事迹已然传遍长安,公孙大娘也是不止一次地听说了,轻骑绕后,又上城厮杀,确是危险非常。 公孙大娘又接着问道:“殿下乃是皇子,已然尊贵非常,以殿下的身份居于安处即可,又何必战必登先,亲自上阵呢?” 李瑁摇了摇头道:“唯帅不畏死,敢陷阵于前,兵乃不惜己命,搏杀在后。为将者,若是连战阵都不敢上,又凭什么让士卒阵前冲锋呢?” “殿下英武,奴家只恨不是男子之身,不能与殿下共骋沙场,一睹殿下英姿。”公孙大娘又为李瑁添上了一杯茶,由衷赞道。 李瑁听了公孙大娘的话,脑海中不禁浮现起了松洲城外的画面,心中也顿生一股豪气。 他紧紧握住手中的茶碗,朗声道:“本王非寻常皇子可比,本王生而怀非常之志,便当行非常之事,欲成其功,岂能不历战险?欲登其位,岂能不斩荆棘。终于一日,大唐的战旗定会本王的手中扬威四海,震服八方!” 公孙大娘知道李瑁口中的志向是什么,也知道他要得到的是什么,这些本该是犯了太子忌讳的话,但当着番话从李瑁口中说出时,她还是觉得心里面一阵激荡。 公孙大娘也曾见过太子李亨暮气沉沉的模样,也曾知道他寡断圆润的性格,一瞬间,以她崔府从属的立场,竟也觉得李瑁为帝,似乎是一个更好地选择。 不过公孙大娘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重重地摇了摇头,将脑海中不该有的想法赶了出去。 第十二章 军中比武 次日早晨,左武卫府衙门口。 李瑁和公孙大娘也算是半个熟人,他见过公孙大娘穿舞衣,穿襦裙,甚至是寸缕不着的样子,但胡服,他还是第一次见。 月白色的小袖窄袍,整齐的翻领对襟上绣着浅绿色的木兰花边,仿佛还带着淡淡的花香。纤细盈握的腰肢紧紧地系着深褐色的革带,革带上还挂着精致的锦边流苏,随风摆动。 裁剪的极为贴身的胡服在胸前勾勒出一道盈润饱满的曲线,和腰肢一同勾勒出一副成熟而又充满英气的躯体,与寻常所见的女子大不相同。 纵然李瑁自诩阅尽长安佳丽,却也被她吸住了目光。左武卫的府衙前,李瑁不过随意地瞥了她一眼,眼睛便很难再将眼睛挪开了, “恩!” 公孙大娘见李瑁这样盯着自己已经看了许久,又羞又怒地咳嗽了一声,想要提醒下他。 李瑁被公孙大娘这么一咳,果然惊醒了过来,摸了摸脖子,尴尬地笑了笑:“公孙大家勿怪,是本王孟浪了。” 其实说来,公孙大娘倒也并非真的恼了李瑁。方才李瑁看着公孙大娘的眼神还算纯净,眼睛里面更多的还是对女子的欣赏,与其他男子那种欲望和庸俗大不相同的。 更何况李瑁之妻杨玉环艳绝长安,人人皆知,公孙大娘能吸引住李瑁的目光,她自己的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得意的。 公孙大娘盈盈一笑,回道:“奴家不敢,只是这里人多眼杂地殿下注意些便是。时候不早了。殿下还要去军中点卯呢。” “公孙大家说的是。”李瑁点了点头,带着公孙大娘进了府门。 李瑁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此,衙中的许多士卒还是识得李瑁的,一路上纷纷向李瑁问礼。 “末将参加殿下。”待到李瑁进了府衙正堂,已经在堂中等待的左武卫将领也一齐拜道。 “众将起身吧。”李瑁抬了抬手,示意众人站起。 左武卫将军马璘和李瑁关系不同一般,都是一起同生共死过的交情,说起话来自然也比其他人方便许多。 马璘见李瑁今日竟带着了女子来府衙,只当是李瑁的婢女,便好奇地问道:“殿下今日可是身体不适,怎的带了女眷随身照顾。” 李瑁侧身看了公孙大娘一眼,笑道:“仁杰,她可不是寻常的女子。” “不是寻常女子,莫非是殿下府上的女将军不成?”马璘打笑着问道。 李瑁性子随和,没什么王爷架子。自己也时常和左武卫的将士们开些玩笑,以马璘和他的关系说上两句无伤大雅的话自然也是无碍的。 不过李瑁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看不出来啊,自从仁杰跟随了本王,非但这官位上去了,这眼光也是提升了不少啊。” 马璘看着李瑁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问道:“莫非这娘子真是女将军不成?” 李瑁地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案,回道:“虽不是朝堂明旨册封的将军,但本事也是更甚一筹。本王敢说,咱们镇守长安的六千左武卫将士中,绝没有一人是她的对手。” 李瑁的话一出口,顿时在堂下引起了一阵哄闹声。 大唐尚武,像马璘这样自幼便习武的将门子弟不在少数,怎么可能都胜不过一个女子。 “咱们左武卫所不敢说高手如云,却也是数得上强军,怎么可能无人胜得过一个女子。”录事参军蔡庆德不服气地摆着手说道。 “你们不信是吧。”李瑁拍了拍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李瑁走到堂下,看着左武卫众将道:“你们可敢和本王打个赌,一百贯一场,连赛三场,你们谁若是输了,便将这一百贯输于本王,可你们若是胜了,本王赏钱一千贯,如何?” “好!” “好!” “好!” 李瑁的话刚说完,堂下顿时响起了一阵迎合声,以百贯赌千贯,对赌的对象还是一个女子,他们绝没有拒绝的道理。 左武卫的许多将领大多是从边镇调来,功夫最高的基本都集中在了正堂之中,不多时便凑满了三个人。 一个柔弱女子挑战左武卫将领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左武卫,很快,左武卫数百米长宽的校场上便站满了前来观战的左武卫兵士,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是水泄不通。 李瑁手持令旗,站在校场的正中,看了看一旁站着的三名将官,问道:“你们可曾准备好了?” 三名将官一齐笑着回道:“殿下只需准备好那三千贯钱,我们随时可以开始。” “好。” 李瑁笑着应了一声,又向公孙大娘问道:“公孙大家,你可准备好了。” 公孙大娘似乎对李瑁安排的赌局颇无好感,眼睛中似带怒意,没好气地看了李瑁一眼,执剑负手道:“不必麻烦了,让他们三个一齐上好了。” 公孙大娘之言一出,校场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这女子好大的口气!”众人纷纷议论了起来。要知道,公孙大娘即将面对可不是三个寻常的市井男子,而是左武卫功夫最高的三个将军。 不过最叫众人感到惊讶地还不是公孙大娘的话,而是李瑁接下来的反应。 “也好。” 李瑁听了公孙大娘的话竟然爽快地点了点头,欣然应允了下来。 看了眼前的一幕,将要与公孙大娘对阵的三个将领顿时面色一沉。 李瑁贵为亲王,以他的身份若是调笑他们几句当然是自无不可,但这个女子看起来不过是寻常的王府家婢,最多也就是李瑁的妾室,竟然也敢这般小视他们,他们的心中顿时存了一份怒气。 “殿下,若是我等三人同上胜了她,这赏银又该如何结算?是不是同分那一千贯。”在众人看来,这三人齐上那便是以多欺少了,彩头自然就要打上些折扣的。 李瑁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是,本王一诺千金,只要你们三人齐上能胜了她,本王照样给你们每人一千贯,决不食言。” “好!”李瑁之言一出,校场上立刻响起了一阵喝彩声。 “殿下果然豪爽,出手便是三千贯,末将佩服。”一旁马璘朝着李瑁拱手笑道。 李瑁轻声笑了笑:“些许银钱值什么?和将士们找些乐子罢了。” 说完,李瑁手中令旗高举,重重地往下一挥,比试开始了。 第十三章 赠剑 公孙大娘的剑法半数承自家传,半数学自大唐剑圣裴旻。 裴旻人称剑绝,剑法之高,当今天下不做第二人想。裴旻择徒严苛,一生不过两三弟子,公孙大娘一介女子能入裴旻的法眼,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体现。 当然了,李瑁自然是个例外,裴旻愿意将剑法传给李瑁纯粹是因为他皇子的身份,自己轻易开罪不起罢了。 公孙大娘乃是女子,若是跨马而战,沙场之上阵前厮杀,公孙大娘未必能以一敌三,但若是脚踏实地,任意出招,以公孙大娘的剑术想要击败他们并非难事。毕竟以她弟子的功夫都能一招克敌,制服孙英,更何况是她本人呢? 不过这里毕竟是左武卫的场子,里里外外地围了上前左武卫将士,那三个将领也拉不下脸来真的就三人齐上。 其中一个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的将军舞着一杆六十斤重的障刀便斩向了公孙大娘。 这将军力气本就极大,再加上他这临空斩下之力,这一刀之下怕不得有两百斤之力。看着众人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心想着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可别伤在了这大老粗的刀下。 不过公孙大娘剑艺精绝,气力内敛,早已达到了举重若轻的境界,岂会将着寻常的一刀看在眼里。 公孙大娘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惊色,反倒冷冷地看着他,嘴角还隐隐有一丝不屑。她自幼苦练剑艺,更是拜裴旻将军为师,技艺纯熟,最看不上的就是这些战场上摸爬滚打来的野路子。 果然,那将军一刀斩来时,公孙大娘只用剑尖轻轻一挑,便稍稍拨开了障刀的刀路,接着,在那将军反应不及的时候,纵身一跃,双脚重重的踢在了他的肩上。 “哼。” 那将军发出闷哼了一声,那将军竟被踢地连退几步,仰面倒了下去。 “铛!” 清脆的响声在众人耳边响起,将军手中的障刀落在了地上,而公孙大娘则气定神闲,轻飘飘地落回了地上。 一招制敌。 静,鸦雀无声的静。 众人预想中的画面没有发生,反倒是那个看似勇武的将军被踢翻在地。 “好!”短暂的安静之后,一阵喝彩声在人群中爆发了出来。 “寿王府果真是藏龙卧虎之地,殿下身边的一个女护卫竟也这般了得。”李瑁的身后,左武卫右郎将李光弼由衷叹道。 “光弼也是个中高手?”李瑁听见李光弼的声音,回头问道。 李光弼摆了摆手,笑道:“殿下玩笑了,末将武艺寻常,不过粗通而已,不过末将对于兵法倒还略有见地,这两人比试与阵前对敌并无二致,都是一个道理。” “愿闻其详。”李光弼可是兵法大家,当世名帅,李瑁听李光弼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致。 一提到兵法,李光弼的眼中顿时来了神采,样子也比方才自信了许多。 李光弼指着校场上的几人道:“孙子兵法有云:夫用兵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殿下的这个女护卫动如脱兔,静如处子,一静一动,一徐一急,正得兵法之妙,岂有不胜者?” “哈哈,光弼好一个动如脱兔,静如处子,深得本王之心。来日若得机会,本王一定与你同上战场,为本王排兵布阵。”李瑁听了李光弼的话,放声笑道。 “末将愿为殿下效力。”李光弼拱手拜道。 李瑁方才之言一出,左武卫众人看向李光弼的眼神便大不相同了。有了李瑁这句话,李光弼将来青云直上兴许只是时间问题了。 “李光弼这厮因祸得福,竟能的殿下青眼,何其幸也。” 众人现在恨不得当初被拿进御史台的不是他李光弼,而是自己了。 场外众人心思所想不一,场中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自打那个手拿障刀的将军被公孙大娘一招击败后,另外两人已经收起了先前的轻视之心,一刀一剑,联手围攻上了她。 不过公孙大娘本身剑艺精绝,以一敌三尚且十拿九稳,更何况还是两个人。不过片刻的功夫,原本还气势汹汹的两人就已经被公孙大娘压着打了。 公孙大娘融剑入舞,融舞入剑,剑姿即是舞姿,举手投足间宛若惊鸿飞舞,研美非常,与被打得手忙脚乱的两人相比简直仿似九天玄女,吸引着所有人的瞩目。 过了不多时,后来齐上的两个将领也都纷纷落败了。 “好!”李瑁见公孙大娘挑落了两人的兵刃,高声喝起了采。 “今日之后,你们可还敢小视旁人?”李瑁将落败的三人叫到了身前,微笑着问道。 三人连忙摇着头道:“今日之败末将心服口服。”一边说着,三人便将先前凑好了三百贯钱送到李瑁地手中。 李瑁却摆了摆手,将钱推了回去:“今日之事本王旨在鞭策众人勤练之心,岂是冲着这区区三百贯钱,你们且将钱拿回去,以后好生习练便是。” 一百贯钱对财大气粗的李瑁来说兴许算不得什么,但对于寻常的将士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说不得还是他们半年的薪饷。几人听李瑁这么一说,顿时面色一松,拱手拜道:“谨遵殿下之命。” 李瑁今日借公孙大娘这么一激,的确稍稍收住了左武卫的骄横之心,但却也得罪了一个人,那就是充任李瑁护卫的公孙大娘。 左武卫府衙的内室中,公孙大娘将手中的长剑摔在地上,面容羞怒地负气道:“莫非在殿下眼中奴家就是一个随意耍弄的戏子,只要殿下愿意,随时都可以叫奴家在众多男子面前卖弄?” 方才在众人面前李瑁用公孙大娘和人对赌,考虑到李瑁的面子,公孙大娘虽未当场拒绝,但心里已是极为不悦。 李瑁看着公孙大娘的样子,连忙解释道:“本王并无此意,公孙大家切莫误会。” 公孙大娘委屈道:“误会?殿下若非轻视奴家,又岂会拿奴家与人赌博,殿下拿奴家当什么了,赌坊中的筛子吗?” 李瑁听公孙大娘这么一说,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紧张。李瑁原本只想着如何镇住左武卫那群骄兵,却忘了考虑公孙大娘的感受。 李瑁弯腰将公孙大娘掷在地上的长剑捡起,赔罪道:“此事确实是本王失了考量,还请恕罪。” 若是换做旁人,公孙大娘兴许就负气而去了,但公孙大娘来到李瑁身边却是带了崔琳安排的任务的,由不得她的自己的性子来。 公孙大娘看了眼李瑁递过来的长剑,没好气道:“此剑比不得殿下的承影,那些当兵的力气大,剑锋都被砍钝了,还要它作甚。” 李瑁低头看了看剑锋,公孙大娘的铁剑的确钝了许多,剑身中段甚至还有了几个缺口。 “这不过是寻常的铁剑,用多了难免会有缺口,公孙大家剑艺卓绝,岂能用这寻常铁剑,本王送你一把便是,定不必本王的承影差了。”李瑁将铁剑置于一旁,笑道。 公孙大娘看着李瑁一副随意的表情,不禁好笑道:“殿下的承影剑乃商天子三剑之一,普天之下名剑虽多,承影剑媲美的却寥寥无几,殿下怕是在调笑奴家吧。” “你等着。” 李瑁走到屏风的后面,取出了一个狭长的木盒,递到了公孙大娘的手中:“本王一诺千金,岂会食言于你。” 公孙大娘见李瑁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心里也不禁来了好奇。 以李瑁的身份和家世,就算这木盒中的剑比不得承影,应该也不是凡品。 公孙大娘从李瑁手中接过木盒,轻轻打开,拿起盒中的长剑,缓缓地抽了出来,顿时一室清辉。 “这,这是含光剑?”公孙大娘剑艺卓绝,自然识得天下名剑,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中的长剑,连声叹道。 李瑁点了点头,笑道:“含光与承影生而一对,总能媲美本王的承影了吧。” 含光剑和承影剑同为商天子三剑之一,自然能够媲美承影剑的美名。 公孙大娘脸上带着满满的喜悦和欣赏,但随即又露出了一丝不舍和决绝。 公孙大娘将含光剑退回李瑁的手中,回绝道:“含光剑乃天下名剑,实在是太贵重了,奴家一介乐籍女子受用不起,殿下还是收回吧。” 李瑁见公孙大娘推辞,皱了皱眉,故作不悦道:“你当本王是什么人,本王送出去的东西岂有在收回的道理。” 接着,李瑁又将含光剑交到了公孙大娘的手中。 第十四章 赠礼 “公孙大家陪本王去逛一逛东市,挑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当是本王的赔罪礼了。”左武卫府衙的门口,李瑁牵着白马,对公孙大娘道。 公孙大娘抬了抬拿剑的左手道:“殿下折煞奴家了,对我等来说含光剑已经是天下至宝,哪还敢奢求其他。” 李瑁笑道:“今日你替本王赢了钱,本王理当回请,就不必推辞了。” 公孙大娘捂嘴笑道:“据奴家所知,殿下应该不曾要了那三位将军的钱财吧,这赢钱一说怕是谈不上吧。” 李瑁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公孙大家此言缪矣,那三个将来俱是本王的下属,本王岂会与他们计较这区区三百贯,本王要的本就不是财货,才是这种打赌得胜的心情。” “殿下强词夺理。” 李瑁的话公孙大娘初一听来只觉得无甚道理,但细细想了想,又觉察不出哪里不对劲,也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只能这么嘟囔了一句,便跟着李瑁身后去了。 东市因为位处城东,靠着崇仁、隆庆、平康等坊,紧挨着许多达官权贵,才子佳人的府邸,所以多卖售的物品与西市大不相同,多为珍珠玛瑙,胭脂水粉,以及笔墨纸砚等贵重物什,价格都不便宜。 “殿下倒也奇怪,堂堂亲王之尊,出门竟然没有仪仗车驾,甚至就连一个婢女都不带,就不怕失了排场吗?”经过今日之事,公孙大娘不自觉地与李瑁似乎亲近了一下,说起话来也没之前那么拘谨了。 李瑁若有深意地看了公孙大娘一眼,回道:“公孙大家剑舞之艺精绝天下,多少男人想要一观仙姿而不可得,本王能有幸携美同游,岂不比那些亲王仪仗更有排场?” 李瑁的话若是放在后世,最多算是朋友间的玩笑,但放在了现在,那便是再明白不过的示意了。李瑁这么一说,公孙大娘顿时襟住了声,脸上露出一抹桃红。 公孙大娘平日看上去大大方方,没想到被李瑁这么一说便露出这般羞色,李瑁顿时也觉得有些尴尬,沉默了片刻,找个话头便搪塞了过去。 “诶,这是什么店,为何生意竟这般冷清?”李瑁指着路边一家店面颇大的店子,问道。 公孙大娘抬头看了眼路旁的店面,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回道:“这家是长安最好的首饰店之一,里面的东西价格不菲,里面的老主顾都是长安各家权贵家的夫人小姐,就连的富户都购买不起,人自然就不多了。” 李瑁听了公孙大娘的话,在外面大致看了眼里面正在售卖的物品,奇怪地问道:“本王刚刚看了一眼,感觉里面的稀松平常,怎么会是长安最好的首饰店之一呢?” 公孙大娘看着李瑁纳闷地样子,浅浅一笑,耐心地解释道:“这原因有二,这一来嘛,殿下出身高贵,平日里宫中的珠宝首饰见了无数,自然眼界极高,看不上民间寻常的东西,二来嘛,这珠宝店一般都不会将最贵重的东西放在人前,都藏在内室供老主顾挑选呢。” “竟然还有这样的道理,倒也颇为有趣。”李瑁恍然大悟道。 公孙大娘嫣然笑道:“殿下久居府内,以后可以常出来走走,这市井中的趣事还是很多的。” 李瑁点了点头道:“好啊,以后有公孙大家相伴,本王安全无虞,以后自当经常出府。走,今日咱们便去这珠宝店中看看有什么稀罕物。” 说完,大大咧咧地拉着公孙大娘的手臂走了进去。 “客官看着面生,怕是第一次来吧。”李瑁方一跨入店门,店中的伙计便迎了上来。 李瑁回头指了指公孙大娘,回道:“我此次陪府上的女眷出来闲逛,想要看看有没有适合她的首饰。” “原来公子是陪夫人出来买首饰的,咱们店中的首饰虽不敢言长安最好,却也是数一数二的,公子来此就算是来着了。” 大唐风气开放,对于女子衣着也没有以往那般严苛的要求,许多贵族人家的夫人都喜欢穿着舒适贴身的胡服出来游玩,并不少见。反倒是那些妾室,平时日出门的机会不多,而且就算出了门也不会有相公陪伴,大多数独自一人带着个婢女出来。伙计见公孙大娘姿态妍丽,又有“相公”相陪,故而有此一说。 公孙大娘见店伙计这般误会,顿时脸上羞红了一片,张了张嘴,想要分辨两句,却见李瑁迟迟不肯开口,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将你们掌柜的叫来,我要看看你们店中最好的首饰。”李瑁店中的伙计吩咐道。 “小的这就去,请公子在此稍后。”伙计连忙应了下来,将李瑁二人引到了一边的茶座上,奉上了两杯上好的香茶,自己跑到了后面。 这伙计在这珠宝店做了多年,来来往往的宝贝见了不少,眼力自然也是练了出来。 身着一身锦袍的公子在这长安城中虽然并不少见,但李瑁腰间系着的那条玉带却是个极其少见的稀罕物。 李瑁的那根玉带带身由蚕丝织就,上面镶嵌着八枚一寸长宽的墨玉。这墨玉非是寻常的黑玉,而是最为珍贵的恒山墨翠。 《汉书》有云:“今秦变周,水德之时。昔文公出猎,擒黑龙,获黑玉,此其水德之瑞。” 相传这墨玉乃是从黑龙体内取出,被视为“水德之瑞”,故而极得历代帝王所喜,大多为皇室贡品,宫外万金难寻。 这寻常权贵人家得了这一块黑玉都宝贝地不得了,势必会精心制成小件,在手中常常把玩,爱不释手,哪会像李瑁这般随意地刻成方形,镶嵌在丝带之上,而且一镶就是八枚,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别的不说,光是李瑁的这根玉带就足以盘下这个店面了。 一听说有大主顾上门,果然,店中的掌柜便带着几个手拿木盒的伙计从内室走了出来。 “让公子和夫人久等了。”刚一出来,掌柜就拱手笑着对李瑁笑道。 “片刻而已,无妨。”李瑁淡淡回道。 掌柜朝身后的伙计摆了摆手,吩咐道:“来,将东西摆上来,给公子和夫人看看。” “是。”几个伙计齐齐应了一声,将东西都摆了上来。 这家珠宝店本就是长安最好的珠宝店之一,里面的好东西着实不少,掌柜的又知道李瑁来头不小,更是将自家的宝贝都拿了出来。 什么镂空兰花珠簪,乳白珍珠璎珞,雕花芙蓉玉环,垂珠却月钗之类,满满地摆了一桌,价值俱在百贯以上。 “夫人,你觉得这些东西如何?”掌柜看着公孙大娘,殷勤地问道。 公孙大娘点了点头,回道:“这些东西价值都是不菲,自然是不错的。” 李瑁将这些东西拿在手中看了看,东挑挑,西拣拣,却抿了抿嘴道:“都是些样子货,款式倒是将就,只是这做工和材质就差了些。” 李瑁将这些东西推回了掌柜的面前,一副不满意的样子:“你们这儿可还有更好的东西,我不常送人东西,但凡送了,总要拿得出手的。” 掌柜一听李瑁不满意这些东西,脸上露出一丝苦色。 若是他人,掌柜的或许还会觉得客人是舍不得花钱买,故意挑刺,但这眼前的这个公子却明显不是这种情况。 掌柜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本店倒是还有一些珍藏,无论做工还是材质俱是一流,只是这价格可就很是不菲了,公子可要看看?” 李瑁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公孙大娘,笑道:“只要她喜欢,银子不是问题。” “好,既然如此我就拿给公子和夫人鉴赏鉴赏。” 掌柜地把头贴在伙计的耳边吩咐了两句,伙计便下去取东西了。 不多时,伙计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盒,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公子请看。”掌柜将紫檀木盒递到了李瑁的手边。 李瑁紧挨着公孙大娘坐在一起,将木盒缓缓打了开来,只见木盒中躺着一只极为绚目的镂花七色彩蝶步摇。 这彩蝶步摇通身由赤金打造,长约三寸,宽越一寸半,尾部是一只栩栩如生,将欲振翅而飞的蝴蝶。蝴蝶雕刻地极为细致,蝶身上还镶嵌了七枚色彩不同的宝石,在火光的映射下散发着缤纷的光芒,仿佛能将人迷住。 第十五章 纷争 自古以来女子好美,面对镂花七色彩蝶步摇这样的稀罕物,莫说是寻常女子了,就连经常出入皇宫,见多了珍宝的公孙大娘也被它吸住了全部的注意,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喜爱与赞叹。 “看这样子不是民间手艺,这是宫中之物?”李瑁也算是半个行家,只是看了一眼,就凝眉问道。 掌柜一听李瑁的话,眼中现出佩服之色,心里越发地相信自己的判断。 “公子果然不是寻常人,好眼色,这步摇本王前朝炀帝之妻萧皇后所有,后来在战乱中流落民间,是我花了数千贯前从一个将军手中买来的。”掌柜挑起大拇指赞道。 这彩蝶步摇工艺精良细致,所用材质也俱是佳品,说是前朝萧皇后的饰品倒是不无可能。 李瑁轻声笑道:“那将军怕也是个不识货的主儿,这般成色的步摇价值至少也在万贯以上,居然这般便宜就卖了,掌柜你可是捡了个大便宜啊。” 掌柜的被李瑁这么一说,连连干笑了两声,回道:“公子玩笑了,这步摇虽珍贵,却也需要公子这般懂它,识它的人才能彰显它的价值,否则岂非与寻常的饰品无异?说句实在的,今日若是公子来此,我是绝不会将它拿出来的。” 李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直奔主题道:“但不知道掌柜欲将这步摇作价几何呀?” 掌柜的笑了笑,竖起了两根手指:“公子是个识货人,既然公子都说这彩蝶步摇价值在万贯以上,那就按公子说的,两万贯便卖于公子了。” “什么?两万贯?” 这一次还没等李瑁说话,李瑁身旁的公孙大娘倒是先惊叹起来了。 公孙大娘虽然在长安很有些名声,也颇有积蓄,但平日所戴的饰品也大多在百贯上下。而眼前的这个彩蝶步摇,莫说是她了,就连宫中许多娘娘都是没有的。 两万贯,这么贵重的东西,就算是李瑁肯送,她也是不敢要的。 “公子这个步摇太贵重了,还是算了吧。”一向落落大方的公孙大娘竟露出一丝怯色,拉了拉李瑁地衣袖。 两万贯对于寻常富贵人家确实是个很大的数字,但对于李瑁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李瑁轻轻拍了拍公孙大娘的手臂,便准备先将这步摇买下。 可还没到李瑁张嘴,在他们的身后,隔壁桌的女子便当先开了口:“掌柜的,既然他们不愿买,那你便将这步摇卖于我好了。” 说着,便走到了李瑁地桌前,想要将彩蝶步摇买下。 看着女子反应这般快,想必是方才看见的李瑁桌上的镂花七色彩蝶步摇,心中极喜,又听得公孙大娘嫌价高不愿购买,于是想自己买下。 不过那女子的声音一传入李瑁的耳中,李瑁的脸上却顿时露出了一丝不悦。 方才闻价露怯的只是公孙大娘,但李瑁却还没有说话,这女子这般表现却是有些急了。 李瑁抬头看了眼那女子,只见那女子一张鹅蛋脸,明眸皓齿,容貌端庄,虽比不得杨玉环那般绝色,端的却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反倒是这女子身旁的女娃儿,年纪五六岁上下,身子骨还没长全,却生的一副娇俏万分的好面孔,十足的一个美人坯子,不难想象,十年后的她该是怎样的倾城模样。 李瑁对后桌那女子的话置若罔闻,一手按住了木盒,笑道:“姑娘勿急,谁说我们不要。方才府眷不过是开个玩笑,这步摇我们买了。” 这年轻女子倒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贤淑达礼,李瑁既然说了要买,她倒也没有耍横,只是她喜爱彩蝶步摇已极,又见公孙大娘似乎有些退缩,于是柔声道:“公子见谅,小女子实在是喜欢这个步摇,不然你看这样可以,你将这个步摇转给我们,我们愿加价一千贯购买。” 区区一个饰品,转手便多卖一千贯,对常人来说自然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但李瑁身家豪富,莫说是一千贯,就算是一万贯,十万贯他也不会觉得心动。 李瑁笑了笑,婉言拒绝道:“姑娘的美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府眷也很是中意此物,请恕在下不能割爱。” 这年轻女子显然是教养极好,见李瑁不愿想让,也只是叹了口气,不再多提,便准备回到自己桌上。 不过年轻女子身旁的女娃却不愿见姐姐失意,走到李瑁地身旁,鼓着嘴,义正言辞道:“这步摇既然还未卖于你,那便是这店家之物,店家之物自然是价高者得,姐姐出价高,你们凭什么不卖。” “哈哈,好一个价高者得。小姑娘年纪不大,嘴巴倒是挺厉害的。”李瑁看着身旁女娃子俏生生的模样,不禁想起了自家小妹太华公主李婉,一下子笑了起来。 “绾绾不得无礼。” 年轻女子见女娃说话有时妥当,便训斥了一句,接着又对李瑁赔礼道:“小妹年幼无知,护姐心切,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小孩子嘛,无妨。”李瑁轻轻摆了摆手道。 这女娃机灵地很,模样很像李瑁小妹李婉几年前的样子,李瑁又岂会小气到和一个任性的女娃子计较。 不过李瑁虽不欲计较,但与年轻女子同来的一个男子却突然走到了前面,发话了:“婠婠年纪虽小,但话却说的不错,这出门买东西,只要东西还未卖出,就该是价高者得,难道不是吗?” 这男子之言一出,李瑁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不悦,他可以理解年轻女子的爱物心切,也可以理解女娃子少年娇纵,这些他都不会计较,但这男子的话就有些过分了。 李瑁轻轻哼了一声,冷声道:“如此说来,这位公子是要仗财欺人了?” 男子自负一笑:“在下不敢,只是在下出来替卢姑娘说句公道话罢了,若是公子愿意想让,在下绝不为难公子,还会和公子交一个朋友。” 李瑁一听这男子的话,顿时乐了。 李瑁身份尊贵,这世上想与他李瑁交朋友的人多了去了,就连章仇兼琼这等部堂大员都与他客客气气,唯有眼前这个男子竟说的这般傲慢。 “朋友?我的朋友可不是谁都能当的,你恐怕还未必够这个资格吧。”李瑁安坐在椅上,轻轻瞥了他一眼。 这年轻男子显然对自己的身份极具信心,负手道:“在下清河崔氏子弟崔峤,不是是否有资格做公子的朋友?” “崔氏?你出自清河崔氏?那你与太子少保崔琳是何关系?”李瑁听了他的出身,好奇地问道。 “我乃崔家三子,崔少保正是家父。”崔峤见李瑁知道崔琳的身份,自觉胜券在握,自信地笑道。 第十六章 世家女 一听得崔峤自报家门,公孙大娘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异样,不过很快便被隐藏了起来。 反倒是李瑁,听得崔峤竟是太子党老对头崔琳的三子,顿时乐了起来。 “原来崔兄竟是出自满床叠芴的清河崔氏,在下失敬。”李瑁站起身子,拱手笑道。 清河崔氏乃是山东传承千年的门阀世家,书香门第,崔家子弟中为官者众多。开元年间,崔琳之父,崔峤的爷爷礼部侍郎,崔家家主崔神庆过七十大寿时,在京为官的崔家子弟尽数到访,群从数十人,组佩辉映,用于上朝手持的象牙芴板竟堆叠满了满满一床,可见崔家昌盛,一时间传为天下美谈。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崔峤见李瑁说出这番话,只当他已经服了软,于是笑着回道:“所谓满床叠芴都是旁人之言,着实谬赞了。对了,崔某还不知公子之名?” 李瑁回道:“在下姓李,名寿。” “李寿。”崔峤在口中轻声念叨了两句,稍稍想了想,可在他的印象中长安并没有叫李寿的世家公子。 “公子的名字倒是有些意思,直白地很。”年轻女子轻声道。 李瑁回道:“在下年少时体格太弱,爹娘生怕长不大,故而取了这个名字。” “崔某见公子气度不凡,可是陇西李氏子弟?”崔峤试探着问道。 李瑁摇了摇头道:“我并非陇西人士。” “那公子可是出自赵郡李氏?”崔峤接着问道。 当今天下,世家中最为尊贵者莫过于七宗五姓,分别为: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这七宗俱是世家翘首,当世名望所在。 在崔峤眼中,这“李寿”若当真是陇西李氏抑或是赵郡李氏子弟,那倒也不妨与之相交。 不过李瑁却依旧摇了摇头,回道:“我亦不是赵郡人士。” 一听李瑁这么一说,崔峤的脸上顿时有了些许轻视之色,问道:“那不知阁下是哪里人士?” “在下祖上长居太原。”李瑁淡淡回道。 李家自太原起兵立国,祖上又曾封唐国公,封地就在太原,故而李瑁有此一说。 “太原,太原李氏。”崔峤点了点头,自以为猜到了李瑁的出身,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这太原李氏不过是最为寻常的地方世家,排在二流之列,若是几百年前与当今的皇室沾点亲戚,恐怕早就被排出世家之列了,比起清河崔氏这样的世家翘楚那是多有不如。 不过崔峤身旁的年轻女子瞥了眼李瑁的腰间,稍稍思索了须臾:“李公子是太原人吗?我在太原倒是有几个朋友,可能李公子还会认识呢。” 李瑁摇了摇头道:“我李家自太原迁来长安已久,许多亲朋已久不联络了,不提也罢。不过这位姑娘似乎交友颇为广泛,恐怕也不是出自寻人人家吧。” “果然。”年轻女子听了李瑁的话,眼中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正想要说话时,却被崔峤插上了嘴。 崔峤用手引了引年轻女子的方向,对李瑁道:“好叫李兄知道,这位小娘子乃是崔某待嫁之妻,范阳卢氏嫡女卢秋韵。今日崔某伴卢姑娘外出游玩,恰好看到了这个彩蝶步摇,只要李公子能够割爱,崔某便认了你这个朋友,如何?” 在崔峤的眼中,以他清河崔家子弟的身份愿意折节结交“李寿”这个朋友已经是极大的恩赐了,这“李寿”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的。 不过他哪知道李瑁的真实身份,李瑁贵为寿王,就算是他的父亲,现在的崔氏家主崔琳见了都是要躬身称一声殿下的,岂会将他这样的膏粱子弟看在眼中。 “朋友就不必交了,我还是喜欢卢家女娃儿价高者得这句话。”李瑁看了崔峤一眼,用平淡如水的语气拒绝道。 原本自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结果竟是这样的结果,而且看李瑁的样子,似乎对自己这个崔家嫡子的身份毫不在意。这样一向以崔家子弟为傲的崔峤受到了难以接受的羞辱,白净的脸一下子变作赤红。 李瑁身旁的公孙大娘受崔琳管束,没少被他训斥,一见崔家子弟被李瑁这般戏弄,心里竟莫名觉得有趣地很。就连看向李瑁的眼神都亲近了许多。 反倒是卢家的小丫头卢婠婠一听了李瑁的话中的称呼,顿时不乐意了,嘟着个嘴道:“婠婠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许叫我女娃子。” 李瑁看了眼样貌灵秀可人的卢婠婠,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的头顶,玩笑道:“现在说了不算,等你什么时候像姐姐这样谈婚论嫁了,你就是大姑娘了。” 卢婠婠认真道:“那等婠婠成亲了,一定请你过来观礼。” “好,一言为定。”李瑁倒是和小丫头卢婠婠说笑了起来,将崔峤晾在了一边。 崔峤在佳人面前失了面子,心中极为恼火,面色少有不悦道:“如此说来李公子是不愿想让了。” “价高者得,这也是崔公子自己要求的。”李瑁不卑不亢地回道。 崔峤仗着自家门第,从小到大何曾被人这般小视过,尤其还是当着卢秋韵的面,心中一把火一下子烧了起来,便想要发作。 不过好在卢秋韵似乎看出了什么,连忙拉住了崔峤,对李瑁道:“这步摇本就是李公子先看上的,既然公子不愿相让我们就不再勉强了,我们这就告辞。” 说着,拉着崔峤就要离去。 崔峤没能帮佳人达成所愿,心中自然不悦,但连卢秋韵自己都坚持要放弃了,他也就没有立场再去挑事了。 “哼!你给我记着。”崔峤重重地哼了一声,瞪了李瑁一眼便甩袖离去了。 卢秋韵见崔峤离去,也拉着小妹卢婠婠屈膝一拜,行的竟是极为标准的宫礼。 “今日之事秋韵多有冒犯,还望寿公子见谅。” 好聪明的女子! 李瑁一听卢秋韵的话,知道卢秋韵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这范阳卢氏位处河北,反而能在将来的安史之乱中安然度过,而且越发昌盛,果然有自己的底蕴,这范阳卢氏的一个女子就连一个竟都有这般眼色。 “哈哈,卢姑娘果然聪慧,难怪昔年宰相薛元超会将未能娶五姓女引为生平一大憾事了,今日我算是知道了。”李瑁将卢秋韵扶起,朗声笑道。 卢秋韵别有深意地看了李瑁一眼,嫣然笑道:“寿公子身份尊贵又兼文武双全,难道也会有此抱憾吗?” “一番感慨而已,卢姑娘当不得真。”李瑁微微一笑,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不过小女娃卢婠婠倒是将话听了进去。 “我姓卢,也是五姓女,将来我嫁给你好吗?”卢婠婠年纪尚小,不通情爱,但她却不喜欢傲慢的崔峤,倒是对处事云淡风轻的李瑁颇有好感。 童言无忌,李瑁也不曾当了真,只是当做玩笑一笑置之。 “小妹顽劣,公子勿怪。改日若有机会,秋韵一定带着族中长辈前往入苑坊向寿公子赔礼”卢秋韵也拍了拍卢婠婠的手,示意她不要胡言。 “此间区区小事犯不着劳动卢氏长者,李某还不会放在心上。”李瑁大度道。 “多谢寿公子大度,秋韵告辞。”卢秋韵道了声谢,带着小妹也离去了。 作者的话: 今晚加班较晚,本章发的有些迟了,向大家道个歉。 感谢紫茶可乐的打赏,多谢大家的支持。新的一年,谨言会更加努力地创作,给大家带来更好的阅读体验,回报大家的支持。 第十七章 妾名含光 “阿姊,刚才在珠宝店中遇到的李公子是谁?怎么你对他如此恭敬呀。” 在回卢府的马车中,卢婠婠挨着卢秋韵坐在一块儿,想起了姐姐有些奇怪的表现,好奇地问道。 卢秋韵低头看了眼小妹仿佛闪烁着星光的眼睛,笑着问道:“你可知近日长安城中谁的风头最劲?” 近期来朝野内外最大的变动莫过于剑南大捷和李适之拜相了。不过李适之拜相虽然影响同样重大,但对寻常人来说却是遥不可及,远不如李瑁话题来的大。 卢婠婠撇了撇嘴回道:“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说嘛,自然是刚刚在剑南取得大捷的寿王李瑁了。” “那你可知道寿王封号是从何而来?”卢秋韵接着问道。 这一次卢婠婠咬唇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 卢秋韵拉过小妹的手,轻轻拍了拍:“昔年惠妃娘娘在寿王之前育有两子,但因为种种原因俱都夭折,当今陛下担心寿王步了兄长的旧路,因体弱长不大,故而特别赐了这么一个封号。” “奥,原来如此,这个寿王的封号倒是李寿公子的名字颇为相...” 卢婠婠说到一半,突然止住了嘴,双眼瞪得大大的,仿佛想起了什么叫她极为吃惊的事情。 “李公子气度非凡,不似寻常世家子弟,李公子说他祖居太原,尔后迁来长安,而大唐皇室也是自太原起兵,后来定都长安,莫非阿姊以为那李公子竟是寿王?”卢婠婠娇小的脸蛋上写满了惊讶,呆呆地看着卢秋韵问道。 卢秋韵点了点头,郑重地回道:“那李公子气宇轩昂,谈吐不凡,而且还敢当着崔峤的面直呼崔家老太公崔琳的名讳,显然对崔家并没有什么顾忌,这样的绝不会是一个寻常世家子弟能有的气象。而且他的衣着看似寻常,但他的腰间所配的玉带却是宫中之物,绝非民间所有。结此种种,他必然就是近来名声大噪的寿王李瑁了。” 卢婠婠听阿姐这么一说,脸上顿时羞红了一片:“丢死人了,早知道他是寿王,我刚刚就不该那么说了,他想必在心里笑话我呢。” 女娃娃年纪虽小,但自幼聪慧的她多少也知道了些男女之情,知道李瑁的身份后羞地她直捂着自己的脸蛋,看都不敢看阿姐一眼。 卢秋韵轻轻拿下了卢婠婠的手,捏了捏她粉嫩嫩的脸颊,打笑道:“传闻寿王妃杨氏玉环之美冠绝长安,寿王与她更是伉俪情深,谁会将你一个小女娃的胡言记在心上,又怎么会笑话你呢?” 卢婠婠一听阿姐的话,脸上顿时不开心了:“我长得又不丑,你怎么知道寿王不喜欢我,咱们范阳卢氏的门第也不比谁低了。” 卢婠婠长得白嫩,一副粉雕玉琢的样子,再加上她极为精致的五官,从小就被族中长辈赞为美人,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待她张开了,倒真不见得比杨玉环差了去。 卢秋韵看着小妹不服气的样子,不禁笑道:“你呀,若是早生个二十年,未尝没有可能,可现在寿王已经成婚数年,你却还是个五岁的女娃,怎会喜欢你。” 卢婠婠昂起她天鹅般白皙的脖颈,一张如花骨朵儿待放般俏丽的脸庞呈现在卢秋韵的面前:“现在杨玉环风华正茂,我自然是比不得,但待到再过十年,杨玉环姿容衰退,而我却是最好的年纪,我不信自己比不过她。” 卢秋韵看着小妹倔强的样子,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妹的要强性子她比谁都了解,于是也就不再争论了,只是随口敷衍道:“寿王可是陛下颇为中意的储君人选,你将来若是真能嫁给他,那你可就帮了阿爹的大忙了。” “哼,婠婠一定会的。”卢婠婠得意地哼了一声,露出一丝笑意。 卢秋韵看着卢婠婠的表情,只是淡淡一笑便也不再较真,毕竟卢婠婠年幼,一个女娃子的话谁会真的放在心上,兴许过不了几日就连她自己都会忘了呢。 —————— 东市,珠宝店。 崔峤负气走后,没了和李瑁争抢彩蝶步摇的人,这彩蝶步摇自然就成了李瑁的囊中之物。 李瑁朝掌柜借来纸笔,在白纸上写下了寥寥数笔,并署上了自己的姓名。 “出门走的匆忙,故而身上未带银钱,明日你拿着步摇和这张条子去入苑坊我的府上拿钱,我会提前与人交代好。”李瑁将条子写好,交到了掌柜的手中。 此前,掌柜虽未能猜出李瑁地真实身份,但从卢秋韵的表现中也能看出李瑁绝非寻常官家子弟,但当他从李瑁手中接过这张条子的时候,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还是低估了他的身份。 “现钱两万贯整,见字即兑——李瑁。” 李瑁是谁,相信整个长安街道上没有几个人是不知道的,更何况是东市这种迎来送往的地方。 寿王,益州大都督,剑南节度使,左武卫大将军,一连串儿寻常人一辈子都挣不到一个的头衔尽数挂在他的身上,早已不是简单的皇子二字可以描述。 掌柜能将生意做到这般程度,该有的眼色和魄力还是不缺的。 掌柜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只是短暂的思量,他的心里便有了权衡。 “公子的人品小人是信得过的,公子来小人店中已是小人的福气,哪还需要什么条子,公子尽管先行拿去便是。”掌柜恭敬地将木盒捧在手中,递到了李瑁的手边。 “多谢,东西我先收下了,条子你还是拿着。”李瑁见掌柜这般识趣,倒也不和他推让,直接就接了过来。 李瑁从木盒中拿出彩蝶步摇,亲自戴在了公孙大娘的发髻上,公孙大娘风姿独具,容貌艳丽,和这七彩蝴蝶步摇着实相得益彰,李瑁看着眼前的盛景,眼眸中露出一丝惊叹。 “曾有诗云:‘朝醉暮吟看不足,羡他蝴蝶宿深枝。’公孙大家之美,如痴如醉,就连我也看地流连忘返,恨不得化蝶常伴了。” 李瑁的话赞赏居多,并无冒犯之意,但偏偏一字一句间流露出浓浓的爱慕之意,叫常年在江湖漂泊,少经情事的公孙大娘心头跳的如小兔一般。 “什么曾有诗云,奴家怎么没听过这句诗,分明就是你自己现编的坏诗。”公孙大娘如小娘子般羞地低下了头,在口中嘟囔着。 被做了文抄公的李瑁倒也无处辩驳,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道:“大家这个称呼虽敬,却显地太过生疏,你我也算相识已久了,不知可否告知芳名?” 公孙大娘被李瑁这么一问,微微一愣。 如今大唐风气开放,不比以往那般保守,对于女子的姓名也不必像过去那般藏的严实了。不过李瑁在这种情境下询问,多少显得有些唐突。 公孙大娘在心中左右纠结了许久,低头看了会儿腰间李瑁赠送的含光剑,这才开了口,如实回道:“妾名含光。” “含光,公孙含光。”李瑁在心中细细回味了两声,这才明白了过来,难怪她见了含光剑竟这般激动,原来这含光剑竟是与她同名。 “含光剑乃天下名器,含光你亦是剑舞名家,能将他交于你手,我倒也是所托得人了。”李瑁低头看着公孙含光,轻声笑道。 第十八章 玉环吃醋 左武卫大将军虽是常职,但李瑁毕竟身份特殊,没有人会真的拿一般臣子的要求去规定他。 再加上军中的事情又有李光弼和马璘替他打点,他自然就乐得自在,每日只需在衙中点个卯,走上一走,若是心情好时再去左武卫驻守的嘉猷门和通明门上绕上两圈,便算是尽职尽责了。 今日,李瑁在东市耽误了些时间,等他到了府衙中已过午时,李瑁衙中点了个卯,到士卒日常训练的校场上转了一转,便打道回府了。 李瑁刚入了府门,便见武云娘紧张兮兮地走了过来,走到李瑁地身边小声道:“阿郎,你也真是的,若当真喜欢那个乐家女子,你悄悄地许她一个名分,养在外宅便是,何必将她引回府上,惹得王妃不高兴。” 武云娘乃是武惠妃的旧仆人,看着李瑁长大,在寿王府地位独特,也只有她能这样略带指责地跟李瑁说话。 “云姨说的哪里话,我做什么了?怎么就养在外宅了?”李瑁一进门就被武云娘说了一通,一头雾水地问道。 武云娘听了李瑁的话,立刻露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教诲道:“娘娘走的早,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教你,小娘又嫁了人,也没什么时间和你讲这些。我仗着年纪大些,说你几句,阿郎不会怪我多嘴吧。” 武云娘这些年来一直未李瑁操持家务,李瑁与武云娘早已不是寻常的主仆,更像是姨甥之间的关系,李瑁怎会责怪武云娘。 李瑁忙摇头道:“云姨说的哪里说,你是我的长辈,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只管说便是。” 武云娘得了李瑁地允许,小声道:“阿郎如今长大了,以阿郎的身份三妻四妾也是正常的,但无论你多么喜欢那个姓公孙的女子,总该提前和王妃打个招呼的,你就这不明不白地要安排外面的女人入府,莫说是王妃了,就连我觉得突然。这些事情阿郎以后还是小心地好。” 武云娘这么一说,李瑁顿时明白了过来。今日李瑁的确是安排了公孙含光到寿王府中暂住,还给她专门安排了西面的采雪堂,但公孙含光还未入府,怎么府中就传出了这样的消息了。 “云姨你误会了,那个女子不是我养的外室,她武艺高强,是我请来的护卫。”李瑁见武云娘误会了自己,于是解释道。 武云娘这才知道了自己也误会了李瑁的意思,连忙向李瑁提醒道:“这件事情王妃怕是也误会了,你快去殿中看看吧,王妃现在正在殿中闹脾气呢。” 经武云娘这么一说,李瑁顿时醒悟了过来。说来怎么今日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原来他竟然忘了这茬儿。 自打三年多前,李瑁将杨玉环从玉真观带回,李瑁便对她百般宠溺,常常终日陪在她身边,对她的要求也是无有不应,。因为李瑁的钟爱,杨玉环处处也都表现的乖巧可人,从来没让李瑁费心。 但李瑁却忘了,杨玉环之所以如此乖巧都是建立在李瑁独宠她一人的基础上,其实她骨子里可是一个容易吃醋,占有欲很强的女子,历史上的她可没少闹出负气回娘家的事情。 李瑁一下子感觉到了不妙。 果然,当李瑁回到敏慎殿的时候,殿中已经忙翻了天。 大殿之中三四个婢子正在忙着给杨玉环收拾行李,里里外外,热火朝天。 紫竹到底是李瑁的贴身丫鬟,心还是向着李瑁的,见了杨玉环闹脾气,便在一旁劝慰了起来:“殿下对王妃的真心莫说是我们寿王府了,就是整个长安城都是人尽皆知的,王妃又何必非要跟殿下对着来呢。” 杨玉环看了紫竹一眼,恰好用余光瞥见了刚刚迈入房门的李瑁,于是故意叹了口气,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人家已经将新人带进了府,过不了几日便该搬进敏慎殿了,我们这些旧人还是识点眼色,老老实实地给人家腾位置吧,免得人家上门撵。” 在其他的王府中,都是王爷居主殿,王妃居侧殿,两人的卧房并非同在一处。只是李瑁极宠杨玉环,又没有其他的妾室,便破例将杨玉环的居室一并搬到了敏慎殿,两人同住一处。 “娘子是这寿王府的主人,谁这么大胆子,敢撵娘子出去?”李瑁走到杨玉环的身后,轻声问道。 “你都把人领回府了,还当玉环不知道吗?”杨玉环背着李瑁,娇怒道。 李瑁走到杨玉环的身后,从背后轻轻搂住她的纤腰,贴在她的耳边柔声道:“为夫到底做错了什么,娘子为何这般动怒。” 杨玉环轻轻哼了一声,推开李瑁的手,自己一人负气坐在了床边:“‘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九十州。’这首诗是你写给那个狐狸精的吧,没想到你们早就勾搭在一起,枉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李瑁站在了杨玉环的身前,轻轻拉过杨玉环的一双玉手,苦笑道:“娘子说的狐狸精是谁?为夫怎么不知道?” 杨玉环恨恨地掐了李瑁地手臂,咬唇道:“明知故问,除了那个复姓公孙的女人还有谁?” 李瑁却突然笑了笑,慢慢拿开杨玉环的手,轻轻地将她扑在了床上。 “要论迷人,这世上还有谁比我的玉环更迷人?我怎么觉得这世上最会魅惑人的狐狸精就是你呢?”李瑁捏了下杨玉环的缎子般光滑的脸蛋,笑道。 杨玉环靠在李瑁地肩头轻轻地咬了一口:“她们久在教坊,见识过的场面比我多得多,论起迎合男人的本事我怎么比得上她?” 李瑁摇了摇头,纠正道:“她并非寻常教坊女子,她武艺高强,剑术超群,长安二十万禁军中都难有她的敌手,我请她入府就是为了请教剑术,在战场上借以自保,娘子你可是误会为夫了。” 杨玉环缓缓地叹了口气,委屈道:“并非玉环多想,只是府内府外风言风语,玉环着实是害怕了。” “风言风语?谁敢在背后乱嚼我们娘子的舌根。”李瑁听了杨玉环的话,眉头一筹,眼中闪过一丝冷色。 杨玉环也感觉到了李瑁言语间的维护之意,眼神变得有了些闪躲:“秋郎待我好,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玉环嫁入王府已有数年,却始终未能给殿下诞下世子,外面的人自然会胡乱揣测。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玉环担心秋郎会不会有一天腻烦了玉环,又嫌弃玉环没有子嗣,将我赶了出去。” 说着,杨玉环一双美目可怜兮兮地看向李瑁,仿佛一只受伤的小鹿。 李瑁在杨玉环的樱桃般鲜润的朱唇上啄了一口:“我待娘子之心天地可鉴,岂会因为有无子嗣便有所改易。” 杨玉环尤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问道:“那你叫我如何信你?” 李瑁拿过杨玉环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将来无论娘子有否子嗣,娘子都是为夫的正妻,为夫可以立誓。” “那倒不必。”杨玉环轻轻摇了摇头。 紧接着,杨玉环拉住了李瑁腰间的玉带,一下子翻身到了李瑁的身上,声音带媚,双眼含烟:“玉环现在就想为秋郎怀一个孩子,秋郎努力便是。” 第十九章 蜀商求见 一夜风流,李瑁还来得及赖床,就被杨玉环美名“不可误夫君之志”,早早撵下了床,敦促到书房读书了。 “殿下,府门外有一个商户拿着殿下的字条求见。”李瑁刚刚走到书房门口,紫竹便跟上报道。 一个商户,那想必是珠宝店的掌柜了。 被紫竹这么一说,李瑁这才想起来,昨日自己回府后光忙着哄杨玉环,忘了跟武云娘讲彩蝶步摇的事情了。 “可是云姨对字条的内容存有疑问,不予兑换?”李瑁问道。 紫竹忙摇头道:“自然不是,这字条虽无殿下吩咐,但殿下的字云姨还是认得的,怎会不予兑换。” “那为何要见本王?”李瑁又问道。 紫竹回道:“若是兑钱也就罢了,只是那商户非但分文不要,还随身带了五个沉重的大箱子,说要赠于殿下,但求殿下一面。” “哦?这倒有意思了,来拿钱的人非但不要钱,还自己带了东西来。紫竹,他可有说他找本王何事?”李瑁饶有兴致地问道。 紫竹回道:“他并未说是何事,只说求见殿下,必不叫殿下为难。” 说来这个珠宝店掌柜确实是个晓事的人,其实昨日他在珠宝店中就已经认出了李瑁的身份,但他考虑到李瑁不想暴露身份,所以没有立刻出言相求,而是留到了今天。 “也好,让他去偏厅等候,本王稍后便至。”李瑁想了想,同意了下来。 等到李瑁慢悠悠走到偏厅,包括昨日的掌柜在内,已经有三个身着长袍的中年男子在厅中等候。 “小人拜见殿下。”三人远远地看见李瑁过来,连忙起身拜倒。 “请起。”李瑁抬了抬手,示意他们站起身来。 “昨日一别,本王已经讲话讲清楚,掌柜这是何意?”李瑁倚坐在了主座上,问道。 掌柜恭敬地走到李瑁的,先是双手将李瑁昨日留下的字条放在了桌案上,接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册子,递到的李瑁地身前:“小人章之远、李会昌、齐盖献银二十万贯,请殿下笑纳。” 李瑁端起桌案上的热茶轻轻啜了一口,语气淡然地说道:“哈哈哈,无功不受禄,你们虽是巨商,但你们的钱财也不是大风吹来的,本王可不敢拿。” 所谓无利不起早,二十万贯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三个人赠他这样一笔巨财,想必也有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要他处理,李瑁如今在朝堂立足未稳,正是多事之秋,实在不宜多生事端。 李瑁心中正想着是否要将这些人尽数遣回,不再过问此事之时,偏厅门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寿王妃杨玉环竟带着几个婢女走了进来。 “秋郎,你不是在书房读书吗?怎的到偏厅来了。”方才杨玉环去书房寻李瑁,却没发现李瑁地身影,于是循着婢女的话找了过来。 “几个外人过来拜访为夫罢了,没什么事情。”李瑁见杨玉环过来,起身走到她的身边,解释道。 杨玉环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秋郎你快些处理吧,我刚编了一支舞,还等着你替我填曲呢。” “这便结束了。” 李瑁转过头,对章之远三人道:“本王与你们并不相熟,你们的银子本王不会收,事情本王也不会管,你们这就离去吧。” 说完,李瑁揽过杨玉环的手臂,便要与她一同离开偏厅。 章之远确实是面临了极大的困境,他看着李瑁丝毫不动心的样子,心中大急,心想着左右是个死,于是把心一横,轰然拜倒,伏地叩道:“恳请娘娘为乡人做主,京中蜀商几无活路矣。” 章之远之言一出,杨玉环的脚步一下子顿了下来。 古人极重乡谊,若是其他地方的人杨玉环也许丝毫不会理睬,但杨玉环离乡日久,思乡情切,连带着对蜀人都有一种特殊的亲切。 “你们也是蜀人?”杨玉环回过头,挽着李瑁的手臂,轻声问道。 章之远看出了杨玉环对蜀人的亲近,如实回道:“小人蜀地CD人氏,常年来往京蜀两地经商,说起来与娘娘还是同乡。” 杨玉环的父亲杨玄琰曾任蜀州司户,杨玉环也是在蜀地出生,故而章之远有此一说。 杨玉环生于蜀地,对蜀人也有这一种特殊的情感,见得蜀人落难,心中难免生出侧隐之心。 “我只是一个寿王妃,长居内院,手中并无权势,又能帮的上你们什么?”杨玉环看着尤然伏身在地的三人,语气中带着些许为难。 章之远见杨玉环这么问,心知有些门路,悄悄地看了眼杨玉环身旁的李瑁,见他并无怒色,于是回道:“并非什么难事,只需娘娘一句话便好。” “一句话?我又不是夫君,无官无职的,一句话哪有这么大的作用。”杨玉环见章之远这样说,不由好奇地问道。 章之远看着李瑁尚算温和的脸色,在心中稍稍斟酌了一会,方才回道:“殿下对娘娘的宠爱,长安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在外面娘娘说的话几与寿王亲言无异。” 这章之远不愧是从上多年的老人精了,轻飘飘的一句话,既拍了李瑁的马屁,也奉承了杨玉环,可谓一举两得。 女人都喜欢在外人面前彰显丈夫对她的宠爱,果然,章之远的话刚说完,杨玉环拉着李瑁坐会了偏厅的椅子上。 “要我帮你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倒是先起身说说看,京中的蜀商怎么就没有活路了。” 章之远听杨玉环这么一说,心中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去,站起身子说起了蜀商的难处。 原来在长安挤兑蜀商的不是别人,竟是扬州商人还有李隆基的长子庆王李琮。 平日外地商客进京行商,无非贩卖些地方特产,蜀商也无外乎于是。蜀地名声最大的特产有三:蜀锦、剑南烧春,还有文君茶,这三样东西在长安颇受百姓欢迎,卖的极好。 蜀地的特产卖地好,自然也就抢了别人家的生意。苏州的丝绸,乌程的若下酒,还有太湖的碧螺春茶多多少少都受到了蜀商的影响。 本来商人逐利,互相些有些竞争倒也是常有之事,倒也不至于被挤兑地没了活路,可偏偏这苏州、乌程等地俱在扬州大都督治下,而扬州大都督偏偏又是庆王李琮。李琮在扬州有诸多产业,自然和这些扬州客商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联系。 李琮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竟然派人暗示长安东、西两市的市署官员排挤和严查蜀商,搞得近日来蜀商元气大伤,损失惨重,这才顺势求到了寿王府。 若只是寻常的官员,杨玉环为了乡谊,兴许真的会为他们在李瑁跟前求情,但事情涉及到庆王李琮,那杨玉环便要多加谨慎了。 杨玉环看着李瑁,稍有些为难地询问道:“秋郎,这事好办吗?” 李瑁方才一边听着章之远讲述,一边已经在默默地思考,眼下已经有了自己的计较。 李瑁指了指门外摆放着的五个大箱子,对章之远道:“事情倒也不是不能办,东西两市分辖于万年、长安两县,两县县令到还卖本王几分面子,只不过这礼钱却不能这样送了。” 章之远听着李瑁的话,只当李瑁已经答应了此事,只是嫌送的钱财少了些,当即心中定了下来。 蜀商向来豪富,出手也阔绰,虽然今日连受打击,但数十年积累其实一朝一夕能够击垮的?只要李瑁能够答应制衡李琮,就算是再多给他二十贯又有何妨,无非是几个大蜀商再多拔几根毛罢了。 “殿下但请开口,章某绝不推辞。”章之远豪爽道。 李瑁却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谁说本王要收你们的钱财了,本王是要送钱财给你们。” 第二十章 益州商会 望云楼,长安最为有名的酒楼之一,位于长安城东,布局风雅别致,虽不奢华,却也别有一番意趣,乃是京中权贵最常光顾的酒楼之一。 这一日,蜀地几大富商包下了望云楼的整个三楼雅间,天色还大亮,便开始上下忙活,等待着他们将要宴请的贵客——寿王李瑁。 蜀商众人早知寿王李瑁喜好声乐美人,为了迎其所好,还特地从平康坊最好的几家青楼中请来了几位姿容艳丽,擅长乐舞的歌姬相陪,只为了博殿下一乐。 当年,李瑁凭着一曲“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凤栖梧》名扬长安,他在平康坊中的名声丝毫不亚于王摩诘,李太白等此间前辈,甚至他凭着自己的皇子身份还要更胜一筹。 前来侍宴的女子早知今日将要侍奉的会是寿王李瑁,都早早地做好了准备,涂脂抹粉,描眉画翠,穿上最喜爱的衣裙,都盼望着能乘机得了殿下的青眼,拢为入幕之宾,甚至是勾住了殿下的魂儿,就此纳入寿王府,哪怕是为一房小妾,也比在这勾拦瓦肆中看人冷眼要好上无数倍。 只可惜妾有情,郎无意。任谁都没有想到,姑娘们千盼万盼的寿王殿下来时竟然来带了寿王妃杨玉环。 寿王妃之美,这些青楼女子多有耳闻,但也仅仅是市井风传罢了,真正见过杨玉环的人毕竟还是极少数。在没见到杨玉环之前她们或许还有心中不服者,但亲眼见了杨玉环之后,一个个的心思也就淡了下来。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与这些浓妆艳抹的青楼女子不同,杨玉环没有讨好任何人的必要,只是化了薄薄的淡妆便跟着自己夫君出了门。 一身青锦拢纱的云烟群,发髻上慵懒地横叉着一只莹白色的七尾玉凤钗,配上这副清新素雅的好面容,本身就是一卷如雨后江南般氤氲朦胧的水墨画。 如此佳人和一身白衣,丰神俊秀的玉郎李瑁立于一处,任谁见了都该叹一句天造地设的璧人。反倒是这些容貌艳丽的青楼女子显得尤为突兀。 “好呀秋郎,还和我说没有席上没有女人,若是今日我没有跟来,你怕是就如鱼得水了吧。”杨玉环揽着李瑁地右臂,悄悄地掐了他一下,咬唇道。 “嘶。” 李瑁手臂吃痛,轻轻嘶了一声,故意望了望四周,疑惑道:“女人?这楼上哪有其他女人?” 杨玉环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这些青楼的狐媚子不都是吗?” 李瑁轻轻摇了摇头,一本正经,一脸正色地回道:“原来你说的他们呀,难道娘子不知吗?只要娘子在我身边,为夫的眼中哪还容得下其他女人。” “就你嘴贫。”杨玉环轻声笑怪了李瑁一句,方才心中的醋意已经消了大半。 “我等拜见殿下,拜见娘娘。”李瑁和杨玉环方一行至楼上,早已在楼上等候的八位蜀商早已等候了许久。 李瑁点了点头,示意众人起身:“昨日衙中积压了些许军务,叫诸位久等了,诸位快快请起。” “谢殿下。”众人站起了身子。 “诸位俱是蜀商,都是我家娘子的同乡,本王与娘子同为一体,娘子的同乡便是本王的同乡,诸位同坐。”李瑁摆了摆手,让众人坐下。 众位蜀商得了李瑁地许可,这才齐齐坐了下来。 “小人曾闻娘娘极擅乐舞,堪称长安之冠,于是专门从他处寻得了这么一件霓裳羽衣,还请娘娘笑纳。”众人方一落座,这些蜀商中的牵头人章之远便从身后取出一方四尺长,两尺宽的锦盒,恭敬地放到了李瑁和杨玉环的身前。 锦盒无盖,方一放下,李瑁和杨玉环便看见了里面放的那件霓裳羽衣。 一件青赤如虹的及地舞裙,外罩轻盈如纸,由羽毛织就的五彩羽衣。明亮的灯光下,闪烁着迷人的缤纷光芒,光是看它安静地躺在锦盒中,就能想象出穿上身上后翩翩起舞的轻盈。 这件羽衣与寻常的羽衣大为不同,他的羽毛用的并非寻常的鸟羽,而是取用的孔雀羽毛上最为柔软的羽尖部分,光是这一件羽衣,怕不得要数千根上好的雀羽方能织成。 光是这些羽毛就已经价值不菲,更别提将这些羽毛穿织成衣的明黄缎捻金丝了。 就算不论其稀罕程度,光论材料和做工的价值,这件霓裳羽衣至少也在十万贯以上。 寻常女子尚且爱美,更何况是杨玉环这般的倾国美人。静静地看着这件霓裳羽衣,眼睛里已经不自觉地闪烁出了星光,可见对这件羽衣喜爱已及。 不得不说,这章之远不愧是人精,他深知李瑁在朝为官,最为珍惜羽毛,若是送李瑁礼物李瑁未必会收。而杨玉环却是李瑁的正妃,又是当今贵妃娘娘的堂妹,极得李瑁地疼爱,送给她,甚至比送给李瑁本人更能博得李瑁的开心。 李瑁侧头看了眼杨玉环,李瑁见她这般喜爱,于是颔首谢道:“章掌柜有心了,你的礼物本王很是满意。” “殿下客气了,殿下和娘娘喜欢便是小人的荣幸。”章之远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李瑁将锦盒递到了身后婢女的手中,看了眼席上坐着的众人,笑道:“章掌柜请本王来此总不会就是为了送这件霓裳羽衣吧,本王前日与章掌柜说的提议诸位考虑地怎么样了?” 李瑁之言一出,席间顿时细细索索传出了一些声响,显然他们都没想到李瑁说话竟这般直接,连基本的推杯换盏都省去,直接开门就见了山。 八个蜀商虽然都见过不少世面,也曾陪同地方官员饮过宴,但像李瑁这般身份的还是头一遭。 寿王,剑南节度使,益州大都督,左武卫大将军,长长的一连串儿,随便哪一个官衔都能将他们活活压死,更何况李瑁还是蜀地首官,手握剑南道军政大权,随便一句话便能决定他们的生死。 众人看来看去,眼神交流了片刻,最终还是最初和李瑁接触的章之远最先开了口:“殿下之言有理,咱们蜀商之前的确太过散漫,容易为外人所欺,组建这益州商会确实是个极好办法,我等也几位赞同。但殿下出银五十万贯便要占这商会五成的份子,实在是太多了些,我等有些为难啊。” “哦?有何为难,莫非诸位是嫌本王出的银子少了吗?诸位尽管放心,本王绝不会平白占了分子,只要你们说得出来,本王多少银子都补。” 李瑁的封地和食邑都在剑南,再加上昔年武惠妃为他攒下的田产,他在剑南的良田加起来怕不得有万顷之多,以他剑南田庄这些年的收成和租子,几十万贯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不过蜀商巨富,天下皆知,能坐着这里和李瑁同席都又都是蜀商中的佼佼者,那位没有百万贯的身家?以他们的身家总和怎么会太过在意那多多少少的几十万贯。更何况他们哪里有胆子当面嫌李瑁投入的银子少了,他们只是觉得李瑁所占的分子太多,吃了他们的赚头罢了。 —————— 为了感谢大家推荐票的支持,稍后还有一章。 第二十一章 商会初立 章之远硬着头皮道:“殿下言重了,我等绝非此意,只是殿下要占五成分子着实是多了些,不如殿下看这样可好,我等不取殿下分文,送殿下一成的分子,如何?” “不好。”不给他们劝解的空间,李瑁想都不想地摇了摇头。 “本王既然要入这益州商会的分子,自然要负责打点官面上的人物,这一成的利润的连上下打点尚显不足,岂不是要本王往里面亏银子?” 其实益州商会所投巨大,就算是一成的分子一年的分润至少也在二十万贯以上,以李瑁的身份,只消一句话,哪里还需要花银子上下打点。 不过李瑁说归这么说,谁又敢当面拆穿李瑁? 章之远面露苦色,为难道:“这五成的分子实在是太多了,我等生意下面尚有上千张嘴要养活,还望殿下体谅。” 章之远的话一说完,其他的七位蜀商也纷纷出言附和,希望李瑁体谅难处。 李瑁听着他们说着,面色突然一冷,似有不悦之色,一拍桌案道:“你们有难处,难道本王就没有难处吗?本王若要袒护你们,少不得要开罪庆王,这些损失又有谁能替本王承担?若是你们执意如此,这商会不立也罢。” 说完,李瑁摆了摆袍袖,一副将要负气离去的样子。 众人一见李瑁动怒,顿时慌了神。他们今日本是想与李瑁合作,结果这非但没有合作成功,反而惹恼了李瑁,这可怎么得了。 众人连忙求助似地望向了杨玉环,希望她看在同乡的情分上转圜一二。 看着众人苦求的样子,这时杨玉环也“适时”站了出来,她拉住了李瑁的手臂,说起了“公道”话:“王爷勿恼,我看他们并无冒犯王爷之意。既然你们嫌王爷占得分子太多,不如你们看这样可好,王爷再多出二十万贯,将自己的分子降到三成,剩下的七成再有你们按出资均分,如何?” 杨玉环的话显然还是在偏帮李瑁,这益州商会一旦建成,出资总额至少得有四百万贯,每年的利润至少也在百万左右,李瑁区区七十万贯便能占得三成,实在是占了极大的便宜。但眼下除了如此也没有其他更好地办法了,几位蜀商互相看了一眼,咬了咬牙,都同意了下来。 “王爷觉得如何?”杨玉环见其他人都点了头,于是又问向了李瑁。 “既然娘子都这么说了,那本王也没有意见。” 李瑁和杨玉环本就是唱的红白脸,哪还有不同意的道理。李瑁故作出一副不悦的样子,也点了点头。 既然入资等诸多事宜俱已敲定,这益州商会便算是成立起来了。 所谓军无帅不行,这偌大的益州商会自然也需要一个当家做主的人。 “殿下这益州商会既已成立,不知您以为何人可为会长?”李会昌望向李瑁,小心地问道。 其实这些蜀商所怕的无非是李瑁想要当这益州商会的会长。李瑁身份尊贵,手中又握有益州商会三成的份子,若是他当了会长,那这益州商会可就等于是寿王府的东西了,他们只能成为为李瑁前后跑腿的仆从了。 不过他们也是高估了李瑁对于经商的兴趣,李瑁本身就身兼数职,虽不能说是日理万机,但时间也不充裕,他哪还有这么多的精力去操心这些事情。 李瑁指了指坐在他对面的章之远道:“章掌柜为人不错,做起事情来也有些魄力,做这益州商会的会长应该可以,不如这益州商会的会长就由章掌柜先担着,如何?” 说来李瑁推举章之远为益州商会会长也并非没有缘由,这章之远为人灵活,能看人眼色,懂进退,更重要的是李瑁和他的关系最为亲近,荐了他为益州商会会长,以后自己再想插手其中也要方便许多。 当然了,在座的诸位都是蜀地巨商,家财万贯,除了李瑁外,无论是谁都想坐上了会长之位。可李瑁本身就占了最大的份子,又官高爵显的,他不指定寿王府的人做这会长,众人已经是烧高香了,哪里还敢再三要求,几人相互看了看,也就都点头同意了下来。 这其中最高兴的就莫过于章之远了,李瑁这般青眼于他,还将商会会长交给了他,他那花了二十万贯买来的霓裳羽衣总算没有白费。 “小人谢殿下提携。”章之远激动地站起身子,朝着李瑁一拜到底。 —————— “秋郎,这益州商会一年上百万贯银子的进出和收益,你为何不自己派人做这商会会长,还要交给章之远?总不能是因为他送的那件霓裳羽衣吧。”回寿王府的路上,杨玉环坐在王府马车中,靠着李瑁地肩膀问道。 李瑁摇了摇头回道:“倒也不全是,这益州商会一年进益巨大,为夫又怎会不知,又怎会不心动。” “那你为何还要将会长之位让与旁人?”杨玉环接着问道。 “商人逐利,向来如此,我若是将所有好处都占尽了,不给他们留点甜头尝尝,他们怎会安心为我奔波卖命。更何况术业有专攻,为商之道我也不甚精通,与其胡乱指挥,还不如交给章之远来管,我也省点心。”李瑁拉过杨玉环的玉手,放在自己的膝上轻轻摩挲了起来。 “秋郎之意固然不错,但商人重利,我们和他们又不相熟,万一他们联合起来背后使坏怎么办?”毕竟是自家的生意,寿王府又投上了这么多钱财,杨玉环还是有些不放心。 “哈哈哈,娘子多虑了,这章之远心思确实灵活,但胆子却不大,他知道背叛我的代价,更何况为夫又岂是容易糊弄的?”李瑁一边摸着杨玉环如缎子般光滑的手背,一边笑道。 杨玉环一听李瑁的话,顿时来了兴致,忙问道:“秋郎一定还有后手,对不对?” 李瑁点了点头回道:“我准备在商会中根据出资份额再提上三位主事,我们在商会中占了三成份子,自然会有一个席位,倒时我们就让这个主事替我们看着商会的日常运作。只是...” 李瑁说着,脸上又露出了一丝难色。 “只是什么?”杨玉环忙问道。 李瑁回道:“只是云姨平时忙于府务,自然无暇打点商会之事,而我手中尚无其他担任主事的合适人选。” 杨玉环一听李瑁这么说,一下子笑了出来:“原来是这样,这个倒也容易,我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秋郎可否要听?” “哦?说来听听。”李瑁听了杨玉环的话一下子起了好奇心。 杨玉环道:“玉环有一个远房的堂哥,名为杨钰,今年刚三十出头,一直在安西、陇右一代做瓷器生意,买卖虽然做的不大,但却人颇为机敏,做这个主事,秋郎觉得如何?” “好!” 李瑁很干脆地同意了下来:“既然是娘子推荐的人选,想必是不错的,就是他了。” 杨玉环见李瑁答应地这般容易,一下子笑了出来:“秋郎你处事这般随便,难道就不怕玉环和堂哥串通好了,一起哄赚你的银子吗?这可是一年百万贯的生意。” 李瑁脸上挂起了宠溺地笑意,将杨玉环整个揽入怀中:“为夫不怕,你我夫妻本就是一体,我的就是你的。娘子这般可人,这一年百万贯的生意就送于娘子做脂粉钱又有何不妥?” 第二十二章 雪中琴声 所谓大朝,即为百官诸侯朝见天子,大朝启自西周,延至隋唐,千年承袭不衰。 《周礼·春官·大宗伯》有载:“春见曰朝,夏见曰宗,秋见曰觐,冬见曰遇,时见曰会,殷见曰同,时聘曰问,殷兆曰视。” 每次的大朝俱是京中盛会,初春的元日大朝更是如此。参加元日大朝的非但有京中的公卿将相大小百官,还有各地方州郡,都督府的首官,甚至就连各国的使臣都要千里上贡,进表拜贺。 如此一来,这元日大朝就更非是大唐内务了,更是大唐王朝在各国使臣中的象征,代表着大唐庄严的形象。 开元二十九年末,隆冬。 大朝将至,长安城各府衙上下,文武百官都忙着处理衙中的内务,查漏补缺,以免叫御史台的监察御史抓到了痛脚。而左武卫作为守卫皇城治安的南衙十六卫之一更是如此,为了维护辖区的治安,卫中众将士日夜巡视,整日不怠,不敢出任何的岔子。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就连平日不常巡城的大将军李瑁也一反常态,整日待在太极宫的西城,确保万一。 冬日的早晨,寒风刺骨,下了整整一夜大雪仍未消停。平日金碧辉煌的太极宫早已披上了一层白色的外衣,雪茫茫的一片,亮地刺眼。 “今日大雪,殿下大可不必来的这般早,有末将在,殿下只管放心便是。”左武卫将军马璘见李瑁来的这般早,嘴边哈着热气劝道。 自打年初李瑁和马璘在胡姬酒肆相遇,算到现在已经将满一年。不得不说,有些人的确是天生的将种。 为时尚不足一年,原本的臭名外在的纨绔子弟早已脱去了浑身的痞气,取而代之的一身的英果,十余年后那个雄捷如风的中兴名将已初现端倪。 “将士尚且如此,本王身为左武卫大将军如何能够懈怠,更何况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朝堂之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本王,本王岂能不小心行事。” 李瑁本就与太子党不睦,而后又因为益州商会的事情彻底开罪了庆王李琮,李瑁筹立益州商会用的不是自己的名义,并无不法,庆王李琮一时半会儿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不过眼下李琮虽然对付不了李瑁,但这并不代表李琮就吃了这个哑巴亏,他的眼睛可一直都在盯着李瑁,准时伺机而动。 这个时间段李瑁可出不得岔子,否则等着落井下石,乘机扳倒李瑁的大有人在。 听了李瑁的话,马璘也重重地叹了口气,拳头捶在了城墙上:“殿下征战沙场,为国拼杀,这些尸位素餐之辈却总想着在背后捅咱们的刀子,实在是可恨已极。” 马璘是李瑁的心腹,与李瑁关系极好,所以说起话来自然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李瑁看着马璘愤慨的样子,又看了看四周,笑道:“你啊,堂堂左武卫将军了,还是这个急性子,若是叫别人听见了,少不得又是一阵麻烦。” 被李瑁这么一说,马璘悻悻地回道:“我这不是为殿下抱不平嘛,殿下文武双全,腹有韬略,却只能暂为亲王,凡事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反倒是太子,才干寻常,只是平白比殿下痴长几岁,却能成为国之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李瑁淡然地笑了笑,拍了拍马璘的肩膀:“仁杰放心,太子得意不了多久了,近年来太子权力膨胀,无论是父皇还是李林甫都对他起了忌心,一定不会就这样放之任之的。” 李亨乃是太子,国之储君,立足朝堂自无不可,但最近几年来,太子大肆联络边关,插手军务,河东、朔方节度使王忠嗣,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范阳节度使王斛斯与他均常有书信往来,十大节度中竟有小半与他都有关联。 而十大节度手中偏偏又掌握了大唐过六成的兵权,范阳、河东、朔方、陇右四镇皆为重镇,控制万里,合兵近三十万,宛如一把尖刀悬在关中的头上,叫人怎能安坐?所以说李隆基和李林甫动手斩断李亨在边镇的臂膀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雪依旧在下,就在李瑁想着如何才能在将来对付李亨的时候牟取自身利益的时候,一阵清越的琴声却突然传入过来。 “铮、铮、铮。” 琴声如水,淌过凛冽的雪空,缓缓流进的李瑁耳中,在他的脑海里泛起一圈圈涟漪。 琴声时急时缓,时快时慢。急时如暴雨倾盆,泻落于地,促然而又壮阔;缓时如山间溪流,轻击石块,柔和而又轻缓。急缓快慢间,仿佛一个少女在对着李瑁的耳畔轻诉心事。 “好一曲‘梅花引’,想不到在这大雪隆冬还能听到这般迷人的曲调,倒也不枉本王雪中久立了。”李瑁一边听着,不由地击节赞道。 梅花引又名玉妃引、梅花三弄,乃是当世名曲,为东晋曲中名家桓伊所创。全曲以梅喻人,尽是冰清玉洁、高雅脱俗之意,和眼下的雪景倒是颇为搭配。 李瑁自幼长在李成器身边,对声乐耳濡目染,早已成此间行家,不过简单一听便知此曲不凡。 李瑁今日本想着下值后去梨园向雷海青讨教笛艺,于是随身携带了玉笛,听了这仿佛凌寒留香的琴声,不由指尖一痒,来了兴致。 李瑁从衣袖中缓缓取出玉笛,稍稍擦拭了一番,便凑到了唇边,和着琴声吹奏了起来。 梅花引的琴曲本就是改自笛曲,李瑁以笛和琴,非但不显出半点突兀,反而更显地和谐,似乎天生就该如此。 琴声悠扬清越,笛声婉转流连,仿佛一对天生的鸾凤在茫茫大雪中缱绻缠绵,双宿双飞。 而琴声的主人似乎也听到了李瑁奏出的笛声,知道有人在附和自己,于是也稍稍放缓了指法,让笛声能够更好地融入。 所谓梅花三弄,即为:“梅花一弄、弄清风;梅花二弄、弄飞雪;梅花三弄、弄光影;暗香浮动、水清清。” 梅花引共计十段七十四节,全曲奏完不过盏茶的功夫。 待一曲奏罢,琴笛之声消散,李瑁仍觉意犹未尽。 “皇城之中倒也卧虎藏龙,没想到除了梨园之外,此间竟也有琴中名手,着实快哉!”李瑁手中握着玉笛,连声感叹道。 “殿下所言甚是,末将虽是粗人,不通曲术,却也觉得这曲子好听极了。”马璘生在将门,自幼武艺习了不少,但这声乐却是不曾接触,评论好坏的方法也简单许多。 李瑁将玉笛收起,轻轻掸了掸衣甲上已经积压着的白雪,问道:“仁杰,你常在此处巡防,你可能听出这琴声传自何处?” 马璘想了想,指着距离嘉猷门不远的熏风殿道:“听这声音的方向,许是从公主殿下的熏风殿传出的。” 第二十三章 梅姬釆萍 熏风殿,梅苑。 寒冬到来,梅花凌寒盛开,此时苑中的景象已与江采萍初来时大不相同。 寒梅傲雪,雪压寒梅,梅苑偌大的后院,白茫茫的一片中透出点点鲜红,宛如沾染了血迹的白衣,分外的刺眼与夺目。 寒冬凛冽,冷意逼人,屋外彻骨的寒意肆虐地往屋中钻去,钻入人的鼻中,带来了寒冷,却偏偏又带来一份沁人心脾的芬芳,叫人闻之欲醉。 鲜艳与素白,寒意与芬芳,似乎本该天生矛盾的一对,却又偏偏融合在了一起,给人一种别有的体验。 这种矛盾的存在,仿佛就像是坐在苑中的这个矛盾女子。 卿本佳人,文墨天生,年才及笄的她就敢以谢道韫自喻,才可咏絮,清心玄旨,不与俗芳落凡尘。 可就是这样魂香志洁,飘然物外的她,偏偏堕入了这个世上最神圣却又肮脏的地方——皇宫。 宫廷乱斗,万年无休,江采萍从来精通书画,却又疏于算计,她自知不是这块材料,早已做好随风凋零,香消玉殒的准备。 可世事弄人,上天又让她遇到了生在云端,俊逸出尘的李玉郎,曲江宴后,只一出手,便将她牢牢护住,给了她优渥的一切。 锦衣、玉食、深宅、大院,为她在这肮脏的皇宫营建出一方纯净的天地,,免受污秽的折磨,可这一切偏偏又不是她想要的。 屋外,苑内,矛盾的景象当真像极了她矛盾的一生。 “咳咳。” 风寒拂面,江采萍轻轻一咳,放下了抚琴的双手。 “姑娘,亭中冷,还是到屋里坐吧。”侍女看着面色被冻地苍白的江采萍,小声劝道。 江采萍对侍女的话犹若未闻,只是看着西边,凝眉问道:“方才的笛声很好,你可知道是谁吹出来的?” 侍女乐艺不精,想了想,猜道:“此处乃是内宫,吹笛的许是哪位未出阁的公主吧。” 江采萍轻轻摇了摇头:“不,这笛声气韵深远,绵延不绝,绝不是女子能够吹奏出来的。” 听江采萍这么一说,宫女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奇色:“那就怪了,咱们这熏风殿挨着宫城不远,除了太监就是那些来往巡视的军士粗人,哪有会吹笛的男子?” “军士?哪一卫的军士?”江采萍感觉脑海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可是想抓却又抓不住,于是问道。 “咱们熏风殿靠着嘉猷门,嘉猷门的守军是左武卫。”侍女不假思索地回道。 “左武卫,可是寿王殿下的左武卫?”江采萍终于想了起来,连忙问道。 侍女点了点头,回道:“左武卫大将军确是寿王殿下。而且奴婢听说今年元日,万邦来朝,为了防止出现乱子,寿王殿下还亲自披甲执锐,上城巡视呢。” 是他,果然是他! 江采萍听侍女这么一说,心中顿时激动了起来。 江采萍和太华公主关系极好,时常坐在一起闲聊,两人聊得最多的就是李瑁。江采萍早已从太华公主那边得知李瑁长于音律,尤其是善于吹笛,方才的笛音婉转悠远,极具功底,没有十多年的浸淫绝没有这样的水准。如此说来,方才与自己和鸣的应当就是李瑁了。 “这么说来,近日殿下都会在西面巡视了?”江采萍接着问道。 “是的,已经这么个大冷的天,还下着雪,寿王殿下这都一连几日了,可心疼坏了我们公主殿下。”侍女如实回道。 披甲执锐,身镇疆城。 寒冬里,恍惚间,江采萍仿佛又回到了今年的盛夏,那段他率军远征的日子。那段日子里,她每夜不知道多少次梦见他提刀杀敌、十荡十决的模样,也不知多少次为他半夜惊醒,再不能寐。 她至今都没弄明白李瑁为何要将她从尚食司要出,将她养在这熏风殿中。 要说可怜,这宫中上万宫女谁不可怜,掖庭宫中比她可怜的女子大有人在;要说欣赏,自己与他不过匆匆一面,寥寥数语,连话都没讲上几句,如何谈得上;要说情爱,他将自己从尚食司带出后便再无音讯,只是将她放在小妹这边,不管不顾,仿佛遗忘了一般。 有些时候她真的想走到李瑁的跟前,当着面询问他,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可是她不敢,既出于女子的羞怯,也出于被轻视的担忧。 江采萍生于闽越莆田之地,眼下的自己不禁让她想起了儿时听过的歌谣——《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多么相似的场景,同样是民家女子,同样是天潢贵胄,儿时她初听这首《越人歌》时只觉得歌中女子好生大胆,心慕爱郎,竟敢这样坦然言之。 当这件事情真正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又艳羡起了越人歌中的女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江采萍念己及人,口中禁情不自禁地按照儿时的曲调哼了起来。 江采萍声音极小,侍女听得不真切,只当自己没听清她的问题,于是问道:“方才姑娘问的什么?奴婢未能听清。” 被侍女这么一问,江采萍一下子惊了过来,身子微颤,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 “没什么。”江采萍掩饰着回道。 侍女见将她身子微颤,以为她是受不得屋外的风寒,又劝道:“姑娘,屋外雪重天寒,快些去屋里歇着吧,别着了凉。” 一曲作罢,江采萍心中已无念想,于是也站起身子,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走下的亭子。 “嘎吱。” 江采萍走下亭子,双脚轻轻踩在了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接着,一阵冷风拂面而来,吹在了她娇嫩的脸颊,刮地刺骨地疼。 脸上的疼痛一下子让江采萍想起了什么,她抬头看了看西面四丈的城墙,心中思度了起来:“城墙高耸,楼上的风寒想必比下面来的更甚。他城上巡视穿都又是冷冰冰的铁甲,怕是冻坏了吧。” 江采萍想到这里,对身后的侍女嘱咐道:“我前些日子缝制紫貂大氅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今夜我再赶些工,你明日一早便替我拿给公主殿下。” “拿给公主吗?那件紫貂大氅宽大地很,公主还年幼,身子骨还未长开,怕是穿不得吧。”侍女好奇地问道。 江采萍看了她一眼,缓缓道:“这个你不必管,只管交个给公主便好,她知道我意思的。” 第二十四章 吐蕃来使 长安城中,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在朱雀大街上缓慢行驶。 马车中坐着两个身着吐蕃服侍的男子,其中年纪稍轻的男子,约莫二十上下,眼睛如鹰隼般散发着一股锐气。而在他的身旁,则坐是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男子,气质如山脉般沉稳内敛,和年轻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唐的都城果然是繁华啊,比起我们的逻些不知要热闹上多少倍。要不是莽布支无能,在松洲折损了我吐蕃十余万大军,我们现在应该是以胜利者的姿态来到长安,怎么会是这种狼狈的模样。”年轻男子贪婪地看着车外繁华的景象,发出了惊叹声。 “皇子说话小心,这里不是逻些,而是唐,周围都是唐人。”中年男子小声地劝道 原来这年轻男子正是吐蕃的二皇子结松力,而他身旁的中年男子则是吐蕃的副相兀论样郭,他们此番前来正是奉了吐蕃赞普的命令,向大唐求和。 莽布支松洲大败,吐蕃折损巨大,至少三年内吐蕃难有什么大动作了。 不过二皇子结松力显然是被大唐的繁华刺激到了,他仿佛没听到副相兀论样郭的话,恨恨道:“实在是叫人生气,我们是雄鹰,却只能在高原上忍受苦寒,而繁华的关中却被这些唐人所占据,总有一日,我要带领我们吐蕃人,成为这里的主人。” 副相兀论样郭低声道:“唐人人多势众,光靠我们眼下掌握的实力还不足以与他们抗衡,只有等二皇子击败大皇子,成为吐蕃赞普的时候,我们才能集结一国之力,打败唐人。” 提起大皇子,二皇子结松力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大兄从小身子差,性格也懦弱,要不是大妃的母族帮衬着,他早就被父亲废掉了,还能等到今天?” 皇位之争在大唐有,在吐蕃也同样不能例外。 吐蕃大皇子乃大妃那囊西顿所生,那囊家族是吐蕃权势最大的家族之一,大皇子的舅舅拉囊拉邦更是吐蕃的重臣,掌管吐蕃宫中的一切事务。 大皇子身体不好,性格也弱,吐蕃许多官员都不看好他,如果不是大妃家族势力太大,一直保护着大皇子,恐怕大皇子早就被野心勃勃的二皇子结松力取代了。 兀论样郭看着二皇子的样子,心中既有欣喜也有担忧。 二皇子胸怀大志,做事也雷厉风行,算得上一方雄主,但偏偏他的性格又太过急躁,容易吃亏和犯错。 兀论样郭看着有些激动的二皇子,安抚道:“二皇子,这次赞普派你出使唐朝就是对你的考验,如果你能完美的完成这次考验就是为吐蕃立下了大功,你离成为赞普的路就更近一步了。” 提到自己将来的赞普之位,二皇子结松力原本激动的神色终于稍稍缓和了下来。 像这种委屈求全的事情他本是不愿做的,但考虑到求和成功的大功和父亲的赞许,考虑到自己的野心,他还是来了。 “副相说得是,为了翱翔蓝天,实现我的志向,现在所受的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将来总有一天一定会让唐人千倍百倍地偿还。”结松力口中说着,眼神越发地坚定,拳头不自觉地紧握起来。 “砰!” 一声闷响,结松力的马车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一下子停了下来,拳头紧握的结松力险些被从马车中甩了出去,踉跄了两步方才站稳。 “车夫,外面发生了什么!”结松力的膝盖被车厢磕地不轻,他愤怒地唤过车夫,问了问情况。 “启禀二皇子,方才一辆马车从路边钻了出来,撞到了我们。”结松力的车夫小心翼翼地回道。 “好大的胆子,竟然连我都敢撞。”结松力在吐蕃也是横行贯了,听到自己的马车被人撞了,当即一拍座位。便要出去问罪。 “二皇子勿急,这里是长安,不是逻些城,千万不要鲁莽行事。”长安城遍地权贵,兀论样郭生怕结松力出去开罪了什么大人物,耽误此次和谈,连忙拉住了结松力。 可还没等兀论样郭劝下结松力,反倒是对方的人当先过来发难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连殿下的马车都敢撞。”一队身披铁甲,手指横刀的府卫走了过来,将吐蕃的马车围了起来。 兀论样郭一听府门们这么一说,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长安城权贵虽多,但能被唤作殿下的人并不多,除了公主便是朝中诸王,看着架势,怕是得罪了哪家亲王。 兀论样郭连忙用眼神制住将欲发作的结松力,亲自走出马车,看着对方描金镶玉,华贵无比的马车,拱手道:“在下吐蕃副相兀论样郭,此番陪同二皇子来京求和,外乡之人不知天朝礼仪,若有冲撞之处,还请贵人恕罪。” “咦?” 对方马车中的人似乎对兀论样郭的身份很感兴趣,轻轻地问了一声,掀开锦帘走了出来。 兀论样郭定睛望去,原来这马车中坐的竟还是自己的熟人——前剑南节度副使章仇兼琼。 “原来是章仇大人,章仇大人高升之喜在下还未来得及恭贺呀。” 章仇兼琼久驻剑南,往年兀论样郭来长安朝拜,路过剑南时曾于章仇兼琼见过几面,故而有些印象。 “副相客气了。”章仇兼琼拱手回了个礼。 接着,章仇兼琼又转头对马车的小窗轻声道:“殿下,和我们马车相撞的是吐蕃使团。” “哦?竟是他们。” 马车中传出一道年轻男子略带轻蔑的声音,接着车板上响起几声脚步声,一个唇红齿白,剑眉星眸的俊俏男子从车中走了出来。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提拔章仇兼琼入京的寿王李瑁。 结松力心中本就带着不满,又看着李瑁一副文文弱弱,但却面带倨傲的模样,心中怒意更甚。 “我乃吐蕃二皇子结松力,你是何人,为何撞我的马车?”结松力对大唐了解不深,不清楚李瑁的身份,于是喝问道。 “你不曾来过长安,自然不知晓本王的身份,不过你可以回去问问莽布支,兴许他还识得本王。”李瑁淡然地看着结松力,仿佛在看着一个上蹿下跳的可笑的猴子。 “章仇大人,这位是?”兀论样郭见李瑁气度不凡,似乎还和吐蕃大将莽布支打过交道,心中隐隐猜到了几分,于是问道。 章仇兼琼用手掌引了引李瑁地方向,嘴角挂上一丝笑意,对兀论样郭和结松力介绍道:“此乃陛下十八子,官拜剑南节度使,左武卫大将军,寿王殿下。” 章仇兼琼之言一出,结松力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望向李瑁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愤怒和质疑。 原来他就是李瑁,害的吐蕃损兵十余万,数年内再无进取之力的李瑁。 结松力对李瑁地仇恨早已存在了许久,若是眼神可以杀人,恐怕此时李瑁已经死了十多次了吧。 “在下兀论样郭拜见殿下,方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殿下勿怪。”兀论样郭毕竟老沉稳重,许是察觉到了结松力的异常,连忙拉过结松力,俯身拜道。 李瑁看了眼结松力,将兀论样郭缓缓扶起,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若有所指道:“我大唐乃天朝上国,这一点容人之量还是有的,副相放心,本王不会和他人一般见识的。” 说完,李瑁一挥袍袖,大笑着走进了自己的马车,徒留结松力的寒风中含恨伫立。 被人轻视不可怕,最可怕是人家眼里根本没有你这个人,这种被无视的痛苦让结松力眼中充满了仇恨。 第二十五章 元日朝会 开元二十九年末,陈王府参军田同秀奏报李隆基,玄元皇帝(太上老君)降见于丹凤门,告赐灵符。李隆基依言索之,果于函谷关寻得灵符,上书“天宝千载”四字,遂称上天恩德,在大灵坊建玄元庙安置灵符。 值此时,右相李林甫率君臣上奏:“函谷宝符,潜应年号,先天不违,请于尊号加‘天宝’字。” 李隆基大悦,从之,次年改元天宝。 所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随着年号的变更,大唐悄然迈进了最繁盛的全盛事情。 天宝元年的第一次大朝会也在一阵赞美声中隆重登场。 天宝元年,元月元日,曙色才分。 “咚!咚!咚!” 几声重响,大明宫的钟声随风而散,响彻长安。丹凤门外,朝中百官,各地诸使,万国节臣,纷纷鱼贯而入。 入了丹凤门,迎面便是大朝的主殿-含元殿。 含元殿倚龙首原而建,大殿之基凌地近五丈,中间以三条长近百米,宽近五米的龙尾道相连。含元殿两侧分峙翔鸾、栖凤二阁,与含元殿相互呼应起伏,气势壮阔,如日之升,宛在霄汉。 在含元殿下,左右两侧,文东武西地分列着文武百官,手持勿板,整齐地站立。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 “西山落月临天仗,北阙晴云捧禁闱。” 唐诗中,李瑁不止一次地读到大唐诗人们对于元日朝会的描述,心中早有所想,但当他真正身列其中时,他才感觉到那份属于大唐人的骄傲与辉煌。 “今生今世,当登此位!” 李瑁站在阶下,看着朝阳下熠熠生辉的龙椅,眼中充满了火热与和欲望,双拳在袍袖中紧握。 偌大的含元殿下,数万人整齐地列于一处,放眼望去,百官,御史,宫女,羽林,内宦,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川流不息的人群都向着含元殿的方向,宛如江河向海,万山朝岳。 李瑁贵为亲王,又身兼剑南节度使,左武卫大将军等要职,所站的队列自然居于前列,仅次于太子李亨,和庆王李琮并肩而立。 李瑁站在队列的前端,看着看着绵延数百米的人龙,也不由在心中感叹:大唐盛世,繁华至斯。 不自觉地,李瑁就想起了那个日后可能颠覆大唐的贼子-安禄山。 安禄山官拜平卢节度使,理应也在前例,李瑁回过头去,便想要寻找他的身影,可不曾想,一阵尚算温和的警示声却在他的耳边响起。 “殿下请注意仪态,朝参大典,不得四处张望。”一名殿中侍御史对李瑁道。 殿中侍御史不过从七品的芝麻官,但职权却着实不小。掌纠察朝仪,兼知库藏出纳及宫门内事,及京畿纠察事宜。 在这含元大殿之上,上到亲王宰相,下到六部府吏,只要有不和礼规之处他都可以放心训斥。 李瑁不占理,被殿中侍御史这么一说,连忙转过了头,老老实实地站在了人群中。 不过李瑁虽然不想挑事,但有些人却偏偏要落井下石。 “十八郎年少,自持之道难免差了点。以后还是谨慎些地好,免得管了不该管的,问了不该问的,平白惹祸上身,倒时可没人能够帮你。”李琮瞥了李瑁一眼,若有所指地说道。 李瑁听着李琮的口气,心知他是在影射益州商会之事。 李瑁轻声笑了笑,回道:“皇兄多虑了,十八郎行的正,坐的端,魅魍魉些许小鬼,那是决然不怕的。倒是皇兄你,身宽体胖,容易招风,若是不小心摔了下去,十八郎就是想扶也扶不起来啊。” “好啊,十八郎果真是口舌犀利,为兄倒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先从这高台上摔了下去。”李琮寸步不让地回道。 ———————— 元日大朝步序繁琐,很是冗长。 待太子及诸王献寿、上公献寿、中书令奏诸州表,黄门侍郎奏祥瑞等等一套流程走下来,日头已经从东边转到了正午。最后,右相李林甫和左相李适之与供奉官献寿,率群臣山呼万岁,皇帝李隆基亲自昭告天下,这元日大朝才算结束。 大朝从凌晨一直持续到正午,李瑁虽身子骨极好,但站了大半日也觉得两腿有些酸麻,当下揉了揉腿,便准备打道回府,好生歇息一番。可还没等李瑁出了丹凤门,皇帝身边的御前太监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皇上口谕:传四品以上官员紫宸殿议事。 李隆基传得这般紧急,李瑁原以为是朝中之事出了重大的变故,但没想到等他来到紫宸殿的时候,等待着他的却是一张帛书,一张他完全看不懂的帛书。这张帛书非但是他看不懂,而且在场的百官也没一个人看得懂。 “此乃渤海国方才呈递于朕国书,难道满朝文武,翰林上下竟无一人识得吗?”李隆基手中挥着那张帛书,看着殿中的众臣。 鸿胪寺卿季衡见李隆基动怒,连忙站了出来,伏地拜道:“陛下恕罪,这渤海国书俱是蕃字,满纸鸟兽之迹,臣等学识浅短,实在不识。” “哼!鸿胪寺上下百人,理的就是这邦交之事,结果竟无一个饱学之土与朕分忧,朕要你们还有何用。”李隆基重重地一拍桌案,显然已经动了怒火。 鸿胪寺卿季衡是太子的人,太子一听李隆基降怒于季衡,生怕太子党折了这一支臂膀,连忙上前劝道:“这渤海番邦不识王教,不识中原文字,故而只能写些他们部落中的野文,季大人未曾见过,不识得也是有的,还望父皇明察。” 李林甫见李亨为季衡出头,心想终于抓住了机会,也出列道:“太子之言虽然在理,却也略失偏颇。此乃渤海国书,如若不识,不能发落蕃使,必被被番邦笑耻,欺侮我朝,如若处理不当甚至还是引兵犯境,大动刀兵。” 李林甫的话李隆基深以未然,他点了点头道:“事关大唐国体,决不能轻易懈怠。译复国书本就是鸿胪寺职责所在,若季衡能解此时,朕自当重赏,如若不然,鸿胪寺诸官,自季衡以下尽皆免职!” 李隆基年事渐高,越发地喜好颜面,改元大朝便是明证。若是这季衡当真不能译出这渤海国书,莫说是鸿胪寺了,少不得还会牵累到其他官员。 就在众人苦思其法的时候,忽然一阵苍老地略显沙哑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臣知一人或可译此蕃书。” 众人齐齐回首望去,说话之人竟是年过八旬的翰林学士、正授秘书监贺知章。 “贺卿家知道何人可译此书?” 贺知章才学广博,非但诗文写的极好,更是乙未科状元及第,在时下有“文坛盟主”之誉。李隆基见贺知章说话,心知他不会妄言,连忙问道。 贺知章越班而出,抖着花白的胡子奏道:“臣启陛下,臣结识一才子,姓李名白,博学多能。要辨番书,此人或可一试。” 第二十六章 诗仙太白 说起大唐盛世,最先想到的是谁? 是雄伟果决的李隆基?祸水倾城的杨贵妃?还是誉满开元的张九龄?亦或是“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的李太白。 一顶黑色的软脚幞头,纯白的圆领长袍,腰间系着一根深色革带,面色略显苍白,嘴唇微干,颌下的短须也未曾打理,显然一副宿醉初醒的模样。 不过此来的却不只李白一人,还有玉真公主李持盈。 李白一向好酒,又与玉真公主是旧时好友,昨日他与好友饮酒宿醉,便歇在玉真观,玉真公主担心他不识朝仪,惹了祸事,于是便和他一同前来了。 大明宫居于城北,玉真观还在城南之外,一趟快马来回尚需一个多时辰,待到李白来到时已是午后,众位大臣都已散去,只剩下李亨,李瑁,李林甫等人在麟德殿赏乐等候。 “臣妹李持盈拜见陛下。” “草民李白拜见陛下。” 玉阶之下,两人俯身拜道。 “平身。”李隆基右手微抬,示意二人起身。 高力士走下玉阶,看了眼李白随性邋遢的样子,心中不喜,于是傲慢地将手中的番书递到李白的手中,不屑道:“此乃渤海国的国书,里面写的尽是鸟兽之文,你且看看能否译出。” 李白虽无官职在身,但却自诩文才,生性放浪,自尊心极强,如何能受得高力士这般傲慢,心中稍稍一想,便有了计较。 “此事易耳。”李白从高力士手中扯过帛书,一脸酒态地笑道。 李白拿起手中的帛书,粗略地看了两眼,便将内容看了个大概。 “此书内容无他,这渤海国国小心高,书中要我大唐割让高丽一百七十城于他,否则便要兴兵二十万来犯。”李白将帛书还给了高力士,一副醉眼迷离的样子。 “好大的胆子!”李白之言一出,李隆基顿时龙颜大怒,拍案喝道。 玉阶下的太子等人也纷纷小声议论道:“蕞尔小国也敢妄自尊大,当真是可笑至极。” 李瑁听了李白的翻译,也是心头大怒,当即挺身出列,表态道:“启禀父皇,渤海不过弹丸小国,也敢藐视天朝威严,只要父皇一声令下,儿臣李瑁愿领兵十万,踏平渤海。” 渤海国之名李瑁早有闻之,实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墙头草,养不熟的白眼狼,数次臣服和背叛大唐,中唐之后更是成为危害大唐东北安危的顽疾,间接导致大唐丢失高丽辽东之地,使得燕云边镇苦受其祸。。 不过渤海为患毕竟是将来的事情,现在的渤海国还是一个默默无名的边陲之国,谁都看不出他将来的危害。李瑁话音才落,庆王李琮便站了出来。 “启禀父皇,十八郎乃武夫之言,儿臣以为不可。渤海地处极北,气候严寒,纵然得之亦是无用。,更何况万里作战,粮草运输殊为不易,若擅动刀兵恐怕重蹈隋炀之祸。” 李琮的话虽是冲着李瑁来的,但说起来却也有些道理。两军交战,兵祸连结,所得却甚少,不足夸耀天下,这也不符合李隆基好大喜功的性格。李隆基显然更偏向于李琮的话。 “十八郎拳拳报国之心朕已知晓,但此时言战毕竟尚早。李白,你既使得渤海文字,想必对渤海国也有所了解,不知你可有良策?” 李白面色酡红,轻轻捋了捋颌下短须,面带得色地回道:“此事易耳,渤海国国小民弱,必定不敢真正开罪大唐,只要草民严词回复国书一封,叫他见识我大唐威严,必然能将他们威慑,让他们俯首称臣。” “好,那你速速写来。”李隆基一听李白的话龙颜大悦,当即吩咐道。 李白却面露难色,回道:“写着国书倒也不敢,只是草民作文尚有三个习惯,还望陛下应允。” 李隆基自诩见多识广,什么样的怪人没见过,大袖一挥,应允道:“你只管讲来,只要能写好这国书,朕无有不应。” “谢陛下。其一草民作文时,不喜穿靴,尚需侍者脱靴,不知可否劳烦高公公贵手?”李白紧紧地看着高力士,挑眉笑道。 李白之言一出,高力士顿时面色一沉,脸上难看了起来。 高力士跟随李隆基多年,在宫中地位独特,就连李亨、李瑁等皇子都对他礼敬有加,而李白不过一个并无功名的文人,竟敢这般折辱他。若是搁在平时,高力士非但不会理睬他,还会命人将他拉出去责打一顿,旦眼下国事当前,却是不能了。 李隆基在内的殿中之人俱都看着高力士,高力士碍于情面,只得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紫着脸应道:“国事为大,老奴自无不可。” “其二,草民作文尚需美人铺纸。”李白见高力士应了下来,心中大快,接着道。 陪着李隆基殿上的杨玉瑶一听了李白的话,顿时眼中一亮,她早想着有机会能在朝堂中露脸,博取名声,眼前不正是一个机会吗? 杨玉瑶盈盈起身,嫣然笑道:“回复国书乃是大事,若是先生不嫌弃我姿色浅薄,我倒是愿意为先生铺纸。” 杨氏姐妹之美名传长安,自然也是不折不扣的美人儿,任谁都不会有半点疑问,就连李隆基都畅然笑道:“爱妃贤淑敏德,虽身在后宫,却心系百姓,朕心甚微。” 这第二件事已经定了下来,李白往李瑁所在的放心瞥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好胜之色,接着道:“这第三嘛,要想文思泉涌,做得好文,还需才子磨墨。” “哦?这长安城中才子无数,不知李卿家中意哪位才子?”李隆基好奇地问道。 李白带着满脸的醉态,在大厅之中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了李瑁的面前:“久闻寿王殿下才思敏捷,能七步成诗,不知寿王殿下可否屈就?” 李白之言一出,麟德殿中顿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声,原因无他,实在是李瑁地身份太特殊了。 高力士虽然颇有权势,但毕竟还是天家家奴,为李白脱靴倒也并非不可。杨玉环则是后宫妃嫔,她要做什么也与朝臣无关,众人也不会议论。但李瑁却是不同,李瑁是堂堂皇子,方镇大员,要他去为李白磨墨,这丢的可不止是李瑁的脸面,更是朝堂的脸面。 李白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莫说是李瑁本人了,就连与他向来不睦的太子李亨心中都有些不快。 众人一齐看着李瑁,等待着他的回应。 第二十七章 退戎书 “李白,不得无礼,寿王乃国之重臣,天潢贵胄,岂容你亵渎。” 李瑁还没说话,倒是高力士率先呵斥起了李白。 李白酒还未醒,仗着醉态指了指李瑁,悠然笑道:“摆砚磨墨本是文人风雅之事,你们内宦自然不懂。寿王文采斐然,诗作天成,芙蓉园中尝能七步成诗,草民这才要请殿下磨墨,若是他人,不要也罢,殿下,你以为呢?” 李白以酒中仙人自居,两杯美酒入腹傲气更甚,言下之意李瑁能为他研磨还是李瑁的荣幸了。 旁人兴许不知李白要李瑁研磨的原因,但与李白“关系匪浅”的玉真公主却是知道的。 去年年初,曲江春宴上李瑁七步成诗,李隆基曾与百官面前夸耀:“十八郎真乃我家麒麟儿。世人皆言李太白有谪仙之才,出口成章,不知他能如我儿一般七步成诗否?” 皇帝言下之意就是李白诗才比不得李瑁了。 李白诗才出众,少年成名,文坛中人对他有多赞誉,已然成为其中翘楚。但偏偏李隆基却在百官面前大肆夸耀李瑁,直言李瑁犹在李白之上,这叫向来恃才傲物的李白如何能够接受。 李白今日之举多半也是意气为之。 高力士是内臣,不涉朝堂,就算他想要对付李白也没有直接的手段,但李瑁不同,李瑁是朝臣,又颇有党羽,他想要对付李白一个白身文人却是简单地多。 玉真公主和李白关系不同一般,担心李瑁因此迁怒李白,站在李瑁的身旁,低声劝道:“十八郎勿怒,李白只是一时意气,绝非有意羞辱。” 自古文人相轻,尤其是李白这样名动一方的大才子,这些道理李瑁还是明白的。 李瑁给了玉真公主一个放心的眼神,放声一笑:“太白先生之名李瑁早有耳闻,太白先生之才李瑁也景仰已久,能为先生研磨是李瑁的荣幸,焉有推辞之理?” 说完,李瑁亲自从宫女的手中拿过墨锭和烟台,放在桌案上,当真就在众人面前认认真真地研起墨来。 此时的李白并无功名,还只是一个颇有诗名的才子,这样的人物在大唐不算少见,不说别的,就在如今的长安城中,王维、贺知章和王昌龄等人的名气就不在他之下,可从前也没见李瑁对这些人有多敬重,怎么偏偏就就如此纵容李白? 李瑁的心思旁人自然不懂,在别人的眼中,李白只是一个善于写诗的浪荡才子,不过徒有几分虚名罢了,但在李瑁的眼中,他可是象征着大唐诗歌的巅峰,“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诗仙李白。 李瑁研磨非仅为李白,而是在向辉耀千年的大唐诗歌致敬。 “太白先生,墨已研好,可以动笔了。”过了片刻,一砚浓黑的好墨已经磨成,李瑁将它推到李白的手边,一脸郑重道。 李白看了看砚台中的墨,又看了看李瑁满脸认真的模样,他的脸上顿时烧地滚烫。 李白虽然自傲,但却不是刻薄之人。他今日在人前这般折辱李瑁,但李瑁却不见丝毫动怒,反倒对他礼敬非常,不见丝毫的不耐烦,李白不禁自己反省了起来,面色变得愈发地通红了。 “李白谢殿下赐墨,李白之前多有冒犯之处,还望殿下见谅。” 李白为人坦荡,亦是赤诚君子,心中想了也就做了,双手作揖,朝着李瑁便是一拜。 笔墨纸砚俱已齐备,李白本就早有腹稿,手执兔毫,一边言辞刚正的复渤海国书行云流水般现于纸上。 “大唐开元皇帝,诏渝渤海可毒,向昔石卵不敌。蛇龙不斗。本翰应运开天,抚有四海,将勇卒精,甲坚兵锐。颔利背盟而被擒,弄赞铸鹅而纳誓;新罗奏织锦之颂,天竺致能言之鸟,波斯献捕鼠之蛇,拂蒜进曳马之狗;白鹦鹉来自坷陵,夜光珠贡于林邑;骨利于有名马之纳,泥婆罗有良醉之献。无非畏威怀德,买静求安。高丽拒命,天讨再加,传世九百,一朝殆灭,岂非边天之咎徽,衡大之明鉴与!况尔海外小邦,高丽附国,比之中国,不过一郡,士马刍粮,万分不及。若螳怒是逞,鹅骄不逊,天兵一下,千里流血,君同频利之俘,国为高丽之续。方今圣度汪洋,恕尔狂悻,急宜悔祸,勤修岁事,毋取诛俗,为四夷笑。尔其三思哉!故谕。” ————————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李瑁来唐三载有余,但先前因为要替李成器守孝的缘故,所以一直没有热热闹闹地过过新年,今年还是他的头一遭。 从宫中出来,李瑁便向李隆基请了旨意,绕道熏风殿,准备将太华公主李婉一起接到寿王府。 李瑁来到熏风殿时,太华公主正和江采萍在内室下棋。 “阿兄,你可算来了。”李瑁刚一跨进熏风殿,太华公主穿着一身粉绒绣花的袄子,外面披着一件大红缎绣氅衣,俏生生的模样,迎面扑到了李瑁的怀里。 李瑁轻轻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眼中露出对小妹独有的疼爱,宠溺地笑道:“你呀,今年都已经十四了,马上都到嫁人的年纪了,还是这般长不大,我看以后谁敢娶你。” “我还小,谁说我要嫁人了。”太华公主一听李瑁提到她要嫁人的话,立即反驳道。 “不嫁人?不嫁人你好端端地学什么针线?” 太华公主出身极贵,从来都不曾接触过针线活,上次她将江采萍做的紫貂大氅交给李瑁,也并未说明是谁缝制的,李瑁自然就以为是她自己做的了。 太华公主一听李瑁这么一说,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阿兄,枉别人还说你是大才子,你可真笨,这紫貂氅可不是我做的,而是另有其人。” 太华公主一边说着,一边将眼睛瞥向了一旁的江采萍,意思不言自明。 李瑁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自家小妹送衣是受人所托。 “李瑁多谢江姑娘赠衣。”李瑁走到江采萍的身边,拱手谢道。 江采萍没想到太华公主会告知李瑁此事,更没想到李瑁会当面道谢。 江采萍羞的面色通红,屈膝拜倒:“殿下于奴婢有数度回护之恩,奴婢为殿下缝见大氅也是应该的。” 李瑁伸手将江采萍扶起,笑道:“釆萍姑娘志趣高洁,又是小妹之师,李瑁从不曾将姑娘视作婢子,姑娘不必以奴婢自居。” “如此,釆萍便谢过殿下了。”江采萍轻声说着,但言语中却有着丝丝的埋怨。 从未将她当做奴婢,那又将她当做什么?朋友?亦或是太华公主一般的小妹? 唐朝风气开放,虽不似往朝那边保守,但女子缝衣相赠,在时人眼中依算是出格的举动,算是赤裸裸的示爱了。 江采萍已经这般明示,但李瑁还是这般不近不远的模样,这叫江采萍心中如何想?难道在他心中自己就是轻薄莽撞,不知自爱的女子吧。 江采萍的心里一下如刀割一般。 可是江采萍又怎知道李瑁的难处。 李瑁志在帝位,不知多少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江采萍虽是宫女,但也是皇宫中的人,李瑁若是感动她一分一毫,势必会被人抓住把柄,大肆发挥。 常行于断崖之边,岂敢迎风捕蝶。李瑁倘若脚下稍有不慎都是整个寿王府的灭顶之灾。 此时的李瑁已经不是一个人了,美人恩重,也只能暂且辜负。 第二十八章 玉真宴请 傍晚,夕阳西下,日色渐沉,望仙门外,寿王府的马车拉出长长的影子,缓缓地往入苑坊驶去。 “阿兄,采萍姐姐待你的心思难道你看不到吗?她担心你巡城受冻,熬夜为你缝制大氅;数月前你督军剑南时她还每日为你抄写经书祈福,她的一颗心可都系在你的身上。”太华公主挨着坐在李瑁的身旁,不自觉地埋怨道。 李瑁听着小妹的话,无奈地叹了一声,回道:“为兄又不是呆傻之人,如何看不到。” 太华公主好奇地问道:“那你为何对她这般冷淡,采萍姐姐精通文墨,而且容貌、品行俱是上佳,正是阿兄良配呀。” 李瑁轻轻刮了刮小妹的琼鼻,打笑道:“好一个正是良配,你这话要是让你玉环嫂子知道了,看她不揭了你的皮。” 太华公主打开李瑁的手,得意道:“有阿兄护着我,我可不怕。倒是阿兄你,刚刚问你话呢,你干嘛要转开话题,你莫不是怕嫂子知道了,和你耍脾气吧。” 太华公主这么一说,李瑁立刻想起了杨玉环的那股醋劲儿,连忙摇了摇头道:“玉环一向乖巧可人,从来不过问纳妾之事,这些事情都是为兄说了算,你可不能胡言。” “那阿兄你为何对采萍姐姐这般冷淡?我看得出你对她还是颇有好感的。”太华公主接着问道。 李瑁面露难色,怅然道:“今时不同往日,我现在已经不是孤身一人,寿王府,左武卫,剑南镇,多少人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系与我身。江姑娘是良家子,是宫中的人,我若贸然将她接出宫去势必会落人口舌,我现在出不得这样的岔子,也不能给人这么大的把柄。” “这皇位和权势当真就这般好吗?昔年母妃为了阿兄的太子之位费劲心机,最后郁郁而终,如今阿兄你也是这般势在必得的样子,当真叫我看不懂。”太华公主的脸上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相温和的忧色,怅然道。 李瑁看着小妹小小年纪却怅然若失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心疼。 李瑁揽过小妹的肩膀,慢慢抚了抚小妹的后背:“如今的大唐看似安稳,实则早已步临深渊。我不为帝,何以救天下;不为帝,何以护万民;不为帝,何以保家室。若有一日,我没了这权势的支撑,不消他人动手,我自己就会被朝堂的大潮所吞没,尸骨无存。长安城中,等着阿兄栽跟头,取而代之的皇子不知几人。要么争,要么死,父皇的皇子,哪是这么好当的。” 时间步入天宝年间,将来的祸乱已经越来越近,随着李隆基的自满和昏庸,大唐也将如这窗外的夕阳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沉沦,这种寂寞的担忧和危机感,当今世上,李瑁又能与何人分说? 太华公主看着李瑁此刻的眼神,也悄悄地止住了嘴。 她自幼聪慧,善解人意,她从阿兄的眼中能看得出来,他的眼睛与当年的母妃全然不同,没有半点的欲望和贪婪,反而是满满的责任和担当。 ———————— 太华公主难得出宫一趟,一路上自然是四处张望,走走停停,等到李瑁回到寿王府,天色已经渐暗。 李瑁先是自己下了马车,接着又伸手小心翼翼地扶下了李婉,还没来得及跨进府门,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这身影不是别人,竟是在终南山清修的李泌。 “李泌拜见殿下,拜见太华公主。”李泌走到李瑁和李婉的身边,躬身拜道。 “我又没告诉你身份,你怎知道我就是太华公主?”李瑁刚将李泌扶起,李婉就听着李泌对自己的称呼,好奇地问道。 李泌看了眼李婉,笑着回道:“十三四岁的年纪,又能叫殿下这般捧在手心的,除了太华殿下,当今世上还能有谁?” 李婉听李泌这么说,脸上的奇色反倒更甚了:“那你是何人?怎的专程在阿兄府门等候?” 李婉的话李泌还没回答,反倒是李瑁先轻斥起了李婉:“婉儿不得无礼,长源公子有王佐之才,乃是为兄的至交好友,按照年序你该唤他一声兄长的。” 李瑁这么一说,李婉一下子愣住了,没想到眼前这个相貌清秀,但却一身青衫布衣的年轻男子竟是阿兄的好友,着实是出乎她的意料。 “小妹李婉拜见兄长。” 李婉自小机敏懂事,李泌一介布衣,能被李瑁赞为大才,并引为好友,想必是李瑁的左右肱骨了,李婉乖巧地屈膝拜道。 李泌知道李瑁向来看重自己,可万万没想到竟会让太华公主称自己为兄,心中既惊讶又感动,连忙抬手虚扶起李婉:“公主快快起身,草民一介白身,当不得公主一拜。” 李婉盈盈笑道:“阿兄的好友便是婉儿的兄长,婉儿以兄礼相待也是应该的。” 李瑁摆了摆手,示意李泌不必如此多礼:“小妹心意,长源就不必多礼了。” 接着,李瑁将李泌引到王府的偏厅,打笑问道:“长源往日在终南山清修,本王想要见上一面都是不易,今日怎的上府拜见,莫不是终南山待腻了,终于愿来着俗世之中走一走了?” 李瑁曾多次自剑南回京后曾以长史之位邀请李泌入府,但李泌却以时机未到暂拒,故而李瑁有此一说。 “改元天宝便是契机,此后李泌自当拜入王府,为殿下效力。”李泌长身玉立,朝着李瑁拱手拜道。 “寿王府长史之职虚位已久,总算将长源等来,以后有长源相助,本王如虎添翼。”李瑁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地握拳道。 李泌摆了摆手道:“李泌志不在官场,只愿助殿下共挽江山,成就大业,长史之职太过显眼,只要能为殿下效力,王府文学一职足矣。” 寿王府长史乃正四品的官职,总掌王府事务,但王府文学只是从六品,陪亲王读书罢了,若是寻常人自然会选择长史一职,不过李泌生性淡然,不重功名,自然就更愿意选择不引人注目的王府文学了。 李泌的心性李瑁自然是清楚的,唐史上,李泌曾数辞宰相之职,他绝非流恋官场之人,李瑁点了点头,也就同意了下来。 李泌说完拜入府的事情后,又接着道:“其实我此次前来除了拜见殿下,还是受人之托,替别人办件事情。” 李瑁笑道:“这长安城中知道你我关系的人可不多,不知是哪位这么大的面子。” 李泌连道不敢,回道:“除了玉真公主还能有何人?明日玉真公主在胡姬酒肆设宴,亲自为殿下和李白说和,还请殿下不计前嫌,赏脸赴宴。” 第二十九章 王府参军 据《开元天宝遗事》有载:“长安有平康坊者,妓女所居之地,京都侠少,萃集于此……时人谓此坊为风流薮泽。” 平康坊虽为青楼瓦肆聚集之地,但此地闻名长安的酒楼亦是不少,今日玉真公主和李白宴请李瑁地胡姬酒肆便在此处。 昨日傍晚,李婉便知道了李瑁要来此赴玉真公主的宴请,吵着闹着要来见一见这闻名长安的“诗绝”李白,李瑁起初不肯,但架不住李婉一直在耳边厮磨,无奈之下这才同意了下来。 时值新年,正是宫中歌舞最盛的时候,公孙含光近期一直被诏在梨园授艺,无暇顾及王府,所以李瑁带着一众王府府卫便出了门。 待李瑁的王府车驾赶到平康坊时,恰是正午时分,宴请的主人也在酒肆中等候了约有片刻。 “十八郎来了,咦,太华也来了。”玉真公主走到门前迎了迎李瑁,却又看见了李瑁身旁的太华公主李婉。 “侄儿李瑁,侄女李婉拜见玉真姑姑。”李瑁和李婉见玉真公主亲自出迎拱手拜道。 玉真公主定的雅间在胡姬酒肆的二楼,玉真公主将李瑁和李婉带进楼上,李白等人见李瑁入内,也纷纷上前拜见。 “草民拜见殿下。”李白、李泌,还有一个不满四旬,样貌的敦儒的中年男子起身拜道。 李瑁点了点头,与众人一同落座。 落座后,李瑁看了李白一眼,笑道:“太白兄笔胜雄兵,一纸退番,为我大唐立下大功。父皇甚是赏识太白兄的才学,不日圣旨一下,太白兄可就不能再口称草民了。” “十八郎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玉真公主听李瑁这么一说,连忙问道。 开元十五年朝廷曾有诏令:“民间有文武之高才者,可到朝廷自荐。” 李白年轻时立志报国,曾数次上书张说等朝中重臣,甚至曾为了迎合李隆基作《大猎赋》奉承皇帝,但却不为当权者赏识,一直蹉跎岁月,而今已有十余载。这十多年里,李白虽然表面上寄情山水,放浪不羁,看似不将官场失意放在心上,但玉真公主却很清楚李白对晋身官场的渴望,不为别的,就为了得到朝堂的认可。 李瑁点了点头,从酒桌上端起一杯酒,对李白贺道:“不错,今晨我得到消息,父皇已着发旨门下,擢太白兄为翰林待诏,想来不日便该传旨至太白兄手中,我在此先行恭贺了。” 李瑁之言一出,李白的脸上顿时浮出难掩的得意之色。希冀十余载,一朝得成,若非李瑁在此,只怕李白都想要仰天长啸了。 “麟德殿中殿下忍让之恩,殿下胸襟,李白佩服。”李白一收先前的惫懒之态,正了正衣冠,作揖道。 李瑁将李白扶起道:“太白兄快快请起,太白兄才名本王久仰,机缘之下能与太白兄结识也是本王的荣幸。” 接着几人推杯换盏一番,不知不觉已酒过三巡。 李白身旁的中年男子也端起身前的酒杯道:“太白沉郁多年,今日一抒胸臆,实在可喜可贺,今日我便借花献佛,贺太白得意之喜。” 李白笑着回道:“当今陛下圣明,选贤任能,达夫兄身怀雄才,早晚必被擢拔,到时你我便就同朝为官了。” 李白本是好意,但他的话似是触到了这中年男子的伤心之处,中年男子悠悠叹了口气道:“在下才疏学浅,数次科举落第,投递行卷亦不为官场所识,所为雄才,只是一句玩笑罢了。” 李白虽然生性放浪,但于择友一途却颇有将究,能与他交友,并被请来作陪李瑁的,想必也不是藉藉无名之辈。 李瑁看了中年男子一眼,向李白问道:“太白兄,这位是?” 李白伸手引了引中年男子的方向,朝李瑁介绍道:“这位乃李某好友,渤海高适高达夫。” “高适,原来阁下竟是高适?”李瑁听了高适的名字,面色微动。 高适见李瑁听了自己的名字竟然面有惊色,激动地问道:“殿下也知道在下拙名?” 李瑁点头道:“达夫一首《燕歌行》,雄健激越,慷慨非常,本王每每读之都觉胸中抒臆,淋漓悲壮,恨不得即刻提刀上马,战场杀敌。” 高适听到李瑁提到自己的得意之作《燕歌行》,顿时面露喜色:“想不到在下一时胡乱之作,竟也能入殿下之耳。” 李瑁道:“达夫早年游历河北,乃边塞诗派翘楚,本王神交已久,岂能是胡乱之作。” 高适听了李瑁的赞美,看了看李瑁的脸,见他没有半分作伪之色,这才苦笑着自怨道:“光会写两句诗有什么用,在下家境贫寒,无余财结好上官。科举又多次不第,照样报国无门,一腔热血无处泼洒。” 高适二十余岁时曾北游燕赵之地,先后欲投朔方节度副使信安王李祎、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幕府,但因无钱打点门府内外,俱都不为所用。堂堂男儿报国无门,高适心中早有怨怼,方才听李瑁这么一说,不免抱怨了两句。 “高先生,你喝醉了。”玉真公主宴请李瑁本就是为了给李瑁和李白说和,若是因高适一时抱怨朝堂而惹恼了李瑁,那便得不偿失了。 被玉真公主这么一说,高适也觉出来自己方才话中的不适之处,忙干笑了两声,赔罪道:“高某不胜酒力,若有胡言之处还望殿下见谅。” 太华公主李婉见高适这般小心,当即小有不悦道:“我家阿兄向来大度,从善如流,岂会因言降罪,你大可不必如此。” 这时,李瑁也起身道:“本王受父皇重托,官拜剑南节度使,左武卫大将军,总掌剑南及左武卫军政,现眼下府中尚缺记事参军一人,本王久觅人选而不可得,达夫胸有韬略,又有报国之志,不知可愿屈就?” 李瑁之言一出,高适顿时愣在了当场,眼睛里充满了惊喜与激动。 何为记事参军?执掌文书纪要之官也。 寿王府的记事参军掌管与李瑁相关的一应文书信件,负责为李瑁起草诏令,上疏奏章文案,记功录过,乃是从六品上的官职。 自东汉有记事参军之职以来,能任者无一不是潜邸心腹之人。有唐一朝,最为著名的记事参军便是昔年秦王府的房玄龄。可以说,李瑁拜高适为记事参军便是要引高适为自己的心腹。 将来若是李瑁为帝,曾为李瑁记事参军的高适说不得便能如房玄龄一般官拜宰相,称量天下。 而李瑁请拜高适为记事参军却也不是胡乱为之。 高适虽为文官,但却极具才干,善于军政,原本的唐史上高适甚至曾爵封渤海县侯,官拜淮南节度使、剑南节度使、刑部侍郎等要职。在大唐这么多名传千古,开宗立派的大诗人中,高适是唯一一位凭军功封侯的人物。 高适之能由此可见一斑,区区一个寿王府记事参军自然不在话下。 正所谓只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高适苦等二十载,终于等来了自己的伯乐。 高适豁然起身,因为激动险些撞翻桌案上的瓷碗。 “高适才疏学浅承蒙殿下不弃,愿为殿下效力,万死不辞!” 第三十章 命犯吐蕃 太华公主久居皇宫,难得有一个出来的机会,既然出了宫,自然就要好好玩玩,瞧瞧热闹。 时值新春,这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长安戏场了。 长安城有戏场数处,其中最为著名的就要数由唐睿宗李旦旧宅营建的安国寺戏场了。 安国寺戏场建立之意旨在与民同乐,戏场中有傀儡戏、剑舞、舞狮、樗蒲、桡影等种种把戏不一而足,供长安民众观赏。 太华公主年才十四,正是贪玩的年纪,看着这么多新奇的玩意儿难免欢脱,嚷嚷着要四处看看。但李瑁什么样的玩意没见过,他陪着李婉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腻了,在附近的茶楼要了壶茶和李泌还有高适坐着闲聊,让护卫孙英带着几名王府府卫陪着李婉接着逛。 左右是在长安城中,也出不了什么乱子。毕竟李瑁的名头在这边,就算李婉做错了什么,看在李瑁的面子上谁还能和她计较? 可偏偏还真就有不长眼的。 李泌博览群书、高适游历天下,而李瑁亦是见多识广,他们三人坐在一起正是将遇良才,说不亦乐乎,很快半个时辰就过去了。正在他们说的投机的时候,跟在李婉身边的一名府卫快步走了进来。 “启禀殿下,孙英在外面和人动起手来了。” “怎么回事!”李瑁一听孙英和人打了起来,心知必定是太华公主那边出了问题,连忙问道。 府卫回道:“一胡人男子意欲轻薄公主,与公主起了冲突,孙英担心公主吃亏,便和那胡人男子打了起来?” “什么?竟有人轻薄婉儿,难道你们没有表明身份吗?”李瑁又惊又怒地问道。 府卫如实道:“公主自己已经说了,但那胡人似乎并不买账。” 府卫之言一出,就连一旁的李泌和高适也面露疑色,且不论李婉的公主身份,光是李瑁的威名在长安城中就已经足够响亮,谁还敢抚了他的虎须? “砰!” 李瑁护妹心切,重重一拍桌案,盛怒道:“来人,虽本王去把那个混蛋给剐了!” “诺!”屋外十余名府卫齐声领命,虽李瑁直奔戏场而去。 李瑁在长安城中名声极大,尤其自剑南大捷后更是如此。就算是外来的胡人应该多少也有些耳闻的,那些胡人听了李瑁的名号后依旧如此,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个胡人故意不给李瑁面子,想要他难堪。 事实也正如李瑁所猜想的那般,等到李瑁赶到戏场时,忽然发现,原来那个胡人男子就是前些天在朱雀大街遇到,并被他羞辱的吐蕃二皇子结松力。 此时吐蕃二皇子结松力正指使着属下围殴护在李婉身前的孙英等人。 “都给本王住手!”李瑁站在场边,一声怒斥,场中的几人一下子顿了下来,回头看向了他。 而李婉自幼被养在皇宫,受尽万般呵护,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般委屈,惊魂未定的她一见阿兄来到,便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一下子扑到了阿兄的怀里小声地抽泣了起来:“阿兄,我好怕。” “婉儿不怕,阿兄来了,再没人敢欺负你了。”李瑁轻轻抚着小妹的后背,心疼地安慰道。 “孙英,发生了何事!”李瑁唤过孙英,喝问道。 孙英躬身一拜,指了指一旁的结松力道:“这吐蕃狗贼意欲轻薄公主,公主不从,我们便与他们打了起来。” 结松力之前见过李瑁,自然也是认得他的。 结松力几日前被李瑁临街羞辱,至今仍然怀恨在心。方才他无意中得知自己调戏的女子竟是李瑁的亲妹,心中一横,和自己较上了劲,绝不能听了李瑁的名号就退缩,这才大胆命人围殴孙英等人。 结松力虽然有些莽撞,但也不是蠢笨之人,眼下人强己弱,他倒也没敢真的就当真轻薄公主,只是想趁机折了寿王府的气势,稍稍羞辱李瑁一番罢了。 可他原本以为太华公主只是自己带了护卫出来游玩,万万没想到正主李瑁居然也在附近。 李瑁地名声他是知道的,结松力一见了杀气腾腾的李瑁,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原来是寿王殿下,不知殿下因何在此?”结松力一副故作不知地模样,笑着走到了李瑁的身旁。 李瑁怀中的李婉一见结松力走进,心中又是一惊,往李瑁地怀里又缩了缩。 李婉比李瑁要小上十岁,恰好李婉出生的那年正是李瑁被武惠妃从宁王府接回了宫中的那年,李瑁对她一直最为疼爱,往日里就算李婉做错了什么,他这个长兄也是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哪能容得自家小妹被人如此欺凌? 李瑁看着结松力那张讨厌的脸,心中怒意更盛,反手就算一巴掌,重重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啪!” 没有任何的预兆,也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锋,一声脆响,一道手掌大小的红印出现在了结松力的脸上,烧地结松力的脸火辣辣地疼。 “你!” 结松力惊讶地看向李瑁,眼睛里满是愤怒和不敢置信的神情。 在吐蕃,女子身份底下,只是男人的附属品、工具,上位者的玩物罢了。换位来说,如果是李瑁轻薄了结松力的妹妹,结松力也不会像李瑁这般愤怒,说不定还会趁机拉拢李瑁,乐见其成。 他决然想不到李瑁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子当众抽他这个吐蕃皇子的脸。 可他没想到的事情还在后面。 “给本王打!” 就在结松力还在惊怒的时候,李瑁出其不意地一脚踢翻了他,手臂向前一挥,对身边的府卫吩咐道。 “诺!” 李瑁的王府府卫都是曾经跟着李瑁夜袭平戎城的左金吾卫,尸山血海的松洲之战中哪个没有几个交好的袍泽兄弟死在吐蕃人的手中,他们对吐蕃人怨恨已深,早就心有不快,得了李瑁的吩咐他们更是没了禁忌,挥起自己的拳头和刀鞘就如雨点般往吐蕃人的身上砸去。 寿王府人多势众,底气又足,很快就彻底压倒了吐蕃人,开始了一边倒的围殴。 “啊!啊!啊!” 寿王府卫都是行家老手,拳拳到肉,不多时吐蕃人便被打得鼻青脸肿,惨叫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第三十一章 风起 结松力毕竟是吐蕃皇子,又是远道而来,对大唐极不熟悉,他出行在外自然是有鸿胪寺官员随行的。 那鸿胪寺的官员一见李瑁的人大肆动手殴打吐蕃使节,便连忙赶过来道:“殿下,结松力皇子毕竟是吐蕃使节,千万打不得呀,弄不好是要引起两国纷争的。” 李瑁瞥了他一眼,不屑地问道:“你是何人?” 鸿胪寺官员俯身拜道:“下官鸿胪寺掌客冯圃,此番奉季正卿之命陪同结松力皇子体会大唐民风。” “体会大唐民风,好一个体会大唐民风,体会大唐民风怎么会调戏到本王的小妹!方才结松力言语轻薄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在一旁看戏吗?”李瑁怒目而视,质问道。 冯圃忙解释道:“方才结松力皇子胡为之时下官也曾劝阻,只是没能劝下,还望殿下恕罪。” 李瑁一摆袍袖,冷哼一声,问道:“你劝不下结松力,那你以为结松力与本王孰为贵?” 冯圃不假思索地回道:“结松力不过番王之子,而殿下却是陛下亲子,上朝亲王,自然是殿下尊贵地多。” “那你劝不下结松力,难道你就能劝得下本王吗?”李瑁盯着冯圃,冷冷道。 冯圃连忙拜道:“下官不敢,只是他们毕竟是吐蕃使节,代表着两国的关系,再这样打下去若是出了人命,恐怕鸿胪寺在陛下那边不好交代啊。” 李瑁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你们鸿胪寺不好交代与本王何干?死在本王手中的吐蕃人命早已十万有余,多添上他们几条又有何妨?” 李瑁一副全然不顾冯圃的劝阻,一副要把吐蕃人打死打残的样子。 吐蕃二皇子结松力倒也是个狠性子,犟脾气,自己被寿王府卫围殴,嘴上非但没有半句讨饶的话,反倒时不时地挥肘回击一下,口中还大声叫嚷:“李瑁,来啊,有种你就打死我,我要是求一声饶就不是吐蕃男儿!” 李瑁指了指结松力,对冯圃道:“冯大人你也看到了,不是本王自己想打,实在是结松力皇子自己要求的,本王也是盛情难却啊。本王身为亲王,总要让使节们宾至如归吧,你就不要在这边瞎操心,乱添堵了。” 说着,示意手下人将冯圃拉到了一边。 “噗呲。”一声轻笑,方才还被吓结松力吓地惶惶不安的李婉见李瑁这般戏弄结松力和冯圃,竟被李瑁逗地一下子笑了出来,原本的惊惧也去了大半。 冯圃看着结松力和李瑁的样子,心中自己是劝不下来了,重重地顿了顿足,站到了一旁。 李瑁正在气头上,想要让吐蕃人多吃点苦头,这非但急坏了冯圃,也让一旁高适看得有些担忧了。 高适今日新得李瑁提拔,任命为寿王府记事参军,正是李瑁的心腹谋臣之一。所谓谋臣者,设谋献策之臣也,自然也有规劝主上的责任。 眼下李瑁正是谋夺储君之位的关键时期,出不得半点差错,当街殴打吐蕃使节李瑁虽然占了一个理字,但终究不能打死了结松力,否则便是敌人攻讦李瑁地一大把柄。 寿王府卫又打了片刻,高适见李瑁仍没有下令停手的意思,便准备上前劝阻。 可高适一只脚刚才迈出去,便被一旁的李泌拉住了手臂。 “达夫不必焦虑,殿下绝非鲁莽之人,想必自有考量。”李泌指了指场中打斗的数人,对高适道。 高适听了李泌的话,面带疑色地看了看场中的形势,仔细看了一会儿,果然,李泌说的一点不错。 场中寿王府卫虽然打的看似凶猛,但大多攻击吐蕃人手臂和腿部一些无关要害的部位,像头颅和心口这些地方几乎都不怎么触及,想来也是出不了人命的。 兴许真如李泌所说,李瑁另有考量吧。 长安毕竟是天子脚下,治安还是不错的。戏场这边的打斗前后不过盏茶的功夫,负责维护京城治安的金吾卫已经从附近的几个武侯铺赶了过来。 金吾卫约有百余人,俱都披甲执锐,整整齐齐地将场中打斗的十多人团团围了起来。 “殿下,金吾卫人多势众,要不要末将把左武卫调过来?”孙英也是不怕事大的主,见左金吾卫人数占优,担心李瑁吃亏,于是对李瑁建议道。 李瑁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毕竟是长安城内,动静不要搞得太大才好,让兄弟们收手吧。” “诺。” 孙英应了一声,抬手对王府府卫道:“兄弟们,殿下有命,停手了。” 寿王府卫听了孙英的话,这才停住了手,不过此时的吐蕃使团都是伤痕累累,没有一个是囫囵完整的了。 “末将左金吾卫右翊中郎将府中郎将杨元征拜见寿王殿下,拜见公主殿下。”一身铁甲的左金吾卫街使杨元征阔步走到李瑁身前,躬身拜道。 李瑁环视了一圈身旁围着的左金吾卫将士,挑眉问道:“这么大的阵仗,杨将军这是何意,是要捉拿本王吗?” 杨元征不过从四品的右翊府中郎将,督管长安街坊巡视,如何敢动李瑁一根手指? 杨元征忙摇首道:“末将不敢,末将只是听闻此处有人打斗,特意前来看看,绝无冒犯殿下之意。” 李瑁点了点头,指着结松力等人道:“此人在大街上公然调戏太华公主,你们按照大唐律例看着办吧,本王就不掺和了。” 说完,李瑁重重地瞪了结松力一眼,一挥袍袖,带着寿王府的众人先行离开了。 在回王府的路上,李泌走在李瑁地身旁问道:“殿下今日有意当着鸿胪寺的面殴打结松力,莫非是不愿大唐与吐蕃言和?” 李瑁听着李泌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丝讶色。 李泌就是李泌,自己不过稍稍做地有一点出格,便能叫他猜出了苗头,这份心智着实叫人惊叹。 李瑁停下脚步,向李泌问道:“长源以为我大唐和吐蕃有和平共处的可能吗?” 李泌想了想,摇头道:“绝无可能,大唐和吐蕃俱是大国,至少百年内将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除非有一方先行国灭。” 李瑁叹道:“是啊,吐蕃狼子野心,垂涎我大唐繁华已久,想与他们言和无疑是天方夜谭。可笑朝中那些肉食之人却偏偏想与吐蕃言和,当真是可笑至极。” 当今天下,没有任何人比李瑁更了解吐蕃将来会对大唐造成的危害。 若无李瑁改变历史的话,二十二年后,吐蕃将趁着大唐疲于内战之机,趁机东进,在内奸叛臣的引导下一举攻入大唐都城长安,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渭水为之赤红。若非郭子仪临危受命,逆转乾坤,恐怕关中之地已经不为大唐所有。 按照李瑁地意思,既然双方终有一战,又何必平白与吐蕃结好,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 —————— 就在李瑁他们离去之后,安国寺戏场中,结松力也被鸿胪寺卿季衡保了下来。 结松力看着李瑁离去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怨毒,他重重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便准备回到使馆。 可就在他刚刚走出几步的时候,一辆看似简朴的马车却停在了结松力的身边。 “请二皇子稍候,我家主人有请。” 第三十二章 别苑密谋 这辆马车外在看似简朴,但里面却别有洞天。 蜀锦苏绣的锦凳,金丝楠木雕镂的小窗,门帘内侧挂着浑圆的珍珠流苏,还有车内摆放着的一套青瓷茶具,这里面的陈设不管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贵气,不是一般富贵人家所能用得起的,结松力的内心不禁多了许多惊奇和忐忑。 这辆马车带着结松力在巷道中七拐八绕,走了得有小半个时辰,这才在一户别苑的门口停了下来。 这间别苑面积虽然不大,但布局却极为精巧别致,巧夺天工,比起他住的鸿胪寺还要好上许多倍,由此可见主人身份的不一般。 车夫将结松力带到了别苑里的一处偏厅,伸手朝里面引了引:“二皇子,我家主人在厅内相候。” 说完,便留下结松力一人,兀自走了。 从大街相遇,到行至厅门,今日发生的每一件事都透着阴谋的味道,若不是结松力方才被李瑁羞辱的失了理智,他是断然不会前来的。 结松力看了看厅门的门槛,心中踌躇了须臾,一咬牙,还是走了进去。 初春的午后阳光正好,结松力刚一进门便看到了厅中坐着的一个中年男子。 男子约莫四十上下,面容发福,身材宽胖,样貌倒是颇为齐整,穿着一身深色的长身锦袍,整个人如小山般倚坐在锦塌上。 结松力走近望去原来此人竟是他在大殿上见过的人-庆王李琮。 “结松力见过庆王殿下。”结松力以吐蕃礼仪向李琮问候道。 “二皇子可算来了,本王可是企盼已久啊。”李琮似是吃力地撑起宽胖的身躯,笑呵呵地回道。 结松力虽然是第一次来大唐,但他还是从副相兀论样郭那边了解到了许多大唐的事情。 唐朝的皇位之争比吐蕃要激烈上许多倍,太子李亨,寿王李瑁,庆王李琮都意在皇位,虽是兄弟,但相互之间的关系极为不和,常有纷争。 结松力知道李琮一直都视李瑁为眼中钉,肉中刺,早欲处置而后快,此次他秘密邀请自己来次,想必是与李瑁有关。 “不知庆王殿下邀我来次,可是有什么要事?”结松力虽然大致猜出了李琮的意图,还是故作不知地问道。 李琮也是人精,也不直接回复结松力的问题,反倒看了看结松力被揍得青紫的脸,惊讶地问道:“哎呀,二皇子这是怎么了,怎的脸上受了这么多的伤?” 明知故问!结松力在心中腹诽了一句。 不过心中不屑终归是心里不屑,他面子上还是回道:“方才与寿王起了些许冲突,结果势不如人,吃了些亏。” 得知结松力脸上的伤是李瑁所致,李琮的脸上露出一种“恨其不争”的表情:“十八郎少年轻狂,又有军功在身,一向自大惯了,做事难免失了分寸,不知二皇子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我自当如实上报大唐皇帝,请他为我主持公道。” 李琮摇了摇头,面露思索之色:“二皇子这样做,恐怕收效甚微啊。” “庆王这是何意?”结松力面色一暗,沉声问道。 李琮回道:“十八郎乃昔年父皇第一宠妃武惠妃所出,极得父皇疼爱,虽然只是一个寻常皇子,但一应待遇比我这个长兄还要高上许多。平日里他仗着父皇的偏爱连我都不放在眼中,更何况是二皇子你。你若是贸然上报父皇,只怕父皇未必会重责于他,轻轻放过的可能倒是极大。” “庆王之意是?”结松力心知李琮必有下文,于是追问道。 李琮顿了顿,悠然地端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你将此事上报父皇又能如何?最多父皇就是斥责李瑁几句,罚他闭门思过罢了,于他而言有何损?于二皇子而言有何得?左右都是无关痛痒的几句话罢了。打蛇打七寸,杀人需诛心,若是报复不当,搞不好会将自己折进去的,二皇子以为呢?” 结松力面露疑色道:“我是粗人,庆王的话我听不明白,还请庆王直言。” 李琮看似圆润敦厚的脸上闪过一丝冷意,缓缓道:“这世上最狠的报复莫过于将他最疼爱的东西当面拿走了,殿下何不上书向父皇请罪,严明自己对太华公主一见钟情,一时鲁莽之下才失了分寸,冒犯了公主,将此事闹得长安人尽皆知呢。” “将事情闹大?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结松力不解地问道。 李琮道:“将事情闹大只是第一步,一旦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届时公主名节势必受损,倒是为了维护公主的名节和两国邦交,本王将安排人向父皇上书,建议将公主作为二皇子的妃子嫁到吐蕃,到时公主到了吐蕃,还不是任你作为?太华公主是李瑁最疼爱的小妹,你若是将她娶走,自然比要了他的性命还要让他难受,二皇子的气自然也就出了。” 李琮一边说着,渐渐地有些眉飞色舞,隐有得意之色。 殊不知,他的表现被结松力看在眼中,却悄悄地生出了一丝厌恶。 结松力虽生性好强,所图不小,是个野心勃勃之辈,但也是个敢作敢当的高原汉子。 他是痛恨李瑁,想要李瑁难堪不假,但要他通过将气撒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借此报复李瑁,他的心里还是有些抵触的。 他想要做的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洗血松州之耻,是想要亲自将李瑁摁在地上打的跪地求饶,而不是通过报复女人获得那种所谓的快感。 看着李琮得意地令他作呕的样子,若是按照他的本意,他恨不得立刻拂袖而去,但他的理智却让他留了下来。 早先对大唐颇有研究的副相兀论样郭曾对他有言:大唐未来的皇帝无非三人,太子李亨、庆王李琮、还有寿王李瑁。李亨常物,寡而无断,敏而无谋,不过守成之辈,不足为虑;李琮朽物,外强中干,善小计而无大略,区区冢中枯骨,早晚必败;唯李瑁英物,行事果决,胸有锦绣,乃我吐蕃大患,若他为帝,必是我国祸事。 兀论样郭对李瑁评价极高,甚至还在他之上,结松力的心中是极为不服的,但兀论样郭一向看人极准,既然他都这样说了,若有机会,结松力自然希望能给李瑁添些堵。 结松力心中清楚,李琮费了这么大的劲将自己请来此处,绝不是为了给自己出气这么简单,他必定还有后招。 “不知我这杨对付李瑁,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庆王不是想把我当做傻子耍,骗我为你冲锋陷阵的吧。”结松力一双鹰目微阖,看着李琮问道。 “和平,二皇子能得到大唐的和平。一旦联姻成功,大唐和吐蕃就是亲国,两国便将和谈,二皇子此行的任务就完成。更何况二皇子一旦迎娶了大唐的公主,你在吐蕃就有了无与伦比的政治优势,难道二皇子就不想成为吐蕃第二个松赞干布吗?”李琮浓眉轻挑,眼中写满了诱惑,盯着结松力道。 松赞干布,结松力听到了这个名字,他的眼睛猛地睁了开来,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高原雄鹰,吐蕃圣主,吐蕃王朝实际上的立国之君。在他的手中,吐蕃平定内乱,东征西讨,版图扩张无数,是他让吐蕃成为了高原上最强大的国家。 在吐蕃,松赞干布就是大唐的李世民,是历代赞普敬仰的目标,是民间不灭的神话。 他若是娶了太华公主,那他就是吐蕃第三个迎娶大唐公主的赞普,甚至更加尊贵。因为文成公主是任城王李道宗的女儿,金城公主是邠王李守礼的女儿,她们都只是皇帝的养女,但太华公主却是实实在在的皇帝亲女。 只要他娶了太华公主,那他当上吐蕃赞普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这一刹那,结松力义无反顾地吞了下李琮抛出的甘果,哪怕他明知这个果子是带了毒的。 结松力的眼中写满了欲望和野心:“庆王的意思我已经知晓,后面的事情就有劳庆王安排了。” 第三十三章 吐蕃求亲 天宝元年,元月五日。 吐蕃二皇子结松力进京日久,已经到了离去归国的时间。是日,结松力携吐蕃副相兀论样郭于大明宫紫宸殿辞别皇帝李隆基,临走前却突然从袖中取出了一份请罪书,书中详言安国寺戏场中冒犯太华公主之事言辞真切,态度诚恳,俨然一副痛彻悔悟的样子。 前些天结松力和李瑁在安国寺起的冲突长安权贵均有耳闻,众人只当是结松力怕了李瑁,故意想李瑁讨饶示好,所以也就没有多想。但随后而来的一封奏章却在朝堂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辅掌大唐宗庙礼仪的太常寺少卿张芳突然上奏:太华公主乃万金之躯,尊贵非常,岂能随意叫人轻薄,理当严惩结松力,以儆效尤。 结松力知道此事后惊惧万分,连忙再次入宫向皇帝请罪,表示为了赎挽自己的过错,自己愿娶太华公主为正妃,将太华公主迎娶进吐蕃。借此联姻之机,吐蕃愿意大唐互建邦交,永不侵犯。 此事的消息一出,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长安城一片哗然。 太常寺少卿张芳是谁的人,长安官场几乎无人不晓,此事看似是太华公主结亲之事,其实却明摆着是冲李瑁去的。 入苑坊寿王府。 这些年李瑁花了重金在宫中安插自己的人手,结松力求亲的事情刚刚发生,紫宸殿中的消息就在第一时间传到了李瑁的手中。 “混账!” “哐啷!” 一声脆响,一只价值不菲的越窑青瓷茶杯便被李瑁重重地扔在了地上,摔得稀碎。 “殿下息怒。”敏慎殿中服侍李瑁地婢女见李瑁突发怒火,吓地伏在了地上,连连劝道。 寻常的侍女害怕李瑁动怒,但杨玉环却是不怕的,李瑁从来连句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在,又岂会斥责他? 杨玉环走到李瑁地身旁,轻轻抚了抚李瑁的胸胸口:“秋郎怎么了,好端端地发什么脾气,怪吓人的。” 李瑁拿过杨玉环的是手臂拍了拍,将手中的帛纸递到了杨玉环的手中:“娘子,你自己看看吧。” 杨玉环纳闷地从李瑁手中接过帛纸,只是大概看了一眼,脸色突变。 “秋郎,这是怎么回事?”杨玉环惊慌地问道。 李瑁挥了挥手,示意厅中的婢女退下,接着咬了咬牙,恨恨道:“李琮一直怨我与他作对,但他拿我没有办法,便将心思用在了婉儿的身上,这厮着实可恨!” 杨玉环担忧道:“婉儿年才十四,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能远嫁到吐蕃呢?这不是要了她的命吗?父皇圣明,应该不会同意吧。” 武惠妃早亡,咸宜公主又早已出家,所谓长嫂如母,杨玉环作为太华公主的长嫂,心里自然很是关心太华公主的安危。 可李隆基的心思杨玉环又怎么猜得到。 李隆基一生好大喜功,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超越太宗皇帝,成为大唐成就最高的帝王。 昔年唐太宗李世民嫁文成公主入藏,为两国边区赢得了数十年的安稳,其功其绩一直传颂至今。而李隆基一向以李世民为标杆,李世民珠玉在前,他虽然疼爱太华公主,但他未尝没有效仿李世民的意思。 天家亲情和皇帝的名誉,李隆基更看重的恐怕是后者吧。 李瑁对李隆基的性格颇有了解,他正是想到了这种可能才会如方才一般大动肝火。 李瑁长吁了一声,担忧道:“父皇喜功,再加上李琮、张芳之流的蛊惑,只怕父皇已经动了心了。” 杨玉环忙问道:“那怎么办,秋郎你与吐蕃有生死之怨,婉儿是你的小妹,是万万不能嫁入吐蕃的呀。” 李瑁心中一横道:“我这就入宫劝谏父皇,请他务必拒绝吐蕃的请求。” “可他若真如秋郎所言,准备同意了怎么办?想要改变父皇的决定,恐怕不易啊。”杨玉环担心李瑁说的可能发生,又接着问道。 “那我便伏地死谏,请父皇收回成命,再不济,我便在城外设伏,袭杀吐蕃使团,叫他们不能活着回去吐蕃!”李瑁说着,眼中闪过了一丝厉色。 杨玉环从没见过李瑁这般凶狠的模样,心中猛地咯噔一下,忽然慌了起来。 “李公子不是正在府中吗?你一向夸赞他智比诸葛,何不请他来出谋划策,兴许他有办法呢?”杨玉环情急之中提议道。 李瑁点了点头,觉得杨玉环说的有些道理,于是唤过外面的侍女,吩咐道:“即刻去别苑将长源请来,就说本王有要事相商。” 事情紧急,婢女一路小跑着就将李泌请了过来。 “长源可有解决之策?”李瑁将帛纸送到李泌手边,问道。 李泌从李瑁手中接过帛纸,大致地看了两眼,知道发生了何事,随后便陷入了沉思。 “要解决此事倒也不是没有办法。”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李泌才从沉思中慢慢走了出来。 “还请长源教我。”李瑁听李泌有办法解决此事,连忙问道。 李泌扬了扬手中的帛纸道:“陛下喜功好名,他若是同意此事多半不是为了边镇的和平,而是为了自己的名望。解铃还须系铃人,殿下只需要让着结松力败了陛下的面子,让他动怒,和亲之事自然不了了之。” “败了父皇的面子?如何败?”李瑁接着问道。 李泌人畜无害地笑了笑,吐出了四个字:“祸起萧墙。” 李泌的话一下子点醒了李瑁的思路,李瑁在脑海中似乎抓到了什么。 “长源的意思是从宫中入手?”这世上最让男人折损面子的事情莫过于女人了,李瑁双眼一亮地问道。 李泌点了点头,嘴角挂上了一丝笑意:“此事要成,还需贵妃娘娘相助。” 李泌看了看大殿的四周,走到李瑁的耳边,小声地说起话来。 李泌一边说着,李瑁一边缓缓地点着头,只是听到最后,脸上露出些许犹疑:“此计虽好,只是要委屈婉儿了。” 李泌道:“委屈只是一时的,待此事风声过后,应当就没什么大碍了。” 第三十四章 秘密入宫 太极宫,熏风殿。 吐蕃求亲的消息刚出大明宫中传出,整个熏风殿便乱做了一锅粥。 太华公主虽然自幼聪慧,人也灵巧,但毕竟还是一个少经世事的小姑娘,一听到和亲的消息,立刻被吓地丢了魂一般,整个人都呆住了,下面的婢女怎么劝都劝不住。 住在梅苑的江采萍也知道了两国和亲的事情,担心太华公主有恙,也连忙来到了公主的寝殿探望她。 太华公主一见江采萍进门,一下子就扑进了江采萍的怀里:“采萍姐姐,我好怕,我不想和亲,我也不想去吐蕃。” 吐蕃与长安相距千里,这一旦嫁了过去便如当年的文成公主一般再也回不来了,太华公主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如何愿意远嫁异国他乡? 不过女子生在皇室,天生就是政治的附属品,注定要为政治而生,为政治而嫁,将来也会为政治而亡,她自己如何能做的了主。 江采萍只能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安慰道:“和亲之事眼下只是商讨,还未确定下来,事情想必还有转机的。” “转机?对,我这就进宫求父皇,他一向最疼我了,他一定不会让我外嫁的。”听了江采萍的安慰,太华公主一下子激动了起来,踉跄着就往殿外走去,恨不得立刻飞到李隆基身边求情。 不过江采萍却立刻拉住了她:“陛下是皇上,做事想必是以大局为重,公主贸然前去求情恐怕不妥。” 江采萍的话一下子又让太华公主陷入了沉默,太华公主善解人意,李隆基的性情她也是知道的。既然和亲的消息传了出来,李隆基想必是同意的。 江采萍见太华公主一副了无生机的模样,心中不忍,于是对太华公主道:“陛下之意一时恐怕难以更改,求之无益。但寿王殿下一向疼爱公主,公主何不遣人前往寿王府求助,殿下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提到阿兄的名字,太华公主的眼睛亮了下,但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其实她知道和亲之事后的第一反应就去找李瑁,但从来懂事的她却深知阿兄的志向与难处。 阿兄志在帝位,树敌无数,如今朝堂之上又波云诡谲,危及四伏,阿兄处事一向如履薄冰,她怎忍心再为阿兄平添困扰。 “阿兄看似风光,实则立足不易,朝堂之上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阿兄,等他出错。我作为小妹不能为他分忧已经是不对了,怎么还能让他费心。”太华公主稚嫩的脸上露出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愁容。 太华公主话音才落,门外却急匆匆地走进了一名宫娥。 宫娥跪地道:“启禀公主,方才镇守嘉猷门的李光弼将军派人送来一封书信,言明奴婢务必亲手交给公主。” “李光弼?那不是阿兄的心腹吗?” 太华公主和江采萍一听到宫娥的话,脸上突然恢复了神采,接过宫娥手中的书信读了起来。 李光弼奉李瑁之命镇守嘉猷门,断然不会无缘无故地递送书信,这封信想必是阿兄的手笔了。 果然,太华公主一拆开书信,入目的就是李瑁熟悉的字迹:“和亲之事为兄已知,小妹勿急,只需安坐宫中,为兄自有安排。” -------- 大明宫,承香殿。 李隆基在紫宸殿议事,只留得杨玉瑶一人在殿中,杨玉瑶左右无事,便命人寻来一本闲书,慵懒地倚靠在胡床上,一手翻着书,一手端着茶杯,好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 杨玉瑶的书翻了不过几页,他的贴身侍女素秋走进了殿中,轻声道:“启禀娘娘,皇上身边的李公公求见。” “李公公?”杨玉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色,在她的印象中,李隆基身边并没有姓李的御前太监。 不过素秋毕竟是她的贴身侍女,绝不会无的放矢,于是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诺。”素秋应了一声,下去带人了。 不多时,人便带到。 “娘娘,李公公来了。”素秋将人带进内室,便知趣地退到了门外。 “嗯,本宫知道了。”杨玉瑶放下手中的书,不经意地朝胡床旁站的人瞥了一眼。 这一瞥不打紧,却将她刚刚喝到口中的水尽数喷了出来。 “妹夫,怎么是你,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杨玉瑶一边擦着嘴边的水渍,一边大笑着问道。 原来这个所谓的李公公不是旁人,正是穿着一身太监服侍,悄悄进宫的寿王李瑁。 李瑁走到杨玉瑶的身前,笑着回道:“我日夜思念三姐,心痒难耐,只能暗度陈仓,悄悄进宫看望三姐了。” 李瑁相貌俊秀,气度不凡,就算是穿着一身内宦的服饰也自有一种鹤立鸡群的味道,看的杨玉瑶不由地心神一荡。 “妹夫穿着这一身宫装是准备和三姐私奔呢,还是...你真的净身入了宫?” 杨玉瑶跟李瑁私下向来大胆,一边右臂支起自己丰腴有致的身躯,一边抬起左臂便往猛的李瑁衣服下摆抓去。 李瑁习武也有段日子了,眼疾手快,一把就抓住了杨玉瑶伸过来的手。 “三姐这是在投怀送抱吗?李瑁可是受宠若惊了。”李瑁非但没有将杨玉瑶的手松开,反倒攥在手里轻轻地摩挲了起来。 杨玉瑶佯怒地瞪了李瑁一眼,也不将手缩回,只是任由李瑁拿在手中把玩:“你整日和我说这个有反意,那个是奸佞,左右就是让我疏远其他的朝臣,可在我看来呀,这世上最大的乱臣贼子就是你了。” 李瑁挨着杨玉瑶的腿在胡床上坐下,低头吻了下她的手背:“我这不是心系三姐,怕你吃亏嘛。” 杨玉瑶坐起身子,用右手戳了戳李瑁的胸口,嗔怪道:“心系我?你的心里什么时候有过我,你敢说你鬼鬼祟祟地进宫不是为了太华吗?” 李瑁被杨玉瑶当面戳破心事,脸上微微一红:“婉儿固然是一方面,但看望三姐也是重中之重。” 杨玉瑶讲一双修长的玉腿伸到李瑁的怀里,娇声道:“我不管,反正我腿坐麻了,等你帮我摁地舒服了我才同你说话。” 李瑁有求于人,无奈只得抱过杨玉瑶的一双腿,仔细地摁压了起来。 杨玉瑶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她很清楚李瑁的限度,绝不会真的将他惹怒。 她知道李瑁的志向,她可不相信李瑁会因为对她的所谓“爱慕”而迷失自我。她们之间的暧昧只是表面上的,再好的皮囊也会有失去吸引力的一天,只有利益的牵扯才是真正将他们连在一起的关键。 “你呀,真是我的冤家,平日光想着让我替你劳心劳力的,你答应我的事情只怕已经抛到九霄云外了吧”李瑁只摁了一会儿,杨玉瑶便主动开口道。 李瑁耸了耸肩,回道:“杨家亲戚进宫,各个都身居要职,哪还有我的用武之地。” 杨家人入京虽不满一年,但她的堂兄弟数人俱已拜官,其中杨钊拜度支郎,杨铦拜侍御史,杨锜拜太府丞,杨鉴拜工部主事,都是手握实权的官员,杨家势力已初具规模。 杨玉瑶却摇头道:“杨家人进京不久,底子还薄地很,要他们摇旗呐喊尚可,攻城拔寨的话恐怕就不行了,朝中这么多人,我真正能依靠的还是你。” 杨玉瑶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坐到了李瑁的怀中,躺在了他的胸口。 李瑁知道,杨玉瑶这般作为便是要自己表态了。 李瑁轻轻揽过杨玉瑶柔软的身子,眼睛里闪过一丝明光:“三姐为后,朝堂上最大的阻力便是太子党。五年,五年内待我设计断去太子的手足,三姐封后的日子就来了。” “当真?”杨玉瑶听了李瑁的话,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五年时间说短不短,但说长也不长,杨玉瑶还年轻,五年的时间她还能等的了。 “自然。”李瑁口中缓缓吐出来两个字。 “那好,那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帮你。”杨玉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一双玉臂便如水蛇般缠上了李瑁的脖颈,贴在他的耳边,呵气如兰。 第三十五章 宫宴 次日正午,吐蕃使团离京的日子逐渐靠近,李隆基为表天朝隆恩,于太液池畔长安殿,宴请吐蕃二皇子结松力和副相兀论样郭,还有礼部、鸿胪寺、光禄寺等一众卿一同商谈和亲事宜。 太华公主是李瑁的亲妹,一旦太华公主日后嫁进吐蕃,那李瑁便是结松力的姐夫,李隆基得知李瑁和结松力有怨,于是便也趁着这个机会叫来李瑁作陪,一方面消除两人的误会,一方面作为朝中重臣参与商谈两国和亲事宜。 本来结松力得知李瑁要来参加午宴,还担心李瑁会当众给自己难堪。结果午宴之中李瑁的态度倒是好地出乎他的意料,李瑁非但没有半点的疏远,反倒当真待他如自己的妹夫一般,热络地让他有些不适应。 若非他身上的淤青还未消散,举手投足间还有些疼痛,他几乎要认为几天前在安国寺戏场的冲突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了。 午宴才刚一开始,几句开场话一说,李瑁便开始疯狂给结松力灌酒。 “结松力皇子,我敬你。” “来,结松力皇子,请满饮此杯。” “来,再饮一杯。” “哈哈,吐蕃汉子果然好爽,与我关中男儿几有一较,来,我们再饮。” “结松力皇子,今日可算是半个家宴了,咱们可是不醉不归啊。” “诶,姚尚书、季正卿、伊正卿,你们怎么不同二皇子饮酒,二皇子远道而来,你们可得陪好了。” 所谓客随主便,午宴开始不过半个时辰,结松力已经被热情地过分的李瑁找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各种各样的人物灌了至少二十杯酒。 午宴中所用之酒乃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俱是陈酿,比起一般的河东葡萄酒要烈上一些,喝起来也较为醉人。 二十多杯酒下肚,喝地又猛,结松力虽然酒量尚可,但也隐隐有些头晕,有了些许醉感。再过了片刻,因为就喝多的缘故,结松力已经觉得小腹有些胀痛,想要去茅房解手了。 结松力忍着腹部的胀痛向李隆基告了声罪,刚想要起身如厕,李瑁便站了起来:“二皇子第一次入宫宴饮,恐怕不熟悉路途,不如我陪二皇子同去,如何?” 结松力一听李瑁这么一说,连忙摆了摆手,推辞道:“区区小事岂敢劳烦殿下,我自去便可。” 说完,在宫女程芊的带领下便晕乎乎地匆匆离席了。 开玩笑,李瑁虽然面子上对结松力极为热情,但结松力怎么看着都觉得心里没底,毕竟自己刚刚算计过他一道,万一李瑁趁着自己酒醉,找个坡子绊上他一脚,自己就算不摔死也是个残废了。大唐皇室尔虞我诈,远胜吐蕃百倍,在这里出生长大的能是什么良善之辈,见识过李琮嘴脸的结松力对这些大唐皇子的人品可没有半点信心。 大明宫建于龙首原之上,长安殿一带地势本就不太平坦,弯弯绕绕的小路也有不少。 结松力在宫女的指引下出去了长安殿的宴厅,一路拐绕,尽挑着小路走,走了约摸半盏茶的功夫,结松力终于有些忍不住了,额头留着冷汗便向婢女问道:“这位姑娘,为什么上个茅房要走这么久,到底还有多远?” 程芊指了指四周的方向,对结松力道:“二皇子莫急,马上就到了,此地乃是皇宫,四处都是后宫妃嫔的居所,可随意冲撞不得。” 大唐的规矩多,结松力也是知道的,他忍着腹部的胀痛,昏昏沉沉地也就跟着婢女身后去了。 宫女带着他又走了一小会儿,一直走到一处侧门,婢女指了指里面道:“结松力皇子,茅房就在里面。” “多谢。” 一来结松力以为程芊是皇帝身边的人,应该可以信任,二来生理紧急也来不得考虑这么多,结松力道了声谢,擦着满头的大汗埋头进去了。 待解完手,过了片刻,结松力从茅房中出来,感觉身上轻松了许多,浑身通泰。可当他回头再找带她来的宫女程芊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姑娘,姑娘。”结松力四处张望了几眼,四处寻人不得,心中忽然觉得有些不对,隐隐有些阴谋的味道。 结松力从外面绕过侧门,径直走到了前面,抬头一看,只看到三个庄肃端正的烫金大字横亘在他的头顶--承香殿。 结松力不曾听过这个殿宇的名字,心中正在纳闷的时候,突然,一声女子的尖叫从大殿中传来。 轰! 结松力只觉得自己脑海中如惊雷般炸了一下,面色瞬间变得苍白,几乎站立不稳。 圈套,这肯定是一个圈套。 ---------- 长安殿宴厅中,吐蕃副相兀论样郭见结松力迟迟没有回来,心中已经开始觉得有些不妥,就在他考虑是否要请示外出寻找的时候,带着结松力外出的宫女突然快步冲进了殿中。 “奴婢参加陛下。”宫女程芊跪地拜道。 李隆基见宫女慌慌张张的样子,面色稍有不悦,问道:“如此冒失,成何体统。” 程芊告了声罪道:“启禀陛下,方才奴婢带结松力皇子外出,了事后结松力皇子说自己有些酒醉,想四处走走,于是奴婢便带着结松力皇子在长安殿四周转了转,谁知结松力皇子竟然径直去了内宫的方向,奴婢拉都拉不住。” “砰!” 李隆基猛的一拍桌案,怒火中烧地盯着兀论样郭,呵斥道:“结松力好大的胆子,竟然擅闯内宫。” 兀论样郭见李隆基动怒,来不及多想,连忙跪地道:“请陛下息怒,结松力皇子生于吐蕃,不识天朝礼仪,想必是一时酒醉糊涂,绝非有意。” 原本安坐在一旁李瑁也上前求情道:“父皇稍安勿躁,儿臣以为兀论样郭的话有些道理,结松力皇子心向大唐,想必不会有意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的。” 有人为结松力求情,兀论样郭本该是高兴的,但求情这个人偏偏是和结松力结怨最大的李瑁。兀论样郭抬头看着李瑁俊美无涛,人畜无害的脸庞,心里反倒越加地没底了。 什么宽容大度,尽释前嫌,久在官场的兀论样郭对这些话半个字都不相信。李瑁长于大唐皇室,李琮等人又对他这般忌惮,若是他当真是这样的宽厚君子,恐怕早就被吞地连个渣都不剩了。 李隆基听了爱子的劝告,脸色明显稍稍平静了下来,呼吸也缓和了许多。 可还没等兀论样郭将提着的那颗心放下,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就大步走进了宴厅,躬身拜道:“启禀陛下,方才有一番国男子徘徊承香殿外,意图不轨,甚至还惊到了贵妃娘娘。末将已将此人缉拿,请陛下发落。” 第三十六章 遣回 大明宫,承香殿。 李隆基气地灰须倒竖地坐于堂上,杨玉瑶如受了惊的小雀,小心翼翼地躲在李隆基的怀中。 堂下,结松力和兀论样郭面如死灰地被龙武卫士卒压着跪在地上,至于李瑁,则是一脸事不关己,云淡风轻的样子立于一侧。 “结松力,你好大的胆子,朕好心在宫中宴请你,还准备将太华公主许配给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你莫不是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男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自己的女人被人轻薄,更何况这个人还是皇帝。杨玉瑶可谓三千宠爱在一身,极得李隆基的喜爱,当李隆基得知结松力竟然强闯承欢殿的时候,顿发怒火。 李隆基虽已年迈,一身的精气神早已不如年轻时候,但当他动怒的时候,一副单薄的身板竟似有雷霆之力,叫人望之生畏。 而在李隆基的身旁,贵妃杨玉瑶面容惊慌,神色凄然,手中攥着一方丝帕,真是我见犹怜,一副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走出来的样子。 结松力等到李隆基喝骂完了,才敢出言辩解道:“请陛下息怒,我绝非有意擅闯贵妃娘娘的宫殿,实在是那个宫女引着我去的。” 方才带着结松力外出的宫女连忙跪在地上,辩解道:“陛下明查,奴婢一介宫婢岂敢将外人带至承香殿,他自己喝醉了酒,擅闯宫殿,与奴婢无干啊。” 结松力反驳道:“你自然不会带我来承香殿,你的背后必定是有人指使的。” 说完结松力抬起头,看了眼宛若神游天外的李瑁,恨不得立刻将他指认出来。 但结松力毕竟不是傻子,他此时指认李瑁非但没有半点证据,搞不好还会加上一条攀咬亲王的罪名,得不偿失。 不过结松力的动作却被李隆基看在了眼里,李隆基性格多疑,就算李瑁是他的亲子,也一样不例外。 李瑁和结松力素有仇怨,今日之事,李瑁原本嫌疑最大,但偏偏宴席上李瑁又和结松力一团和气,俨然一副前嫌尽释的样子,叫人抓不住痛脚。总不能因为李瑁多敬了结松力几杯酒就定了他的罪吧。 高力士跟随李隆基数十年,对李隆基的脾性摸得极为清楚,李隆基只是面色稍露疑问,高力士便猜了出来。 高力士靠到李隆基的耳边,轻声道:“陛下,这宫女是去年末新入宫的良家子,之前一直在东内苑教练宫仪,前日方才调入长安殿侍候,应与寿王无关。” 新进良家子的分配都是由尚宫局统一安排,又是前日刚刚分来的,李瑁绝没有事先安插人手的可能。 李隆基听了高力士的话,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李隆基看了眼李瑁,试探道:“瑁儿,你之前与结松力打过交道,你以为此事应该如何处置?” 今日入宫前,李瑁早已与李泌详细商讨过,应对之事早已成竹在胸。 他若是建议杀了结松力,势必会引起李隆基的怀疑,让李隆基觉得此事之后是自己在搞鬼。 更何况,如今吐蕃老赞普年迈,膝下仅有两子,若是结松力死在了大唐,将来吐蕃大皇子将毫无悬念地成为赞普,吐蕃的权力交接将没有任何纷争,吐蕃也将拥有了一个举国同心,征伐大唐的绝好借口。 放虎归山,让结松力和大皇子相争,让吐蕃君臣忙于内斗,这才符合大唐眼下的利益,毕竟一个活人的价值比死人大的多。 李瑁整了整衣袍,躬身回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结松力虽胆大妄为,擅闯内宫,还惊动了贵妃娘娘,但他兴许是酒后误事,并非出自本心,只是一场误会罢了。有道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结松力毕竟是吐蕃使节,若杀他,难免玷污我大唐上朝天誉,显得我大唐气量促狭,儿臣觉得不如绝贡吐蕃,对结松力惩戒一番,逐出大唐去吧。” 绝贡断交,惩戒驱逐,无论是哪一条都是对结松力和吐蕃巨大的侮辱,但偏偏在李瑁口中竟说的像是对结松力的仁慈大度一般。 李瑁的话听似大度,但悄然间已经将全部的罪责归于结松力的身上,让他想辩解,都觉得无力。 结松力看着李隆基意动的样子,心里一凉。 李琮,李瑁,还有他未曾见识过的李亨,这些大唐皇子一个比一个虚伪,一个比一个算计,吐蕃国都逻些城的那些明争暗斗,比起长安简直单纯地太多了。 结松力跪在地上,看着李瑁那张看似温文儒雅,正气凛然的俊脸,恨不得即刻揭穿他的“虚伪”的面孔,将他活活咬死。 “三郎,你快将这些吐蕃人遣走,臣妾看着心里慌慌的。” 就在李隆基心里尚在斟酌如何处理的时候,坐在他身旁的杨玉瑶拉过了他的手臂,“可怜兮兮”地为结松力又加上了最后一把火。 李隆基宠极杨玉瑶,待她不同寻常妃嫔,在后宫直接以娘子,三郎相称。李隆基见杨玉瑶对结松力仍有惧色,顿时一阵疼惜,准备要将此事速速决断。 此事事关皇家威严,礼部,鸿胪寺,太常寺那些官员早已离去,此时的大殿中只有李瑁一个重臣。 此事涉及宫闱,未免外人胡乱说道,自然没有三司会审的必要。 左右结松力和程芊两人都是口说无凭,况且无论起因如何,结松力确实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李隆基当堂宣布道:“结松力身为吐蕃使节,却因酒醉擅闯后宫,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大唐即刻与吐蕃断交绝贡,不予和谈。将结松力处以髡刑,即刻逐出长安,永不再入!一应事宜皆交由寿王执行。” 所谓髡刑便是将断发之刑。 大唐乃礼仪之邦,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剃发,在唐人眼中髡刑算的上极为严苛的一种刑罚了。 吐蕃人虽然没有唐人这般讲究,但对于髡刑对于结松力来说也是一极大的羞辱了。 刑部尚书章仇兼琼是李瑁的人,对于李瑁的意思自然也是贯彻执行地很。 寻常的髡刑不过是将头发剪去一半,但结松力的头发却被李瑁命人剃地一干二净。 等结松力从刑部出来时,若是在他的头上在再点上几点香疤,都可以直接进寺做和尚了。 “二皇子龙虎精神,本王见之甚慰,异日二皇子若是在布达拉宫待不下去了,大可拜入大昭寺礼佛,习得大乘佛法,实在是可喜可贺啊。”李瑁看着结松力光秃秃的头顶,拱手笑道。 冬末春初,长安还颇为寒冷,一阵冷风吹来,结松力光秃秃的头顶一阵寒意,让他觉得万分的屈辱。 结松力双眼阴沉地盯着李瑁,狠狠道:“寿王今日大恩,结松力来日必报。” 李瑁浑不在意地回道:“二皇子大可宽心,来日方长,今日之事只是开始,咱们没完呢。” 说完,李瑁一如那日在朱雀大街上一般,掸了掸锦袍,大笑而去。 第三十七章 太华出家 刑部,阴暗潮湿的牢房。 严冬虽去,但刑部简陋的牢房中依旧带着厚重的寒意,与这股寒意一同的还有一股难闻的霉味,初入之时,显得尤为刺鼻。 大牢中环境极差,就算是刑部司管牢狱的员外郎都极少前来,更别说其他的刑部堂官了。但今日不知怎的,堂堂刑部首官,刑部尚书章仇兼琼竟亲自带着人前来查视,当真叫人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奇怪的远不止此。 这位尚书大人巡视竟然不准任何牢吏跟着,只是自己带了一个青衣布衫的小厮,而且尚书大人竟还对这个布衣小厮似乎颇为尊敬。 章仇兼琼指着一个蹲坐在角落里,身形落拓的年轻男子,对身旁的小厮道:“殿下,此人就是宫女程芊的嫡亲兄长程锦。” 难怪章仇兼琼这般尊敬这个布衣小厮,原来他不是别人,竟是乔装而来的寿王李瑁。 “他看起来不像是奸诈之人,他到底犯了什么事,竟惹上了人命官司,入了刑部的大牢。”李瑁站在不远处看了眼程锦的面相问道。 章仇兼琼回道:“这程锦本性不坏,但却是个急性子,他的老父母在南阳老家耕田,因为水道开挖的原因与邻居起了争执,被邻居推搡了几下,摔伤了腿,这程锦回乡后便一刀将推搡他老父的邻居一刀杀了,被府衙判押解进京,等侯处决。” 李瑁听着章仇兼琼的话,点了点头:“如此说来着程锦倒是个孝子了。” 章仇兼琼道:“孝顺是孝顺只是鲁莽了些。” 李瑁笑道:“本性不坏就好,否则本王就算有言在先也懒得救他。你安排一个死囚和他换一下,把他捞出来,送他到剑南去给本王打理田庄。” 李瑁在剑南有良田万顷,田庄数十处,想要藏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章仇兼琼的脸色却露出了一丝疑色,问道:“此事干系重大,留着他终归是个隐患,殿下何不将他和程芊斩草除根,免留后患呢。” 李瑁回道:“这程锦若是个心术不正之人,本王自会杀他。但他却是个孝顺之人,倒不是非死不可,更何况程芊尚在长安殿,大小也有些价值,留着她,兴许还有用。” 大牢中,李瑁和章仇兼琼刚刚商议好程锦之事,新任寿王府记事参军高适已经在偏厅中等候。 李瑁方一出现高适就连忙迎了上去。 “达夫何事如此着急?”李瑁看着高适脸上紧张的神色,问道。 高适回道:“方才熏风殿的江姑娘托人传出消息,太华公主向陛下请求代发出家,陛下已经同意了。” “什么!”一听高适的话,李瑁的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结松力之事已了,太华公主虽然面子上受了些委屈,但也不至于就出家呀。 “速速备马,本王要入宫。”李瑁朝厅外的寿王府卫高声吩咐道。 —————————— 太华公主出家为道的消息刚一传出,整个熏风殿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 但凡是宫中的女人,见惯了尔虞我诈,沉沉浮浮,没有几个是能洁身自好,不贪图荣华富贵的,公主身边的人亦是如此。 有唐一代,公主地位颇高,但凡是公主出嫁。无论是夫家还是皇上,无一不是巨礼相赠。尤其是像太华公主这样既得皇帝宠爱,外面又有亲王兄长的公主。 将来太华公主一旦出嫁,李隆基赠予的嫁妆自不必说,就是寿王李瑁、盛王李琦也会送上一大笔私房钱,而太华公主又不善理财,这些钱财自然就由公主身边的人打理,届时光是指缝中留下的油水就足够他们吃喝不尽了。 可如今太华公主一旦出家,这些嫁妆之类的钱财可就都打了水漂,而且道观辛苦,弄不好还得跟着后面后面受罪,这一前一后地显著对比,熏风殿上下自然就慌张了起来。 不过太华公主毕竟是天皇贵胄,寻常的奴婢不敢在她跟前抱怨,但有一个人却是身份特殊,就连太华公主都要对她礼敬三分,这个就是太华公主的奶娘王氏。 大唐宫中一直就有奶娘之制,奶娘在公主襁褓时负责给公主哺乳,公主年幼时教习宫中礼仪,嫁人后服侍公主左右,权力极大。 太华公主的奶娘王氏一听说公主要出家,担心自己以后要跟着太华公主过清贫的日子,一下子急了起来,匆匆忙忙地就赶到了熏风殿的内室要劝说公主。 “公主啊,你说你以前将这姓江的小妮子带进熏风殿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你现在怎么还听了她的蛊惑要出家啊。”王氏刚一进门,就指着一旁的江采萍不依不饶,一副要生吞了江采萍的样子。 太华公主见王氏说话这般不客气,顿时就反驳了起来:“本宫要出家是本宫自己的意思,和江姐姐无关,你们不要胡乱攀扯。” 虽说奶娘对公主有哺育之恩,在公主殿中权力极大,但那也是要视人而定的。 有些公主的生母不得宠,只是寻常的妃嫔,外面又没有强势的兄弟支撑,自然是任由奶娘拿捏,可太华公主却并非如此。 昔年太华公主年幼时,她的生母武惠妃乃是宫中独一无二的宠妃,权势极大,太华公主又被养在武惠妃身边,王氏自然不敢造次,只能老老实实地伏低做小。 后来好不容易武惠妃去世了,王氏刚觉得太华公主性格和善可欺,自己的春天要来了,可太华公主的嫡亲长兄寿王李瑁又横空出世,凭借着自己的才名和军功博得李隆基的偏爱,成为大唐史上唯一一个兼领方镇节度使和十六卫大将军的亲王,风头一时无两。外面有这样一个强势的兄长护着,王氏又不敢造次了。 王氏见太华公主不听自己的劝告,自己碍于李瑁地权势又不敢和太华公主硬呛,只得耍起了无奈,如泼妇般当着一众宫人的面在地上翻滚,口中还振振有词地念着:“公主长大了,断奶了,也不把老奴这个老东西看在眼里了,惠妃娘娘,公主要出家呀,老奴劝不住,老奴对不起你啊!” 奶娘王氏说来也算是太华公主的半个长辈,太华公主虽对王氏的作为颇为不悦,但也那她没有半点办法。 “奶娘,你快起来吧,被别人看到多不体面。”太华公主皱着眉劝道。 王氏依旧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继续嚷嚷道:“公主都要去做姑子了,老奴还要什么体面,老奴不活了。” 王氏的嗓门极大,恨不得让整个太极宫都知道此事。 这奶娘王氏就像是一块滚刀肉,打也不是,扔也不是,拿她没有半点办法。 就在太华公主光是头疼,却拿她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个在殿外伺候的宫女却突然走了进来:“启禀公主,寿王殿下到。” 王氏一听到李瑁地名字,立刻顿住了身形,身体也不滚了,嘴上也不叫了。 太华公主看了王氏一眼,不悦地问道:“阿兄来了,你还要继续撒泼吗?” 王氏悻悻地摇了摇头,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 “阿兄,你来了。”太华公主见李瑁进门,如往常一般笑呵呵的迎了上去。 “跪下!”李瑁面色铁青,一脸不悦地教训道。 太华公主一见李瑁如此凶神恶煞的模样,一下子愣住了,太华公主长这么大,李瑁何曾如此凶过她。 倒是一旁的奶娘王氏一见李瑁表态,立刻面露得意之色,跟着李瑁后面道:“殿下,你可管管公主吧,她学什么不好,学人家出家,这是一个公主该做的事情吗?” 李瑁见了王氏这副嘴脸,一脸的嫌弃,对她吩咐道:“你也给本王出去,这里没你的事了。” “殿下,我大小也是公主的奶娘,这...”王氏见李瑁轰她出去,缩着头解释道。 李瑁显然已经不耐烦王氏的表现了,瞥了她一眼,再次问道:“怎么,本王做事还需要向你解释吗?” “老奴不敢。”王氏面有畏色,老老实实地出去了。 王氏走后,李瑁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华公主,重声问道:“告诉阿兄,你为什么要出家,你这样做,让阿兄怎么跟九泉之下的母妃交代。” 太华公主委屈巴巴地跪在地上闷了半天一声不吭,倒是是一旁的江采萍替她解释了起来:“寿王殿下息怒,公主出家并非为了一时贪玩,而是为了殿下。” “为了我?”李瑁脸上露出满脸的疑惑。 江采萍点了点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李瑁:“殿下志向高远,在朝中自然树敌极多,此次有人借助公主的婚事来算计殿下,这一次虽然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但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难道殿下每次都能帮助公主逢凶化吉吗?” 李瑁看着江采萍如星辰般灵秀闪耀的双眼,无奈叹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江采萍接上道:“所以公主与其在宫中遭人算计,拿着公主的婚事做文章,不如让公主暂时让出宫,一来可压下今日关于公主的不利传闻,二来殿下也不必在为公主分心。” 这时太华公主也忽然抬头看着李瑁,语气坚定地说道:“阿兄之志亦是母妃和阿姊生平所愿,婉儿力有不及,不能在朝堂上为阿兄发声,就让婉儿已自己的方式帮助阿兄吧,” 第三十八章 小园梅精 长安城南,兰陵坊。 一处占地四十亩上下的寿王府别苑平日里少有人至,但今日却突然地热闹了起来。 先是负责土木营建工匠在里面忙活了几日,接着又是一标五十人上下,穿着左武卫衣甲的士卒在门外轮班站起了岗。 坊间皆传寿王李瑁亲妹太华公主请旨到终南山出家求道,但寿王不忍小妹受山中清苦,便将自己在兰陵坊的一处别苑拿了出来,稍加整顿一番后便建做了太华公主的太华观。 “阿兄,此处是不是有些奢华了,用作道观恐怕不合适吧。”太华观的角楼上,太华公主李婉看着观内四处的亭台楼阁,假山水榭,皱眉问道。 李瑁笑了笑道:“你怕是没见过玉真姑姑的玉真观,玉真观比起此处还要精美上许多。此处地处城南,人烟不多,倒也是个安静的所在,正好给你净心清修。你且先住住看看,如果实在住不适应,我便在玉真观旁边为你重新为你营建太华观。” 太华公主一听李瑁又要为他大兴土木,连忙摇了摇头道:“此处就很好,不必再另寻他处了。” 李瑁看了看地方虽大,但却尚显冷清的太华观,叹了口气:“人情冷暖,婉儿你往日对宫里的人这般和气,最后自愿陪你出宫的还是没有几人。” 太华公主道:“阿兄糊涂了,宫中交友贵精不贵多,哪有以数量判定的,更何况还有江姐姐一同陪我,我平日里也不会觉得无趣。” 李瑁点头道:“采萍姑娘着实不错,你与她相识不过一载,她竟甘愿放弃宫中荣华,陪你到这道观中清修。” 太华公主轻声笑道:“江姐姐随我出宫到底是为谁,难道阿兄你竟看不出来吗?” “这...”李瑁被小妹这么一说,一下子也愣住了,只能掩饰的笑了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太华公主却指了指身影孑然,独立与庭院之中的江采萍,似是自顾说着,又似是故意说于李瑁。 太华公主幽幽叹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江姐姐扫眉才子,又正是桃李年华,一生最灿烂的时候,可偏偏心寄非人,只能陪我在这道观中清修,虚度光阴,也不知二十年后,待江姐姐颜色褪去,年老色衰的时候又该何去何从呢?” 长安城中绝色虽多,但真正能与江采萍比肩却没有几人,若说杨玉环生为人间富贵花,注定浓墨重彩的话,江采萍就是一副清新淡雅的水墨画,轻重得宜,天生自带一股素意,如梅花般沁人,含香却不媚俗。 面对这样风华绝代的女子,李瑁焉有不心动的道理,只是往日她在宫中,李瑁凡事须得小心谨慎,不敢越雷池半步,如今她为他远离长门,索居清观,若他再这般不解风情,那便是他的罪过了。 快一年了,芙蓉园种的因也该结果了。 “婉儿,安排人给为兄准备文房之物。”李瑁痴痴地凝望了江采萍许久。对太华公主道。 “好,我这去准备。”太华公主见李瑁要动笔,心知必是为了江姐姐,于是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忙着去准备了。 ———————— 玉真观的西北角,也藏着五亩梅园,梅园的正中,石山之侧,坐落着一处别致的落花亭。 亭中,精巧的八方石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桌旁,站着风姿卓然的一双璧人——锦衣玄袍的李瑁,还有衣裙淡素的江采萍。 时值冬末春初,梅花将谢未谢,暖风将来未来,梅园中还飘荡着淡淡的梅花清香,如美酒般醉人。 “呼。” 一阵萧萧风声自耳畔响起,梅园中微风顿做,一两片残梅被抚落枝头,随风飘曳,落到了白纸上,映衬地越发鲜红。 “大寒将至,万芳齐谢,天地间梅花方绽。纵然素雅高洁如它,却也只能独守芬芳,孑然一身,待到春至,它便孤身一人凄然凋去,谁又能记得它。”江采萍看着园中缓缓谢去的梅花,联想到了自己的命运,幽幽叹道。 “凌寒独放,是梅的傲骨,也是它的骄傲,又怎是它的罪过呢。梅花集四时灵气,一年积累,方能于冬日盛放,为白茫茫的天地添上一份神采,若是他开在春夏,岂非要夺了万花的光华,叫群芳为之失色?”李瑁站在他的身旁,以物喻人,淡淡说道。 “殿下真的这样想吗?”江采萍看着李瑁,眼睛中似乎多了些神采。 李瑁并未直接回答她的话,只是缓缓踱步到石桌前,缓缓提起了笔。 《园中小梅》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江采萍呆呆地看着白纸上泼洒开来的一行行字迹,心中顿生波涛。一首七绝,通篇主体未提一个梅字,将却将梅花写地淋漓尽致。 “采萍有咏絮之才,笔力不弱男子,你以为此作如何?”李瑁搁下笔,看着凝视着江采萍问道。 李瑁方才的称谓并未如往日一般加上姑娘二字,显得突兀,却很是亲近。 江采萍知道李瑁将自己寻来此处,又这样称呼自己,自然感觉到了什么。 往日她不止一次地想过这种情况,但当这种情况真的出现了,她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自古佳人爱才子,李瑁疼她护她,待她体贴,更是名满天下的长安玉郎,江采萍何如能不动心? 江采萍羞怯低着头,轻声赞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天下咏梅之诗无数,未有如殿下此句者。只此一诗,殿下可谓当世七绝大家。” 李瑁低头看着她羞成浅粉色的脸颊,心中觉得她可爱已极。 他大胆地拉过江采萍的手,放到了自己的手心,笑着问道:“只此而已吗?那你呢?” 江采萍的手被李瑁攥在手中,只觉得如烈火般滚烫,想要抽回,却又有些不舍。 江采萍羞怯地懦声道:“殿下写的是园中的梅花,与我何干。” 李瑁不管不顾地将她揽入怀中,在她的耳边低语道:“怎的与你无关,‘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我写的本就不是梅,而是你,你不就是这园中的梅精吗?” 李瑁的话传进她的耳中,她积压了许久的情绪一下子迸发了出来, 委屈,喜悦,担心,彷徨,心头五味杂陈,最后都化作一行行清泪流了下来。 感受着指尖滚烫的泪珠,李瑁知道,至此以后,那个本该在安史之乱中坠井身亡的梅妃已经不在了,现在在他怀中的是他的女人。 第三十九章 安禄山献捷 寒冬已远,一阵阵和风拂面,长安城渐渐恢复往昔的色彩与生机。 天宝元年春,兰陵坊太华观。 平坦的草地上,江采萍穿着一袭纯白的曳地长裙,手挽水袖,似惊鸿飞鸟般正翩翩起舞。 江采萍的舞姿时而慢,如兰草在池中轻曳;时而快,如白凤在九天盘旋;时而重,如战场鼓擂,欲震天地;时而轻,如人前耳语,几不可闻。 而李瑁,则斜躺在小亭中的锦塌上,看着面前舞姿翩跹的佳人,微笑抚掌:“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梅奴(江采萍小名)之姿惊若翩鸿,婉若游龙,果真不负惊鸿之名。” 一曲舞罢,江采萍掖住长裙,迈着莲步走到李瑁的身前,端起桌上的一杯茶奉到了李瑁的手边:“李郎饱览宫廷之舞,小童拙姿可还能入你眼?” 李瑁一边接过江采萍手中的茶杯,一边拉着江采萍在自己身旁坐下:“观你的惊鸿舞本就去年春天便说好的,不意竟拖到了今日,确是我的过错。” 江采萍微微摇了摇头,躺进了李瑁的怀里,轻声道:“李郎有凌云之志,小童自知,殿下不必为此疚心,我并不曾因此怨过李郎。” 李瑁鼻尖嗅着江采萍清新的发香,问道:“你既不怨我,又为何不肯随我回府,你是我的女人。哪有妻室和小姑子住在一处的道理,你居于这太华观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江采萍回道:“公主年少,李郎虽在这太华观中布置了许多侍婢,但终究不是能同她说话的人。往日公主身边能说得上话的只有我,我若走了,谁还能陪他。” 李瑁道:“你若想陪婉儿,你时常过来探望便是,无论如何你们总有分开的一日。” 江采萍抬头看着李瑁,温婉地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机。” “那你觉得何时才是时机?”李瑁见江采萍似有所指,不解地问道。 江采萍妍妍一笑,回道:“待玉环姐姐何时怀了李郎的世子,我便随殿下回府。” 江采萍之言一出,李瑁顿时明白了过来。 难怪她此时不愿随自己回府,也不让自己碰,原来她是担心自己的出现威胁了杨玉环的地位,引起杨玉环的反感。 也难怪她会这样想,向她这样温柔婉约的女人被丈夫带回家,任谁都会感到极大的危机感,哪怕这个女人是杨玉环。 杨玉环是李瑁明媒正娶的王妃,更是贵妃娘娘的堂妹,杨家人在朝中也颇有些势力,若是江采萍此时入府,甚至是为李瑁诞下一子,就算李瑁护着她,她在王府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 她本无心与杨玉环争夺那正妃之位,又何必急着入府,陷自己于两难。 好一个聪明晓事的女人。 没想到杨玉环和江采萍这两个本该在皇宫中争风吃醋的女人,竟然因为自己在宫外又发生了这样的联系,世事无常,当真是有趣地紧。 “只是这样无名无分地在外面,却是委屈了你。”李瑁拉过江采萍的手,脸上有些愧疚的神色。 江采萍摇了摇头,轻轻戳了戳李瑁的心口:“只要李郎心里有我就好,自不必争在这一朝一夕。” 就在李瑁还在心中感慨的时候,一名李隆基身边御前太监却突然走了进来。 太监走到李瑁的身边,躬身拜道:“启禀殿下,河北大胜,平卢节度使安禄山进京献捷,皇上诏殿下入宫伴驾。” “安禄山已经抵京了吗?”李瑁忽然沉声问道。 御前太监恭敬地回道:“安将军午时抵京,现正在宫中等候召见。” 李瑁点了点道:“好,本王知道了,你先去观外等候,本王随后便至。” “诺。”御前太监躬身一拜,退了出去。 江采萍看着他走后,好奇地问道:“安禄山是何人,我为何听着这般熟悉?” “你见过他,自然觉得熟悉,他就是那个去年春宴,在紫云楼中卖乖取巧的胖子。”李瑁眼神凛然地回道。 江采萍见李瑁这个样子,立刻猜出了李瑁对安禄山的态度,问道:“他不是去年刚封的平卢节度使吗?怎么,李郎不喜欢此人吗?” 李瑁自然不喜欢安禄山,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和忌惮了,只不过个只原因却不可与旁人说道。 李瑁见江采萍有些好奇,只是回道:“安胖子面忠实奸,野心极大,绝非良善之辈。可惜这天宝年的头份边功竟叫他拿了去,只怕他这次讨了父皇的欢心,又要加官了。” 前些天百官朝见,各镇节度使进京,只有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因为奚族小股敌人侵扰留在了边镇。半月前安禄山在营州城外设伏大败奚族,斩首三千,得了这改元天宝以来的第一份军功,以李隆基好大喜功的性子势必又该大肆奖赏了。 安禄山是什么人李瑁比谁都清楚,眼见着安禄山得势,李瑁如何能够舒服。 “嘻嘻。” 江采萍看着李瑁一脸苦闷的样子,她突然笑了起来:“李郎一向明智,怎么今日却糊涂了?” “糊涂?我怎么糊涂了?”李瑁听着江采萍这么一说,不解地问道。 江采萍回道:“大唐十节度,个个手握重兵,李郎更是身怀大功,同兼左武卫大将军之职,一并掌握着西南边镇和京中部分禁军的兵权,早已是引人注目。所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如此下去难免会遭人妒忌,李郎何不顺水推舟,将安禄山这个胡将推出去,让太子和庆王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这样不好吗?” “你的意思是让安胖子出风头,吸引那些朝中大臣的注意,而我就可以躲在暗处韬光养晦了?”李瑁听了江采萍的话,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之前他一直念着安禄山会造反,想着怎么打击他,可他却没想过怎么利用他,如果用的话,这安禄山未尝不是一颗打击李亨的好棋子。 江采萍点着头道:“安禄山是胡人,他若是得势自然比李郎更加引人注目,不过我对朝事不了解,具体怎么做我却是不知了。” 江采萍远离朝政,自然不知道其中的道道,但李瑁每日思考最多的就是这些,怎么利用安禄山挑起李亨的注意,打击李亨,李瑁已经找到了最好的鱼饵。 李瑁拿过江采萍的玉手,在她如绸缎般丝滑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口,打笑道:“梅奴真是我的小诸葛,想不到竟也有这般见地。” 江采萍浅浅一笑道:“小童不懂朝政,也不想掺和朝政,小童别无他求,只是希望李郎过得开心罢了。” 第四十章 范阳之争 李隆基相诏,李瑁不敢拖延,与江采萍匆匆告别后便跟着传旨的太监一同赶往了温室殿。 说来也巧,李瑁走到温室殿门外时,恰巧遇到了同样奉诏而来的太子李亨。 李瑁上前拜道:“小弟李瑁拜见太子皇兄。” 李亨嘴角挤出一丝笑容,似是嘲讽道:“十八弟今日倒是难得,眼中竟还有为兄这个太子。” 在李亨看来,自己这个十八弟仗着军功和父皇的宠爱,从来不将自己这个太子看在眼中,更何谈什么尊敬了。 李瑁和李琮欲取李亨之位而代之,早已满朝皆知,这可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李瑁自然听出了李亨的话中之意,嘴角轻轻一扬,笑着回道:“俗语说得好,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要皇兄还是太子一日,小弟就该礼敬一日,也是应该的嘛。” “李瑁,你不要太猖狂。” 李瑁方才言下之意竟说他这太子之位早晚有当不下去的一天,顿时气结,恨不得将他这番话公诸于天下,让天下人看看李瑁李瑁的狼子野心。 不过李瑁的话出自己口,入于他耳,这天下除了他们两人再无人知晓,李亨拿李瑁没有半点办法。 “不知小弟说错了什么,竟惹得皇兄如此动怒?”李瑁故作一脸茫然之色,问道。 李亨也是城府极深之人,练气的涵养还是有的,他一摆袍袖,咬牙轻笑道:“好啊,咱们走着瞧。” 说完,李亨便走进了温室殿。 李瑁见自己未能激怒李亨,也不气馁,耸了耸肩也就跟着走了进去。 此时安禄山已经得了李隆基的召见,进了温室殿,正陪着李隆基还有杨玉瑶在殿中饮宴观舞。 “太子到,寿王到。”御前太监一声清唱,李亨和李瑁二人联袂而入。 “儿臣李亨,儿臣李瑁拜见父皇。”李瑁朝着安坐殿上的李隆基俯身拜道。 “我儿无需多礼。”李隆基抬了抬手,让李亨和李瑁起身。 安禄山见李亨和李瑁进殿,立刻支撑着站起了肥胖的身子,无视般地绕过了李亨,反倒径直走到了李瑁地身前,弯腰拜道:“末将平卢节度使安禄山拜见寿王殿下。” 安禄山之言一出,一刹那,李亨的脸色赤红,难看到了极点。 他李亨才是大唐的太子,东宫的主人,未来的皇帝,而安禄山竟然无视自己,直接向李瑁行了拜礼,这叫李亨的脸上如何挂地住。 此时莫说李亨了,就连李瑁和李隆基的脸上也露出惊讶之色。 “你这胡儿当真大胆,为了见了太子和寿王你怎么只拜寿王不拜太子了?”李隆基指着安禄山肥胖的身躯,奇怪地问道。 安禄山挠了挠头,一脸不解地问道:“寿王殿下乃陛下亲子,又在剑南大败吐蕃,有大功与朝廷,末将自当拜见。末将不识朝廷礼仪,却不知这太子是何官职,末将也需要参拜吗?” “哈哈哈。” 李隆基和杨玉瑶听了安禄山的话顿时笑了起来。 李隆基指着安禄山道:“你这胡儿倒也是个实心眼,你需知道,太子可不是什么官职,他也是朕的皇子,是大唐的储君,位份可比寿王还高,将来朕百年之后这皇位是要交给他的,你说你该不该拜。” “哎呀!原来太子比寿王还大。”安禄山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末将安禄山拜见太子。”安禄山听了李隆基的话后,立刻朝着躬身一拜。 安禄山虽是胡人,但毕竟在边镇为将十多载,哪有不识得太子的道理,他方才的话自然是假的,但偏偏李隆基却很愿意相信。 盖因李亨当上太子后,势力发展极快,十大节镇中有四镇都和他关系匪浅,算得上是太子党的人。这些节度使虽然都忠于皇帝,但人心隔肚皮,连亲生儿子都信不过,要玩权衡之术的李隆基怎么会将全部的信任交给这些外人? 此事的李隆基还没有昏庸到天宝十年后的那种程度,自然看得出安禄山的模样是真是假,但他一向信奉帝王心术,平衡之道,安禄山既然已经公开画清了和太子的界限,他自是乐见其成。 有些时候,事情的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符合上位者的利益,显然安禄山刚才的表现就符合了李隆基的利益。 正所谓难得糊涂,只要能遏制住太子的势头,打击他的声势,纵然糊涂一次又有何妨? 近日杨家人蒙恩荫百官,太子党的许多忠直之臣没少在朝中弹劾,杨玉瑶对李亨也是早有怨恨,自然巴不得他吃瘪,与李隆基一同笑了片刻后才对李隆基道:“三郎,两位殿下都还站着呢,何不让他们坐下说话。” 李隆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无有不应地回道:“朕光顾着说话都疏忽了,还是娘子想的周到,亨儿,瑁儿,你们都坐下吧。” “谢父皇,谢贵妃。”李亨和李瑁一齐向李隆基和杨玉瑶道了谢,分两侧坐了下来。 李瑁和李亨方一坐下,站在李隆基身旁侍奉的高力士便摆了摆手,两名在温室殿中侍奉的宫女便走到他们俩的身边,将一份誊抄的平卢战报送到了他们的案上。 “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大败奚人,斩首三千,护我大唐北疆,立了了天宝年的头功,朕欲加封他范阳节度使一职,二位皇儿以为如何?”李隆基待李瑁和李亨看完了军报,问道。 李隆基说完话,看了眼李瑁,又似是不经意地看了看李亨的方向,似乎是在权衡着什么。 现范阳节度使王斛斯与李亨一向交好,王斛斯也可算得上是太子党的人,要将王斛斯的范阳节度使交给安禄山,自然就是动了李亨的利益。 李亨虽然明知自己上奏可能会引起李隆基的不快,但王斛斯是他麾下大将,若是今日对他不闻不问,消息传了出去,必定会打击他的声势,甚至会引起太子党内部的动荡。 李亨于是起身劝道:“启禀父皇,现任范阳节度使王斛斯并无过错,若是贸然将其裁撤恐怕难以服众,还望父皇三思。” 李隆基看着李亨的表现,眼中隐隐流露出一丝失望和警惕。 这个太子,还是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权力啊。 李亨越是如此,李隆基对他就越是忌惮,反倒真的动了打击太子党羽的心思。 “王斛斯人在边镇,身为军政大员,自当戮力王事。然其在任之期,不思进取,固步自封,正所谓无功便是过,王斛斯无帅才,放在节度使之位却是不合适。瑁儿你以为如何?”李隆基又向李瑁问道。 若是单独撸掉王斛斯的范阳节度使一职,李瑁自然是一万个乐意,可若是将这范阳节度使之职转而交给安禄山,李瑁心里却是不愿的。 李瑁在心中稍稍斟酌了一下,回道:“父皇英明神武,赏罚分明,但凡建功者,自当奖赏,但安将军新晋平卢节度不过一年,对平卢事务也只是初步厘清,若此时加封其位范阳节度使,恐有揠苗助长之嫌。” 王斛斯是李亨的人,李瑁竟然不同意以安禄山替代王斛斯,李隆基听了李瑁的话,当即面试有些难看了起来。 就连坐在李隆基身旁的杨玉瑶也感觉到了李隆基的不悦,朝着李瑁连打眼色,示意他小心说话。毕竟王斛斯是走是留与他无干,他有何为了此人恼了李隆基。 李隆基皱眉问道:“如此说来瑁儿也是认为应当留下王斛斯吗?” 李瑁摇了摇头道:“启禀父皇,儿臣并非此意。” “哦?那我儿是何意?”李隆基一下子来了兴致。 李瑁回道:“王斛斯在范阳节度使之位两年,未建功勋,理当罢免,只是安将军毕竟初升平卢节度使未久,恐怕一时难以同时兼顾两镇军务,儿臣以为太原尹裴宽久治地方,极有才干,可为范阳节度使。” 裴宽两字从李瑁地口中缓缓吐出,李隆基的脸色终于舒缓了下来。 裴宽此人李瑁并非胡乱举荐,而是有所思量的。 裴宽乃闻喜人,河东世家裴氏子弟,他既不是李亨的人,也不是李瑁的人,更不是李琮的人,他是实实在在的皇帝心腹。 裴宽少年为官,开元年间曾为替李隆基执掌制诰的中书舍人,专门跟在李隆基身侧,为他拟草诏旨,深的李隆基的信任。 所以说,李瑁推举裴宽为范阳节度使,非但资历和能力足够,更加符合李隆基的心思。 第四十一章 禄山拜母 裴宽亦是李隆基信得过的大臣,李隆基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只是这样一来就冷落了对他同样“忠心耿耿”的安禄山,李隆基的心里想要弥补他一番。 “安将军,寿王说的颇为在理,你新晋平卢节度使不过一年,若是再兼管范阳朝中恐有非议之声,反倒于你不利。不过有功不可不赏,你且告诉朕你有什么想要的,金银珠宝,屋产田契朕无有不应。” 李隆基的话一传到安禄山的耳中,安禄山心里顿时有了些许失落。 金银珠宝,屋产田契朕都是钱财之物,如何比得上官位来的实在。 范阳镇乃河北强藩,下辖幽州、蓟州、妫州、檀州、易州、定州、恒州、莫州、沧州等北地九州,将兵十万,俱是燕赵雄师,乃是名副其实的大唐第一镇,实力雄厚,犹在剑南、陇右等强镇之上,远非新立一年的平卢可以相比。 说真的,面对这样的诱惑,安禄山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但安禄山倒也不愧是枭雄人物,不过心中短暂的失落,便立刻调节了过来,很快又恢复了一脸的憨厚。 “陛下的拳拳关照之心末将感激在怀,末将是粗人,有了金银也不知该如何花销,末将只有一个愿望,还望陛下恩准。”安禄山刚刚失了范阳节度使之位,眼珠一转,又想出了另外一桩好处。 “哦?你且说来听听。”李隆基见安禄山不要钱财,于是好奇地问道。 安禄山走到殿下,跪在地上抬头看了眼李隆基身旁的杨玉瑶,请求道:“末将初见贵妃娘娘就觉得极为亲善,和末将记忆中娘亲的模样颇有几分相似。末将思母情切,斗胆请求认贵妃为干娘,还望陛下恩准。” “哈哈哈...”安禄山之言一出,殿上的李隆基和杨玉瑶一同笑了出来。 原因无他,只因两人年纪相差太大了。 安禄山年已四旬,而杨玉瑶不过二十有六,安禄山比杨玉瑶大了整整十四岁,如今竟要拜杨玉瑶为母,岂不是有趣已极。 殿上的李隆基和杨玉瑶笑地正欢,殿下的李瑁却想笑都笑不出来。 史载安禄山其人城府极深,善于溜须拍马,今日亲眼所见果然是非同凡响。 这安禄山为了讨好李隆基和杨玉环,竟然连自己的脸都不要脸了。和他相比,李瑁的那些手段算得上是高尚许多了。 杨玉瑶笑归笑,但安禄山的请求他确实放在了心上。 如今杨家进京,自己在朝中已经有了些许根基,只要好生发展,将来未尝没有长成参天大树的一天。她现在最为空缺的就是地方和军方的支持。 李瑁虽为剑南节度使,益州大都督,总览西南三十六州军政,也是她的妹夫,两人“关系匪浅”,但杨玉瑶心里始终对他有一个防备。 李瑁和她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若是杨玉瑶此生没有皇子也就罢了,最大的愿望也就是一个皇后之位了,可一旦上天见怜,杨玉瑶怀上了李隆基的子嗣,那她和李瑁的同盟关系就将瞬间破裂,李瑁对她的支持也将不复存在。 所以说,她一定要做好李瑁的后备人选,而这个后背人选最佳角色就是安禄山。 安禄山胡人出生,在朝中、宫中没有半点根基,比身为皇子的李瑁容易掌控地多,也容易满足地多。安禄山一介胡将,所希望的不过就是荣华富贵而已,至少杨玉瑶是这么认为的。 而且看李隆基对安禄山的态度,将来必然是要重用他的,将来安禄山在官场上的作用会大过李瑁也不一定。 “三郎,你以为此事如何?”杨玉瑶明显意动地问向李隆基。 安禄山立功,李隆基未能奖赏本就有心弥补,在加上李隆基有心利用安禄山在十大节镇中互相制衡,自然也就不会拂了杨玉瑶的意思。 “安将军忠心耿耿,为人憨厚,要拜娘子为母倒也不是不可。” 李隆基这么一说,李瑁和李亨顿时脸色难看了起来。 李瑁和李亨虽是政敌,立场不同,但他们也有共同的利益,维护大唐皇子的颜面就是他们的共同利益之一。 安禄山要认谁做干娘与他们无关,但杨玉瑶却是李隆基的贵妃,认了杨玉瑶为干娘,李隆基岂不是就他的干爹? 要他们去跟这个心怀叵测的胡儿以义兄弟相称,他们两人想想都觉得怪异。 李瑁和李亨互相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都在思考着该如何劝李隆基放弃这个念头。 “父皇,儿臣以为此事恐怕...”李瑁和李亨难得默契,一同起身劝道。 不过两人刚刚开口,李隆基就看出了两人的心思,李隆基轻声笑了笑,对两人摆手道:“此事仅为贵妃之事,只在内宫,不入宗室,也不涉其他,与诸位皇子无干,你们不必为难。” 李隆基这么一说,等于是告诉他们他收安禄山为义子之心已定,让他们不得插手。 李瑁听了李隆基的话,无奈地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此事李隆基虽然心机和壮志犹在,但理智和精力却已不如从前,他不知道,他今日的这个决定会给大唐带来多大的祸患。 李瑁今日虽借助安禄山打击了太子党的势力,但他看着李隆基和安禄山君臣相得的样子,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也许应该敲打敲打安禄山了。”李瑁看着安禄山故意卖乖的模样,心里暗暗想到。 杨玉瑶既有意拉拢安禄山,安禄山既然也有意示好杨玉瑶,这拜母仪式自然就不会太过简单。今日之事只能算是口头约定,改日一番准备之后自然还要在宫中举行正是的拜母仪式。甚至李隆基还口头玩笑应允,要带着杨玉瑶的这个大胖儿子去华清池“洗三”。 接风宴散后,李瑁等人一同离开。 崇明门外,李瑁走在李亨的身旁,瞥了眼一旁的安禄山,笑道:“安将军建此大功,本王还没来得及当面恭贺,安将军不会责怪本王吧。” 安禄山与李瑁一向不熟,在此之前甚至都没说过话,可以说是没有半点交情,安禄山也不知李瑁为何会突然对他表示亲近,只是腆这浑圆的肚子,谨慎地回道:“殿下说的哪里话,末将是粗人,随意地很,怎会责怪殿下。” 李瑁看了看安禄山状似憨傻的样子,摇了摇头:“谁说安将军是粗人了,本王看安将军就心细地很,着实是个聪明人啊。” 安禄山被李瑁这么一说,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的有些紧张,连忙否认道:“末将是胡人,殿下的话末将恐怕听不懂。” 李瑁混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听不懂没关系,安将军只要知道,本王和太子会在京中好生关注安将军在河北的一举一动,安将军下次若再立功,我们一定第一时间为安将军请功。” 备注: 洗三:古时婴儿出生后第三日,要举行沐浴仪式,会集亲友为婴儿祝吉。杨贵妃为安禄山洗三在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中确载其事。 第四十二章 沐浴华清宫 华清宫,别称骊山宫,背山面渭,倚骊峰山势而筑,始建于唐初,后得李隆基扩建,大肆营造宫室殿宇,乃有此规模。 李隆基往年年初年末均会来此,一待便是十数日,仆从云集,冠盖无数,正如诗云:“千乘万旗被原野,云霞草木相辉光。” 李瑁身为皇子,又是朝中重臣,自然也在随行伴驾之列。 皇帝随行的安全主要由北衙的左右龙武卫和左右羽林卫负责,不在左武卫职责范围之内,李瑁倒也乐得清闲,只带了几个杨玉瑶、紫竹、公孙含光,还有几个王府的护卫便随驾出发了。 此次李隆基摆驾华清宫的目的之一就是为干儿子安禄山洗三,不过李瑁却是没有兴致前去观瞻了。 《旧唐书》有载,安禄山晚年益肥胖,腹垂过膝,重三百二十斤。甚至不能自己穿衣服,每易衣,左右共举之,需有人抬起太的手脚为他更衣。由此可见安禄山是肥胖到了什么程度。 李瑁地身份已经至此,无需再去交好安禄山,杨玉瑶去给这样的一个人洗三,虽然不过是走个流程,可李瑁也提不起半点兴致,去都懒得去。 等皇驾到了华清宫,天色已经过了午时,一到华清宫,李瑁便接口杨玉环体弱,行车颠簸身体不适,早早地带着她回偏殿歇息了。 华清宫占地极大,分东西中三区,共计有汤泉三十八处。 李瑁乃是皇子,他所居之处便是中区位置颇佳的少阳殿,少阳殿中亦有一处温泉,名为少阳汤。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少阳殿中,李瑁和杨玉环将一应行礼放置好,歇息了段时间,便觉得乘车酸乏,要去少阳汤中泡上一泡。 “秋郎,三姐这般郑重地收安禄山为义子,我们不去观礼,你就不怕她怪罪吗?”汤泉之中,杨玉环片缕不着,轻轻地伏挂在李瑁的后背,不安地问道。 李瑁轻轻地从身后搂过杨玉环,将她放在自己的腿上,一边笑着回道:“安禄山算什么东西,左右不过一个靠着卖乖出丑上位奸诈小人罢了,为夫堂堂亲王,天潢贵胄,何必出面为他庆贺。” “啪!” 杨玉环轻轻地拍开李瑁不老实的手,朝他瞪了一眼:“连沐浴你都不老实,你这只手就不能安分些。这安禄山的面子你自然不用给,可三姐的面子你也不给,你就不怕以后见面不好看吗?” “不怕,为夫敢这样做自有为夫的考量,你就不要多问了。如今良辰美景你替三姐之事做甚,有这个功夫,你不如替为夫怀一个小世子了。” 绝色美人在怀,李瑁早已意乱,哪还有心思去和杨玉环讨论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行了周公之礼了。 不过杨玉环却软绵绵地推开了将欲压上她身子的李瑁,面色潮红地拒绝道:“秋郎勿急,晚上我再侍奉你,汤泉中火气太盛,我觉得胸闷地很,久待不得。” 李瑁一听杨玉环有气无力的声音,一下子想了起来。 杨玉环体寒,久耐不得这汤泉中的炎气,时间一长自然会觉得全身乏力,胸闷气短。 李瑁脸上闪过一丝懊悔,自己脑中方才竟想着那些事情,竟望了照顾杨玉环的身体,真是大错。 “是为夫失了考量,竟让你泡了这么许久,来人,快带王妃出去歇息。” 李瑁连忙命紫竹将娇弱无力的杨玉环扶起更衣,引着侍奉的宫婢搀着她回去歇息缓解了。 李瑁兴致方起,就这样强压了下来,心里也是烦闷地很,自己端过汤池旁的酒具,便躺在汤池中独自小酌了起来。 酒壶中装的却也不是酒,而是自波斯传入的甘饮三勒浆,由庵摩勒、毗梨勒、诃梨勒三种药果所制,滋身利气,沐浴时饮用倒是正好。 “噔噔蹬。” 李瑁几杯三勒浆饮完,正是全身通泰之时,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自耳后响起。 紧接着,一双娇柔的玉手便放到了李瑁的肩上,轻轻地为他熟练地按压了起来。 此次出游李瑁只带了紫竹一个随侍的婢女,李瑁听得脚步声响起,只当是紫竹去而复返,不曾多想,全身放松地任意她拿捏了起来。 “呼。” 肩膀受力,疲乏顿去,李瑁惬意地长呼了一声。 “王府这么多人,就数你最懂事了,还知道心疼本王。” 李瑁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肩膀上“紫竹”的手。 一拍不打紧,但李瑁一下子就发现了异常。 紫竹早已被李瑁收入房中,她的手,李瑁再熟悉不过了,紫竹的手很小巧,盈盈一握。 但他肩膀上的这只手却很修长,如玉笋般滑嫩剔透。 这只手也不是公孙含光的,且不说公孙含光总与自己若即若离,绝不会主动进来,光是她常年练剑,她的手也绝不可能这般滑腻。 他这段时间锋芒毕露,可没少得罪人,若是有人有人潜进少阳宫,趁他彻底放松后行刺那还了得。 李瑁当即立断,一把扣住肩膀上的手腕,往前一拉,将身后的人整个拉进了水中。 “你是谁!”李瑁拉她如水后立刻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喝问道。 “咳咳。” 回应李瑁的是两声呛了水后的咳嗽,显然这女子不善水性,连最基本的闭气功夫都不会。 “三姐?怎么是你?” 待被李瑁拉进水中的女子站起身子,李瑁发现那女子竟是应该在正殿中的贵妃杨玉瑶。 杨玉瑶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娇怒道:“你这人好生鲁莽,也不看清是谁,就把人家拉了进来。” 杨玉瑶在临池前已经褪去了外裙,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纱衣。 薄如蝉翼的纱衣沾了水后,紧紧地贴在她丰腴有致的身体上,勾勒出一道诱人的玲珑曲线。 粉纱薄而透,宛如一层水雾笼罩在她欺霜赛雪的肌肤上。月笼轻纱,朦胧的神秘感,让李瑁有一种想要将它撕开一探究竟的冲动。 仿佛这一刻站在李瑁面前的不是人,而是一团粉白色的火,刺激着李瑁的神经。 方才杨玉环离去,李瑁好不容易才将小腹那股热劲压了下去,可杨玉瑶已这样的方式出现,李瑁的体内的火焰一下子又燃烧了起来。 李瑁看着她的身体,喉咙不自觉的蠕动了一下。 “三姐因何在此?父皇呢?”李瑁清了清喉咙,强作出一副淡然子问道。 李瑁相貌俊逸,凤表龙姿,人前给人的感觉也一直都是沉稳的模样,何曾有过这般窘迫的模样。 杨玉瑶对自己的身体一向自负,看着李瑁这副故作正经的样子,心里不禁一丝得意。 长安李玉郎又怎样,还不是拜倒在本宫的石榴裙下? 第四十三章 华清春色 “他呀,他在飞霜殿中与几位重臣商议河北边防之事呢,我一介女子不便在侧,便先出来了。”听到李隆基,杨玉瑶剜了李瑁一眼,满脸不屑地回道。 李隆基正在议事,想必是在和新任范阳节度使裴宽等人商讨范阳镇的相关军务,一时恐怕分不出身来,,李瑁听她这么说,顿时安心了不少。 杨玉环见李瑁松了口气的样子,觉得有趣,不禁在心里取笑了声有贼心没贼胆。 “原来如此。”理智和欲望在他的内心挣扎,李瑁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竭力地控制着自己心里的冲动。 这里毕竟是华清宫,虽然一般不会有人擅闯,但也不算什么隐蔽的所在,说不得什么时候李隆基就会遣人过来。 李瑁心存顾忌,不敢擅动,但一向胆大的杨玉瑶却不怎么觉得。 杨玉瑶看着一张俊俏的脸蛋涨地如蜜桃般通红的李瑁,妩媚一笑,一双玉腿轻摇,袅袅地往李瑁走去。 “妹夫,你就不问问我为何来此吗?”杨玉瑶媚眼如丝,双眸中仿佛含着一层迷雾。 李瑁摇头道:“三姐的来意我怎会知晓,不过三姐新收了安禄山为义子,现在不是应该和安禄山在一起吗?” 杨玉瑶听到李瑁提到了安禄山的名字,不禁一下子笑了出来。美人一笑如二月花开,好看极了。 杨玉瑶将手慢慢放在李瑁地结实的胸膛慢慢地抚摸起来,问道:“妹夫这是在气三姐和安禄山走地太近,吃醋了吗?” 李瑁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感受着胸口酥酥麻麻的感觉,回道:“安禄山狼子野心,其志不小,三姐还是小心为好。” “嘻嘻。” 杨玉瑶笑了笑,双眼迷离地看着李瑁年轻挺拔的身姿,不屑地笑道:“安禄山算什么,他如何能与你相比,他在我的眼中不过是颗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而你,才是三姐心尖上的人儿。若不是你这冤家总与我若即若离,我又何必另寻他助?” “是吗?那三姐可以小心了,与虎谋皮,是会伤到自己的。”杨玉瑶的手慢慢地往李瑁地腰间换取,电击般的刺激让李瑁几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杨玉瑶的手指一边缓缓地往下滑去,一边轻咬朱唇,素面朝天,看着李瑁明亮的眼睛,柔声道:“你莫不以为我是专程来听你说教的吗?老东西现在正在飞霜殿中商讨河北边事,你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你确定还要这样浪费下去了吗?” 一个时辰! 听到杨玉瑶直白露骨的话,李瑁觉得脑中轰地一声巨响,紧接着,他坚守的最后一丝理智也随着这个消息被冲地一干二净。 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李瑁猛地搂过了杨玉瑶的身子,一双手贪婪地在她的身上放肆地游走。 “嗯哼...” “妹夫,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还是等什么!”杨玉瑶又痛又痒,意乱神迷地几乎在哀求道。 李瑁“从善如流”,立刻翻过身去,将杨玉瑶压在自己的身下。 往昔,杨玉环是李瑁的妻子,李瑁自然疼惜万分,哪怕是床笫之间也是轻柔如水。但对待杨玉瑶,李瑁的眼中只有欲望,动作自然也就粗鲁了许多,只有贪婪的所求,哪里还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样子。 屋外,料峭春寒。 李瑁的粗鲁又何尝不是杨玉瑶的乐趣? 杨玉瑶和杨玉环乃是极亲的堂姐妹,两人闲聊也曾聊到闺中之事,杨玉环虽无意吐露,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娇羞却是无法掩盖的。 杨玉瑶既有些迷茫,又有些羡慕。 李隆基年迈,虽对她极为宠爱,但始终不能给她作为女人的感觉,而这一刻,她在李瑁的身上找到了。 “仙子娇娆骨肉均,芳心共醉碧罗茵。情深既肇桃源会,妙蹙西施柳叶颦。”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水声终于渐渐平息,恢复了宁静。 骤雨初歇,杨玉瑶面色酡红,眉宇间荡漾着满足的微笑。 她看了眼犹自伏在自己身上,意犹未尽的李瑁,得意地在他肩上咬了一口道:“今日之后,可别忘了三姐的好。” 说完,便挣扎着想要起身穿衣。 可还没等她站稳,身上就传来一阵剧烈的肿痛,杨玉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朝李瑁埋怨地瞪了一眼。 仿佛是在和他说:看你干的好事。 李瑁只能笑了笑,露出一种无辜的表情道:“你的身上有水渍,头发也是湿的,万一他问起怎么办?” 杨玉瑶盈盈笑道:“算你还有点良心,还知道心疼我。你放心好了,我已有准备,他若问起,我就说天气太干,在小妹这边一起洗了头发。他对我一向惯纵,不会怀疑我的。” 杨玉瑶走后,李瑁又是独自一人坐在汤池中,李瑁看着汤池四周,方才一番激情后的水迹,仿佛活在了梦里。 他方才干了什么,那可是李隆基最为宠爱的女人,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娘娘,若是叫人发现了,就算有十条命,那也不够李隆基杀的,难道死在他手中的皇子难道还少吗? 李瑁坐在池中,回想着方才的事情,不禁一阵后怕,就算是身在汤泉中,也觉得一阵寒意刺骨。 终究还是年轻,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面对这些诱惑,还是没能把持住。 若是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一定... 李瑁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但一下子又停住了。 面对这样的要命的诱惑,恐怕就算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把持不住吧。 经此时后,李瑁也没了继续沐浴的闲情逸致,匆匆穿上衣物也就回去了。 等到李瑁再次看到杨玉瑶时已是在晚间的宴席上。 李瑁就紧挨着李亨坐在次席,坐在距离杨玉瑶不远的地方,杨玉瑶还总是不是地朝他瞥上两眼。 杨玉瑶身上穿的依旧是下午的那件华裙,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胸口下午被李瑁抓伤的缘故,杨玉瑶的胸前竟拢上了一件蜀锦做的诃子,将雪白丰满的胸脯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在此之前,杨玉瑶从来都是喜着酥胸**的襦裙的,自然引起了他人的注意,不过杨玉瑶的身份摆在这里,谁又敢多问什么。 千百年后,关于此事正史并无半字的记载,但结合后来的诸事,野史传记之中却有许多相关的文字。关于此事,史称唐武宗之爪。 第四十四章 春日游园 骊山,景色秀丽,高耸入云,连绵四十余里,以山势高峻,如云霞绣错,故而又称绣岭。 骊山背靠长安,面临大河,山势连绵,远远望去,整座骊山就如一匹青色的骏马俯首饮水于渭水之滨,让人不禁想要跨而乘之,以此纵横天下。 “千官扈从骊山北,万国来朝渭水东。”开元间诗人,秘书郎卢象诗中所言,便是此处。 时值春日,正是草长莺飞,鸟语花香的时节。 杨玉环贵为寿王妃,既是女子,又是天潢贵胄,寻常都难得外出,更别说出了长安城了。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出来游玩,杨玉环自然是珍惜地紧,次日刚刚用完午膳,杨玉环就拉着李瑁陪她出来踏青了。 骊山因景色秀丽,故而吸引了诸多帝王及京中权贵在此修建离宫别苑,就连李瑁自己在骊山南麓也有一处产业。 不过骊山中美景虽多,但其中最为著名还要属牡丹园了。 牡丹花花泽艳丽,玉笑珠香,为花中之王,有盛世之像,故而唐人独爱牡丹,就连身为帝王的李隆基亦是如此。 牡丹园位于一处深壑之中,沟中有泉,潺潺作响,名曰美泉,以美泉水灌溉牡丹,花色娇艳非常,馥郁芬芳。 因此地名声在外,故李隆基特在此开辟牡丹园,以因擅植牡丹闻名长安的花师宋单父为园令,植花万株,色彩各异。 李瑁乃是皇子,他携王妃来此赏花,牡丹园中自然有人作陪。 李瑁亮明身份方一入院,宋单父便亲自出迎,还派了一名通晓花事的花奴全程引导。 这花奴自幼时便在此处侍养牡丹,对牡丹比对自己都要熟悉,说起牡丹来也是滔滔不绝。 “世人广植牡丹,源于南朝永嘉一带,自隋后扩散至天下。牡丹花色繁多,光是此地便有百药仙人、月宫花、小黄娇、雪夫人、粉奴香、蓬莱相公御衣红、紫龙杯、三支紫等数十种。” 小花奴一边如数家珍地说着,一边引着李瑁等人往前走去。 小花奴带着李瑁走到一处花圃前道:“牡丹花色虽繁,但其中最为难得的莫过于红白二乔了。” 杨玉环喜爱牡丹的艳丽,听到花奴这么说,顿时来了兴致,忙问道:“何为红白二乔?” 花奴指着花圃中的一株牡丹道:“二乔又名洛阳锦,一花两色,红白相斗,这便是二乔了。” 杨玉环低头仔细地看着面前这株二乔,发现此话果真是一花两色,红白相间,女子多爱花,杨玉环顿时连连称奇。 杨玉环此前从未见过二乔,自然新奇地很,不过以李瑁的见识便觉得无甚奇怪的了,一花两色,无非分株,嫁接,镶嵌之法,并非绝难之事。 不过李瑁的平淡的反应却被杨玉环看在了眼中,她闻着牡丹的花香,转头问道:“秋郎,此花极美,难道你不喜欢吗?” 杨玉环伴花而立,细嗅芬芳,绝美的面容在这满园牡丹的映衬下显得越发娇艳,似乎这遍地春花都因此失色,只叫李瑁看地都有些呆了。 杨玉环羞花之貌,绝非妄言。 李瑁是杨玉环的丈夫,任他如何看她都是天经地义,杨玉环见李瑁这般痴迷自己心里也是欢喜地很,但这里毕竟是外面,旁边还有一个小花奴,杨玉环很快便腼腆了起来。 杨玉环如小女子般用双手遮住自己的脸,羞恼道:“你这登徒子还要看到几时,人家在问你话呢。” 李瑁缓缓拿开杨玉环的手,轻轻挑起她绸缎般滑腻的下巴,得意地笑道:“哟,让本王看看这是哪家尚未出阁的小娘子,怎的这般娇羞,连看都不让看?” 李瑁将杨玉环戏称作未出阁的小娘子,语气中透着无限的疼爱与宠溺,只听地杨玉环又喜又羞,她忙指了指一旁的花奴,提醒道:“秋郎你要死啊,老夫老妻了还这样玩笑,人家好端端地让你看花,你尽胡言乱语。” 小花奴虽还是个十多岁的女娃儿,但在这牡丹园中待的久了,这些眼力见还是有的,听杨玉环这么一说,连忙背过身去,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名满关中的李玉郎竟也有这样玩闹的一面。 李瑁笑了笑,一本正经道:“哪有老夫老妻,在为夫眼中,你还与昔年我在阿姊生辰宴上所见的一般。洛神之美,艳压群芳,玉环之美尚在洛神之上,为夫哪还有心思去看什么二乔呢?” “甄宓绝美,又有曹子建的《洛神赋》为她传颂,玉环不过蒲柳之资,如何能与她相比。”杨玉环吃味地说着,一双美目流转,希冀地看着李瑁。 李瑁轻轻拉过杨玉环的一双玉手,笑道:“曹子建才高八斗,为夫自愧不如,但为夫才情虽浅,但胜在一片真心,为夫也愿为娘子提诗一首,与那洛神一较高下。” 杨玉环拉着李瑁的衣袖喜道:“在玉环眼中,秋郎的才情就是天下最好。” 李瑁轻轻拍了拍杨玉环的手,对一旁的花奴问道:“此处可有笔墨?” 花奴指了指远处的一处亭子道:“那亭中就备有笔墨,殿下可随我前去。” 牡丹园常有显贵来观,兴致上来了提上两句诗也是有的,这园中倒也常备有文房之物。 李瑁跟着花奴的身后走去,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这才到了那个亭子的附近,只是那亭中似乎已经有了旁人。 李瑁还没进去亭子,便依稀听到了厅中似乎有一男一女起了争执。 李瑁站在亭后望去,只见厅中站着的竟是一位身着锦衣宫裙的貌美女子,还有一个二十上下,头扎胡辫,身着胡服的年轻男子。 “安公子,如今不比儿时,此地也不是吴兴,请你以后放尊重些,莫要再说这些无礼的话,叫了人听了四处乱传,污了大家的声誉。” 这女子显然有意和男子撇清关系,但这男子似乎不愿如此,仍在纠缠。 “珍珠,你我儿时便是相识,可以说得上是青梅竹马,我待你如何你难道不知道吗?这么多年的情谊岂是能说忘就忘的?” “往年我与你便是兄妹情谊,如今我又嫁作人妇,你还专程找我说这些做什么。”说完,这女子转身便要走去。 女子的举动瞬间挑起了男子的怒火,男子一只手拉住了女子的衣袖,一只手重重地捶在了石桌上:“难道这郡王侧妃的身份竟叫你这般在意吗?尽连儿时的多年情谊都能随意抛弃!” 第四十五章 安庆绪 李瑁站在亭子的后面,看着眼前的场景,显然这个女子是不想与这个男子过多纠缠,只是这男子一直在死缠烂打罢了。 “这女子是谁?为何会在此处和人起了纠纷?”李瑁回头看了眼侍立在旁的花奴,凝眉问道。 “听他们说话许是京中哪家郡王的侧妃,具体是谁奴婢也不知。”小花奴此前从未见过她,摇了摇头回道。 不过牡丹园的花奴虽不知这女子是谁,但李瑁身旁的杨玉环显然是知道的。 杨玉环看了看亭中的女子,小声回道:“去年夏末秋郎你正督军剑南,不识此女也是正常的。” “哦,我本该认识她吗?”李瑁奇怪地问道。 杨玉环点了点头道:“说来这女子也是李家的人,此女名为沈珍珠,吴兴人士,是太子的长子广平郡王李俶的侧妃。去年俶儿娶妻时你不在长安,是我代你参加的宴席。” “原来如此。”李瑁点了点头,终于知道了这女子的身份。 原来这女子便是吴兴沈珍珠,李俶的侧妃,也是原本历史上唐德宗李适的生母,只不过看现在这个时间,李适应该还未出生。 “秋郎,此事我们要不要管。”杨玉环生性善良,看着亭中有些无助的沈珍珠,既想帮助她,又担心寿王府和东宫的关系。 倒是李瑁不假思索地回道:“我虽与太子不睦,但沈氏却是女眷,与她无干,更何况沈氏也是我李家的媳妇儿,事关天家颜面,岂能不管。” 说完,李瑁便带着杨玉环阔步走向了亭中。 “沈氏毕竟是广平王侧妃,你这般无礼恐怕说不过去吧。”李瑁走到亭中,一把抓住了年轻男子抓住沈珍珠衣袖的手臂,轻声喝道。 年轻男子抬头看了眼李瑁,见李瑁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竟如训斥后辈般训斥自己,顿时大为不悦。 年轻男子面色愠怒,瞪着李瑁道:“阁下是何人,如果是想要奉承广平王的话大可站到一边去,此事你不必管。” 李瑁贵为亲王,就算是权倾朝野的右相李林甫亦或是太子李亨,他们之间说话也都是和和气气的,这年轻男子家世再厚难道还能厚地过他们? 李瑁听着年轻男子说话这般蛮横,一下子面色沉了下来。 李瑁习武已有数年,自打跟了公孙含光习武后一身武艺更是突飞猛进,虽还比不得武彦平那般身手,但是对付寻常男子已是绰绰有余。 李瑁掐住年轻男子的手脉,猛地一扭,年轻男子手腕吃痛,一下就将拉着衣袖的手松开了。 “我是何人还不用向你告知吗,你只要按照我的意思做就好了。”李瑁抓着年轻男子的手,往前重重地一推,年轻男子便被推出了几步开外。 这年轻男子倒也不是独自前来的,看样子似乎还是哪位权贵家的公子,年轻男子刚被李瑁推开,原本守在一旁的一位校尉模样的男子就快步走了过来。 “你是何人,胆敢冒犯少将军。”那校尉抽出腰间的短刀,指着李瑁道。 李瑁听了校尉的称呼,看着年轻男子问道:“少将军?你是朝中哪位大将军的儿子?我也在朝中为官,兴许我还认识他。” 安庆绪并非蠢笨之人,基本的眼力见还是有的。 李瑁虽年轻比他也大不了几岁,但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却带着一股贵气,说不得也是朝中哪家官员的子弟,轻易还是不要开罪的好。 安庆绪拱了拱手道:“在下平卢节度使安禄山之子安庆绪,此事乃是在下的私事,与阁下无关,还请阁下给个面子,不要插手。” 近日安禄山新拜贵妃娘娘为干娘,可谓风头正盛,整个长安城中不知道的没有几人,任谁不得给他几分面子,安庆绪这么说无非也是软硬皆施,希望李瑁知难而退。 不过此时的安禄山只是个新晋的权贵,还远远不是将来那个坐拥河朔三镇的边关权臣。这安庆绪也是走了背字,偏偏这长安城中不将安禄山放在眼中的几人李瑁就是其中之一。 李隆基本就有心借助安禄山为棋子,权衡边镇关系,李瑁从来就不曾打算要与安禄山修好,所以自然也就不用给安庆绪面子了。 李瑁拒绝道:“无论此事是不是你的私事,我既见到了,便没有不管不问的道理,你还是自行离去吧,莫要等我动手,自讨难堪。” 李瑁的话不留情面,而安庆绪毕竟年少,涵养功夫不佳,被李瑁这么一说顿时生了火气。 他指着李瑁的鼻子威胁道:“广平王是皇长孙不假,但你想拍他的马屁是不是有些太过了,你速速让开,以免横尸当场。” 沈珍珠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子,胆子还小的很,她未曾见过李瑁,自然不识得他,但她却是见过杨玉环的,她看着安庆绪气势汹汹的模样,担心他伤了杨玉环,忙拉着杨玉环的手臂道:“小娘你们快走,此事我自己处理便好。” 杨玉环拍了拍沈珍珠的手轻声道:“别怕,你寿王叔在此,他们不敢胡来。” “原来他便是寿王叔?”沈珍珠听得身前的男子便是李瑁,心里顿时定了下来。 有李瑁在此,除非安庆绪想造反,否则他是绝不敢动手的。 只见李瑁缓缓抽出了腰间的承影剑,冷冷的剑光直指安庆绪的眉心:“安禄山次子,好大的口气,就算是安禄山本人在此也是要向我等行礼的,更何况是你?” 安庆绪身旁的校尉并非庸人,他乃是安禄山身边的折冲校尉,跟着安禄山久在边关。他虽然认不出李瑁地身份,但作为一个视兵器如性命的武将,他不可能认不出名剑承影。 “这是承影剑?”那校尉看着李瑁手中的剑,声音颤抖地问道。 “哦?看不出你倒还有几分见识。”李瑁嘴角轻扬着回道。 承影剑乃是商天子三剑之一,天下名器,承影剑在谁的手中这校尉如何能不知晓,当下校尉便猜出了李瑁的身份。 “小人不知寿王殿下身份,先前多有冒犯,还望殿下恕罪。”校尉立刻弃刀在地,轰然拜倒。 李瑁乃堂堂亲王,这校尉竟敢拿刀指着他,说不得是要砍头的。 一旁的安庆绪也不是愚钝之人,他方才心思都在沈珍珠的身上,这才情急之下失了计较,如今知道了李瑁的身份,自然也就不敢造次,也连忙跪拜道:“小子不识殿下身份,冒犯王驾,还望殿下恕罪。” 李瑁低头看了眼跪拜在地的安庆绪,冷冷道:“向本王请罪恐怕你的身份还不够,你回去告诉安禄山,冒犯皇室是重罪,本王在少阳殿等候他的答复。” 第四十六章 安禄山赔罪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华清宫,少阳殿的暖阁中,一身淡青色纱裙的杨玉环手拿一张白绢,慵懒地躺在李瑁的怀中,专注地看着绢上的诗句。 杨玉环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李瑁腰间的玉佩,轻笑着问道:“诗是好诗,却不知诗中所言的国色指的又是谁人?” 李瑁从手边的桌案上拿过一块果干,塞进杨玉环的樱桃小嘴中,柔声道:“长安内外,除了我家娘子还有谁堪称国色?” 不料杨玉环却嘟着嘴道:“你不说清楚,谁知道你说的牡丹国色是谁?兴许是那公孙含光呢?” 杨玉环这么一说,李瑁顿时面露赧色,故作镇定地问道:“娘子所言何意,为夫怎的听不懂?” 杨玉环转过身去,轻轻掐了下李瑁腰间的软肉,佯怒道:“秋郎莫不以为我是瞎子,你在路上与她眉来眼去的我可都看在眼里了,难道这点东西我都猜不出来吗?” 李瑁听着杨玉环这么一说,心里突然一虚,女人,尤其是杨玉环这样聪明又漂亮的女人,对于男人的一举一动总是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和判断力。 只不过稍稍一点苗头,便叫她看了出来。 既然杨玉环已经看了出来,李瑁也不是只会一味逃避的人。 李瑁红着脸道:“娘子神目如电,观察入微,有唐一代怕是只有武周朝梁国公狄怀英可以娘子媲美了。但娘子明鉴,我与她并无肌肤之亲,只是兴趣相投罢了。” 李瑁说完,杨玉环原本脸上的嬉笑一下子收了起来,也不追着李瑁吵闹,也不说要离家出走,反倒安安静静地躺伏在李瑁的怀里,一声不吭。 李瑁此时倒是巴不得她大闹一通,自己好生哄一哄,兴许就好了,可她这样往心里一闷,李瑁的心里反倒空空荡荡的,生怕她乱想,出什么岔子。 在这个世上,她是和李瑁最为亲密,也是李瑁最为在意和放不下的人,李瑁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问道:“怎么了,娘子可是生气了?” 杨玉环摇了摇头,将头埋在李瑁的怀里缓缓叹道:“奴家并非气你,而是在气自己。秋郎身在高位,树敌无数,难免有许多宵小惦记,公孙含光剑艺高强,有她在秋郎的身边我倒也放心一点。只可惜玉环百无一用,什么都不会,不能帮助秋郎。” 原来她想的是这些,李瑁低头看着杨玉环的侧脸,心里充盈着一阵暖意。 “娘子说的哪里话,能娶到娘子是为夫一生之幸,为夫在朝中这般争较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和我们将来的孩子。”李瑁将杨玉环揽在怀中,怜惜地抚着她的身子。 正在李瑁安抚杨玉环的时候,在外室服侍的紫竹走进报道:“殿下,平卢节度使安禄山求见。” 李瑁轻轻拍了拍杨玉环,让她坐了起来。 李瑁的嘴角浮起一阵笑意:“正主终于来了,让他进来。” “诺。”紫竹轻声领命,下去带人了。 “末将安禄山拜见寿王殿下。”安禄山放一进殿,便躬身拜倒。 李瑁抬了抬手,笑道:“安大帅新拜贵妃娘娘为干娘,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什么风将安大帅吹到本王这边了?” 安禄山连道不敢,上前将手中的一份单册交到了李瑁的案上:“犬子早时在牡丹园中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念在犬子年少无知,宽恕其罪。” 李瑁拿起案上的单册,只是大略地看了一眼,脸上虽无任何波动,但心里不免有些震撼。 钱十五万贯,中原良田一千亩,上品东珠百颗,锦缎千匹,新罗美姬三人。 这些礼物加起来,价值怕不得有三十万贯,安禄山担任平卢节度使不过区区一年,竟然揽得这般巨财,相比李瑁这种尽往里面贴钱的主可厉害太多了。 “安帅好大的手笔,这是要拿钱财和美色砸晕本王啊。”李瑁扬了扬手中的单册,和身旁的杨玉环笑道。 安禄山抬头看了眼李瑁,又看了看李瑁身旁面色不悦的杨玉环,心里不禁一阵后悔。 在安禄山看来,所谓食色性也,男子好美色,这放在哪里都是行得通的道理,在青楼酒肆中名声甚大的李瑁便更该如此。 安禄山送李瑁美人,此事本没有半点问题,可偏偏这礼单就叫寿王妃杨玉环看到了。 杨玉环嫁入寿王府六年有余,李瑁的身边别说是侧妃了,就连个侍妾都没有,这不摆明了李瑁是个惧内的主儿嘛,此番送美人被杨玉环看到,说不得是要弄巧成拙了。 果然正如安禄山所“料想”的那般,李瑁侧目看了眼杨玉环的脸色,正色道:“安帅的诚意本王知道了,礼本王也收下了。不过本王并非乱色之人,这新罗美姬你便带回去吧,本王不喜这些。” 安禄山连忙应道:“殿下说的是,是末将想错了。” 接着,安禄山又对门外轻喝了一声:“来啊,带进来。” 两个士卒带着两个人便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是在亭中开罪李瑁的安庆绪,此刻的安庆绪早已被脱去锦袍,穿着一身粗布白衣跪在地上。 而另外一人则是在亭外举刀指着李瑁的平卢军校尉。 那校尉穿着一身粗衣,已经鞭打地遍体鳞伤,一丝丝血迹都透过衣服渗了出来。 “安帅这是何意?”李瑁指着跪在地上的两人,皱眉问道。 安禄山回道:“犬子虽莽撞无知,开罪了殿下,但多半也与这贼子的教唆有关,他们得罪了殿下,末将特地将他们带来任由殿下惩处。” 安庆绪得罪了李瑁也得罪了广平王李俶,李俶虽无权势,奈何不得他,但安禄山还是要顾及太子颜面的。 此事无论如何总要有人负责,安禄山权衡了一下便决定弃车保帅,将这校尉当做替罪羊拖了出来,用他的命还平息李亨和李瑁的不满。 李瑁也猜出了安禄山的用意,点了点头道:“安公子年少,年轻人无知冲动,难免会做错事,本王就不计较了,安帅带回去好生管教便是。至于这校尉,本王稍后便将他送到广平王处,任由广平王和侧王妃发落。” “如此便有劳殿下了。”安禄山挺着肥胖的身躯,吃力地一拜,退了出去。 杨玉环久在内宅,平日里最爱侍弄些花花草草的东西,如何能闻得这屋中的血腥气,待安禄山走后,蹙了蹙眉,便拉着李瑁要离开。 李瑁吩咐了在外侍奉的宫人,让她们带着这校尉去广平王的殿中。 此事事关皇家颜面,李俶不会将事情闹大,只要这校尉去了李俶那边,这校尉必定难逃一个“死”字。 李瑁在这里待地久了,早已看透这些,也不会将一名校尉的生死放在心上。他虽然无辜,但他毕竟是安禄山的人,要他性命的不是李瑁,而是安禄山。 李瑁混不在意地看了他一眼,便拉着杨玉环的手往外面走去。 但就在他刚要迈出房门的一刹那,一阵嘶哑的低吼声在李瑁耳边响起。 “殿下舍皇子之尊,远赴剑南边关,甘冒生死,于松州城下十荡十决,乃有此功。殿下岂非志在天下,欲行太宗之事乎?殿下既欲就大事,何故弃壮士而不用,反以私怨杀之?” 第四十七章 崔乾佑 “殿下舍皇子之尊,远赴剑南边关,甘冒生死,于松州城下十荡十决,乃有此功。殿下岂非志在天下,欲行太宗之事乎?殿下既欲就大事,何故弃壮士而不用,反以私怨杀之?” 这校尉的话在李瑁的耳边响起,李瑁出门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唐太宗何许人也,玄武门之变,李世民杀兄囚父,乃登皇位,他这样说李瑁,岂不是在说李瑁有谋逆之心? 李瑁摆了摆手,挥退了一旁侍奉的宫人,紧接着,“铮!”的一声锐响,李瑁豁然抽出了腰间的承影剑,架在了校尉的脖颈上,几乎能触及到他跳动的青筋。 “你这厮临死前还在胡言乱语,莫不以为本王不敢在此格杀你?” 校尉自知此去李俶处已是必死之局,此事的他反倒没有了任何顾忌。 他仰着头,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李瑁,缓缓道:“我乃将才,可助殿下成事,殿下若杀我,与赵迁斩李牧,胡亥杀蒙恬何异,殿下将来必当后悔。” 李牧、蒙恬俱是乱世中不世出的名将,而赵迁和胡亥都是自毁长城的君主,这校尉以此二人自喻,倒也算是狂妄了。 李瑁低头看着校尉,嘴角露出一丝轻笑:“你不过平卢镇的区区一个六品果毅都尉,将兵不过百人,你何德何能,也敢以李、蒙二人自居?” 校尉自信地昂首回道:“我崔乾佑虽官卑职微,但也自幼熟读兵书,精通军略。眼下我虽只是果毅都尉,将兵不过百人,但只要殿下给我机会,我同样可以统兵十万,横行天下,不输那些名垂史册的名将。” 崔乾佑,原来他竟是崔乾佑,李瑁听他自报名号,终于知道了他的身份。 历史上的崔乾佑于灵宝会战中战大败哥舒翰二十万大军,生擒主帅哥舒翰,连破潼关和长安两座重镇,全歼了大唐在关中的精锐,打散了大唐在关中的百年根基,可以说,崔乾佑是给大唐的衰落刺了最为致命的一刀。 这崔乾佑可是安禄山麾下的心腹大将,对安家忠心耿耿,也是个跟着安禄山造反,一条道走到黑的主儿。 安禄山造反,他跟着造反;安禄山攻打长安,他第一个带头,安禄山死后他又跟着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一同退回了河北,最后,史思明反水,因为忌惮崔乾佑的才能和威望,这才将他和安庆绪一同诱骗至城外,设计杀了他。 这样一个人才,因为自己的原因,还没等到跟着安禄山造反,就被安禄山当做弃子抛了出来。 若是旁人说出方才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李瑁兴许会觉得奇怪,但如果是崔乾佑,李瑁反倒不觉得奇怪了。因为他天生重义而忘忠,一个为了知遇之恩就能跟着安禄山造反的汉人,又怎么会将李隆基这个皇帝看在眼里。 李瑁将承影剑从他的肩膀上拿开,缓缓地蹲了下去,望着他,否认道:“给你机会?本王为什么要给你机会?本王乃是父皇最疼爱的皇子,只要本王小心谨慎,恪尽孝道,将来未尝没有继位为帝的机会,为什么要学太宗皇帝那般大逆不道的行为?” “哈哈哈。” 李瑁的话音方落,跪在地上的崔乾佑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可笑的事情,竟大声笑了出来。 “你在笑什么?”李瑁低头看着失礼的崔乾佑,脸上却不见丝毫的怒意。 左右崔乾佑已经豁出去了,他笑道:“末将关注殿下久矣,殿下是聪明人,又何必在末将面前装糊涂,皇上最疼爱的皇子,这句话殿下您自己相信吗?如今皇上重用殿下无非就是为了利用殿下制衡太子,可当有一日太子不再需要制衡,殿下自然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到时候皇上还有任由殿下手握重权吗?” 李瑁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这些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当不得真,凭这些你就像说服本王,恐怕还不够吧?” 崔乾佑听着李瑁的话,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看了眼李瑁身旁的杨玉环,接着道:“世人皆言寿王妃之美,倾国倾城,色绝长安,今日一见果然不错。四年前,皇上诏寿王妃入宫,为的是什么,殿下应该比谁都清楚,那一次殿下施巧计,以天下悠悠众口堵住了皇上的欲望,殿下的确了得。但俗话说得好,有一就有二,上次皇上未得到并不代表皇上就真的忘记了,相反,越得不到的他就越想得到,待再过几年,殿下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大权旁落,殿下又拿什么去保护寿王妃呢?” 杨玉环就站在李瑁地身旁,将崔乾佑的话听了个干干净净。 杨玉不禁回忆起了四年前玉真观中的场景,面容惊恐地看着李瑁,忙问道:“秋郎,他说的是真的吗?” “无碍。”李瑁轻轻拍了拍杨玉环的手背,笑了笑,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这时,崔乾佑也对杨玉环道:“娘娘的确不必担忧,关于此事其实殿下早有安排。殿下出征剑南,收西陲旧土,揽剑南民心,建益州商会,恐怕早就察觉到了危机,在未雨绸缪了。” 崔乾佑的话讲完,一阵短暂的沉默。 “啪啪啪。” 李瑁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手掌:“不错,的确不错,你一个边镇将领竟能将事情看得这般通透,但凭这份眼见,本王身边就没有几个。” 李瑁身在高位已久,手下也招揽了许多英才,但能有崔乾佑这般见地的不过寥寥数人,说实话,李瑁动了爱才之心了。 李瑁蹲下身子,一双明眸紧紧地盯着崔乾佑的眼睛,缓缓问道:“你之前是安禄山的人,你说你要投到本王的麾下,你叫本王如何信你?” 崔乾佑跪地拜道:“安禄山将我视作弃子,对我已无半点恩德,我崔乾佑又岂会再效忠于他。只要殿下愿意收留,崔乾佑愿拜殿下为主,为殿下掌中利剑,唯殿下之命是从,绝无反顾!” 看着崔乾佑伏在地上的身影,李瑁陷入了沉思。 历史上的崔乾佑虽对安禄山忠心耿耿,但此时的崔乾佑跟随安禄山不过一年,还谈不上什么知遇之恩,更谈不上什么忠心了,若是自己机会把握地好,自己必定可以如安禄山一般,叫崔乾佑赴汤蹈火,死心归附。 “哈哈哈,” 李瑁突然大笑了一声,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袍,披在了崔乾佑破旧的衣服上。 李瑁亲自将崔乾佑扶起,一脸正色地拱手道:“崔卿身怀将才,巧心独运,区区果毅都尉一职如何能配得上崔卿的才能,如若崔卿不弃,李瑁愿意又武卫左郎将一职相待,还望勿弃。” 左武卫右郎将乃正五品的将职,本是李光弼的官职,但年后李瑁将李光弼升作了正四品的左武卫中郎将,故而右郎将一职空了出来。 崔乾佑本想着自己不过是籍籍无名之辈,能说动李瑁留下自己的性命就已经是万幸,何曾想李瑁竟这般重用他,这也让他越发确定了李瑁的心中所想。 崔乾佑不是安分的人,他要的就是李瑁这样野心勃勃的雄主。 “末将崔乾佑愿为主公效死!”崔乾佑身上披着李瑁的锦袍,轰然拜道。 第四十八章 安禄山生恨 华清宫西区的一处院落,正是安禄山暂时所居之处。 颇为宽敞的内室之中,正端坐着两名男子,其中一个是大腹便便的安禄山,另外一个文士模样,留着长须的中年男子,正是安禄山如今的谋主高尚。 “高先生,我自问从未得罪过寿王李瑁半点,但不知他为何一直总与我作对,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想要将我除之而后快。他此次掌握了我的把柄,他不会趁机到皇上那边攻讦我,将我罢官吧。”安禄山虽然得了李瑁息事宁人的承诺,但他从少阳殿回来后仍显地焦躁不安,连忙唤过高尚问道。 高尚摇了摇头道:“大帅但请放心,寿王是聪明人,他若想对大帅动手的话早就出手了,绝不会等到现在。更何况此次只是二公子犯了错,与大帅无关,纵然此事闹得大些,无非也就是让二公子吃些苦头,凭借大帅现在的圣眷,绝对不会牵着到大帅的身上,最多就是罚俸而已,寿王不会做这些无用功的。” 不知怎的,自打安禄山第一次见到李瑁,他就觉得李瑁与自己很不对付,似乎一直在关注自己,总是和自己过不去,而自己对李瑁也有一种莫名的忌惮,不过听了高尚的分析,安禄山的心里好受了许多。 安禄山低头看了看被李瑁退回来的礼单,问道:“当着王妃的面,李瑁只收了财货田庄之类的礼物,没有收下我送给他的三个新罗美姬,你说这美姬我到底还要不要送?” 此次为了进京打点朝中权贵,安禄山一下子花重金从新罗买来了十名颜色艳丽的美姬,每一个都妖艳如花,若非因为此次开罪了李瑁,担心李瑁趁机给他下绊子,安禄山还舍不得一次送给李瑁三个。 高尚想了想,反问道:“寿王拒收新罗美姬时的反应如何?” 安禄山回道:“寿王拒收美姬的时候似乎颇为在意王妃的反应,很是不舍。” 高尚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这寿王李瑁喜好美色之名长安上下谁不知晓,他对于这新罗美人应该还是极为上心了,方才他不过是碍于王妃的颜面没敢开口罢了,找在下之见,大帅回京后还是安排人秘密送过去地好。” 安禄山听了高尚的话,不屑地一哼道:“想不到这堂堂寿王,竟还有个惧内的毛病,当真是有趣极了。” 高尚笑道:“大帅不知,这寿王虽是人杰,但他惧内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这里面还有一件关于寿王惧内的趣事,不知大帅可愿一听?” 安禄山一听是李瑁地丑事,顿时来了兴致,忙道:“那是自然,你且说来。” 高尚饮了口茶,悠悠道:“坊间传闻,益州曾有商户请寿王在望云楼饮酒,众人为投其所好,还专程从平康坊的青楼中请来了最漂亮的姑娘,不过是寿王惧内实在厉害,来这风月场所赴宴竟还带来了王妃,任由王妃全程看着,结果倒好,满场的莺莺燕燕,这寿王可是能看不能吃,最后愣是半根手指头都没敢碰,大帅你说这事有趣不有趣。” “有趣,果真有趣,哈哈哈。”安禄山和李瑁不和,自然乐得听李瑁这些所谓的“可笑之事”。 安禄山和高尚又说了片刻,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安禄山的次子安庆绪走了进来。 “二郎,寿王那边的消息传过来了吗?”安庆绪方一进屋,安禄山便立即问道。 安庆绪脸色很是难看,低着头,吞吞吐吐地回道:“在少阳殿盯梢的人传来消息,寿王未将崔乾佑送至广平王处,反倒将他释放,还把自己的锦袍送给了他。” “砰!”安禄山重重地一拍桌子。 “李瑁欺人太甚,我诚心向他赔罪,他竟然只顾着收拢我的下属,简直目中无人。” 安禄山为了平息李瑁和李俶的不满,牺牲了自己下属的性命,李瑁若是识相,老老实实地杀了崔乾佑便好,此事也能就此打住。 可李瑁在做什么,他竟全然不顾安禄山的脸面,将安禄山要杀的崔乾佑收为己用,此事若是叫河北将士知晓该怎么办,岂不是在说安禄山无情无义,而他李瑁仁德宽厚? 李瑁如此作为无异于是在踩安禄山的脸了。 不过好在安禄山只知道李瑁收了他为己用,不知道李瑁已经将他提为正五品左武卫右郎将,否则他该更加暴躁了。 “李瑁这厮着实可恶,仗着自己亲王的身份简直不将父帅看在眼里。”安庆绪因为此事也没少受苦,听了安禄山的话,也跟着恨恨道。 安禄山有妻两人,育有十余子,他喜欢的是后娶的妻子段氏,而不是安庆绪的母亲康氏,安禄山对安庆绪本就算不得偏爱,此番又因为安庆绪之事受辱,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一脚就重重地揣在了安庆绪的腹部。 “要不是因为你这个废物,我会这样吗?成天除了儿女情长,你还知道些什么用,废物,给我滚,滚回河北,别让我再看到你。” 安禄山的一脚下地又重又突然,安庆绪来不及防备,柔软的腹部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 “嗯。” 一声闷哼,安庆绪被踹翻在地,疼地他如虾子般弓着身子趴在地上,面目痛楚,额头冷汗直流。 “还不快滚,还要留在这里碍眼吗!”安禄山浑然不顾安庆绪的感受,还不等他缓过劲来,就对他怒喝道。 “是,儿告退。”安庆绪强忍着腹部的疼痛,挣扎着站起身子,弯着腰走了出去。 安庆绪转过身子,背朝安禄山的那一刻,他的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迹,脸上的恭敬也瞬间不见,眼睛冷地可怕,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安庆绪走后,安禄山的怒气稍稍平复了些,他坐回了塌上,对高尚道:“高先生,李瑁与我不和,早欲将我除之而后快,此番又这般辱我,若不除他,恐怕后患无穷啊。” 高尚点了点头,同意道:“大帅说的是,李瑁对大帅成见极深,确实不得不除,但眼下却不是时机。如今李瑁身居高位,声势正隆,在宫中又有贵妃娘娘想助,想用计策扳倒他恐怕不易。” 安禄山脸上露出一丝狠色,握拳道:“既然明的不行,那我们就来暗的,从古至今,死在刺客手中的皇子还少吗?” 高尚沉思了片刻道:“大帅不可,现在寿王的名望如日中天,若是此时动手大帅势必引起朝廷的怀疑,得不偿失,此事还需有完全的准备。” 安禄山方才方才所言也不过是一时气急,他岂会不知刺杀李瑁何等困难和危险的事情。 安禄山叹了口气,拍桌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先暂避锋芒吧。” 第一章 玉环有喜 年轮流转,春去东来,不经意间四年已过,又是一季夏末秋初。 四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四年时间寿王府一脉在朝中气候已成,早已屹立其中,稳居一席之地。 天宝四年中,寿王府,敏慎殿正殿。 “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 一阵阵宛转悠扬的靡靡之音自殿中穿出,磬、箫、筝、笛在楼中间歇齐鸣,用声乐勾勒出一副“人何在,飘零久”的迤逦画面。 在大殿的正中,身着一身色彩斑斓的霓裳羽衣的杨玉环戴璎佩钿,腰悬珊玉,叮当作响。 杨玉环舞姿动人,时而如回雪般飘然轻转,时而如彩鹤般嫣然高纵,玉手后垂如杨柳般柔缓,斜曳群裾如红云将生,螾蛾敛略间流露儿女之态,摆袍挥袖间还带着几许风声。 李瑁手执玉笛,凑在唇边,看着杨玉环的绝美姿态,不禁意间有些痴了。 宫廷之舞雍容大气,姿态挥洒,对舞者的姿容体貌要求极高,而杨玉环偏偏就像是为这宫廷之舞所生的一般,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恰如其份,不多不少,不减不添。 单以此而论,天宝之年,普天之下无出杨玉环之右者。 今日之宴乃是王府节末之宴,殿中所掌乐工俱是王府之人,所宴请的宾客也俱是寿王府一脉的几位关键臣子。 刑部尚书章仇兼琼,寿王文学李泌,记事参军高适,左武卫将军马璘,中郎将李光弼,右郎将崔乾佑,还有咸宜公主的驸马,卫尉卿杨洄俱都在列。 霓裳羽衣舞共计三序三十六段,杨玉环只舞了其中的最前面的散序六段,李瑁见杨玉环似乎面色有些潮红,怕她累着,便挥了挥手,示意众乐工退下。 “啪啪啪。” 曲消舞散,敏慎殿中响起了一阵阵抚掌之声。 “尝闻王妃舞姿如仙,出尘脱俗,冠绝天下,今日有幸一观,果然不同凡响。” 杨玉环小鸟依人地跪坐在大殿上首李瑁的身旁,嫣然笑道:“玉环不过寻常之技,奉王爷之命献丑罢了,众人大人谬赞了。” 李瑁握着杨玉环的纤长的玉手笑道:“在本王眼中,娘子之舞举世无双,众位卿家所言一点不虚,娘子就不必过谦了。” 唐朝虽风气较前朝开放包容,但在世人的眼中女子依旧是男子的附属品。男子在外人面前大多以拙荆称之,而且提起来也极为谦虚。可李瑁倒好,与外人谈论时竟将平日的口头爱称带了出来,而且面对旁人的夸赞竟毫不谦虚,反而一副颇为得意的样子。 李瑁对杨玉环的宠溺由此可见一斑。 杨玉环心里又喜又羞,没好气地瞪了李瑁一眼,帮他把案上的酒樽斟满。 李瑁笑了笑,端起酒樽对殿中坐着的众人道:“今日乃王府家宴,众位俱是本王心腹,本王视同家人,大家不必拘谨,来,我们共饮此杯。” 众人一齐举杯道:“谢殿下,谢娘娘。” 说完,殿中之人一同举杯饮下。 李瑁放下酒樽道,摆了摆手,示意在殿中侍候的婢女尽数退下。 等到婢女全部退出殿中后,李瑁从袖中取出一封帛书,扬了扬道:“日前本王得到消息,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集陇右镇半数精锐,兵出廓州,西征吐蕃,志在夺取要塞石堡城。如今皇甫惟明连战皆捷,不日便将兵临石堡城下。石堡乃西陲重地,父皇甚为看重,若是皇甫惟明此番夺下便是立了泼天功劳,众卿以为我等该如何处之?” 皇甫惟明乃是太子的死忠,昔年太子还是忠王的时候皇甫惟明便担任忠王友一职,和李亨的关系极为亲善,此番若是皇甫惟明拿下石堡,立下大功,届时太子党的声势必然大涨,这绝非李瑁愿意看到的。 章仇兼琼曾久在剑南,对周边的军务也很是熟稔,对于石堡城自然也不陌生。 章仇兼琼拱了拱手道:“殿下,石堡乃湟水和青海之间的要地,与剑南的平戎城极为相似,乃是吐蕃能够屡屡进攻我大唐河湟地区的关键所在,石堡又名铁刃城,山道险远,易守难攻,非如殿下攻取安戎城那般奇袭难以成功。如今皇甫惟明这样大张旗鼓,一城一地地拔去,恐怕难以奏效。” 章仇兼琼这么一说,李瑁的脸上非但没有半点喜色,反倒隐隐有些担忧:“那按照章仇大人之意,此次皇甫惟明恐怕要无功而返了?” 石堡城是河湟要塞,兵家必争之地,吐蕃进攻陇右每每都是从此地发起,陇右边民苦其久矣,此番若是皇甫惟明不能成功,恐怕又是西陲的不幸了。 章仇兼琼如实回道:“皇甫惟明的胜算恐怕不足三成。” 皇甫惟明也是当世名将,其实对于攻打石堡城的困难皇甫惟明并非不知,但他也是无可奈何罢了。 李隆基向来极重边功,近几年来剑南、平卢、朔方、河西等节镇在外战中均有建树,获赏官爵者不计其数,唯有陇右镇受制于石堡城的原因,一直难立大功,李隆基对于陇右镇已经多有不满。 天宝元年李隆基已经因为范阳无功,撤换掉了范阳节度使王斛斯,叫李亨很是肉疼,此番若是皇甫惟明再因为同样的原因被李隆基撤换,那太子党可就损失惨重了。 此次石堡之战的开端既是皇甫惟明赌博的心态作祟,也是李亨一封封书信敦促的结果。 崔乾佑见李瑁面色似有不悦,于是起身劝道:“殿下忧国忧民之心末将佩服,但陇右之战事关重大,无论成败如何,殿下均需早作打算。” 崔乾佑之言倒也在理,陇右之战若胜,那便是大唐之幸,也是太子之幸,李瑁却是应该准备好应对之策;陇右之战若败,皇甫惟明便少不了一个贪功冒进之罪,这可是打击李亨,断太子一臂的大好时机,李瑁绝对不容错过。 李瑁赞同地点了点头,收起心神,刚准备开口和殿中的众人商讨此事,在一旁服侍李瑁地杨玉环却突然出了异常。 “唔...” 杨玉环原本安安静静地坐在李瑁的身旁,但不知怎的,刚刚起箸尝了口菜,竟突然干呕了起来。 李瑁见杨玉环干呕,连忙关切地问道“娘子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夏末秋初,气候转凉,杨玉环身子骨又弱,李瑁担心她是受了风寒。 杨玉华摇了摇头道:“玉环无碍,身体并无不适,可能是府里的饭菜不合口味吧。” 李瑁道:“既然如此,那本王回头便向长安广征名厨,必定做出叫娘子合口的菜肴。” 李瑁虽是两世为人,但两世加起来也不过四十来岁,经历过得事情毕竟有限,不过年纪较长章仇兼琼却从杨玉环的表现中看出了什么来。 章仇兼琼笑着问道:“娘娘近日可是胃口不佳,精神不好,易感疲惫?” 杨玉环见章仇兼琼竟说出了自己今日的症状,好奇地问道:“大司寇也懂医术?” 章仇兼琼哈哈笑道:“若是下官所猜未错,娘娘之疾恐怕殿下遍请天下名厨亦是无用。” “这是何意?”李瑁不解地问道。 章仇兼琼笑着回道:“以娘娘之症,怕是有了世子,殿下不妨传御医诊断。” 第二章 陇右军报 入苑坊就在大明宫的南侧,距离太医署极近,李瑁一封帖子发出,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宫中的太医便拿着药箱,匆忙赶了过来。 寿王府传话的人来的急,也没说是什么病情,只说是王妃身体不适,要传医术最为精湛的太医。 杨玉环乃寿王正妃,身份尊贵,太医署不敢随意糊弄,于是便派了经验老到的太医丞方雅连前来。 太医丞方雅连乃是太医令的副手,从八品的官职,平日里只诊治宫中的各宫娘娘们,除非是受了皇帝之命,到朝中重臣的府上医病,否则甚少外出,。 御赐太医本就是圣上恩典,所以方雅连每每奉旨外出无一不是赚了个满满当当,无论病情诊治地如何,都少不了一番打赏。 不过这一次方雅连的心情却没有以往那般轻松了。 一来这寿王不比外臣,乃是皇子,亦是天潢贵胄,自然不会将他这一个小小的太医丞看在眼中;二来寿王妃身子弱,若是自己不能医好,惹怒了寿王殿下,说不得还得把自己的官位搭进去。 方雅连心里七上八下地跟着寿王府的仆从一路来到王府,直入了敏慎殿的内室。 “下官太医丞方雅连参见殿下,参见娘娘。”方雅连方一进门,便小心翼翼地拜道。 李瑁地脸色倒不像方雅连猜想的那般难看,李瑁亲自将他搀了起来,对他道:“王妃身体不适,烦请方太医替王妃诊治一二。” “下官职责所在,不敢当殿下一个请字。”方雅连躬了躬身,拿着药箱走到了杨玉环的跟前。 “还请娘娘将手臂伸过来。”方雅连从药箱中取出一块脉枕,放到了杨玉环的手边。 方雅连隔着一方薄薄的丝巾,将手轻轻放在了杨玉环的手腕内侧。 方雅连刚刚将手指放在杨玉环的手腕上不过片刻,脸色就变了数变,从担忧到疑惑,再由疑惑转成喜悦,等到方雅连完全确定之后,终于站了起来。 难怪寿王府来地这么急,原来如此。 方雅连一脸喜色地对李瑁贺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娘娘的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有如珠滚玉盘,这是喜脉啊,娘娘这是有喜了!” 方雅连的话传入李瑁地耳中,李瑁心中最后一丝疑虑终于被打消,李瑁地脸上顿时露出了难掩的笑容。 “赏,方太医诊脉有功,赏钱千贯。”李瑁两世为人,终成人父,心情极佳,一挥手便是一千贯的赏钱。 “下官谢殿下,谢娘娘。下官这就给娘娘开一道安胎的方子,还请娘娘按时服用。”方雅连一听到李瑁口中说出数字,面露喜色地跪谢道。 一千贯钱,这可是他七八年的俸禄,只是出来这一趟便叫他给得了,他如何能不欣喜。 “恭喜殿下,恭喜娘娘。”听到这个消息,原本随侍在一旁的紫竹等人也一齐面露笑容地由衷贺道。 自小便看着李瑁长大的武云娘更是如此,她直接站在了窗边,双手在胸前合十,对着天空喜极而泣:“娘娘您看到了吗?阿郎有后了,阿郎要有小世子了。” 杨玉环有喜,寿王府上下百人尽数有赏,深知皇族关系诡谲的武云娘心系小世子安危,更是亲自跟着方雅连去太医署抓药。 众人一阵热闹之后散去,只留下李瑁和杨玉环两人在内室。 李瑁握着杨玉环的手,看着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心神竟隐隐有些恍惚。两世为人,他如今竟然有了自己的血脉,李瑁地心里一时间竟还没缓过来。 “秋郎,你看什么呢?都盯着人家的肚子望了这么许久了。”杨玉环拍了拍李瑁的手背,娇声问道。 李瑁嘿嘿一笑道:“无他,只是太过喜悦,一时还没缓过神来。” 杨玉环十七岁嫁于李瑁,如今成婚已有十年,十年的时间,李瑁独宠一人,为了她连侧妃都未曾纳入府中,可她却一直不能育有子嗣。 无后乃七出之条,更何况李瑁还有王爵在身。李瑁虽然一直护着他,未曾因此责怪于她,但人前人后,有多少流言蜚语,她自己的心里承担了多大的压力,只有她自己知道。 杨玉环靠在李瑁地怀里,感慨道“秋郎终于有后,玉环也算是对秋郎,对阿娘有个交代了。” 李瑁拉过杨玉环的手,放在自己的掌中温柔地摩挲:“玉环腹中所怀乃是为夫的嫡长子,待到孩儿出生,为夫便上表父皇,奏请封他为寿王世子,将来继承为夫的王爵。” 李瑁志在帝位,说是确定世子,其实就是指定他的继承人,若是将来李瑁为帝,杨玉环腹中的孩儿便是太子,若是李瑁为王,杨玉环腹中的孩儿便是未来的寿王,李瑁直接把话说到了这个程度,足见李瑁对杨玉环的宠爱了。 不过杨玉环听了李瑁的话,心里却稍稍有一丝担忧:“秋郎,若是玉环生的是女儿,你会不会失望?” 杨玉环腹中所怀是李瑁的长子,杨玉环原以为李瑁自然是更希望是男孩,不过李瑁却连忙摇了摇头,由衷地笑道:“女孩更好,女孩比男孩贴心,玉环头胎生的若是女孩,想必定和玉环一样美丽可人,十多年后,也能叫整个长安城为之倾倒。” 杨玉环仰头看着李瑁,听着李瑁说的话,心里仅剩的一丝丝担忧也被抛开。 她和李瑁朝夕朝夕相处,同床共枕十年,她对李瑁地习惯举止再熟悉不过了,她透过李瑁地眼睛可以明确地确定,李瑁是真的不在乎她腹中孩子的男女,只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与疼爱。 寿王李瑁和蜀中杨氏近年来风头极盛,随着太医回宫,寿王妃有孕的消息也如飓风般在大明宫和长安城各大权贵的府邸迅速传开。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东宫、相府、各亲王府、还有与李瑁交好的一众官员,尽数派人送来了礼单。 杨玉环府中的孩子尚未出世,就已经轰动了大半个长安城。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李隆基和杨玉瑶也派来心腹内侍刘奉廷前来探视,刘奉廷奉着李隆基之命,带着许多珍贵的贡品药材便直入了寿王府的敏慎殿。 刘奉廷指了指,身后的几个箱子躬身道:“奴婢刘奉廷奉陛下和贵妃娘娘之命拜见殿下,顺便给王妃带些补品。” 刘奉廷也是常年跟在李隆基身旁服侍的内侍,虽远远比不得高力士那般得宠,在宫中却也很有些地位。 李瑁将刘奉廷扶起,命人将箱子抬进了屋***手笑道:“王府之事,有劳公公专程走一趟了,待公公回宫后还请公公待本王谢过父皇和贵妃的美意。” 刘奉廷回道:“奴婢此番出宫出了向寿王府中送补品,其实还奉了陛下之命传殿下入宫议事,殿下若要谢恩,大可亲自向陛下和贵妃娘娘说。” “公公可知父皇诏本王入宫所为何事?”此时并非朝议之时,李隆基突然传诏却是有些奇怪,李瑁不动声色地往刘奉廷的手中塞了一枚价值不菲的古玉,小声地问道。 刘奉廷摸了摸手中玉质极佳的古玉,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对李瑁道:“一个时辰前,陛下在宫中收到陇右的急报,龙颜大怒,陛下此刻诏殿下入宫兴许是和陇右战事有关。” 第三章 军情 与陇右战事有关? 李瑁听着刘奉廷的话,心里已经有了思量,能叫李隆基龙颜大怒的,想必是陇右战局不利了。 果然还是被章仇兼琼猜到了,皇甫惟明的动机已经被吐蕃察觉,吐蕃早有防备,陇右军怕是吃了败仗。 李隆基相诏,李瑁不敢有丝毫耽搁,他跟身旁伺候的紫竹交代了一声,便跟着刘奉廷去往了大明宫。 陇右战局吃紧,李隆基传诏的自然不止李瑁一人,李瑁刚过紫宸门便遇到了同样被传诏的右相李林甫。 李林甫脸上带着他标志性的笑容,如沐春风般走到李瑁地身旁问道:“殿下此番也是奉皇命前来。” 李瑁点头回道:“那是自然,想必李相也是如此了。” 李林甫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对李瑁道:“此番陇右战局吃紧,皇甫惟明难辞其咎,这可是一个难得的良机,难道殿下不想做些什么吗?” 李林甫口蜜腹剑,李瑁与他虽然眼下利益一致,但也不敢和他交底。 李瑁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拱手道:“本王在朝中根基尚浅,恐怕难有作为,只要李相开口,本王定附骥尾。” 李林甫本就不指望李瑁会对他据实相告,不过李瑁既然讲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倒也是足够了。 此次李隆基传诏的除了李瑁和李林甫,还有太子李亨、庆王李琮、左相李适之还有兵部和户部的一应官员。 紫宸殿中,李隆基重重拍了拍桌案上的那封加急战报,面色深沉地对殿下的众臣道:“朕此次诏你们入宫的目的想必你们多少也该知道,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用兵大意,不察敌情,在石堡城外遭遇吐谷浑和吐蕃的夹击,大败而归,陇右防御使褚诩战死,折军三万,吐蕃军已经趁势东进了。” “哗啦!” 李隆基话音方落,紫宸殿中响起了一阵惊叹之声。 此次入宫前众人大多猜到是石堡之战有关,可大家最多猜测战局不利,未能拿下石堡城,可万万没想到竟是一场惨败,就连陇右防御使褚诩都战死沙场。 “启禀陛下,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贪功冒进,以致丧师辱国,理当严惩。”户部侍郎萧炅乃是李林甫的心腹,来此之前早就得了李林甫的明示,要趁机断太子一臂,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不过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一向与左相李适之交好,李适之乃武臣出身,性情粗疏仗义,听得好友被人攻讦,李适之便出列道:“启禀陛下,皇甫惟明有战败之罪,理当惩处,但吐蕃狼子野心,觊觎我大唐西土久矣,此番石堡取胜,他们势必挥师东进,臣以为当务之急并非追究皇甫惟明的过失,而是应该让他戴罪立功,巩固边防,以免再失城池。” 李隆基虽然想要削减太子在边镇的势力,但事情的轻重还是分的清的,他听了李适之的话后道:“李爱卿说的有理,吐蕃军联合吐谷浑攻击十五万大军已经向陇右攻去,当务之急是击退吐蕃的攻势,惩处之事大可以后再论。” 李隆基的话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李林甫精明地很,绝不会为了区区一个皇甫惟明和李隆基过不去。 李林甫出列道:“陛下圣明,皇甫惟明损兵折将,守城兵力势必不足,眼下首要之事是调遣朝中大将,领兵前去增援陇右。” 李隆基对李林甫的话深以为然,回问道:“那依李卿之见,此次调派何人为宜?” 皇帝垂询,众人都以为李林甫想必会从和他交好的将领中挑出一人,但李林甫却说出了一个众人都未曾想过的名字。 “寿王,微臣举荐寿王为帅。”李林甫出人意料地回道。 李林甫的答案莫说是殿中的其他人,就连李瑁和李隆基都没有想到。 “寿王对于陇右军务并不熟悉,李卿何以举荐寿王为帅?”李隆基不解地问道。 李林甫回道:“寿王虽不熟悉陇右军务,但寿王曾在剑南大败吐蕃,对付吐蕃想必寿王颇有心得,定能旗开得胜。” 李林甫嘴上虽说地冠冕堂皇,但李瑁却不由地在心中腹诽了一句:“老狐狸”。 李林甫举荐李瑁增援陇右哪是为了战事,分明就是想借机激化寿王和太子之间的斗争。 李瑁若是去了陇右,无论战争的胜负,无论李瑁怎样惩处皇甫惟明,都会和陇右上下的官员还有和太子党产生冲突。到时寿王党和太子党斗地你死我活,李林甫只要在一旁见风使舵,便可坐收渔人之利。 这李林甫当真是老谋深算。 让李瑁和李亨相争,这非但符合李林甫的利益,也是李隆基希望看到的局面。 李隆基颇为意动地说道:“李卿之言有理,瑁儿你可愿为帅?” 李隆基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瑁哪还有拒绝的可能?更何况李瑁挂帅虽然会加剧和李亨的冲突,但此战若是取胜,对他在朝中的威望和发展倒也大有裨益,反正他和李亨早已撕破了脸,就算再难看些也没什么大碍了。 李瑁出列朗声回道:“承蒙父皇信任,儿臣愿往!” 李隆基高声道“寿王李瑁听旨,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用兵不利,致石堡兵败,陇右告急,加寿王李瑁陇右道行军大总管之职,领秦、渭、原、陇四州驻军三万增援廓州,集军之后即刻启程。” “儿臣领旨。”李瑁跪地拜道。 —————————— 朝议散后,东宫太子李亨的书房中,太子党要员太子少保崔琳,陕郡太守、水陆转运使韦坚在屋中正襟危坐。 “十八郎此去陇右,其势汹汹,若是此番叫他立下大功,再得了陇右,恐怕他在朝中的势力就更上一层了,你们可有计策教我?”李亨心系陇右之事,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已经年近七旬的崔琳抖着花白的胡须回道:“此事太子不必过分忧心,无论寿王胜负如何,陛下都不会将陇右交给他的。” 李亨面露疑色问道:“这又是为何?” 崔琳回道:“太子可还记得寿王所封的官职?” 李亨道:“孤自然记得,是陇右道行军大总管,陇右道行军大总管总掌陇右军务,职权不在节度使之下。” 崔琳抚须回道:“不错,正是这个官职下官才敢断定陛下绝不会将陇右交给寿王。陇右道行军大总管确实职权极大,但不过是临职,本朝已久不册封。若陛下有心将陇右军政交于寿王,何必多此一举,让他以陇右道行军大总管之职暂摄陇右军政,直接封他为检校节度不就行了吗?” 行军大总管不是常职,只是战时临时设置,一旦战争结束大总管的官职随即取消,权力自然也就没了,如此看来,李隆基却是没有将陇右军政交给李瑁的打算。 崔琳的话说完,李亨原本紧锁的眉头也稍稍有些开解。 “那依二位之见,眼下我们应该如何?”李亨接着问道。 这时李亨的妻兄韦坚回道:“寿王心怀叵测,利欲熏天,无论陛下心意如何,他都会将手伸向陇右,当务之急太子应该行文陇右,叫他们千万谨慎,不能与李瑁正面为难,给他借题发挥的机会。” 第四章 征前 寿王府,后园。 “李林甫这只老狐狸,朝中大事到了他的手中竟也成了党同伐异的手段,为了挑起本王和太子的纷争,竟然力荐本王挂帅出征。”李瑁一想起朝堂上李林甫的手段,心里便有些烦闷。 倒是一旁的李泌玩笑道:“怎么,莫非殿下没有打败吐蕃的把握,心中忧虑?” 李瑁摇了摇头道:“五年前吐蕃二十万大军来犯,本王尚且能败,更何况如今。只是本王一想到大唐朝政竟被李林甫这帮人把持,心中烦闷罢了。” 李泌微微起身,替李瑁倒上了一杯清茶,淡然道:“殿下不必忧心,正所谓不废不立,殿下想在这储位之争中胜出,李林甫之流还真少不了。眼下殿下最要紧的事情是处理好陇右之战,其他的大可放在一边。” 商讨陇右军政,本就是李瑁找来李泌的主要目的,李瑁见李泌提了起来,便问道:“皇甫惟明乃是军中宿将,当识大局,应该不会与本王为难,京军又有光弼和仁杰相助,对阵吐蕃本王倒不担忧,只是这陇右内务本王该如何处理,本王有些拿捏不准,还请长源教我。” 李泌自信地一笑,回道:“此去陇右殿下只要做好十个字便好:掌军不掌政,治兵不治民。如此足矣。” “掌军不掌政,治兵不治民?” 李瑁在口中轻轻念叨着这十个字,不解地问道:“若是如此,本王岂非于陇右政局没有半点作为?” 李泌直白回道:“陇右不比剑南,殿下乃剑南首官,在剑南从事自然多多益善,可此次殿下所封不过乃是陇右道行军大总管,并非节度使,陇右政局本就与殿下无关,做的多了反而容易引起皇上的不悦。” 李瑁面露凝重之色道:“长源担心的是父皇,而不是太子?” 李泌点头回道:“殿下已是剑南节度使,此番如若再掌陇右,这大唐西南半壁可就都在殿下掌中了,殿下以为皇上会放心吗?” 李泌的话引起了李瑁的思考。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陇右和剑南不同,剑南和关中中间还隔着一个山南西道,有重镇梁州隔开,而陇右紧邻关中,若是陇右有异动,关中必受波及。 以李隆基的性子,就算李瑁身为皇子,怕是也在外人之列吧。 “难道本王此去陇右除了和吐蕃作战就再无作为了吗?”李瑁听了李泌的分析,心有不甘地问道。 李泌摇了摇头道:“李林甫想的漂亮,他想利用我们对付太子,难道我们就不能利用他吗?说破了天,李林甫此次举荐殿下为帅还是为了对付太子,陇右有李林甫的人,只要给他机会,他一定会出手的,这把刀,还不见得是谁借谁的。” 李林甫和太子为敌已久,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只要有合适的机会,李林甫自然不会错过。 有了李泌这番话,此去陇右,李瑁已经心里已经有了腹稿。 李瑁接着伸手取出了原本悬挂在腰间,象征着自己身份的寿王金牌,缓缓递到了李泌的手中,一脸郑重道:“本王此去陇右心中已有计较,只是这长安中情况本王还是有些放不下,此乃本王的腰牌,如有紧急情况,你便拿着这枚腰牌去见王妃,她会按照你的意思来安排。本王离京之后,凡本王一系的官员你尽可调遣,寿王府中的财物你随意取用。其他人本王不放心,这京中的大局只能交给你了。” 李泌从李瑁地手中接过尚带余温的腰牌,只觉得这枚三寸大小的腰牌竟似有千钧之重。 这枚腰牌意义非凡,作用极大,李瑁几乎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尽数交给了李泌。李泌少时曾与皇室中人打过交道,李隆基、李亨、李琮等人俱是多疑之人,唯有李瑁能有此胸襟。 “殿下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殿下但请放心,有李泌在,必保殿下身后无虞。”李泌捧着腰牌,一脸正色地回道。 ———————— 初秋的夜晚气候渐凉,屋中已经有了些许寒意。 敏慎殿的卧房,金丝楠木雕成的床榻上,锦缎织就的衾被中,盖着两副滚热的身体。 女子怀有身孕,头三个月关系着胎儿的安稳,最为重要。饶是李瑁正当壮年,兴致正高,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拥着杨玉环诱人的身体,不敢有丝毫乱动。 “幸好为夫要出征,否则这样忍上十个月,岂不是要憋坏了?”李瑁心痒难耐,只能开起玩笑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杨玉环看着李瑁的欲而不得的样子,不禁笑道:“所谓坐怀不乱真君子,秋郎你是一点没做到,如此看来秋郎倒不是君子了。” 李瑁在杨玉环的耳垂上轻轻啄了一口,一本正经地回道:“与柳下惠坐怀不乱的女子想必是个丑女,柳下惠这才能够自制,若是那女子如娘子这般娇媚,想必他也是忍不住的。” 杨玉环听了李瑁的玩笑,噗嗤笑了出来:“柳下惠乃儒家和圣,地位尊崇,你竟这般开他玩笑,若是叫朝中那些老学究知道了,必不与你干休。” 李瑁混不在意地嬉笑道:“夫妻间床头私话,岂能叫外人得知?” 杨玉环听李瑁这么说着,神色渐渐暗淡了下来。 “秋郎这一去,少说又是数月,秋郎走后,也不知道还有谁能同我说话了。” 妻子有孕,李瑁身为男子却不能在一旁陪伴,他的心里难免觉得有些亏欠。 李瑁叹了口气,轻轻捋着杨玉环的头发,内疚道:“为夫身为皇子,生来便是要维护这大唐江山的。为夫答应你,只要陇右战事一结束,我便即刻凯旋,必定赶在娘子生产前返回长安。娘子若是晚上闲着无聊,大可让紫竹过来陪你,你们俩做个伴,也不至于让你一个人在这胡思乱想。” 提到紫竹,杨玉环似乎想起了什么,靠着李瑁的肩膀道:“紫竹很是不易,带你从剑南回来后便纳她为侧妃吧。” 李瑁听杨玉环一说,脸上露出讶色:“你都知道了?” 杨玉环点头道:“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来。紫竹是个好姑娘,对她我是了解的。她是阿娘挑给你的,和外面那些莺莺燕燕的不同,她从你少年时便跟着你,一颗心都在你的身上,你也该给她一个归宿了。” 李瑁轻轻揽过杨玉环的肩膀,缓缓道:“好,娘子深明大义,一切便依娘子所言。” 第五章 秦州再会 秦州,曾为天水郡,处长安之西,天水河谷,乃大唐西方重镇,山水环绕,时称西北江南,又因地处丝绸之路要冲,故称千秋聚散地,名噪当时。 秦州地处甘陇之地,不比关中,方才秋初,广袤的秦州之地已经初显苍凉,秋风拂面,已有浓浓的凉意。 秦州土地肥沃,地势开阔,水草丰茂,故而马政尤兴,秦州所蓄养的战马也是天下闻名。 秋高马肥,正是战时,一封加署名陇右道行军大总管的调兵诏令自寿王府发出,关西的战争机器迅速转动,秦、渭、原、陇四洲三万精锐边军自得调令起开始集结,十日时终至秦州。 午后,秦州城外的丝绸古道上,渭州、原州、陇州三州都督已经各自妥善安置好本州人马,带着亲兵亲自于城外相候,等待着主帅寿王李瑁的到来。 唯独这秦州的东道主,秦州都督武彦平却不见了踪影,只遣了秦州司马文越在一旁相陪。 渭州都督陈令武看了眼文越,见四周迟迟不现武彦平的身影,于是问道:“文司马,寿王殿下乃此次西征的主帅,片刻即到,为何现在还不见武都督?” 文越摇了摇头道:“今日午间武都督便出了府,似有要事,只嘱咐了下官来次相陪,下官也不知都督去了何处?” 陈令武不解地问道:“寿王乃当朝皇子, 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 又身兼陇右道行军大总管之职,统摄陇右军务,还有什么事情比迎接寿王更重要?难道武都督就不怕寿王降罪吗?” 陈令武的话文越还未及回答,一旁的陇州都督李穆却突然开口笑了起来,言语中似还有不满之意。 “陈都督怕是多虑了,武都督虽是外将,却也是寿王府出身,早年可是曾任寿王府亲事殿军的,与寿王殿下相交甚厚,岂是我等可以比拟。” 一旁的年仅半百的原州都督祖安南也顺着李穆的话头酸溜溜地接着道:“武都督年少有为,又与寿王关系非同一般,自然不会与我等同列。” 武彦平和李瑁的关系在陇右并非秘闻,武彦平不过二十有余,年纪与李瑁相若。武彦平四年前不过还是区区正六品的寿王亲事府殿军,但后来竟凭借着吐蕃军功一跃而上,成了这从三品的秦州都督,掌一州军务,比起多少人苦熬数十年来得还要高。 尽管武彦平的功绩做不得假,他这些年也将秦州兵事处理地井井有条,但在众人的眼中还是避不开“幸进”二字。 而陇右镇受节度使皇甫惟明的影响,大多和太子亲善,李瑁和太子一向不和,陇右的许多边将自然也对寿王府出身的武彦平颇有成见。 不过他们也只是在背地里说说罢了,若是武彦平在此,他们也绝不敢这样说。 文越是武彦平一手提拔上来的,对武彦平自然是忠心耿耿,不过他对于李穆的这些话却也懒得辩解。 自家都督乃寿王心腹,视同左膀右臂的人物,岂会因为他们几句不想干的闲言碎语就被动摇了地位? 此次武彦平又是随李瑁出征,若是再立新功,那必然是要上达天听的,到时还在不在这陇右都是两说,又何必要看他们的脸色。 陇州都督李穆也看出了文越脸上的不屑,自讨了无趣,也不在言语。 终于又过了片刻,一阵阵沉闷的马蹄声在耳边响起,一支装备精良的上千人的骑兵队伍在他们眼前出现。 李瑁身兼左武卫大将军之职,此次李瑁西征挂帅并非独自前来,还带来了一千左武卫精锐,和李光弼、马璘、崔乾佑等数位左武卫将领。 “你们看那行于最前,身着明光铠的年轻将军可是寿王?”陈令武曾在进京述功时见过李瑁一面,但看的并不真切,只是隐隐约约有些印象,故而问道。 军州都督乃是外将,与李瑁这等常在京城的皇子自不相熟。 不过武彦平却是个例外,武彦平是李瑁的绝对心腹,曾掌寿王府卫率数年之久,武彦平入寿王府从来不必通传,甚至可以直入敏慎殿内堂。 秦州司马文越曾跟在武彦平的身后数入王府,也与李瑁说过几句话,他对李瑁自然熟悉地很。 文越回道:“队伍最前的并非寿王殿下,乃是左武卫将军马璘,扶剑行于帅旗之下的才是殿下。” 几位都督听了文越的话,纵目望去,果然,帅旗之下还有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相貌俊朗英武,身边众人对他成围拱之势,与印象中的李瑁却有几分相似。 李穆多看了两眼,很快就在李瑁的身旁发现来了另外一个人。 李穆惊讶道:“你们快看,寿王身旁,手执帅旗之人可以武都督?” 几人被他这么一提醒,也连忙望去,李瑁身旁那个手执帅旗的将领不是武彦平还是谁? 祖安南看着武彦平的举动,心里满是不屑:“堂堂从三品都督,为了讨好李瑁竟去做这护旗官,成何体统?” 在外人眼中,以武彦平如今的身份还去做这小卒之事,确实有些失了身份。不过武彦平和李瑁之间的关系,又其实他们可以理解的。 迎面而来的军阵中,李瑁对武彦平道:“彦平,今时不比往日,你已经秦州都督,下辖万余人马,岂能再做这扛旗负剑之事。” 武彦平乐呵呵地笑道:“彦平还是那句话,无论彦平是什么官职,在殿下面前永远都是殿下的护卫,这护旗之事理当由我来做。” 李瑁听了武彦平的解释,脸上满是欣慰之色:“彦平早早出来迎接本王恐怕不只是为了护旗吧,你是担心本王初到陇右,陇右的将士不服本王统管,想要以身作责。” 自己的心思被李瑁看穿,武彦平笑道:“殿下英明,自开元末年皇甫惟明入主陇右,在此地经营已久,陇右上下虽不敢言铁桶一块,也可算得上是上下齐心,殿下初来乍到,如不使些手段,恐怕难以震服人心。” 李瑁点了点头道:“彦平说的也是,只是委屈你了。” 武彦平道:“没有殿下就没有我的今日,殿下不必客气。” 武彦平是武云娘的侄儿,又跟随李瑁许久,形同家人,莫说是为李瑁扛旗,只能帮助上李瑁的大业,就算是要他的脑袋,他也绝不会眨一下眼睛。 李瑁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接着问道:“对了,本王在长安给你去信,要你遣人调查吐蕃主帅的情况,怎么样,现在有结果了吗?” 武彦平面露一丝奇异的笑容,说道:“吐蕃的主帅并不陌生,而且还是殿下的熟人?” “本王的熟人?”李瑁的心里忽然浮现起了三个人名。 他认识的吐蕃人中能有资格担当主帅的只有三人:二皇子结松力,兀论样郭,还有莽布支。 但兀论样郭是文臣,挂帅的可能性不大,莽布支势力大损,应该没这么快恢复,所以只能是一个人了。 “莫不是结松力?”李瑁问道。 武彦平回道:“的确如此,自打结松力被殿下羞辱后,此番来势汹汹,大有报仇雪恨的意思。” “结松力,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李瑁想起了昔年长安殿中的场景,嘴角挂起了一丝难以捉摸笑意。 第五章 皇甫惟明 秦州距离石堡尚有千余里,路途遥远,李瑁率领秦、渭、原、陇四州之兵并上一众粮草辎重,行军速度不比精骑,一连十余日才至鄯州西南。 “彦平,你对陇右颇为熟悉,你觉得按照这个速度,我们何时才能赶到石堡?”李瑁看着一路上速度不佳的步卒,担忧道。 之前皇甫惟明为了进攻石堡,扫清城外来援的吐蕃士卒,将陇右镇几乎大半的骑兵尽数带走,为各都督府留下的尽是步卒,行军速度自然差强人意。 武彦平回头看了眼长长的队伍,对李瑁道:“此处已经进了鄯州西都的地界,距离石堡还有近两百里,按照这个速度,最快再要三日便能到达。” “三日,希望皇甫惟明和陇右军还能撑得住吧。”李瑁担忧地叹道。 李穆乃陇西将领,自然看不得李瑁这般小视皇甫惟明和陇右军,李穆道:“殿下大可放心,皇甫大帅乃军中宿将,久经战阵,更何况石堡之后还有洪济城可以镇守,皇甫大帅兴许打不破石堡,但一时自保必然不是问题。” “如此最好。”李瑁知道陇右将领对自己存有防备,也懒得解释。 不过陇右的局势显然比李穆想得要严重地多,李瑁率领援军不过才向前又走了十余里,竟就看到了一波波身着唐军衣甲的散兵往后方撤去。 “这是什么情况?”李瑁看见眼前的一幕,心头隐隐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殿下稍后。”李光弼拱手应了一声,策马而出,提了一个散兵便回到了李瑁身边。 “你们是哪里的兵卒,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李光弼盯着散兵,喝问道。 这散兵也不是傻子,他见眼前的一众人个个身披明光铠,姿态威严,想必都是后方赶来的将军,于是一五一十地回道:“启禀将军,小人乃廓州孙都督麾下,前方大军吃了败仗,士卒都被打散了,小的便顺着人群跑了回来。” “如此说来你便是逃兵了?”李瑁听了散兵的话,心中大怒,猛地抽出了腰间的承影剑,指向了散兵的眉心。 这散兵显然没想到李瑁会突然拔剑,慌忙之下连忙解释道:“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小人并非逃兵,而是大军整体后撤,小的只是走散了,走地快了一些。” “什么?全军后撤?已经撤到此处了吗?”李瑁心中一震,讶然问道。 散兵忙道:“小的官卑职微,具体情况小的也不知道,只是一路狂奔,便到了这里。” “那皇甫惟明呢?皇甫惟明在哪儿?”李瑁得知前线竟兵败至斯,高声问道。 “两个时辰前我在山坡上看到皇甫大帅的中军帅旗正在往此处移动,皇甫大帅应该就在前方。”散兵指着自己的身后,对李瑁道。 陇右军此刻应该在石堡和洪济一代缠斗,怎么会退到这里? 李瑁地心中又惊又怒,马璘和李光弼等人吩咐道:“仁杰、光弼,你们随本王速带左武卫精骑先行前往,彦平,你对陇右军务熟悉,你和达夫留在此处统帅士卒。” “诺。”李瑁令下,众人轰然领命。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李瑁带着左武卫精骑如旋风般往前方疾驰而去。 方才还在逃命的散兵听李瑁口称“本王”,这才悻悻地缩了缩脑袋,难怪这年轻将来说话这般强硬,原来他竟是京中来的皇子。 李瑁所率的左武卫俱是京中精锐,人强马壮,李瑁按照那散兵所指的方向,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便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陇右大军。 只不过此事的陇右军哪还有半点大唐精锐的模样,一个个神色晦败,一点战斗的意志都没有,显然是刚刚打了败仗。 李瑁看着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模样,恨不得将他们赶回战场,再与敌人厮杀。 “殿下,当务之急是找到皇甫惟明,问清情况。”李光弼见李瑁面色不悦,连忙提醒道。 李瑁虽然愤怒,但终究还能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行进。 李瑁越往前走,士卒的密度就越来越大,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李瑁终于看到了皇甫惟明的帅旗。 “殿下,皇甫惟明应该就在那边。”李光弼指着帅旗的方向道。 “好,随本王过去寻他。”李瑁一夹马腹,快速地往帅旗的方向走去了。 “此处乃中军所在,来人止步!” 在距离帅旗还有两百步的地方,李瑁被一队衣甲还算齐整的骑兵持枪拦了下来,显然,这队骑兵是皇甫惟明的护卫亲兵。 马璘拔刀磕开了亲兵的长枪,高声喝道:“好大的胆子,连寿王殿下都敢拦,速度禀告皇甫惟明,寿王殿下到此,让他速速出来迎接!” 说完,马璘从腰间取下了自己的令牌交到了亲兵手中。 来人的确身着京中禁军的衣甲,气势汹汹,又敢直呼皇甫惟明名讳,亲兵不敢怠慢,接过马璘的腰牌,便连忙往中军方向赶了过去。 这亲兵拿着腰牌,不敢有丝毫的停留,一路走到了帅旗之下。 “启禀大帅,寿王殿下驾到,传大帅迎接。”亲兵走到一个四旬上下,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躬身拜道。 “寿王?他可有什么信物?”皇甫惟明谨慎地问道。 亲兵双手奉上马璘的腰牌道:“此乃寿王身边将军的腰牌,请大帅查看。” 皇甫惟明接过亲兵手中的腰牌,只看了一眼,面容一正。 只见腰牌正面赫然写着“左武卫将军”五个正楷,背面则是“南衙熊渠,左卫鹰扬”八个小字。 “这是左武卫将军的腰牌,做不得假。立刻传令整军,迎接寿王。”皇甫惟明手握腰牌,肃然道。 皇甫惟明确定了李瑁的身份,原本缓慢前行的陇右军迅速如潮水般分开,皇甫惟明率一众亲卫下马快步而去。 李瑁看着迎面走来的皇甫惟明,步履如风,龙行虎步,眉宇间虽有倦色,但依旧掩盖不了那股久养而来的气度。 李瑁不由想起了一句话:虎死威不倒,更何况此时的皇甫惟明还不是死虎,只是一只病虎。 “末将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拜见寿王殿下。”皇甫惟明走到李瑁身旁,躬身拜道。 皇甫惟明是太子死忠,李瑁懒得和他寒暄,他微微抬手,示意皇甫惟明起身,冷冷问道:“皇甫将军,石堡兵败,你们为什么不坚守洪济城,反倒退到了此处?” 被李瑁这么一问,皇甫惟明面露愧色,俯首道:“石堡兵败,陇右军折损过半,洪济城乃是小城,难以坚守。” 李瑁心中既疑且怒,接着问道:“那廓州,你们为什么不守廓州,竟然退到了鄯州?” 皇甫惟明面色红得滴血,咬着牙回道:“石堡兵败后吐谷浑乘机反水,从侧面袭击我军,我军又折了数千,无奈之下只能弃廓州而走,保全实力。” 李瑁和李光弼等人听了皇甫惟明的解释,脸上都写满了惊讶。 “什么!廓州已经丢了?” 第六章 城防之争 廓州乃陇右对阵吐蕃的前线,是距离吐蕃最近的州城,那里有西北重镇浇河城,位置险要,易守难攻,乃兵家必争之地,可如今竟然就这么丢了。 廓州的背后便是陇右节度使治所所在的鄯州,若有廓州,大唐面对吐蕃的攻势就能从容面对,可如今廓州有失,吐蕃兵锋随时可至鄯州西都城,威胁陇右安危。 李瑁盛怒之下,指着皇甫惟明喝问道:“皇甫惟明,你可知道廓州城是我大唐多少将士用性命一寸一寸换来的,你居然就这样丢了,你对得起父皇的信任,对得起陇右的百姓吗?” 李瑁说的话并不好听,而此刻跪在李瑁身前都是陇右节度府和廓、鄯两州的高层将领,一个个都是心高气傲的主,若非皇甫惟明在此,李瑁又有个亲王身份压着,换成普通将领恐怕早就炸了锅了。 皇甫惟明生怕下属冒犯李瑁,再惹得他不快,朝着众将瞪了一眼,对李瑁恭敬道:“启禀殿下,丢失廓州之过末将甘愿承担,但眼下首要的事是撤出鄯州,退守兰州,凭借兰州金城的坚固城防,必定可以击退吐蕃。” 李瑁听了皇甫惟明的话,面容一惊,皱眉问道:“退?你还要退?难道连鄯州也不要了吗?” 鄯州毕竟是重镇,皇甫惟明见李瑁语气极差,连忙解释道:“鄯州首府西都乃是一座军城,民户稀少,存粮不足,若是死守,恐怕后续粮草无以为继,吐蕃只需困城半月,我们自己就饿死了。而兰州却是陇右后方,粮草充足,足可倚城而守,击退吐蕃,还请殿下明鉴。”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对军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皇甫惟明毕竟是久经战阵的宿将,他的话自有一番道理,可这番道理李瑁听在耳中却觉得刺耳异常。 他带着左武卫一干人马千里迢迢地赶来陇右,难道就是为了来守兰州城的? 若是要守这兰州城,他何必前来,陇右内部自行调遣即可。 鄯州和廓州的位置奇特,是大唐领土向西突出来的一部分,像一把尖刀一样抵在吐蕃的身上,廓州已失,若是再丢了鄯州,大唐西北面对阵吐蕃的优势将荡然无存,大唐几代人苦心经营的局面将毁于一旦。 大唐能够主动攻打吐蕃靠的就是鄯州和廓州的地理位置,鄯州事关大唐外战的战略格局,意义重大,这关系着大唐和吐蕃在攻防两端谁更占据主动性。 连丢洪济、廓州、鄯州三地,多大的罪过,就算李瑁身为皇子也难以承担。 他来此是为了建功立业,可不是为了帮皇甫惟明分担罪过,帮他顶缸。 李瑁朝着李光弼和马璘看了一眼,他们也恰巧正看向李瑁。 他们的眼中和李瑁一样,俱是愤懑和战意,显然,他们也知道鄯州的价值,也不愿就这样不战而退,为自己的戎马生涯就此添上污点。 李瑁和李光弼还有马璘达成一致,立刻断然道:“鄯州关系西北安危,意义重大,绝不能撤军,皇甫将军,你立刻传令三军进城,死守西都。” 皇甫惟明见李瑁下令死守,连忙劝道:“殿下三思,无粮而守城乃兵家大忌,西都空有坚城,却无粮草,并非久守之地啊。当务之急还是退守兰州,方为上策。” 皇甫惟明的劝阻让李瑁火气愈大,他直接打断了皇甫惟明的话,不耐烦道:“退、退、退,成天都想着退,退守兰州,说的好听,其实与逃跑何异?兰州后面就是渭州,渭州后面就是秦州,过了秦州就是关中,你要退,为什么不推到关中去,为什么不退到长安去,像你们这样退下去,西北半壁还要它做甚!” 李瑁的话等于是在赤裸裸地打陇右军的脸,他的话一出,陇右军将士顿时混乱嘀咕了起来。 他们的声音都不大,但恰巧能让李瑁听见。无非也就是抱怨李瑁掌军未久,但却质疑皇甫惟明的决定,如此下去必致大祸之类。 李瑁瞥了他们一眼,堂堂亲王自持身份,也不屑与他们争辩,只是淡淡一笑道:“本王之意已决,本王将亲自率军镇守西都,誓与城池共存亡,你们若想退便退去好了,本王绝不阻拦,慢走,不送。” 李瑁话一讲完,摆了摆手,带着左武卫的兵马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陇右的一干人等在那边面面相觑。 “侥幸打过一次胜仗,就真的以为自己是识兵之人了,一个连长安都没出过几次的皇子,竟敢质疑大帅的决定。” 众人都在皇甫惟明的耳边聒噪,只有皇甫惟明自己看着李瑁渐渐远去的身影发呆,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曾经的太子,不,更确切地说是忠王,那个时候的李亨还只是亲王,还没有被加封为太子。 开元二十年,奚、契丹等北方民族联合入侵河北,李亨被拜为河北道行军大总管,那一年皇甫惟明作忠王友便随同他出战。那时的李亨虽不如现在这般成熟,但却雄姿英发,壮志激昂,在众臣的辅佐下率军大破敌军,杀敌万余,他也是从那时开始死心塌地地跟着李亨。 但后来,时间不过过短短了六年,李亨被加封太子,他便以莫名的速度迅速变化,变地圆滑,变地世故,变地失去了从前那份锐气,变地连皇甫惟明都看不懂他。 这些年,皇甫惟明依旧在为他效力,但在很多事情上却已经再也猜不透李亨的用意。 此次陇右之战绝非最佳时机,但却是李亨多次书信敦促的结果。这场仗打也就打了,倒也没有什么,但阵前失利,就该先站住阵脚,慢慢图来,可李亨又是一封封地急件催战,急功近利的李亨迫使他找来了吐谷浑这个首鼠两端的盟友,酿成了如今的大败。 廓州城外陇右军在前后夹击之下一场大溃败,陇右军再也没有和吐蕃正面较量的资本,甚至就连守城都显得捉襟见肘。 身为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居上位已久,他如何看不出鄯州的重要性,但他眼下缺兵短粮,想要扼守住西都这个鄯州要道无异于痴人说梦。 一路行军走来,皇甫惟明一直在安静地思考,到底要不要进入西都守城,还是为求稳固,直接退防到兰州。 皇甫惟明烦躁地几乎食不下咽,就在刚刚他还在纠结此事,不过现在他不用再纠结了,因为李瑁刚刚已经以寿王、陇右道行军大总管的身份独断专行地下达了命令——死守西都。 “好了,都给我住嘴!”皇甫惟明在陇右颇有积威,他一声重喝,四周立刻安静了下来。 皇甫惟明环顾了一圈身边的将领,命令道:“寿王殿下既到,陇右的主帅便是殿下,既然殿下已经下令,你们照办便是。” “什么?大帅您为何要听寿王的,城中短粮,他这样做无异于带着我们去送死啊?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便是。”陇右的诸将一听皇甫惟明的意思,纷纷疑问道。 此事,皇甫惟明的脸上却已不在有丝毫的纠结和犹豫。 “你们不必多言,寿王在此守城,我们却退到兰州,若是寿王有什么三长两短,就算我们击退了吐蕃,那也是死路一条,与其这样,我们还不如在西都拼上一拼!” 第七章 入城 “殿下,陇右军兵骄难驯,您这样扭头就走,不担心他们真的撤军吗?”在往西都城去的路上,护卫孙英颇有些担忧地问道。 李瑁摇了摇头道:“皇甫惟明是聪明人,否则他也坐不到这个位置,他不敢。” “此话怎讲?”孙英依旧是一头雾水。 一旁的李光弼解释道:“皇甫惟明若是弃城而去,朝中有人替他说话,最多也就是削职罢了,但皇甫惟明若是敢弃殿下而去,置殿下于险地,这个责任莫说是皇甫惟明,就算是太子也承担不起,他不会这么做的。” “原来如此。”孙英面露恍然之色。 李瑁还没出了鄯州地界,距离西都城还不太远,往回折了将近两个时辰的路程,终于到了西都城下。 李瑁带着先锋骑兵刚到门下,刚刚准备遣人叫城,厚重的西都城城门竟就自己打开了。 “咯吱。” 几声酸响,高达丈余的城门打开,一个身着紫袍的宦官竟从门中一路小跑着出来了。 李瑁看着这宦官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名字。 李隆基宠信内宦,对身边的太监大肆赏赐官职,其中不乏三品以上的,眼前这太监能着紫袍,想必就在此列了。 那宦官一路小跑着到了李瑁的脚边,恭敬地跪拜道:“奴婢陇右道监军使王司承拜见寿王殿下。” 李瑁原本只是觉得熟悉,想不起他是谁,听他这么一报名号,顿时想了起来,王恩承不就是李隆基身边的殿头供奉官吗? 李瑁下马笑道:“王公公不在父皇身边伺候,怎么到了这陇右之地?” 王恩承回道:“奴婢年初承蒙陛下信任,外放为陇右监军使,为陛下监守一方。” 李瑁笑道:“哦?此事本王倒是刚才知晓。监军使监视刑赏,奏察违谬,职责重大,王公公好生在意,说不得王公公将来就是第二个虢国公了。” 李瑁口中虽说的虢国公乃是昔年李隆基身边负责征伐四方的杨思勖。 杨思勖虽为太监,但却武艺高强,熟读兵法,平五溪,战邕州,征泷州,统兵十万,履立战功,身平鲜有败绩。一个太监,硬是凭着军功被加封为骠骑大将军,虢国公。 可以说杨思勖就是大唐内宦中的神话,楷模,宦官们的骄傲。 李瑁拿杨思勖和王恩承相比,王恩承高兴得意地很。 “哎呀,殿下谬赞了,奴婢只是忠君之事,岂敢和虢国公相提并论。陇右之事,奴婢还需殿下提携。” 王恩承一边说着,一边主动从李瑁手中结果马缰,替他牵起了马。 监军使职权极大,负责监察地方军务,甚至可以和地方节度使分庭抗礼,在这陇右地界,就算是皇甫惟明也要让他三分。 但偏偏李瑁的身份却特殊地很。 李瑁乃是皇子,凤子龙孙,王恩承在别人面前再怎么呼风唤雨,到了李瑁面前还是天家家奴,只有俯首帖耳的份。 直看地一旁的西都城守军惊掉了下巴,怎的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监军使竟也有这样的一面。 “公公放心,此次本王若在陇右建功,必定少不了公公的。”李瑁轻轻拍了拍王恩承的肩膀,笑道。 王恩承等的就是李瑁这句话,王恩承得了李瑁的承诺,心里放心了许多。 王恩承谄媚地笑道:“立功之事奴婢但凭殿下安排,只是将来到了皇上面前,还望殿下为奴婢仗义执言。” “此话怎讲?”王恩承乃陇右道监军使,谁能冤枉了他?李瑁不解地问道。 王恩承靠在李瑁的身边,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册子,交到了李瑁的手中:“此番陇右兵败,俱是皇甫惟明一意孤行所致,奴婢也多有劝阻,奈何皇甫惟明立功心切,偏生不听,奴婢已经将对皇甫惟明的弹劾整理成册,届时还望殿下为奴婢说句公道话。” 原来如此,王恩承原来是担心收到陇右战败的波及,吃了李隆基的挂落,希望李瑁替他在圣前美言。 王恩承不同于寻常宦官,他是从李隆基身边调出来,等到王恩承监军使三年任满,必然是要回宫的,一旦他回了宫,他在宫中的地位将会更进一步,李瑁自然也希望能够拉拢他。 李瑁悄悄接过了王恩承手中的册子,笑了笑回道:“王公公客气了,如若其中内容属实,本王自当秉公直言。” 西都城本就是为了战争而建的军城,城中除了士卒只有少量的民户和商人,更没有什么大家族在此,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像样的大宅子了,城中最大的宅子就是府衙,皇甫惟明和王恩承都住在里面。 府衙的面积倒是很大,屋舍也有数百间,只是这里面的装饰却简单地很,莫说是长安的寿王府了,就连大户人家的宅子都比不上。 “此地简陋,不比长安,恐怕要委屈殿下了。”王恩承指着府衙,对李瑁笑道。 李瑁也曾领兵在外,倒也不是贪图享受之人,李瑁摆了摆手道:“本王来次非是为了享乐,而是为了退敌,只要能击退吐蕃,纵然席地而眠又有何妨。” 李瑁跟着王恩承一直前走,穿过前堂,一路来到了府衙的主院。 李瑁刚到了主院的门口,还没能踏步进去,里面却传来了一阵女子的负气似乎还带着委屈的叫声。 “阿爹才是陇右节度使,凭什么要将这院子让给别人?有你们这样欺负人的吗?” 李瑁听着门内的争论,似乎是关于这处主院的归属。 李瑁指着门内,皱眉问道:“王公公,这是何意?” 王恩承忙解释道:“启禀殿下,此处是府衙的主院,最为宽敞,自然是要给殿下住的,只是这主院原本的主人是皇甫将军,皇甫将军的爱女似乎不愿相让,和奴婢的人起了些冲突。殿下稍待,奴婢这就处理好。” 说完,王恩承便要入内处理此事。 可王恩承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一道红色的身影便从门内快速地闪了出来,结结实实地撞进了李瑁的怀里。 “砰”,一声闷响,李瑁胸口吃痛,紧接着一阵淡淡的丁香花香气入鼻,显然撞在李瑁身上的是一名女子。 李瑁本能地伸出手去扶住撞过来的女子,免得她摔倒,不过却不巧地拉住了人家的手。 李瑁低头望去,原来这女子竟还是个故人。 第八章 瑛娘 “是你?” 李瑁低头看着撞在自己身上,身着红色贴身胡服的女子,发现她竟然就是公孙含光的女弟子皇甫瑛娘。 “民女皇甫瑛娘拜见寿王殿下。”皇甫瑛娘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拜道。 李瑁回忆着初次与皇甫瑛娘相遇的场景,终于想起了什么,恍然道:“难怪含光提起你的身份时总是遮遮掩掩,不愿与本王言明,原来你竟是皇甫将军的女儿。” 李瑁第一次见到皇甫瑛娘时她就表现地很是骄横,对李瑁身旁的府卫也丝毫不惧,原本李瑁以为她只是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原来她竟有这样的家世。 也是了,有皇甫惟明这样的阿爹,确实不用畏惧寻常的长安将官。 “隐瞒身份是我自己的意思,与师父无关,请殿下不要牵连师父。” 李瑁和太子不和,皇甫惟明又是太子死忠,李瑁和皇甫惟明自然也不对付,皇甫瑛娘担心李瑁因为这个怪到公孙含光的身上,于是辩解道。 “这算不得什么事情,无碍的。”李瑁虽然和皇甫惟明不对付,但还不至于卑鄙到将心思算计到女眷的身上。 李瑁低头看着神色略显凄然的皇甫瑛娘,于他记忆中英姿飒爽的模样大相径庭,非但没有往日的英气,反倒粉嫩的脸蛋上还有着明显的泪痕,李瑁的心里莫名升起一阵恻隐之心。 小女子平日里看似娇纵任性,在权势威压之下,受了委屈后竟也如寻常女子无异。 李瑁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方丝帕,塞到了皇甫瑛娘的手中,玩笑道:“怎么?当年敢拿利剑指着本王的女中豪杰也有哭鼻子的时候?本王还以为你是巾帼英雄的花木兰呢,原来是只小花猫。” 皇甫瑛娘第一次见李瑁的威势压地够呛,所以李瑁在皇甫瑛娘的眼中一直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包括她身边的人对她的讲述也是如此,可万万没想到李瑁竟会这样同她玩笑。 皇甫瑛娘被李瑁这么一说,竟“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接过李瑁手中的丝巾擦了擦自己的脸。 “谢殿下。”皇甫瑛娘也不知该和李瑁说些什么,只能这么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李瑁见皇甫瑛娘破涕为笑,心里也舒服了许多。 李瑁负手道:“此地是陇右,你们是主,本王是客,哪有客占主居的道理。这地方你不必搬了,你还是在住在这里吧,本王另换住处便是。” 说着,李瑁留下还是云里雾里的皇甫瑛娘,扭头便走了。 皇甫瑛娘看着李瑁转身的背影,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李瑁竟就这样向她让了步,将主院依旧留给了她。 这寿王殿下似乎也不像叔叔们说的那般蛮横无理,反倒是个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 李瑁一走,王恩承也连忙跟了上来。 他回味着李瑁方才的举动,小心地问道:“殿下认识皇甫小姐?” 李瑁低头嗅了嗅手上残留的丁香香气,回道:“本王与瑛娘是旧识,算是朋友吧。” 李瑁的话说的保守,但听在了王恩承的耳中就是另外一番味道了。 久闻寿王殿下文士风流,名满长安,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没想到竟然连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的女儿都与寿王殿下有过露水之情。 皇甫惟明是谁,天下皆知的太子死忠啊,可以说是李瑁的对头,可李瑁却对皇甫惟明的女儿如此关心在意,两人不是有情是什么? 王恩承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了对皇甫惟明的艳羡之色。 宫里的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如若不出意外,这将来的皇帝不是太子李亨就是寿王李瑁。皇甫惟明自己是太子麾下的心腹,而他的闺女又是寿王的女人,这将来无论是那位皇子登基称了帝,他都能靠的上,都能搂得住大腿啊。 此事的王恩承心里竟生出这样一种遗憾,自己怎么就没个如花似玉的侄女呢?哪怕关系远些,这将来自己也多一条路不是? 李瑁将主院让给了皇甫瑛娘,自己便住到了隔壁的偏院中。 李瑁行军一日,累了许久,刚刚安置妥当,自己泡了壶清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高适便快步走了进来。 “达夫来的正好,陪本王喝杯茶。”李瑁指了指身旁的空位,对高适道。 高适依言坐在了李瑁的身旁,却没有急着饮茶,而是对李瑁道:“殿下猜的不错,皇甫惟明率军回城了,眼下已经在布置城防。” 提起城防,李瑁幽幽道:“皇甫惟明不是傻子,丢了本王撤军的事情他还做不出来。只是这西都城短粮,绝不能一味固守,到底怎么做,还需和众将商议。” 高适附和道:“我已按照殿下之意,将增援的诏令快马送往了凉州,凉州距离鄯州不算太远,我们只要撑过十日,凉州的援军应该能赶得过来。” “十日?”李瑁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色。 “筹集粮草需要时间,征调兵卒需要时间,凉州到鄯州的路也不好走,只要他们愿意,十天恐怕他们连凉州都出不了。” 高适的脸上露出些许惊色:“殿下此次奉皇命出征,难道凉州敢故意拖延?” 李瑁点头回道:“凉州是河西节度使夫蒙灵察的地盘,夫蒙灵察是李琮的人,指望他调兵来援,本王还不如从剑南调兵。” 李瑁和李琮向来就有仇怨,如今有这么一个对付李瑁的机会,李琮怎么会错过。 高适听了李瑁的话,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恨恨道:“军国大事,关及西北半壁安危,到了他们手中竟成了排除异己的手段。殿下在此冒死守城,他们竟在背后算计,着实该死。” 李瑁拍了拍高适的肩膀,将茶杯推到了高适的面前:“达夫不必动怒,党争倾轧向来如此。” 高适接过了李瑁推过来的茶杯,道了声谢,接着道:“殿下放心,下官不过一时气不过罢了,绝不会因此失了分寸。不过城防固然重要,还有一个人殿下也要小心。” “谁?” 高适做事向来稳重,绝不会无的放矢,李瑁凝眉问道。 高适回道:“殿下不觉得监军使王恩承对殿下太过热情了吗?他身为监军使,为何不自己将弹劾皇甫惟明的罪款呈报皇上,反倒借求情之由交给了殿下,这恐怕不和监军使的职责吧。” 监军使的职责本就是督察并上报地方军务中的不妥之处,这王恩承发现了异常,非但不自己上报,反倒将东西交给了李瑁。 李瑁身为皇子,见惯了宦官的奉承与讨好,所以当局者迷,没能及时差距到其中的不妥之处,倒是局外的高适发现了什么。 “借刀杀人。”李瑁的口中缓缓吐出了这四个字。 对于王恩承的目的,他已经有些自己的判断,只是尚需证实罢了。 第九章 论战 西都城,陇右节度府正堂。 陇右道的主帅,寿王李瑁坐于正堂主座之上,节度使皇甫惟明则坐在了次席,剩下的将领中,寿王系和陇右系分坐于左右两侧,泾渭分明,俨然一副对立的样子。 对于眼前的情况李瑁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陇右道受皇甫惟明节制,心向太子,这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李瑁也懒得去和他们套近乎。 按照李泌的说法,陇右终究不是李瑁的久留之地,与他们讲的再多也是无益,只要不影响作战,其他也就罢了。 李瑁正襟危坐,扫视着堂下的众人,问道:“斥候回报,吐蕃大军已经全面占据廓州,现正在往鄯州方向集结,距离西都城最多还有三日的时间。此次随本王来的步卒和廓、鄯二州的残兵合计有五万余人,据城而守问题应当不大,只是粮草有限,最多还能支撑十日,若等援军到此至少还需半月,其中尚有五日偏差,你们可有良策?” 鄯、廓两州将士留下守城本就是受了李瑁的裹挟才来守城,心中早有不满,只是碍于李瑁的身份和皇甫惟明的颜面没有爆发罢了。 如今他们听的李瑁这样询问,不禁都在底下嘀咕了起来:“皇子就是皇子,没有从过行伍也学着人家带兵打仗,心里连个主意都没有,就强令众军留守,现在知道没有办法了?” 陇右道将军的说话声音不大,李瑁听得并不真切,但恰巧却传到了他们的对面。 马璘、李光弼、武彦平还有崔乾佑等人都是受李瑁知遇抑或是救命之恩的,都是由李瑁一步步提拔上来的,一条命早就卖给了他,如何能听得下别人随意诋毁李瑁? 陇右这边的话音刚落,脾气火爆的马璘立刻便坐不住了。 “砰!”地一声。 马璘猛地拍案而起,指着对面的廓州都督萧绶,喝道:“你不过是败军之将,殿下宽容,准你戴罪立功,你非但不知悔改,还敢在此聒噪,诋毁殿下,莫不是要试我手中刀剑之利吗?” 陇右军的将军久在边关,一个个也不是善茬,都是一点就着的性子。 马璘的话刚一讲完,萧绶也将手按在了刀柄上,恶狠狠地盯着马璘道:“试试就试试,难道我陇右男儿会怕了你不成。” 两边早有积怨,这导火索一出,一下子两边又开始嚷嚷了起来。 李瑁坐在堂上,看着下面乱糟糟的一团,眉毛微微皱了皱,心中有些不悦。 大战在即,自己阵营中却分了派系,有两种声音,这可是兵家大忌。 李瑁也不动怒,只是淡淡地看着坐于次席的皇甫惟明,平和地问道:“皇甫将军,这便是你在陇右带兵的方式吗?” 李瑁的话不谈马璘等人,只谈及陇右,显然是在拉偏架,几乎就是将偏袒二字写在脸上了。 李瑁若是勃然大怒,大声呵斥他们,皇甫惟明反倒不太担忧,李瑁越是这样平静,皇甫惟明的心里就越是没底,李瑁这么做,心里必定是有所倚仗的。 “你们眼里若还有我这个节度使,就立刻给我闭嘴!”皇甫惟明拿不清李瑁地态度,只能一声重喝,止住了陇右这边的将领。 李瑁朝马璘他们看了一眼,马璘等人也迅速停住了嘴,大堂中又恢复了安静。 陇右的将领心怀不满,李瑁也不指望他们,只是看着马璘和李光弼等人,问道:“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短兵缺粮,士气也不佳,李瑁的话一出,下面依旧是安静的一片,只有李光弼听了李瑁的话,脸上隐有一丝意动之色,但似乎纠结了一下,又止住了嘴。 李光弼的动作虽不明显,却被李瑁看在了眼里。 这个世上,包括李光弼自己在内,没有任何人比李瑁更了解他的军事才华。 李光弼善用奇兵,能以少胜多。在安史之乱中,李光弼以一万人马守卫太原城,屡出奇谋,力挫史思明十万大军,令其败北,力保大唐北都不失。 李光弼在军事上的造诣,莫说是放在眼下的唐朝,就是放在华夏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也是熠熠生辉的存在。 诚如《旧唐书》所言:“自艰难已来,唯光弼行军治戎,沉毅有筹略,将帅中第一。” 此时的李光弼虽还不如安史之乱中那般成熟,但将领对于局势的判断和对战争的解读本就是与生俱来的能力,与经验无关。 李瑁看着李光弼,鼓励道:“光弼,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无论对错。” 陇右的将领听了李瑁的话,脸上都露出了一丝讥笑之色,心里暗讽这寿王当真病急乱投医了,什么样的人都敢去问策。 李光弼倒是没把陇右将领的反应放在心上,他得了李瑁的话,起身回道:“对于眼下的困境,末将倒是有一些拙见,只是风险太大,不敢轻言。” 李瑁笑道:“你跟在本王身后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本王的性子吗?但说无妨,本王何曾因言降罪。” 李光弼拱手回道:“眼下西都城的困境主要在粮,所以此战不能久拖,只能速战速决。既然久守守不了,那我们就速攻。” “如何速攻?”之前李瑁一直在思考守城的问题,李光弼的话倒是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思路。 李光弼接着道:“以西都城为诱饵,引诱吐蕃重兵攻打,然后在遣两支精兵分别从湟水和石峡群山绕道,出其不意,奇袭其后方,定能一举功成。” 李光弼之言一出,大堂中顿时安静了下来,李光弼的计策可谓胆大已极。 西都城地处要塞,人称西海锁钥,乃兵家必争之地。李光弼的计策便是要以西都城和西都城中的守军为诱饵,吸引吐蕃的注意力和兵力,然后在从其后突袭,这个计策一旦成功,不仅能将吐蕃打得大败,甚至可以趁机收复丢失的廓州。但这个计策一旦失败,绕后的士兵还好说,这西都城的守军是必死无疑了。 可这条计策虽然凶险,但依旧是眼下最为有效的方法。 李光弼好用奇兵,善用出奇制胜,李瑁又何尝不是个赌徒呢?李瑁听着李光弼的建议,明显的心动了。 此计若成,必可解西北危局。 第十章 决策 李光弼的想法虽然大胆,但也精妙,也是眼前唯一一个可行的策略了,坐在下面的陇右将军虽然多少也都有些赞同李光弼的想法,但心里全都充满了不愿。 原因无他,无非就是职责的分配罢了。 左武卫都是李瑁从长安带来的亲信,左武卫的一众将领也都是李瑁的心腹,按照陇右将士的想法,李瑁自然会将容易立功,而且相对安全的位置交给自己人,而让陇右的人马守城,充当弃子,他们的心里能乐意才是反常。 果然,李瑁说的话也印证了他们的猜想。 “众将听令!”李瑁拍案而起,高声令道。 “末将在。”无论堂中之人如何猜想,李瑁既然开了口,也都起身应和了起来。 “左武卫中郎将李光弼领兵两万,渡湟水,取小道,绕袭敌后,取其左后翼。” “诺。” “左武卫将军马璘领兵一万五,过石峡,翻群山,从山路绕袭敌后,取其右后翼。” “诺。” “左武卫右郎将崔乾佑领轻骑两千,夜渡湟水,速至湟水上游,积湟水之流,于六日后掘河口,水淹吐蕃。” “诺” “其余人马留守西都城,守城待命!”出击的任务分配完毕,李瑁又对大堂中剩下的人吩咐道。 李瑁将行军的令牌分发至各个将军的手中,出城主攻的都是寿王一系的将领,陇右道的将领都被李瑁留下来守城了。 其实李瑁并非不愿给陇右道将领立功的机会,只是这陇右一向都是太子的地盘,谁知道哪个是太子的心腹,一旦哪个领军外出的将领为了想借吐蕃之手铲除自己,故意不尽心,这其中的风险可就太大了。 李瑁的决定自然有他的考虑,但到了陇右将领的耳中就是再明显不过的偏袒了。 李瑁将立功杀敌的机会都留给了自己人,而陇右的将领都被留在了西都城,只能被动地守城。 很快,下面就开始喧嚣了起来。 “寿王如此安排,难道在他的眼中只有左武卫的人才会打仗吗?莫不是我们陇右将领都是一群草包?” “对啊,他这样做恐怕难以服众吧。” “凭什么让我们守城,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下面的声音就越来越大了,从一开始的悄悄嘀咕,变成了公然议论。 李瑁看着堂下众将的反应,也颇感无奈,终究还是威望不足,这些边镇的将领不愿买自己的账。 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策,时间紧急,李瑁没有时间再以仁德手段收买人心了,只能以雷霆手段强行镇压。 李瑁重重地一拍桌案,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卷圣旨。 李瑁右手举着这卷圣旨,一双冷目巡视着堂下的众人:“此乃父皇所颁圣旨,赐本王便宜行事及遇事专断之权,若遇忤逆者,三品及以下官员可先斩后奏,百无禁忌,你们还有何疑问吗?” 李瑁是否真的会要他们的命,堂下众人都拿不太准,但这圣旨的内容做不得假,李瑁眼中的杀气也做不得假。 这寿王虽然战阵经验不足,但开元二十九年剑南一战,他杀了十余万吐蕃士卒却是真真切切的,一旦他的杀心起来,谁知道他会怎么做。 堂下众将看着如猛虎般将欲择人而噬的李瑁,全都选择了闭嘴。还没到手的军功和自己的性命相比,他们想都不想就做出了选择。 李瑁见众人不再争论终于又坐了下来,将手中的圣旨收回了怀中。 “皇甫将军乃军中宿将,镇守边关多年,不知皇甫将军可还有什么补充的地方?”李瑁回过头,向皇甫惟明问道。 皇甫惟明如实回道:“此计虽然凶险,但却不失良策,若是运用得当,或可大败吐蕃。只是想要顺利吸引吐蕃的全部注意,恐怕并不容易。” 西都城虽然重要,但吐蕃军也不傻,怎么会将全部的精锐调来攻城,而忽视后方的防卫呢?这一点的确是个问题。 不过李瑁却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自信道:“光靠西都城自然难以吸引吐蕃的全部注意,当然还要靠人。” “靠人,如何靠?”皇甫惟明不解地问道。 李瑁回道:“吐蕃军主帅结松力和本王有旧仇,早就想将本王杀之而后快,只要我们在城头竖上本王的帅旗,本王再当面与他对质几句,他一定会中计的。” 结松力在长安几番受李瑁屈辱,早已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怨,李瑁用自己和结松力的私仇吸引他的注意,倒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方法。 皇甫惟明原本以为李瑁也是要随军出城的,他听了李瑁的话,讶然问道:“殿下也留在城中吗?” 李瑁点了点头回道:“那是自然,除了本王,还有谁能叫结松力不顾一切地攻城,从而给后方创造机会。” 李瑁刚刚讲完,下面的高适便立刻起身劝道:“有道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结松力此人仇视大唐和殿下久矣,殿下此番若为诱饵,恐怕太过凶险,还请殿下三思啊。” 作为李瑁的心腹,高适自然知道李瑁和结松力之间的瓜葛,也很清楚结松力对李瑁的仇恨,一旦计策失败,西都城破,李瑁的处境就实在是太危险了。 不过李瑁并没有回答高适的问题,反而转过头像李光弼问道:“若依你的计策行事,你有几成把握?” 今日的定策关系大唐西北安危,其影响之大,不言而喻。此时李光弼还不是日后那个纵横天下的临淮郡王,他还从未指挥过如此规模的战争,被李瑁这般一问,心里也有些没底。 “六成。”李光弼斟酌再三,终于从口中吐出了这两个字。 李瑁听了李光弼的话沉默了起来。 过了片刻,李瑁忽然大声笑了出来:“战场之上波云诡谲,瞬息万变,三成已嫌太多,况乎六成。达夫美意本王心领了,但本王之意已决,不必再劝。” 李瑁走下堂去,解下腰间悬佩着的承影剑,郑重地交到了李光弼的手中。 “此乃本王所配之承影剑,今日本王便将它暂借与你,见此剑如见本王,若有不从着,光弼可当场斩杀。” 李瑁这是在为李光弼立威,李光弼缓缓地从礼李瑁手中接过承影剑,双眼不自觉地竟有些模糊了。 他区区一个左武卫中郎将,并不多大名声,何德何能竟让李瑁能以身家性命相托,这份知遇之恩,古之君臣谁能比拟? 这早已不是伯乐这般简单了。 一旁的皇甫惟明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也不禁觉得有些恍然。 区区数年,李瑁的势力能发展如此之快绝非偶然,光是这份收买人心的手段和魄力,就是李亨远远比不了的。 太子啊太子,寿王远比你想象的要危险地多啊! 第十一章 激将 三日后的正午,艳阳高照。 李瑁站在高耸的西都城墙上,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 两万对十五万,这样的敌我悬殊比起李瑁在松洲城来的还要大,看着远方如河流般远远不断地涌来的人流,李瑁已经感觉到了肩膀上的压力。 “殿下,城下那个身着皮甲,骑着黑马的就是结松力。”皇甫惟明指着吐蕃前锋军中心的一个男子,对李瑁道。 李瑁点了点头道:“恩,本王和结松力也算是旧识了,自然识得,你可知结松力身旁的那个男子是谁?” 在结松力的身旁,还有一个骑马的男子仅落后他半个身位,显然也不是寻常将领。 皇甫惟明看了一眼,咬牙道:“他便是出尔反尔的吐谷浑小王慕容兆,此番我军大败,也有他的功劳。” 李瑁看着皇甫惟明咬牙切齿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此事的吐谷浑不过蕞尔小国,不比南北朝时那般称雄西北,他夹在大唐和吐蕃之间可谓朝不保夕,顺风使舵也是常有的。” 皇甫惟明见李瑁并未对吐谷浑表现出应有的愤怒,态度反倒颇为平和,心中猜测李瑁绝非无的放矢,于是问道:“殿下可是对吐谷浑有什么想法?” 李瑁见皇甫惟明猜出了自己的心思,不由笑了笑:“皇甫将军好眼力,这吐蕃的确是我大唐的死敌,但吐谷浑却未必。此番慕容兆此次应吐蕃之意,吐谷浑几乎倾巢而出,阖国五万大军尽数在此。这五万大军可是吐谷浑的全部家底了,只要他不是傻子,他绝不会尽心尽力地攻打西都的。” “吐谷浑的心思结松力必然也是知道的,这与此战又有何关联?”皇甫惟明接着问道。 李瑁回道:“吐谷浑反复小人,他能背叛大唐就能背叛吐蕃,只要许以重利,在胜负决定的关键时刻推上一把,他会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只要使用得当,吐谷浑同样能够成为大唐抵御吐蕃的一道防线。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一切的算计都要等到撑过这四日再说。” 就算抛开吐谷浑的五万人马不谈,结松力的麾下还有十万大军。陇右精锐都已经被派出绕袭敌后,凭借这一万多的残兵,想要在十万大军的猛攻下守上四日,绝非易事。 与李瑁所感的压力不同,西都城下,吐蕃和吐谷浑联军的主帅结松力却是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和迫切。 他站在城下,看着城墙上高高飘起的寿王帅旗,眼睛红的如草原上的饿狼。 五年前,因为李瑁的缘故,十多万吐蕃男儿血洒疆场,而后他随吐蕃副相兀论样郭忍辱负重进京求和,又被李瑁百般羞辱,最后甚至被剪去头发,灰溜溜地回了吐蕃,沦为笑柄。 他依然记得这份叫他终身难忘的屈辱,今日就是他复仇的日子。 “吐蕃二皇子何在,长安故人在此,可否出来一叙。” 结松力待在阵中,一阵轻飘飘的声音从城上传了下来。 这个男子的声音虽然不大,但结松力却听得很清楚,这是李瑁的声音。 结松力听到李瑁的声音,便准备驱马上前,结松力的副将却拉住了他的马头。 “二皇子,唐人狡猾,小心有诈。” 结松力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我有十万大军在此,唐人能奈我何?更何况李瑁喊话在先,我岂能不应,这不是平白弱了声势?” 接着,结松力策马走到战阵之前,对着城墙上高声吼道:“结松力在此,李瑁还不现身?” 过了片刻,城墙上终于再次传来了他熟悉而又厌恶的声音,接着,那张让他记恨许久的脸也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二皇子龙马精神,比起在长安城中犹有过之,实在是可喜可贺。” 结松力死死地盯着城墙上的李瑁,放声笑道:“长安城的事情我可一直铭记在心,今日我便是要将它千倍百倍地奉还给你。” 李瑁也笑着回道:“四年前本王就是觉得你戾气太重,这才将你做了剃度,希望你皈依佛门,好生学佛养性,没想到你非但不感激本王,反而一直记恨,你莫不是希望落到本王手中,再给你剃度一次吗?” “哈哈哈。”李瑁之言一出长安城上的大唐将军也都一齐笑了出来。 结松力听着唐军的笑声,强压下内心的愤怒,故作得意地笑道:“寿王当真好兴致,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竟还能笑得这般开心,实在是佩服佩服。” 李瑁高声回道:“何为刀俎,何为鱼肉,本王高居这城墙之上,你想动本王恐怕不易吧。本王的调令已经发出,再过五日,本王的援军就到了,到时本王倒想看看这一次你还能不能跑得掉。” 结松力并不知晓唐军的安排,但李瑁既然敢凭借残兵守城,自然是有所倚仗,如今看来,李瑁的倚仗兴许就是唐朝来的援军了。 听着李瑁的话,结松力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他侧过头向自己的副将问道:“关于唐朝的援军,你可有什么消息?” 副将摇头回道:“后方已经被封锁,探子的消息传不过来,我也不知。” 听了副将的回复,结松力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既然不能确定,为防万一,那就在五日内拿下西都城,我要亲手剁了李瑁的脑袋。” 副将见结松力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连忙劝道:“二皇子三思啊,西都城易守难攻,想要在五日内拿下恐怕要付出不小的伤亡,我们已经拿下的廓州,立下的大功,犯不着再如此冒险了。” 结松力不满道:“廓州如何必得上鄯州来的重要,如果不能拿下鄯州,算得上什么大胜。” “可是...”副将还想再劝。 这时结松力已经没了耐心,结松力重重地瞪了副将一眼,咬牙道:“不必多言,不杀李瑁,我誓不罢休,你安排最精锐的人马攻城吧,五日之内,我要在西都城亲手斩了李瑁地人头祭旗。如果他不死,那死的人就是你。” 结松力的暴戾副将是亲眼见识过的,左右他才是主将,既然已经下了死命令,副将硬着头皮下去布置了。 第十二章 西都月下 随着时间的推移,吐蕃军的攻势一天猛过一天。 不过还在西都城城高池深,地处湟水河谷,易守难攻,皇甫惟明也是身经百战的宿将,布置得宜,吐蕃军虽然一连攻打了两日,风雨飘摇的西都城还是勉强守了下来。 这些天来,李瑁从未觉得时间竟能过得如此缓慢,两日的时间说来不长,但李瑁却觉得恍若过了两年一般。 又是一日守城事毕,李瑁卸下厚重的明光铠,换上常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府衙,准备回屋中歇息。 “噌、蹭、噌。” 一阵阵细碎的磨剑声在李瑁耳边响起,李瑁循声望去,只见在府衙内院的角落,皇甫瑛娘手中正握着一把铁剑,在月光下在仔细地磨着。 “瑛娘,你这是何意?”李瑁走过去,指着皇甫瑛娘的铁剑问道。 “磨剑,以备不时之需。”皇甫瑛娘在铁剑上浇了些水,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李瑁不禁笑道:“临阵磨剑,难道你也担心本王和皇甫将军守不住西都城吗?” 皇甫瑛娘柳眉微蹙,感叹道:“阿爹从军二十年,我从未见过他如近日这般焦虑,我也只是做些准备罢了。” 李瑁从皇甫英娘手中拿过长剑,趁着月光细细端详了片刻:“这剑做工倒是不错,可惜这铁质差了些,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 皇甫瑛娘见李瑁这样说她的剑,没好气地从李瑁手中拿回了长剑,嘟囔道:“我们不过是寻常人家出身,凭着阿爹的军功才有今日的气象,哪能和殿下这些含着金汤匙出身的皇子相提并论,随随便便就能得到承影这样的神兵利器。” 李瑁笑道:“本王在长安的武库中尚有许多好剑,俱是出自名家之手,此次本王若能凯旋,定带你去府中挑上几把你喜欢的。” “真的?你竟这么大方?”李瑁身家无数,又贵为亲王,能被他收藏的剑器自然不是凡品,一柄少说也在千金之上,皇甫瑛娘听李瑁这么说,心头一喜,便脱口而出道。 李瑁听了皇甫瑛娘的话,也猜出了她话中的意思,玩笑着问道:“怎么?之前有谁和你说本王是吝啬的人?” 皇甫瑛娘岂会承认,连忙否认道:“没有,只是我自己随口一说罢了。” 皇甫瑛娘是皇甫惟明的女儿,皇甫惟明又是李亨的心腹,皇甫惟明身边的人对李瑁的评价能好了才是怪事,李瑁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些话是谁说的了。 李瑁也不点破皇甫瑛娘的话,只是若有若无地说道:“以容取人,失之子羽;以言取人,失之宰予。凡事总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这世上流言最是伤人,有些东西你还得自己看,不能总听旁人说的话。” 皇甫瑛娘母亲早亡,她又自幼长在将门,一向心直口快,她见李瑁似乎很是和蔼,并没有传闻中的那般独断,于是脑袋一热,问道:“无风不起浪,世上关于殿下的传闻总不能都是假的吧。” 李瑁贵为皇子,久居上位,这些年来已经极少有人在他面前这样正面指摘他了,他听皇甫瑛娘这么一说,脸上顿时露出了些许奇色,这皇甫家的小娘说话倒是率真可爱地很。 皇甫瑛娘看了李瑁地反应,一下子也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失礼之处,皇甫惟明于李瑁而言尚是君臣关系,更何况是她?她如何能这样当面质疑李瑁。 不过好在李瑁并未因此动怒,反倒激起了他的兴致。 他拉着皇甫瑛娘的手臂走到了空旷的庭院正中,指着天空皎洁的一轮明月,对皇甫瑛娘问道:“日升月落,日落月升,太阳和月亮相互交替,万古如此,你觉得他们谁更伟大。” 皇甫瑛娘虽不知李瑁所言何意,但还是如实回道:“太阳泽披万物,繁衍苍生,自然是太阳更加伟大。” 李瑁接着问道:“那月亮和同月亮一同出现的满天繁星也会如此认为吗?” 皇甫瑛娘摇了摇头道:“月亮和星星从未见过太阳,恐怕不会这么认为吧。” “不错!” 李瑁清喝一声,看着满天的星辰,目光坚定如山,朗声道:“本王就是那白日里的太阳,而那些非议本王的人就那些暗淡的星辰,他们只见过月亮微弱的光亮,何曾见过本王的万丈光芒,他们不懂,所以非议本王自然也是常有的。” 皇甫瑛娘看着月光下正在豪言壮语的李瑁,仿佛他的眼睛真的就如太阳般散发着光热,几乎要将自己融化。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李瑁以太阳自喻,将太子李亨比作月亮,把那些非议他的人视为繁星,言语间可谓狂妄,但皇甫瑛娘看着他却丝毫不觉得反感,似乎像他这样的人天生就该如此。 “殿下,这便是你与甘愿冒死留下守城的原因吗?”皇甫瑛娘知道,李瑁本可以安然离开的,但他自己选择留了下来,她看着李瑁激动的样子,感慨地问道。 李瑁回了看了看她,只见秋风乍起,吹起女子的裙摆,皇甫瑛娘身上的衣服显得有些单薄,她不自觉地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李瑁脱下自己的锦袍,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以非常人行非常事,自打本王决定走这条路开始,前途就注定了坎坷。但本王如此,不为权,不为势,更不为名,为的只是这天下万民和自己心中的抱负。” 抱负,皇甫瑛娘已经许久没听到这个词了。 她依然记得她年幼时,她阿爹的仕途刚刚起色,她时常能从阿爹的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但随着阿爹权位越来越高,这个词他已经许久没听到了。 “殿下的抱负是什么?是成为皇帝吗?”皇甫瑛娘忽然对眼前这个男子产生了无尽的好奇,鬼使神差地问道。 “不!当然不。”李瑁斩钉截铁地否决道。 “那是什么?”皇甫瑛娘接着问道。 李瑁看着皇甫瑛娘,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日为何会和她说这样一番话,但李瑁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如今大唐于边镇盛行节度使制,各节镇冗兵严重,早已积重难返,如此下去,枝强于干,不出二十年,大唐必受祸乱。当今解决之道,唯有一雄主横空出世,以雷霆手段劈斩乱麻,重整乾坤,而本王的抱负,便是要成为那个整顿山河的雄主。” 李瑁的话音方落,皇甫瑛娘的身子猛地一颤,这样的话他也曾听阿爹和叔父王忠嗣提及,只不过在他们眼中,这个力挽狂澜的雄主应该是太子李亨罢了。 皇甫瑛娘不自觉地将眼前的李瑁和记忆中的李亨对比了起来,李瑁不过二十有余,而李亨却已年近四旬,样貌、能力,还是气度,皇甫瑛娘已经在不自觉中有些倾向,只不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罢了。 吐蕃连日攻城,李瑁心里压抑了许多,经与皇甫瑛娘这么一说,心里竟畅快了许多。 不过李瑁依旧没有忘记皇甫瑛娘的立场,临走前他还是嘱咐了一句:“你是皇甫将军的女儿,本王本不该同你说这些,但一时感慨,竟就说了出来。今日之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希望你替本王保密,若是再有第三个人知道,本王是决计不会承认的。” 第十三章 威吓 次日,天才蒙蒙亮,一阵阵喊杀声便将李瑁从睡梦中惊醒,李瑁口中咒骂了一句该死的吐蕃,连忙起了床。 李瑁穿好衣甲,在侍卫的护送下走上城头,负责城楼防卫的武彦平便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吐蕃疯了,今日天刚一亮便不要命地来攻城,前后恐怕至少压上了六万人。” 李瑁站在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源源不断的吐蕃士卒,剑眉轻皱:“六万人,算上吐蕃之前折损的人数,恐怕这已经是吐蕃全部的生力军了吧,吐蕃人虽然好勇斗狠,但也是人,犯不着不惜命地攻打西都,疯的不是吐蕃人,是结松力。” 武彦平道:“想不到这结松力竟这般凶横,为了对付殿下,竟不惜死伤这么多的士卒。” 李瑁叹道:“西都城是扼守海藏咽喉的要塞,重要非常。结松力是聪明人,他很清楚西都城的重要性,他不惜一切地攻打西都,除了为了本王这颗项上人头,多半还是为了西都。他不知道大唐援军几时到,急了。” 见李瑁上城,原本在一旁指挥城防的皇甫惟明也走了过来,满面愁容地拱手道:“殿下,按照这个趋势,恐怕西都守不了多久了。” 李瑁在心中算了算日子道:“按照本王和崔乾佑的约定,他今日便会掘开湟水上游的河口,光弼和仁杰也会随之突袭,只要撑过今日,我们就赢了。” 话虽这么说,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皇甫惟明指着四周正在奋力守城的士卒,一脸苦色道:“这些人已经是末将所能调动的全部人马,撑到午时尚有可能,想撑过今日恐怕不易啊。” 李瑁环顾着四方已经负伤累累的士卒,对武彦平吩咐道:“彦平,将充当本王卫率的一千左武卫全部带上来,用他们换下城头的士卒,轮换着歇息。” 李瑁下了命令,武彦平却没有立刻照办,反倒依旧站在原地,向李瑁劝道:“殿下,这一千精锐是等万一城破后护送着殿下突围的,动不得。” 李瑁摇了摇头,坚持道:“本王说了,要与西都共存亡,何来突围一说,你即刻率军守城,若是迟了,唯你是问。另外,本王既然已经做了表率,城中已经将官的亲卫也务必派出,不得有丝毫推延。” 整个陇右道四品以上的将官半数在此,若是将他们的亲卫集结在一起,少说又是数千人的兵力,这样做虽然会得罪这些人,但战局到了这个关口,李瑁也顾不得这么许多了。 武彦平跟随李瑁多年,很清楚李瑁的脾气,他既做了决定,自然不会再轻易更改,闷声应了一声,下去安排了。 连李瑁都已经起了头,其他的将领自然也没有拒绝的胆量和理由,很快,一支由精锐亲卫组成的军队,满满当当三千人便被派上了城头,不过绝大部分的将官确实遵从了李瑁地吩咐,偏偏有一人身份特殊,叫武彦平很是为难。 这个人就是陇右镇的监军,王恩承。 王恩承是从年初长安派来陇右监军的内宦,他近身的护卫是从长安带来的六百左监门卫。 王恩承美其名曰左监门卫隶属禁军,不在地方之列,故而地方将领也无权调动。 王恩承身份特殊,武彦平不敢用强,武彦平只能将王恩承的话转告李瑁。 事关整个大唐西北的安危,王恩承竟还将国家大事视作斤斤计较的算计,无视李瑁的将令,李瑁地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王恩承乃是内宦,身份特殊,不比寻常将领,殿下还是小心为好。”皇甫惟明见李瑁面色难看,生怕临阵前闹得内部失和,连忙劝道。 “宦官目浅,当权误国。”对于皇甫惟明的劝告,李瑁只留下这两个字,扭头便怒气冲冲地下了城,直奔府衙而去。 府衙的内院中,就连皇甫瑛娘这样的女眷都在忙着照看伤兵,而身为监军的王恩承却在堂而皇之地收拾金银细软之物,一件件地装车,一副随时弃城而去的样子。 “都给本王住手!”李瑁立于内院的正中,看着这一箱箱的财物,高声喝道。 李瑁一声怒喝,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正在装车王恩承等人一并停下了手,就连一旁忙碌的皇甫瑛娘也放下手中的事情,走到了李瑁的身边。 王恩承见李瑁来着不善,生怕李瑁与他为难,连忙腆着一张脸,过去赔罪道:“奴婢不知哪里冒犯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李瑁盯着王恩承的脸,问道:“城防吃紧,本王下令征调各处亲卫,为何你拒不遵命?” 王恩承走到李瑁地身边,指了指李瑁身旁的皇甫瑛娘,和气地劝道:“殿下高义,奴婢自然是万分佩服。可如今西都势危,这六百左监门卫乃你我最后的底牌,留着他们,若是西都城破了,咱们也能凭借着他们突围出城,殿下身份尊贵,总不至于让您和未来的侧王妃都沦入敌手不是,咱们得给自己留个后路啊。” 皇甫瑛娘和李瑁之间的关系并非王恩承所猜测的那般,皇甫瑛娘听王恩承称呼自己为侧王妃,便立刻想要辩解,不过她还未及开口,便被李瑁拉住了手臂。 此事关系重大,绝非拉扯这些儿女之事的时候。 李瑁看着王恩承身后的一箱箱财物,看着他的嘴脸,冷冷道:“如此说来,你是拿本王守城的军令当做玩笑吗?” 李瑁的话一出口,王恩承就知道了李瑁的态度,李瑁此来不是来找台阶下的,是来向他问罪的。 左监门卫的六百禁军事关他的身家性命,王恩承轻易是不会交出去的。 王恩承躬着身提醒道:“启禀殿下,这六百监军使亲卫乃是自左监门卫调出,隶属长安,不在陇右军制之内,殿下恐怕无权调动。” 李瑁怒道:“父皇敕封本王陇右道行军大总管之职,但陇右境内军马均有本王一手调动,左监门卫尚在陇右,本王为何不能调动!” 王恩承见李瑁铁了心要调走他的左监门卫,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殿下,奴婢是早晚都要回宫中的人,难道殿下非要与奴婢为难吗?” 王恩承若是回宫,必定担任要职,他说这样的话已经有些威胁李瑁的意思了。 被李瑁拉住手臂的皇甫瑛娘安静地看着李瑁和王恩承,此刻她才知道,原来身份尊贵如李瑁,做起事情来也并非百无禁忌的。 皇宫中的权力角逐,丝毫不必两军战场厮杀来得温情。 不过比起王恩承的话,她更期待李瑁的回应,她想看看这个以太阳自喻的皇子会怎样对待冒犯他威严的人。 李瑁重重地瞪了王恩承一眼,竟回身抽出了皇甫瑛娘腰间的佩剑,李瑁手握利剑,架在了王恩承的脖颈之上。 “父皇赐本王临阵专断之权,可立即格杀三品及以下官员,王公公官拜三品,不知王公公是否也在此列呢?”李瑁说着,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王恩承看着李瑁散发着寒芒的眼睛,后背突然一凉,他相信李瑁的话绝非玩笑,兴许他真的对自己已经动了杀心。 王恩承怕死,越是怕死的人越不会硬气,王恩承看着脖子上架着的利剑,感觉自己的汗毛已经竖了起来。 王恩承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连连拜道:“奴婢不敢忤逆殿下之意,奴婢这就派遣左监门卫上去守城。” 李瑁见王恩承终于服软,他也悄悄地送了口气,主帅斩杀监军,这可是为将者的大忌,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迈出那一步。 第十四章 危局 三千余人由各州府精锐亲卫组成的士卒确实让城防大大地缓了口气,但这也只是一时的缓解,因为吐蕃的攻势源源不断,仿佛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不停地冲击这城楼,也消耗这大唐士卒的体力。 过了正午,随着太阳开始渐渐下沉,唐军的士气也被迅速地被消磨,城防已经开始出现松漏。 西都城下,壮志激扬能过地结松力看着城头上手忙脚乱的大唐士兵,心情大好,自从四年前被李瑁在长安羞辱,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他看着源源不断的吐蕃士卒,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李瑁被他生擒的画面,他甚至已经在畅想着该如何处置李瑁,首先一番羞辱是必须的,然后是当场杀了他,还是将他俘虏回吐蕃? 直接杀了李瑁固然解气,但他毕竟是皇子,他还有更多可以利用的地方,可以用他为吐蕃向大唐攫取更多的利益。 对,还有李瑁的妹妹太华公主,那个俏丽可人的唐女。他要逼大唐和亲,抓了李瑁,再娶了他的妹妹,这应该是对他最大的侮辱了吧。 拿下鄯州之后,大唐的陇右及关中腹地便向吐蕃大开其门,只要吐蕃再休整几年,届时出兵兰州,破秦州,便能直下关中,坐拥那个繁华如梦的长安城,而他自己,也将超过松赞干布,成为吐蕃历史上第一个攻入长安的赞普,扬名万世。 此战之后,他已经能想象到自己以后的辉煌,而得到这一切,他只需要拿下西都。 结松力手持马鞭,遥指着西都城的城头,对副将喝令道:“加快进攻,今晚我要在西都城中过夜。西都城的月亮一定比城外更圆,更亮!” 结松力看着似乎唾手可得的松洲城,眼中露出了自信和贪婪。 西都城上,困守多日的大唐士卒已经杀红了眼,就连身为皇甫瑛娘都持剑走上了城头。 李瑁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横刀,已经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了他的刀下。 吐蕃的又一波攻势被击退,吐蕃大军聚集到城下,又准备组织新一轮的进攻。 这一次,李瑁环顾城头上了个个负伤的大唐士卒,他也不知道西都城还能坚持多久,也许是天黑,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就是下一波的进攻。 午后的烈日下,李瑁看着身后沃野千里的陇右大地,心中闪过一个个画面,杨玉环、江采萍、太华公主、咸宜公主、紫竹。还有一直希望他登临帝位的武云娘,他的内心从未如这一刻这般决绝和安宁。 时也,命也!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他想力挽狂澜,想改变历史,但当他看见眼前这一幕,他终于知道,原来他自己也只是历史滚滚车轮中的一个轴承,终究难逆天命。 “大丈夫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而归。” 这句话曾是他勉励马璘之时所言,没想到今日却用在了他自己的身上,但他却丝毫不觉得后悔,至少,他为辉煌的大唐荣耀拼尽了最后一口气。 李瑁站直身子,指着身后的关陇大地,对城头上的大唐士卒吼道:“兄弟们,你们大部分都是陇右人,我们的身后就是陇右腹地,就是我们的家园所在,吐蕃人想要攻打我们的家园,你们同意吗!” “不同意!” “吐蕃人想要霸占你们的田亩,你们同意吗!” “不同意!” “吐蕃人想要屠杀你们的父母,你们同意吗!” “不同意!” “吐蕃人想要淫杀你们的妻女,你们同意吗!” “不同意!” “不同意怎么办!” “杀!” 李瑁看着双眼已经赤红的大唐士卒,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高举横刀,嘶哑着吼道:“今日这里没有皇子,没有亲王,也没有将军,只有我大唐儿郎。凡我大唐儿郎,与城同亡,死战不休!” 李瑁的身后,皇甫瑛娘手中拿着长剑,看着阳光下李瑁地身影,仿佛觉得他的身影竟如山岳般高耸巍峨,叫人仰视。 抱负,原来这就是他口中的抱负,他要用生命去捍卫的天下万民。 她甚至生出了这样的念头,此身若为男子,当提三尺剑,随他斩棘披荆,荡尽天下。 因为她想看到他口中的抱负实现的那一日。 吐蕃不会给大唐太多喘息的时机,不过片刻,又一轮强势的攻击压了上来,李瑁和这些士卒一样,提起刀,冲了上去。 对于能否撑过今日,李瑁心中没有底,同样没有底的还有武彦平。武彦平是大唐的将军,但他自己的心里,他更是李瑁的家臣,他关注陇右之战的胜负,但他更加关注李瑁的安危。 武彦平看着李瑁竭力厮杀的背影,替他清除了他周边的敌人,拿着刀走到了李瑁的护卫孙英的身边。 “殿下志在天下,身系百姓之安危,西都一战殿下已经做得做够多了,决不能让殿下折在这里。” 孙英听到身后的声音,见来人竟是武彦平。 孙英知道武彦平在寿王府的份量,他看了眼不远处的李瑁,低声道:“对,殿下高义,虽有死节报国之心,但我等身为殿下家臣,决不能任由殿下自己的意思来,武都督但请吩咐,只要能保得殿下安危,就算要我孙英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武彦平指着不断攻城的吐蕃士卒道:“按照眼下的态势,西都城守不了多久了,稍后只要吐蕃大军压上,你我便拖着殿下往后退,殿下的坐骑照夜玉狮子乃天下少有的神驹,只要殿下上了马,吐蕃人未必能追上。” “好,就按都督说的办。”孙英赞同道。 随着时间的迅速推移,唐军的伤亡越来越重,攻上城头的吐蕃士卒越来越多,眼看着再过片刻城头便要失守,武彦平朝孙英使了个眼色,孙英会意,带着手下的王府护卫便往李瑁周身拥去。 “大胆,你们要干什么!”李瑁见武彦平带着人把自己往后拉,高声呵斥道。 “事不可为,还请殿下速退。”武彦平一边拉着李瑁,一边解释道。 “本王的军令呢,武彦平,你是要造反吗!”李瑁挣扎着吼道。 武彦平仿佛没有听到李瑁的话,他从怀中掏出一截绳索,挂在了护卫的手中,吩咐道:“来人,把殿下绑了。” 接到绳子的护卫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李瑁,又看了看武彦平,一咬牙,真的将李瑁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武彦平扛着被捆绑起来的李瑁,将他交到了一旁皇甫瑛娘的手中:“殿下和姑娘的职责已经尽到,剩下的就是我们军人的事情了。皇甫姑娘,你身子轻,功夫好,你立刻带着殿下骑马离开此地。” 皇甫瑛娘从武彦平肩上接过不断挣扎的李瑁,楞了一下,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同意了下来。 李瑁被皇甫瑛娘拖着往后面走去,一边被拖着,一边扭头大骂武彦平:“武彦平,你敢擅做主张,本王绝不会放过你。” 武彦平看着气急败坏的李瑁,反倒笑了出来:“彦平若有来世,定当当面聆听殿下教诲。” 说完,一扭头,带着人去为李瑁殿后了。 第十五章 局势翻转 “瑛娘,武彦平疯了,难道你也疯了吗?你可知强绑本王是多大的罪过。”李瑁一边被皇甫瑛娘往城下拖着,一边挣扎道。 皇甫瑛娘并未停下自己的脚步,反倒拉着李瑁边走边道:“带殿下走,并非全是武都督的意思,这也是阿爹的意思。阿爹说殿下乃凤子龙孙,身份尊贵,不同于寻常将领,象征着大唐的国体,无论生死都不能受吐蕃人的屈辱。” 李瑁盯着皇甫瑛娘道:“那你可知临阵脱逃就是本王最大的屈辱,以后你叫本王如何面对天下人!” 皇甫瑛娘见李瑁始终不肯配合自己于是停下脚步,紧紧地盯着李瑁地眼睛,怒道:“刘邦能受咸阳之耻,方能定鼎中原,终有天下,项羽不忍垓下之败,终才自刎乌江,功亏一篑。殿下既有天下之志,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晓得吗?武都督死守臣节,为难殿下大志甘愿牺牲,殿下何必再辜负他们的一片心意。” 在武彦平,在孙英,甚至在皇甫瑛娘的眼中,李瑁贵为皇子,他的命自然比这里任何人都要来的金贵,为了救李瑁,他们哪怕都死了,也是人臣之义,分所应当。 但李瑁来自后世,无论他被如何地同化,在他的骨子里,他依旧认为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要他舍弃这些跟随他多年的心腹独自逃生,他着实过去心里那个坎。 李瑁回味着皇甫瑛娘的话,看着武彦平拼死搏杀的背影,一下子有些迷乱了。 就在李瑁脑海中天人交战的时候,一阵滚雷般的巨响却自远方的河谷中传来,仿佛山岳崩塌,亦似万马奔腾,以可怕的速度往西都城涌来。 “这是什么?”皇甫瑛娘也听到了这阵巨响,奇怪地问道。 李瑁听着这阵巨响,不过须臾,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 “瑛娘快给本王松绑,我们还没输,我们还没输。崔乾佑掘开了湟水,李光弼和马璘的大军马上就到了。” 皇甫瑛娘的脸上露出将信将疑之色,不过很快,他便看到了李瑁所说的一幕。 一丈多高的急流从河谷中咆哮着奔涌而来,仿佛千万匹高原上红了眼的野牦牛,不顾生死地冲向吐蕃士卒,刹那间便将吐蕃人的阵型冲散,将他们撕地粉碎。 一时间,被大水冲死、冲散的吐蕃士卒哪里还顾得上攻城,纷纷寻找掩体自保。 皇甫瑛娘看着被大水冲地七零八落的吐蕃士卒,终于相信了李瑁的话,用利剑割断了捆缚李瑁的绳索。 李瑁失去了束缚,松了松肩膀,阔步走到了城头。 “皇甫惟明、武彦平何在!”李瑁双目巡视着城头上的众人,高声喝道。 “末将在!”皇甫惟明和武彦平也知道发生了何事,立刻拱手回道。 “大水已至,李光弼和马璘的大军稍后便至,你们即刻整军备战,趁乱掩杀出去,本王要擒拿结松力。” “诺!”皇甫惟明和武彦平躬身领命,分头前去整军。 西都城的城墙下,吐蕃大军被大水冲淹而死的士卒不计其数,早已没了先前憋着的一股劲,这口劲一旦散去,再想重聚就难上加难了。 结松力看着城头上意气风发的李瑁,心有不甘地跺了跺脚,切齿道“一点,差一点我就可以攻上城头,亲手砍了李瑁的脑袋。” 功亏一篑的结松力远远地看着李瑁那张俊俏但却极度讨厌的脸,恨不得长了双翅膀飞上城头,亲手杀了他。 不过很快结松力就没有了这样的心思,因为更大危机来了,他要面临的问题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一阵阵喊杀声自身后响起,马璘和李光弼带着近四万大军自后方风驰电掣杀来,前面骑兵冲杀开路,后方步卒尾随清场。 接连而来的打击和混乱让吐蕃人失去了方向,大唐的军队像一架巨大的战争机器,收割着吐蕃人的性命。 天堂与地狱,刀俎与鱼肉,局势瞬间翻转,西都城外变成了唐军的屠宰场。 “镇定!镇定!立即组织反攻!”结松力高声呼喝着,想要将反攻组织起来,但显然,已经混乱不堪的吐蕃军早已失去了控制,只剩下本能地逃跑。 李瑁扶着城墙,看着城下的一幕,心中大畅。 他扯着嗓子,高声吼道:“传本王令:凡擒拿吐蕃结松力者,生死不论,赏银万两,赐良田千亩,官升六级,封开国侯!” 李瑁之言一出,方才还疲惫不堪的大唐士卒顿时提起了精神。 赏银和田亩姑且不论,光是这官职和爵位,就已经是多少将军一辈子都望不到的东西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西都城的守军距离结松力最近,西都城大门一开,红了眼的唐军奔着结松力就冲杀了过去。 这哪是一颗人头,这是唾手可得的权位啊! 这时原本在一旁陪护李瑁地皇甫瑛娘也凑了上来,嬉笑着问道:“殿下,若是我杀了结松力,我也能封候拜将吗?” 李瑁听了皇甫瑛娘的话,微微一愣,这皇甫瑛娘当真是有趣,大唐立国至今,何曾有过女子封侯的先例? 皇甫瑛娘见李瑁被自己问住了,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脸上充满了独有的英气,毫不做作地笑道:“我同你玩笑罢了,我一介女子又无法领军,要着军功做什么。” 李瑁反败为胜,一时心情大好,他看着皇甫瑛娘的样子心头一动,笑道:“女子领军又有何难,待本王回京,送你一支女营亦非不可。” “殿下当真?”皇甫瑛娘自幼生在将门,领军作战一直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她听李瑁这么一说,顿时来了极高的兴致,不自觉地拉着李瑁的手问道。 “那是自然。”区区一支近百人的女营对李瑁来说并非难事,李瑁点头回道。 城下的厮杀还在继续,吐蕃军虽然战意已散,但毕竟还有数万人,想要将他们全歼终究不是片刻间就能完成的。 李瑁身为主帅,自然不会下城和下属争抢军功,于是他城墙的角楼上,从士兵手中接过了擂鼓用的鼓槌,高声笑道:“将士们在城下厮杀,本王岂能闲着,来,让本王亲自为将士们擂鼓助威!” “咚、咚、咚。” 一阵阵厚重的鼓声传遍了西都城外的战场。 第十六章 大捷 夕阳西沉,淡金色的阳光斜撒在高原大地上,为壮烈的西都城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 西都城下,李瑁身着沾满血污,不再明亮的明光铠,卓然立于城门之下,皇甫惟明、武彦平、李穆等一众将领侍立身后,而在他的身前,李光弼正压着吐蕃二皇子结松力和吐谷浑小王慕容兆阔步走来。 李光弼走到李瑁的身前,手捧着承影剑,与马璘、崔乾佑一同拜在李瑁身前。 “末将李光弼、马璘、崔乾佑幸不辱命,特来交令。” 李瑁接过李光弼手中的承影剑,将他们三人依次扶起,豪言笑道:“诸位俱是人杰,当世一时之选,李瑁何幸,能得诸位相助。” 李光弼找身后摆了摆手,结松力便被押了上来。 李光弼站到结松力的身后,重重一踹结松力的膝盖内侧,结松力柔软的膝窝吃力,一下子跪了下来。 “殿下,这厮便是吐蕃主帅结松力,请殿下惩处。” 李瑁居高临下地看着结松力,问道:“结松力,午间还是吐蕃主帅,如今便成阶下之囚,世事变幻何其快也,你以为呢?” 结松力被摁着跪在李瑁的身前,挣扎了几下未能站起。 “李瑁,成王败寇,你有种就杀了我!”结松力死死地盯着李瑁,在李瑁的脚下啐了口吐沫。 李瑁看着结松力败坏的样子,也不生气,他蹲下身子,轻蔑地拍了拍结松力的脸,笑道:“想死?这还不容易。” 李瑁嘴角一笑,站起身子,对李光弼道:“光弼,带慕容兆。” “诺。”李光弼应了一声,带上了慕容兆。 此次陇右之战,吐谷浑受吐蕃波及,兵力大损,前后五万大军至少折损了两万有余,其余人马要么被俘虏,要么四散逃跑了,吐谷浑在这高原上安身立命的资本已经所剩无几。 吐谷浑攻打西都,本就是被结松力裹挟而至,吐谷浑实力不足,对他来说降吐蕃是降,降大唐也是降,又有什么区别呢? 慕容兆全然不想结松力那般硬气,一上来便有了作为战败者的觉悟,到了李瑁脚下便跪倒:“吐谷浑慕容兆,跪拜大唐寿王殿下。” 此次陇右军大败,多半是拜吐谷浑临阵倒戈所致,陇右众将一见慕容兆上前,一个个横眉冷目,若非李瑁在此压着,恐怕早就有人引刀上前了。 “慕容兆,你背弃大唐在先,引兵攻打西都在后,你害的我大唐折损数万精锐,你可知罪。”李瑁负手而立,语气中还带着明显的寒意。 慕容兆伏在地上回道“慕容兆知罪,不过此次之事都是我鬼迷心窍,和吐谷浑无关,还望殿下明察。” “哼!” 李瑁重重地哼了一声:“与吐谷浑无关,难道那些向唐军挥刀的将士不是你们吐谷浑的族人吗?我告诉你,光凭这一条最,本王就可以请旨杀光你们的族人,夷平你们的伏俟城。” 几年前李瑁松洲之战杀了吐蕃十余万人,这些慕容兆都是知道的,他听了李瑁地话,身子猛地一颤。 吐谷浑能征善战的族人大半都已经成了唐军的俘虏,若是李瑁因此迁怒族人,将他们尽数杀光,那他慕容兆可就是吐谷浑的千古罪人了。 慕容兆求道:“寿王殿下开恩,今日之事吐谷浑也是受吐蕃威胁,绝非我们的本意,求寿王殿下给族人留一条生路。” 李瑁对着神色晦败慕容兆,笑着问道:“如此说来,你倒是有悔意了?” 李瑁的话传入慕容兆的耳朵,慕容兆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听李瑁话中之意,似乎还有绕过吐谷浑的可能。 慕容兆抓住这一丝机会,连忙磕头拜道:“小人悔过万分,悔过万分啊,还望寿王殿下恩赐一个改过的机会。” 李瑁听了慕容兆的话,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直看得慕容兆心中一寒。 李瑁抽出李光弼腰间的横刀,插在了慕容兆的身前,指着结松力对慕容兆道:“想要本王饶过你,可以,但本王要先看到你的忠心,你现在拿着这把刀,亲手砍下结松力的脑袋,本王就放过吐谷浑。” 李瑁的话一出口,还没等慕容兆先做出反应,倒是陇右的将领待不住了,一个个连忙道:“殿下三思,这慕容兆背信弃义,害的我大唐损兵折将,岂能就这样轻易放过。” 不过李瑁并未理睬他们的反应,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西都之战胜负已分,战争已经基本结束,剩下的就是政治了。如何处理吐谷浑非但关系到大唐的西北安危,更关系到李瑁对西北的布局。 李瑁的确不能将手伸向陇右,但他却可以通过慕容兆掌握吐谷浑,这也是他和李泌在长安就商量好的,绝不会因为几句反对就轻易变更。 结松力是吐蕃许多大臣眼中的未来赞普,在吐蕃地位极高,若是慕容兆杀了他,就等于是和吐蕃结下了不死不休的世仇。 吐谷浑弱小,又夹在大唐和吐蕃之间,吐谷浑得罪谁都吃不消,慕容兆看着手边的横刀,一下子有些犹豫了。 李瑁看着有些为难的慕容兆,决定推他一把,笑道:“你想好了吗?本王可要等不及了,你若是在不决定,就算是本王也保不住你了。” 说着,李瑁缓缓站直了身子,一副随时可能要离去的样子。 “我杀!”慕容兆看不透李瑁,也拿不准李瑁的心思,但就算是饮鸩止渴他也要这么做,因为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若杀了结松力,兴许吐谷浑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可他若不杀,吐谷浑顷刻间就会在李瑁地手中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好,那就动手吧。”李瑁笑了一声,退到了一旁。 慕容兆咬了咬牙,拔出李瑁插在地上的横刀。 结松力倒是有几分硬气,他死死地盯着慕容兆的眼睛道:“哈哈哈哈,你杀了我吧,反正你们吐谷浑上下都会给我陪葬!” 慕容兆感觉自己的身后仿佛有一股力量在推着自己,推着自己走到了结松力的身边,他举起横刀,心头一横,便挥刀斩了下去。 “咕噜咕噜。”人头滚落到地上,这个本有机会成为吐蕃赞普的二皇子就这样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李瑁亲眼看着慕容兆杀了结松力,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慕容兆早先背叛大唐,得罪了陇右将士,此番他杀了结松力,又和吐蕃结仇,从此以后他只能带着吐谷浑投靠自己,成为自己的走狗,成为他布局陇右的一枚棋子。 “哈哈哈,杀得好!” 李瑁心中畅意,指着西都的城墙道:“今日之战,吐蕃元气大伤,足可保西都城十年安宁,自即日起,西都更名西宁,取“西陲安宁”之意,以纪此战!” 作者的话: 谨言看到评论区说杨玉环是个矮胖子,这一点谨言可能要纠正一下。唐朝所谓的以胖为美其实是以丰腴为美,并不是越胖越好。 更何况杨玉环是舞蹈名家,一个经常练舞的人绝不会太胖,太胖了跳宫廷舞也跳不出美感。 第十七章 新军 夜幕已降,西都城内外黑黝黝的一片,只有几许灯火依旧明亮,宛若天空中微弱的星辰在空中摇曳。 城墙上,李瑁身着铁甲,内衬锦袍,外面披着一件抵御高原风寒的狐皮大氅,手扶着城墙的边缘,站在城头上。 “仁杰,你跟在本王身后多久了?”李瑁极目望着远方,对身后的马璘问道。 马璘不假思索地回道:“末将自开元二十九年跟随殿下,至今已有五年。” “五年,五年不短了,你觉得自己跟随本王五年可有所得?”李瑁口中轻轻念叨了一声,问道。 被李瑁这么一问,马璘的脑海中不由想起了当年在胡姬酒肆中和李瑁相遇的的场景,笑道:“若非昔年殿下点醒,恐怕末将还整日在胡姬酒肆中混沌度日,岂能有如今这般模样。” 李瑁笑道:“仁杰虽然年少纨绔,但终究是个将种,早晚必成大器,本王不过推了你一把罢了。” “没有殿下,就没有马璘,殿下再造之恩马璘终身铭记。” 李瑁熟知唐史,他知道马璘日后取得的成就,但马璘自己却不知道,所以他的确是从心中对李瑁心怀感念,视李瑁为自己的伯乐。 马璘对自己的忠心,李瑁自然很清楚,所以李瑁也一直视他为心腹。 马璘转过身来,拍了拍马璘的肩膀道:“本王已经去信长安,向父皇请封你为新息侯,此次你的军功足以封侯,又有本王的面子在,想必准封不是什么难事。” 李瑁的话一入马璘之耳,马璘的脸上顿时露出了难掩的笑意。 此次军功或可封侯,这一点马璘不是没有想过,而马家乃关中武门世家,封侯者也并非没有,但妙就妙在李瑁请封的这个爵号。新息侯这个爵号曾是扶风马氏的先祖,汉伏波将军马援的爵位。 若是马璘真的获封了新息侯,那等于是承袭了马援的衣钵,这对于马璘甚至是整个扶风马氏都是巨大的荣耀,而马璘自己,也将因此毫无争议地成为扶风马氏未来的家主。 “末将马璘谢殿下大恩。”马璘激动地跪拜道。 李瑁弯腰将马璘扶起道:“爵位之事本王自当尽心为你安排,不过本王还有一件要事要交给你,交给其他人,本王放心不下。” 马璘道:“殿下但请之言,末将就算肝脑涂地,也不负殿下所托。” 李瑁拍了拍马璘的手臂,笑道:“本王交代的事情哪有你说的这般凶险,只是需要三缄其口,对本王忠心不二罢了。” 马璘听李瑁这么一说,顿时神色一凛然,知道李瑁交代的事情想必非同小可,于是郑重道:“末将乃殿下家臣,殿下之言绝不入他人之耳。” 李瑁满意地点了点头,沉声道:“父皇老迈,身体已经日差,处理朝堂政务的精力已大不如前,诸多朝事都被杨家和李林甫把控,就连本王和太子都难以插手。本王眼下也暂困于时局,难以久离长安,本王需要一个心腹之人,替本王到剑南刮练一支绝对忠诚的精兵,以备不时之需,你可愿意?” 马璘在官场已经许久,对朝政也有些自己的见解,李瑁口中的不时之需他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自高祖皇帝开创大唐以来,几乎每一任新帝登基掌权都免不了一阵兵乱,眼下的时局想必也难以避免,李瑁想要的这只精兵就是希望能在胜负决定的关键时刻发挥颠倒乾坤的作用,而这只精兵的主帅自然也是慎之又慎。 马璘自打开年末年拜入寿王府,他的利益生死早就和李瑁捆在一起,李瑁荣,他荣,李瑁衰,他死,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马璘毫不犹豫地便应了下来。 李瑁当即笑道:“好,那本王回京后便上书父皇,着你以检校左武卫大将军一职掌剑南防御使事,驻防平戎城与松洲,备战吐蕃。届时本王会调许远入CD主政,而平戎城及松洲的一应军政均由你一人掌控。鲜于仲通那边本王也会打好招呼,本王会让他一应要求都听从你的安排,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你在剑南绝不会有半点掣肘。若是地方财款不支,你大可去信本王,本王从寿王府给你拨款。” 有李瑁这句话,剑南新军无论是人还是财,各方面都不缺乏,马璘的心里也有了底。 “殿下,不知此次组建新军,殿下欲以何军为基?”马璘问道。 李瑁凝眉想了想,回道:“不必借助他军,就在川地就地招募新军,一应将官也均由你自行调配。” 马璘听李瑁这么一说,面露不解,问道:“殿下为何要以川人为基,此番殿下督军陇右,何不趁机征召陇右士卒,陇右士卒常年驻防西北,能征善战,不是更好吗?” 在时下人的眼中,陇右河西一代乃久战之地,百姓尚武,而川人体格相对西北人较小,确实不是组建新军的最佳选择,但李瑁来自后世,他自然有坚持川军的原因。 抗日战争时期,受中华民族气节的鼓动,三百万川军穿着草鞋扛着破枪,慨然出川,从戎赴死。 八年抗战,川军以血肉之躯铸钢铁之城,转战天下,前后伤亡六十余万,作为大后方的四川,损军人数竟居全国之冠,占了足足两成之多! 在李瑁地眼中,军士的体格可以挑选和锻炼,但唯有心中的那股魂那份不屈的骨气却是难以后天培养的,这是根植在骨子里的东西,在这一方面,川军绝不比任何地方要差了。 不过这些都只是李瑁自己的观点,难以与他人讲说,李瑁只是对马璘道:“剑南本王经营已久,乃本王根基所在。组建新军首要不是力,而是忠,剑南兵卒自然对本王更加忠心。更何况平戎城临近吐蕃,与吐蕃交战的机会极多,时常拉出去练一番便是。” 李瑁的话自有他的道理,马璘听了后也不再多言,躬身拜道:“能为殿下重用乃末将之幸,请殿下为新军赐名。” 赐名吗? 李瑁先前倒是没想这么多,他在脑海中稍稍思量了片刻,看着远处连绵的群山,忽然想起了一只在历史上抵御外敌入侵时留下赫赫威名的精锐骑兵。 李瑁地新军除了拿来夺权争位,平复将来可能出现的藩镇之乱也是重中之重。 想到这里,李瑁缓缓道:“就叫背嵬吧,背嵬军。嵬者,高山也,诗经有云:习习谷风,维山崔嵬。无草不死,无木不萎。本王希望背嵬军能成为本王的掌中利剑,战无不胜,无坚不摧。” 第十八章 返程 西都之战结束,李瑁率领陇右军趁势夺回了廓州和洪济城,但因兵力有限,且多为伤兵,对于坐靠天堑而守的石堡城也只能望而兴叹。 待陇右的战事完全结束后,已经入了冬,看着一天天冷下来的天气,李瑁早已没了在外统军的心情,一颗心早已飞回了长安,飞回了杨玉环的身边。 此战几乎全歼吐蕃十万大军,虽未能如愿拿下石堡城,却也算得上是大胜,此次回京的人马除了李瑁带出京的一应将士,还有皇甫惟明、武彦平等陇右将领。 西北的冬日寒风凛冽,李瑁率军走在千年前的丝绸古道上,手中拿着今日晨间刚刚从由寿王府送至军中的家书,脸上挂满了笑容。 “吾夫秋郎亲启。” 暗黄色的信封上整齐地写着这几个清秀的小楷,显然是杨玉环的笔迹。 李瑁拿着信封,小心翼翼地拆开,逐字逐句地阅读起来,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秋郎:自得君家书以来,已知陇右之胜,秋郎扬威西北,妾心万喜。近日入冬,妾常计大军凯旋之期,以期当面为贺。昨日妾诏太医入府,闻切诊脉,太医言母子俱安,秋郎大可宽心,勿以我母子为念......” 杨玉环平日里喜好声乐舞蹈,但自打有了身孕,这些平日喜好便就都停了下来,时间自然也就变得异常枯燥,所以每日给李瑁写信就成了她最大的趣事。 杨玉环书信的内容从朝中大事,到王府琐碎,甚至就连胎儿的胎动都写地事无巨细,面面俱到,仿佛要将自己每日所看所闻都一一告知一般。 杨玉环的书信几乎是每日一封,寿王府又是家仆众多,更兼亲王之便,寿王府每日都有书信寄往陇右,往来不绝。 长安城中有李泌替自己坐镇,李瑁倒是没有担忧,书信中李瑁最感兴趣的反倒是杨玉环对于自己和胎儿的字语,李瑁每每观之都觉得极为温馨。 “看殿下如此模样,想必又是在读王妃的家书了。”原本护卫在队列一侧的武彦平见李瑁手中拿着一封书信在痴笑,策马走到李瑁身边笑道。 武彦平是武云娘的亲侄,与李瑁的关系非比寻常,是君臣,亦是兄弟,说起话来自然也与家人颇为相似。 李瑁见他与自己玩笑,便也笑道:“你与本王年岁相差无几,本王的长子马上都快出生了,你却还未成婚,本王倒想看看回京后你如何同云姨交代。” 李瑁这么一说,武彦平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赧色。 武彦平在秦州任职,每年难得回长安,只有每年岁末的时候会返京述职。 每次年末述职武彦平便少不了武云娘的一番盘问,有时连带着李瑁都会被牵连,怪他为何不给武彦平牵线。 武彦平听李瑁提起这茬儿,挠了挠头道:“我乃边将,身负边防要任,当效霍骠骑之志,吐蕃未灭,何以家为?” 李瑁看着武彦平的样子,不禁笑道:“吐蕃乃是高原大国,你若等灭了吐蕃再成家,那得等到几时?本王不问你,本王要问文越,文越!” 李瑁转过头去,又将武彦平左膀右臂的秦州司马文越唤了过来。 “下官文越拜见殿下。”文越策马走到李瑁的身旁,拱手拜倒。 李瑁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问道:“去岁离京时本王嘱咐你的事情,你可曾放在心上?” 去年年末,武彦平回京时李瑁因为武彦平的婚事也被武云娘抱怨了一通,李瑁无奈之下便专程交代了文越。 唐人风气开放,女子不像往朝那边闭门不出,反倒时常出来踏青游玩。 文越是陇右世家子,与众多陇右世家都有往来,李瑁特地叮嘱了文越要提武彦平多多留意。 李瑁专程的嘱托文越自然不敢懈怠,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但看了看武彦平,又止住了嘴。 李瑁见文越这般反应哪还能看不出来。 李瑁对文越道:“你尽管直言,有本王为你撑腰。” 文越得了李瑁这句话,这才道:“今年春日,秦州陇右李氏三房的老太公过寿,下官陪同都督前去道贺,席间都督倒是和李姑娘谈了几句,李姑娘似乎也对都督颇有好感。不过事后都督向下官询问了李小姐的情况,后来就没了消息。” “李姑娘?她是何人?”李瑁大概听出了什么,好奇地问道。 文越如实回道:“李姑娘乃三老太公的亲孙女,陇右李氏三房嫡女。” 原来如此。 文越这么一说,李瑁顿时明白了过来。 想必武彦平是对这李姑娘有些好感,但却碍于李家的家门,望而却步罢了。 这时,原本沉默在一旁的武彦平也叹道:“我不过寻常将官,得殿下提携才有今日之位,而李姑娘却是陇右李家三房嫡女,两者如何能够相配。” 武彦平所言的确是他心中所想,陇右李氏贵为七宗五姓之一,乃当世顶尖的世家门阀,最重门第出身,就连昔年高宗朝宰相薛元超都有未能娶五姓女之恨,遑论他人。 不过话虽这么说,李瑁还是问道:“彦平,不知那李家小娘对你感关如何?” 武彦平回道:“我与她倒是情投意合,不过她终究还是一女子,婚姻大事自己如何能够做主。” 婚姻大事从来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尤其是李家这样的顶级门阀更是如此。 李瑁笑道:“彦平也不必妄自菲薄,论官,你不过二十有余,便已是正三品武臣,此番进京当更进一步,当今天下几人能比;论财,我寿王府家资千万,本王的便是你的,他要再多的聘礼我们也是给得了的;论名,昔年松州之战你早已名扬天下,陇右之地又有几人不知。待此次回京诸事停当,本王当请玉环出面,亲自为你提亲。” 武彦平的性格李瑁很清楚,他绝不会轻易对一个女子动心的,可一旦动了心,那便是较了真。 他来自后世,什么陇右李氏,什么七宗五姓,什么顶级门阀,千百年后还记得他们的又有几人? 武彦平出自寿王府,武氏也是并州士族,凭什么就不能娶了李家小娘? 文越听了李瑁的话,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此番李瑁携陇右大胜之势入京,正当风头,此时提亲未尝没有机会。 更何况杨玉环身份特殊,她既是李瑁的寿王妃,又是杨家小妹,就算是陇右李家应当也不敢为了一桩婚事同时开罪寿王府和杨家。 李瑁虽才名在外,但他的杀名也是天下皆知,毕竟吐蕃三万俘虏的尸首还停在西都城外。 李家若想拒绝,是该要仔细掂量掂量的。 第十九章 回京 李瑁虽身在军中,但心早已飞回了寿王府。 此次陇右大战的献捷大典在明日,今日不必入宫,所以李瑁刚刚进了长安城,便将左武卫的将士交给了马璘,自己带着武彦平、高适和孙英等一干亲卫回了王府。 王府上下早知李瑁今日回府,早早地便在王府门口结队等候,就连怀有身孕的杨玉环也在紫竹的搀扶下等在门前。 此时的杨玉环已有身孕半年有余,小腹已明显鼓起,行路有些不便,挺着个肚子站在那边,静静地远望着街道的尽头。 “娘娘,您还是进去等候吧,屋外风大,殿下见了该心疼了。” 关中的冬日寒冷异常,北风凛冽,杨玉环身子骨弱,虽然身着厚衣,披着貂皮大氅,怀中抱着暖炉,但脸还是冻地通红。 不过杨玉环已经固执地摇了摇头道:“秋郎为国出征,关山远赴,我不能在城外等侯已经愧疚万分,岂能再在府内安坐。” 紫竹见自己劝不下来,便将眼睛看向了武云娘,希望武云娘再劝一劝,不过武云娘却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劝。 杨玉环左右心中不定,与其让她在府内胡思乱想,干等着急,不如让她到门外一起等候。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巷道的最深处渐渐地响起一阵细碎地,如雨滴般快速滴落的马蹄声,杨玉环知道,李瑁回来了。 入苑坊乃十六王宅所在,权贵云集,贵人无数,故而非各王府之主,任何人不得随意在坊内策马疾奔。 果然过了一会儿,一队精骑落入了众人的眼中,李瑁俊朗的面容轮廓渐渐在杨玉环眼中清晰。 “秋郎。”杨玉环一见李瑁近前,便连忙甩开紫竹的手,迎了上去。 算上上次剑南之行,李瑁以往也曾外出,但杨玉环也从未如此焦心,只因杨玉环如今怀有身孕,不见李瑁时总感觉空落落的,心神越发地不宁和慌乱,这才这般模样。 “吁!”李瑁生怕靠地太近会冲撞到杨玉环,连忙猛扯缰绳把马停了下来。 “娘子,屋外风寒,你怎的在外等候。”李瑁下了马,提杨玉环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心疼道。 杨玉环拉着李瑁地手臂笑道:“秋郎不回,玉环心里总不踏实” 李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为夫身边有万军保护,谁能伤我?” 李瑁不提还好,一提这个,杨玉环立刻瞪了他一眼,埋怨道:“你还敢说,你真当我没看陇右送来的战报吗?最后关头若非彦平拦着你,你是不是就要丢下我们母子,以身殉国了?你可知道我看到那份战报时的心情。” 李瑁一听见杨玉环的话,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惊色,将头转向了武彦平和高适等人。 “达夫,是谁将本王的军报抄送王妃的?” 高适是李瑁地记事参军,李瑁地一应诏令都是经由他手发布,若是消息传出,他想必是知情的。 高适连忙摇头道:“我也不知,我以殿下的符印将这军报着人直接送到了宫中,连门下省都未曾抄送呀。” 杨玉环嗔怪道:“此事与旁人无关,你莫要胡乱责怪,这封军报是我从堂兄那边得到的,高参军并不知情。” 李瑁靠在杨玉环的耳边小声地解释道:“军报所言半虚半实,不过是夸耀军功罢了,当不得真,此事为夫早留有后手,绝不会失策的。” “真的?”杨玉环对朝堂之事一知半解,将信将疑地问道。 “那是自然。”李瑁一本正经地回道。 杨玉环的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她拉着李瑁地手臂往屋内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今时不同往日,以后秋郎领军还需千万谨慎,就算不为了玉环着想,也要为玉环腹中的胎儿着想。” 李瑁亲子搀扶这杨玉环,笑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娘子宽心,为夫自有分寸。” ------ 敏慎殿的书房,李瑁刚刚将杨玉环安抚妥当,便在书房中唤过了李泌。 “长源来了,坐。”李瑁往自己身前的茶碗倒了杯茶,对李泌道。 “谢殿下。”李泌掖起袍角,慢慢跪坐在锦塌上。 “本王不在长安的这段时间,京中可有发生什么大事?”李瑁与李泌亦主亦友,不同寻常君臣,于是开门见山地问道。 李泌点头笑道:“大事倒是有两件,不过都不算什么好事。” “哦?说来听听。”李瑁凝眉道。 李泌回道:“殿下刚走不过十日,安禄山便进京献捷,陛下圣心大悦,当即加封安禄山为范阳节度使,兼掌河北两镇。” 李瑁的眼角露出一丝愁色,感叹道:“安禄山虽是胡儿,但却颇有手段,他本该天宝元年就能加封范阳节度,可惜本王租闹了。本王压了他四年,终究还是压不住了。范阳乃河北强藩,加封安禄山李林甫不可能不知道,难道他就直接同意了吗?” 李泌并没有直接回复李瑁,只是淡淡道:“太子和李适之反对了。” 李泌一说,李瑁便明白了过来。 李林甫和太子乃是死敌,太子反对了,为了打击太子声望和势力,李林甫自然就会支持。 李瑁又不在长安,再加上杨玉瑶本就拉拢安禄山,她的枕边风一吹,安禄山自然能够得手。 “混账!边关大事,关系我大唐河北安危,李林甫竟如此儿戏,实乃奸相,本王早晚必杀之。” 李泌倒是看得通透,对李瑁劝道:“殿下息怒,陛下有意借助番将来制衡皇子在地方的势力,安禄山上位不过是早晚之事,压不住的。” 在李隆基的眼中,番将出自异族,在朝中根基极浅,与众位皇子又瓜葛不深,容易引为帝王心腹,用他们来制衡李亨和李瑁这些手握重权的皇子,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李瑁又接着问道:“不是说有两件事吗?还有一件是什么?” 李泌端起茶碗小小地抿了一口,回道:“殿下着我调查王恩承和李林甫的关系,眼下已经有了结果。” “如何?”李瑁忙问道。 李泌沉色回道:“殿下猜的不错,王恩承确实和李林甫有些瓜葛。王恩承离京前李林甫曾派人在外宅秘密召见,连续五个沉甸甸的大箱子被搬进了王恩承的外宅。另外半年前,在王恩承的祖籍襄阳,他的名下突然多出了三千亩良田,来路不明,想必也是李林甫的手笔。” 李瑁握着茶碗,冷冷笑道:“五箱金银财物,三千亩良田,李林甫倒是舍得。” 李泌笑道:“皇甫惟明乃太子麾下大将,若是折了他,等于断太子一臂,这点成本李林甫还是稳赚不陪的。” 李瑁沉思了片刻道:“此番李林甫想借本王之后扳倒皇甫惟明,你可有计较?” 李泌手中把玩着名贵的茶碗,嘴角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太子党当然要扳,但绝不能是殿下出手,我们要逼李林甫出手。他想借咱们的刀,哪有这么容易。” 第二十章 临朝大封 “咚!” 一声厚重的锣鼓响声在宣政殿前响起,天宝四年的冬日,一场朝会终于拉开帷幕。 大殿之上,皇帝、百官、内宦、宫女,还有侍卫各居其位,就如同一直以来的那样。 “宣寿王李瑁、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及陇右之战众将士觐见。” 御前太监的一声清唱,李瑁头戴紫金王冠,佩朱绶,着王服、腰悬美玉,站在众人之前,稳步走上了大殿的正中。 “儿臣李瑁拜见父皇。”李瑁一脸正色,恭敬地拜道。 李瑁参拜后,李瑁身后的众将也纷纷拜道:“微臣拜见陛下。” “众位都是于我大唐有功之臣,平身。”李隆基抬了抬手道。 “谢父皇、陛下。”众人一齐谢道。 李隆基最喜夸耀武功,看着堂下站立的众人,兴致大好,高声笑道:“十八郎真乃我家麟儿,平定西北,扬我大唐国威,朕心甚悦。” 李瑁出列谦虚道:“此战皆赖父皇之威,儿臣不过顺势而为之,实在不敢居功。” 太子李亨见李隆基当着满朝文武夸耀李瑁为李家麒麟儿,面色闪过一丝阴沉,过了片刻,出列笑道:“十八郎此次再立大功就不必再谦虚了,陇右毗邻关中,若是有半点闪失必定殃及长安,后患无穷啊。” 听李亨这么说着,李瑁的心里升起一丝疑惑,李亨一向与自己很不对付,为何为在朝堂上为自己张目? 果然,李亨接下来的话印证了李瑁的猜测。 李亨顿了顿,接着道:“今日十八郎平定西北之功堪比昔年太宗平定薛仁杲,让多少百姓免于战祸,恐怕长安百姓都该对十八郎带德感恩了。” 李瑁听着李亨的话,心知不妙,果然,当他抬头再看向李隆基时,李隆基脸上的笑容已经消散了许多。 李世民何许人也,弑兄杀弟,逼父夺位之人,李亨将李瑁比作李世民,那李隆基又是谁,被囚禁在兴庆宫的李渊吗? 这是赤裸裸的挑拨,但偏偏却很有效,李瑁军功日盛,李隆基已经对他产生了忌惮。 一样的野心勃勃,一样的收拢人心,至少在李隆基的眼中,李瑁已经有了些许李世民的影子。 就在李瑁想着如何回应的时候,原本安静地待在一旁的庆王李琮也突然站了出来。 “启禀父皇,儿臣有本奏。” 李隆基点了点头,准道:“奏来。” 李琮从袖中掏出一册奏本,递到了御前太监的手中:“启禀父皇,儿臣弹劾十八弟恃功而骄,凶残无度。十八弟于陇右一战擅杀吐蕃俘虏三万余人,哀鸿遍野,有伤天和,就连湟水为之赤红,还望父皇惩处。” 杀害吐蕃三万俘虏的军令确实是李瑁亲自下的。当时陇右缺粮,兵员严重不足,守城尚显紧张,哪还有多余的人去看守这些吐蕃俘虏,若是不杀,一旦吐蕃人生事,势必酿成大祸。 故而李瑁在前后思量,权衡利弊之后,这才下令在湟水边斩杀俘虏。 是夜,湟水河谷阴风阵阵,尸堆如山,多少吐蕃勇士魂断西都。 待此消息传入吐蕃后,李瑁和李光弼的名字响彻高原,可止小儿夜啼。 李琮的弹劾一下子让李瑁陷入了被动。 自古以来杀俘都是一件很敏感的事情,尤其像大唐这种自诩天朝的上国。 大唐想要布德天下让四夷臣服,便需要行宽厚仁德之事,杀俘乃是大忌,更何况李瑁一杀还杀了三万,这叫周边各国怎么看? 昔年太宗心腹,位列凌烟阁的大将军侯君集在高昌国杀俘不过七千,被便御史弹劾地罢官流放,直至后来被逼地起兵谋反。 李瑁杀俘三万,是侯君集的数倍有余,在那些自幼受儒家文化的老夫子眼中,这可算的上是了不得的大罪了。 太常少卿张芳出列道:“启禀陛下,庆王之言极为在理。寿王杀俘三万,毁我大唐仁德之像,臣请陛下效太宗故事,削寿王之爵,已警天下。” 张芳之言一出,大殿顿时哗然。 张芳之言实在是太过夸张了,大唐立国至今,被削王爵的亲王固然有,但大多与谋反案有关。 李瑁堂堂亲王,凤子龙孙,岂能杀了胡人俘虏就被削去王爵? 不等李瑁出言,寿王党的官员一下子就待不住了。 “启禀陛下,臣以为张大人之言大谬。寿王杀俘乃时势所迫,绝非有意嗜杀,还望陛下明查。”寿王党官职最高的刑部尚书章仇兼琼连忙出列道。 章仇兼琼一带头,寿王党的其他官员也站了出来,包括此次一同出征的将领也都出面维护李瑁。 “肃静!” 高力士看着堂下乱糟糟的样子,皱了皱眉头,一声清喝,大殿终于安静了下来。 李隆基环顾了一圈大殿,向李林甫问道:“此事右相以为如何?” 听了李隆基的问询,李林甫连忙出列,不过思索了片刻,便恭敬地回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寿王杀俘之行虽然有过,却也是出于公心,不当予以重罚。不如就将此次寿王陇右之战功过相抵,不赏不罚,提点一番也就是了。” 李林甫的话既不是在位李瑁考虑,更不是为李琮考虑,他的话是在为李隆基考虑。 方才太子提起李瑁军功堪比太宗皇帝时,李林甫察觉到了李隆基眼中的不悦。 李林甫和李隆基君臣数十年,岂能不清楚李隆基的心思,立刻便顺着李隆基的意思给出了建议。 李林甫处理政务的能力自然比不得昔年姚崇和张九龄等人,但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当世无双,李隆基听着李林甫的话,眼中露出了满意之色。 李隆基高高在上地看着大殿中的众人,李亨,李瑁,李琮,还有李林甫和杨家人,心中便越发地得意,仿佛是在欣赏着一件完美的作品。 朝堂中的政局本就是他一手缔造,扶弱限强,均衡各方,以保正君权的独尊,这本就是他所长之事。 如今李瑁势头太盛,远远压过了李琮,直追太子,李隆基自然要遏制一下。 李隆基看着李瑁,问道:“右相之意我儿可服?” 李瑁站在殿下,脸上虽不见半点不悦,但宽大的袍秀中双手已握紧成拳。 羞辱,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他冒身死之危,在西都城浴血奋战,最后竟留着这样一个下场。 功过相抵,好一个功过相抵,李隆基不理朝政,醉心于权衡之术,可谓本末倒置,他竟以昏庸至此。 李瑁不动声色地摆了摆手,制止住还是替他说话臣子,自己恭敬地回道:“父皇仁德,儿臣心悦诚服。” 李隆基看着李瑁恭敬的样子,心情竟有些莫名畅快。 李隆基对一旁的高力士道:“既然如此,那便传旨吧。” “诺。” 高力士应了一声,从一旁的玉盘中接过刚刚修拟好的圣旨,朗声道:“传皇上旨意:陇右之战,退敌十万,扬我大唐国威,与战诸卿功勋卓著,特封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西平郡公,冠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食邑八百户;封原左武卫中郎将李光弼蓟州侯,右威卫将军,食邑三百户;加左武卫将军马璘新息侯,检校左武卫大将军,剑南防御使,食邑三百户;加封武彦平文山侯,归德大将军,食邑三百户;加封左武卫右郎将崔乾佑左武卫将军...” 第二十一章 义子 冬日的长安城虽已寒风凛冽,冷意刺骨,但在大明宫东南角的温室殿中仍旧是温暖如春。 温室殿乃李隆基冬日在大明宫所居之所,温室殿以花椒和泥涂壁,壁面披挂锦绣,殿中设云母屏风,外面挂着鸿羽帐,地上铺着由西域进贡的毛毯。 在大殿的中央,火炉中燃烧着西凉进贡,几乎同黄金等价的瑞碳,瑞碳坚硬如铁,呈青色,燃烧起来无焰而有光,热气逼人。 “娘子,你说朕这样处置瑁儿杀俘之事会不会让他有些埋怨。”温室殿的锦塌上,李隆基拿着一封奏章,对侍候在一旁的杨玉瑶问道。 杨玉瑶是聪明人,她虽然有心帮助李瑁,但绝不会做得太过明显。 杨玉瑶盈盈笑道:“俗话说得好,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寿王能有今日的地位也都是三郎所赐,他感激三郎还来不及呢,怎么敢埋怨呢?” 陇右之战说来李瑁才是最大的功臣,但因为非常局势下的杀俘之过就被免去了赏赐,李隆基非但担心李瑁会有所埋怨,也担心寒了其他将士的心。 李隆基有些为难道:“瑁儿终究是朕的亲子,若是因此父子生隙终归不好。” 杨玉瑶听了李隆基的话,脸上虽依旧是一副温柔婉约的模样,心里却早已嗤笑了起来。 父子生隙? 恐怕自从杨玉环被迫出家,李瑁的眼里和心里早就没有他这个父皇了,对于野心勃勃的李瑁来说,李隆基不过是他将要取而代之的一个角色罢了,否则李瑁但凡心中还有半分敬畏,他也不敢在华清宫中同她行那云雨之事。 杨玉瑶虽然心里对李隆基的话满是不屑,但嘴上还是笑道:“三郎要想与寿王不生间隙,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哦?娘子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李隆基放下奏章,轻轻捏了捏杨玉瑶的下巴,好奇道。 杨玉瑶回道:“寿王妃眼下正怀有身孕,三郎只是说了不赏赐寿王,可没说不赏赐王妃和寿王的小世子,三郎何不变通一二。” 杨玉瑶这么一说,李隆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娘子果然聪慧,赏子不赏父,有意思。” 杨玉瑶道:“君无戏言,三郎既然已经说了对寿王不予赏赐,那便不能食言,可三郎若是赏赐了小世子,岂不是也是一种恩宠?向来寿王也会对三郎感激涕零的。” 李隆基点头道:“娘子真乃朕的贤内助,说的分毫不错,待寿王妃生育后朕便下旨,若是男娃,朕就册封为郡王,准为寿王世子,若是女娃,朕就册封为公主,赏赐食邑三千户。一来弥补瑁儿的陇右军功,二来彰显朕对寿王府的恩宠。” 李瑁贵为亲王,他的长子也是李隆基的孙儿,被封为郡王也在情理之中,但若是一出生就被册封那便是独有的恩宠了。 李瑁的兄长,太子李亨的长子,皇长孙李俶也不过是在十五岁那年才被册封为广平郡王。 而李瑁的长子一出生便是郡王,这足以叫朝臣猜测其中的寓意了。 至于公主之位那就更不必说的,按照大唐规制,唯有帝女与和亲宗女可封为公主,亲王的女儿大多册封为县主,太子的女儿册封为郡主,李瑁的女儿若是册封为公主,那已经是逾制的恩宠了。 “陛下圣明。”杨玉瑶盈盈笑道。 其实杨玉瑶希望李隆基赏赐杨玉环腹中的孩儿倒也并非是为李瑁考虑,更多的还是在为杨家和自己考虑。 若是李瑁的孩子被封为世子,那寿王世子便也是半个杨家人,对这对于杨家在朝堂上的声望助益极大。而且将来若是李瑁做了皇帝,现在的世子便是将来的太子,杨家依旧是皇亲国戚,荣华富贵仍旧不失。 ------ 朝会散后,李瑁绕道去了左武卫,交代了一些事情后刚回到寿王府,守门的府卫便告知他李光弼前来拜访,已经被王妃安置在偏厅等候。 李瑁将马缰交到他的手中,便径直去了偏厅。 “门下李光弼叩见殿下。” 李瑁方一迈进偏殿,李光弼便立刻跪地拜倒。 李光弼忽然行此大礼倒是出乎李瑁的意料,他连忙弯腰将李光弼扶起道:“光弼这是何意,快快起来。” “殿下对门下恩同再造,门下跪拜是应该的。” 李光弼堂堂昂藏七尺的辽东男儿,此刻眼中竟隐隐含有一丝泪光。 李光弼在遇到李瑁之前,虽身怀将才,但却郁郁不得志,甚至就连自己的性命都差点弄丢了。 其实李光弼想的不错,若是没有李瑁的出现,李光弼早在当初的卖马风波中就该被贬去官职,然后到西北投军,直到安史之乱时期才有机会崭露头角,成为声噪天下的名帅。 可如今他遇到了李瑁,李瑁非但顶着右相李林甫的压力将他救了出来,而对他予以重任。 西都之战,为了给他树立威信,不但以承影剑相赐,而且甘愿自己留下作为诱饵,这份恩情早已不是伯乐这么简单了。 李光弼不是瞎子,也不是石头,他虽然不知道李瑁为何这么看重自己,但这份信任和倚重却是半点做不得假的。 李光弼此次来王府拜访并非是一人前来,与他同来的还有他的长子,年仅八岁的李义忠。 “义忠过来。”李光弼招了招手,对李义忠道。 李义忠年不过八岁,但身体却颇为壮实,粗略看上去已经有了些将门虎子的模样。 “光弼,这是何意?”李瑁看着与李光弼眉宇颇有几分相似的李义忠猜出了这个孩子的身份。 李光弼拉过李忠义,对李瑁道:“此乃犬子忠义,门下欲让他拜殿下为义父,跟随殿下左右,还望殿下成全。” 李光弼的话让李瑁微微一愣。 今时今日的李光弼早已不同往日,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左武卫右郎将。 拜人为义父者,大多家境不佳,衣食难裹,而李光弼堂堂蓟州侯,右威卫将军,更重要的是他不过才三十有余,按照他目前的势头将来就算拜封国公,成为一镇节度也并非难事,何必要让自己的长子拜李瑁为义父。 李光弼这是在用长子向李瑁表示感激与忠心,自此以后,李光弼与李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瑁抚掌笑道:“光弼如此待我,本王必不相负,本王向你承诺,蓟州侯只是一个开端,将来本王若是能够如愿,你就是我大唐异姓王,忠义就是我大唐的蓟国公,世袭罔替,与国同休!” 大唐侯爵,每代递减,三世而斩,大唐立国至今百余年,还从未出现过世袭罔替的爵位,这也是李瑁对于李光弼的承诺。 李瑁欣然拉过一旁的李忠义,摸了摸他的头顶,指着杨玉环鼓起的小腹道:“王妃腹中便是你的义弟,也是你将来要辅佐的君主,将来你要与他共同进退,相互扶持。” 李忠义虽然年纪尚幼,还不知道李瑁的话意味着什么,但他还是盯着杨玉环的小腹,郑重地点了点头。 自此,辉煌数百年的大唐国史上,最为显贵公爵就此初现端倪。 十余年后,大唐的辽东之地多了一座蓟国公府,就此镇守北地数百年,保大唐北疆安宁,屹立不倒。 第二十二章 八姐乔迁 自打入了天宝年后,唐皇李隆基越发意满,看着已然繁华昌盛的大唐,常以汉武唐宗相比,虽然雄心犹在,但理起事情来已比往昔随性许多,他对杨家人的态度便是最好的明证。 杨钊善于溜须拍马,颇有几分算计和小聪明,能厘清财货,得到了李隆基的赏识,由李隆基亲自赐名杨国忠。入京不过数年,已经由度支郎升任正四品户部左侍郎,秘书丞,加侍御史衔,特赐金鱼袋,一身兼十余官衔,其晋升之快叫人咋舌。 杨家一同入京的几位姐妹更是如此,大姐杨玉佩受封从一品韩国夫人,八姐杨玉珠受封从一品秦国夫人,而小妹杨玉环早已贵为正一品寿王妃,故而未另行册封。 杨家的几位堂兄弟杨铦、杨锜等人也俱为朝中的要员,手握实权显赫异常。近几年来,杨氏一族的风头甚至还在李瑁之上。 杨家因杨玉瑶一人得道,故而鸡犬升天。杨家乍得高位,底蕴和素养都还欠缺地很,一时得意,难免忘行,他们常常在长安城中做出许多欺贫霸弱的行径,引得许多民怨,但有司碍于杨玉瑶的面子和杨家的权势,俱都选择无视,敢怒而不敢言。 百姓对杨家之人颇有埋怨,将杨玉佩、杨玉珠、杨国忠、杨铦、杨锜五人并称为五杨,走路行车俱都避之,不过好在李瑁名声不错,杨玉环又嫁入寿王府已久,之前并无乱纪之事,故而没有被纳入五杨之列。 李隆基待五杨极好,时常赏赐金银财货,动辄数十万贯,五家均是如此。 天宝二年春,秦国夫人杨玉珠强买兵部韦嗣等人的旧宅,推了韦家的旧屋,在他家的地基上营建自己的新宅。 杨玉珠的新宅征调朝野工匠合计三百人,费钱近二百万贯,历时两载,一直到了天宝四年的冬天方才建成。 杨玉珠新宅落成,长安城所知者甚多,许多长安权贵都上门拜访,恭贺乔迁之喜,杨玉环是她的堂妹,自然也在此列。 之前李瑁曾听杨玉环提过,八姐的新宅所费甚巨,华美非常,李瑁一开始还未曾放在心上,但当他来到夫人府的时候,这才意识到杨玉环的话中之意。 秦国夫人府占地百亩,广厦千间,雕梁画栋,其中的布置可谓富丽堂皇,美轮美奂,论起面积和精美,甚至还在李瑁的寿王府之上。 区区一个杨玉珠的府邸就能有如此规模,殊不知等到五杨的府邸全部落成,连城一片时那是何等的气象了。 “八姐进京不过数年,便能如此豪富,也不知这一砖一瓦中有多少民脂民膏了。”李瑁进了崔府的正门,看着眼前连绵数百里的屋舍,轻声叹道。 杨玉环轻轻抵了抵李瑁地手臂,小声提醒道:“秋郎慎言,我们比较是来恭贺八姐的,还是别叫她听见的好。” 李瑁笑了笑道:“娘子放心,为夫心里有数。” 李瑁和杨玉珠的初次见面还是在剑南节度府的府衙之中,甚至还发生一段风流韵事,不过后来李瑁虽谈和杨玉珠也都见过几面,他们两也都很默契地选择了遗忘此事,仿佛完全没有发生过一般。 不过李瑁和杨玉珠见面毕竟有些尴尬,此番若非杨玉环拉着,李瑁是不愿来的。 等李瑁和杨玉环走到正堂前,此事堂内堂外以及聚集了许多人,其中最为显眼的就是站在门前的安禄山了。 杨玉瑶正是得宠,此番杨玉珠乔迁安禄山自然是要来恭贺的。 “范阳、平卢节度使安将军贺秦国夫人乔迁之喜,贺礼五万贯,辽参百颗,珍珠三百粒。” 安禄山将手中的礼册交到管家的手中,便迈步走了进去。 李瑁摆了摆手,紫竹也上前将寿王府的礼册递了上去。 那八姐府上的管家一见礼册上面的署名,顿时精神一震,小跑着走到了李瑁地身旁。 “小人参加寿王,参见寿王妃。”管家躬身一拜,恭敬地将李瑁和杨玉环引到了门内。 “寿王,寿王妃到,寿王府贺秦国夫人乔迁之喜,贺礼八万贯,蜀锦百匹,良田三百亩。”随着管家的一声高唱,正堂内外瞬间安静了下来。 先前太子和亲王等人虽然碍于杨玉瑶的面子,也都派人送来了贺礼,但都自持身份,没有亲至。李瑁的尊贵虽在太子下,却在诸王上,以他的身份能亲自前来贺喜,也算是给足了杨玉珠面子。 原本在堂内应酬的杨玉珠也亲自迎了出来,便走便笑道:“想不到我这小小的乔迁之喜,竟也能劳动王爷和王妃亲自前来,实在荣幸万分啊。” 李瑁笑着回道:“八姐说这些话可就见外了,你与玉环乃是堂姐妹,咱们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劳动不劳动,都是应该的。” 李瑁虽然对杨家的许多作为看不惯,但杨家现在毕竟仗着杨玉瑶的恩宠,势头正盛,就算是李瑁也不愿轻捋其锋,在朝堂上平白为自己树立政敌。 杨玉珠得意地笑了笑,指了指四周的屋舍,对李瑁和杨玉环大大咧咧地说道:“此处便是我费时两载所建的新府,比起你的寿王府如何?” 杨玉珠虽然因为杨玉环的原因,被册封为秦国夫人,但李瑁却贵为亲王,凤子龙孙,其实她能随意比较的,其实杨玉珠说话已经有些僭越了。不过杨玉瑶仗着杨家正得势,李瑁又是她的妹夫,没有好好思量罢了。 李瑁环视了一眼杨玉瑶的府邸,笑着回道:“八姐的府邸奢华非常,布局精巧别致,独具匠心,我看着都是眼热地很啊。” 李瑁全然不拿寿王妃和杨玉珠的府邸比较,只是一味地夸赞。 杨玉珠仗人得势,本就不是什么聪慧明智之人,显然对李瑁的话颇为受用,一张如花般娇美的脸庞笑着回道:“殿下专会哄人,赚地人家开心。后面宾客还多,我恐怕分身乏术,就不陪你们了,你们自己四处走走便好。” 杨玉环回道:“八姐,我们都是自家人,不必在意这么多,你快去招呼其他人吧。” 说完,杨玉环挽过李瑁地手臂便进去了。 李瑁走进堂中一看,也不得不感慨如今杨家声势之隆。 这正园中非但与杨家交好的人家来了许多,就是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十二卫中也来了许多官员,光是李瑁能叫得上名字的就有数十人。 正如长安时下的民谣所唱:“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门楣。”杨家之声势由此可见一斑。 李瑁和杨玉环刚刚在园中找个地方坐下,门外便又响起了管家的唱名声:“清河县令贺秦国夫人乔迁之喜,贺礼...” 管家唱名唱到一半,忽然顿住了嘴,紧接着,门外便响起了一阵嘈杂声,似乎是起了冲突。 第二十三章 以卵击石 李瑁坐在园中,依稀听着园外的动静,似乎是来人和杨家的仆从起了冲突。 李瑁不禁心生好奇,这杨家近来声势极劲,颇受朝野关注,就连李瑁这样的亲王都要让她三分,何况是旁人?到底是谁竟敢在杨玉珠的宴席上生事? 李瑁招了招手,唤过一个在园中管事的丫鬟,问道:“你可知园外发生了何事,怎的这般吵闹?” 杨家的许多管事丫鬟都是杨家人从蜀中带出来的,仗着杨家的势,一个个心气也大得很,甚至连寻常的官员都不大愿意搭理。 不过李瑁极是皇子又是杨家的姑爷,自然与旁人不同,管事丫鬟一听了李瑁的传唤,急急忙忙地就走了过来。 “启禀殿下,娘娘,今日夫人乔迁,本是大喜之事,可方才园外来了个七品的县令,送来的礼单上面什么都没有,就是一块破瓦片,您说气不气人,这不是故意叫夫人难堪嘛。”管事的丫鬟恭敬地回道。 李瑁听着丫鬟这么说,心里倒是来了兴致,他倒想看看这个敢和杨家对着干的县令是个什么人物。 “哦?竟还有事情,本王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如此放肆。”李瑁拉过杨玉环的手,一同往园外走去。 李瑁走到园外,园门外已经站了十多名手持棍棒的府中家奴。 一个三十来岁,气度儒雅的中年文士正被气势汹汹的家奴们拿棍棒压着,跪在地上。 “我了个仙人板板,你们这群闷墩,砍脑壳的,见不得老娘过地巴适,信不信老娘两篾片片科到你身上。” 杨玉珠本就是蜀人,一时怒急之下蜀地骂人的乡话俚语就被她搬了过来,指着这中年男子的鼻子破口大骂道。 如今说来她杨玉珠也是整个长安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不给她几分面子,他办个乔迁喜宴连李瑁都亲自前来道贺,可以说是给她脸上添了不少光。 可这中年男子偏偏在这时候进来裹乱,让她在众人面前丢尽颜面,她如何能不动怒? 不过这中年男子似乎也没能听懂杨玉珠的蜀地方言,只是不屑地盯着她,往地上重重地啐了口吐沫。 “祸国妖妇,枉你还是皇亲国戚。你修建自己的府邸强占了多少人家的家宅,克扣了多少匠人的工钱,强取了多少商户的木料石材。可能我滨之兄弟,寒窗苦读十余载,眼看便要金榜题名,竟也被你逼地走头无路,坠河自尽。这一块瓦片便是我从滨之兄的旧宅上取来的,我就是要当面揭穿你的嘴脸。” 杨玉瑶强占民宅李瑁是知道的,她克扣匠人工钱,包括她强买强卖李瑁也都有所耳闻,但她逼死中年男子口中的滨之兄,害的人家投河自尽,这个李瑁却是不知的。 此处毕竟是长安,天子脚下,竟能发生这样的事情?李瑁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悦。 李瑁身旁的杨玉环见李瑁面色不悦,知道李瑁地心中已经对杨玉珠有些不满,她生怕李瑁给当场给杨玉珠难堪,弄得家族失和,连忙拉住了李瑁地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似乎是在告诉李瑁,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插手此事。 如今杨家确实势大,就连李瑁想要与他们作对都要掂量掂量后果。 为了一个区区七品的地方县令开罪杨玉珠确实有些划不来,李瑁朝杨玉环笑了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会插手此事。 杨玉珠今日被这中年男子这么一闹也大失颜面,他恨恨地盯了他一眼,对院中的家奴吩咐道:“来人啊,这厮胡说八道,搅乱是非,快把他拖出去严加重责,让他知道些规矩。” “诺。”家奴们齐齐应了一声,架着这中年男子出去了。 如今杨家势大,这中年男子不知死活,竟然敢在今日这样的场合公然捋杨家的虎威,看着方才杨玉珠的样子,今日这中年男子就算不被活活打死,至少也要脱一层皮了。 这院子中官员虽多,达官显贵也有多人,但真正能与杨家扳一扳手腕的只有李瑁。但李瑁此刻正被杨玉环拉住了手,不准他上前求情。 一边是七品的县令,一边是与杨家的关系,李瑁自然不难做出选择。 他久居上位,也见惯了官场上的取舍,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愣头青,他在杨玉环的拉扯下便扭头往园中走去。 不过这中年男子虽然看似儒雅,倒也是个硬气的汉子,面对即将到来的重责非但没有半点畏惧,反倒高声笑道:“若是能叫天下看清这妇人的嘴脸,我张巡何惜一死,滨之老弟勿急,为兄陪你来了。” 众人看着眼前的场景,似乎已经能够定论这中年男子的结局,无论他此次是被打死好生打残,开罪了杨家,他的仕途和前程都算是彻底毁了,他与死了已经无异。 但就在众人,包括当事人自己都觉得在劫难逃的时候,李瑁却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听到了一个叫他心头一动的名字——张巡。 绘像凌烟阁,赠扬州大都督,邓国公,李瑁熟悉唐史岂会不知道张巡的名号。 “以疲卒数万,婴孤墉,抗方张不制之虏,鲠其喉牙,使不得搏食东南,牵掣首尾,豗溃梁、宋间。大小数百战,虽力尽乃死,而唐全得江、淮财用,以济中兴,引利偿害,以百易万可矣。”这是《新唐书》中对张巡的概述。 守雍丘,转宁陵,死守睢阳,最后与城同亡,张巡和许远一样,都为大唐的中兴立下了汗马功劳。 张巡虽是进士出身,算是文臣,但他自幼熟读兵书,对兵法之道有着极深的研究,甚至比起绝大多数寻常的武将还要优秀上许多,可谓儒帅。 这样一个对大唐忠心耿耿,文武双全的臣子,李瑁岂能坐视不理? 李瑁刚刚转过身来没走几步,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低着头,看着杨玉环笑着摇了摇头。 杨玉环对李瑁知之甚笃,她从李瑁地眼睛中便能看出李瑁地意思,这个人他是救定了。 他也不知道李瑁为何会突然改变心意,但他知道李瑁已经决定了。 李瑁走到杨玉珠的身边,先是摆了摆手,示意杨府的家奴放下张巡,接着又道:“玉环有孕在身,实在不宜见血,不知八姐可否给本王一个面子,放过他一马?” 杨玉珠没想到李瑁竟会当场与她为难,面色稍显不悦,问道:“殿下这是何意?难不成殿下要为了一个外人连自家亲情都不顾了吗?” 李瑁摇了摇头笑道:“哪里的话,这张巡破坏八姐喜宴,自然是罪该万死,但他毕竟是朝中官员,理当由大理寺和刑部责罚,八姐自己私下责打,恐怕于理不合吧。” 杨玉珠一朝得势,无法无天惯了,她甚至连刑部尚书章仇兼琼都不放在眼里,有怎会担心一个正七品的县令? 杨玉珠道:“刑部?交给刑部管什么用,他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叫我丢了面子,我岂能轻易放过他。” 若是寻常官员,李瑁或许可以忍让一二,但张巡,李瑁绝不会坐视不理。 李瑁忍者心中的怒火,强笑道:“这张巡左右不过是个七品县令,算不得什么角儿。八姐府邸新修,想必手头周转也不甚宽裕,本王就用十万贯买他的命,还望八姐笑纳。” 说完,他拉着杨玉环的手,走到了秦国夫人府的家奴面前,以不容置疑地语气淡淡道:“松开。” 李瑁地语气虽不激烈,但却听得家奴们周身一颤。 李瑁久居上位,积威已久,更何况李瑁手中还攒着十多万条人命,这些家奴谁敢开罪,于是面面相觑地看了几眼,都丢下了手中的棍棒,松开了张巡。 李瑁转过身去,对杨玉珠拱了拱手道:“多谢八姐承情,李瑁感激不尽。” 说完,只留下气地发颤的杨玉珠在原地,而他则带着张巡而去。 第二十四章 开解 “下官清河县令张巡拜谢寿王殿下救命之恩。”寿王府宽敞华贵的马车中,张巡拱了拱手,站起来拜道。 李瑁压了压张巡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笑着问道:“你识得本王?” 张巡笑道:“殿下名传四海,下官如何不识。” 李瑁自打步入朝堂后颇有几分战功,在剑南也施行善政,在地方名声尚好,与寻常皇子不同。 李瑁谦虚道:“本王算什么名传四海,不过徒有几分虚名罢了,真正治理地方还是要依靠张卿这样的干练忠直之臣。” 张巡看着李瑁,脑海中猛地闪过一种念头,忽然道:“下官有一冤情相呈,还望殿下做主。” 李瑁看着张巡坚定的眼神,在心里叹了口气。 张巡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治民,文韬武略俱是不俗,只要稍加栽培,至少也能胜任一镇节度,但就是他的这个性格实在太执拗了些,刚刚才吃过亏,还是不肯放弃。 “你说的可是你好友坠河自尽之事?”李瑁皱眉问道。 张巡回道:“不错,下官故友张滨之本是长安人士,祖宅便就在这胜业坊中。秦国夫人杨玉珠修建新宅,准备占用滨之家的祖宅,便欲以一百贯钱强购其地,滨之不从,她便让工匠趁夜强拆屋舍,活生生压死了滨之的父母,滨之也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坠河自尽。” 张巡一边说着,心中的愤恨之情早已溢于言表,一旁的杨玉环也面色有些羞红,毕竟这都是杨家人干的事情。 李瑁听着张巡的话,脸上却露出了些许难色。 杨家人仗着贵妃的势,凌霸长安,他们的所作所为李瑁多少也有些耳闻,但碍于自己的利益,李瑁对他们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少在朝堂上和他们为难。 杨玉珠强拆他人家宅,致人死亡,若是真的按照大唐律例来判,至少也是流放之刑,说不定还要杀头,李瑁若是插手此事,那就等于和杨家结下了死仇。 他爱惜人才,想收拢张巡为己用,但杨家同样不可得罪,至少现在还不行。 李瑁在心中稍稍思索了片刻道:“本王本以为你是聪慧之人,这才出手保住你的性命,没想到你也是愚直之人,不知变通,倒是叫本王很是失望。” 张巡没想到李瑁非但没有答应帮助自己,反倒将自己训斥了一顿,脸上微微一愣,问道:“下官不知殿下何意。” 李瑁盯着张巡的眼睛,问道:“你以为杨玉珠敢如此放肆,是谁给她的权力?” 张巡没想到李瑁会突然这么问,愣了愣,违心回道:“自然是贵妃娘娘?” 李瑁地嘴角上扬起了一丝弧度,笑道:“原本本王以为张卿见识卓绝,不同于那些尸位素餐之徒,被想到你的见识也不过如此。” 李隆基对杨玉瑶和杨家的过分宠爱张巡岂能看不出来,只是他当着李瑁的面,有些忌讳,不知该如何开口罢了。 张巡想了想,小心道:“古语有云:臣不彰君恶,有些话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实在不便开口。” 李瑁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奈道:“是啊,臣不彰君恶,子不言父过,皇上于你们不过是君臣,你们尚且如此忌讳,皇上与本王是君臣,更是父子,本王又如何问责呢?更何况,你当真以为光凭张滨之的事情就可以拿下杨玉珠吗?上面有意相护,到最后吃亏,甚至是丢掉性命的也不过是你一人罢了。” 张巡咬牙道:“若能为好友申仇,张巡虽是无憾。” 李瑁重重道“不能,问题是不能,这件事情再闹下去,最后被牺牲的只会是你,张滨之的仇怨将会不了了之。杨家现在的势力,就连本王都动不了他,此事之后,杨玉珠依旧做她的秦国夫人,至于你,只是长安郊外从此多了一处无人问津的孤坟罢了。” 李瑁的话入了张巡的耳中,张巡想了想,自己也猛地惊醒过来,曾几何时,大唐的吏治竟已糜烂到了如此境地? 李瑁见张巡似有所悟,接着道:“被杨玉珠强占家宅的何职张家,就连兵部侍郎韦嗣都是如此,难道你以为此事太子和宰相全然不知吗?他们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自由罢了。” 韦嗣不同寻常官员,乃堂堂兵部次官,当朝少司马,他的宅院被人强占,太子和宰相怎会不知,但他们包括韦嗣自己全都选择了沉默,这不就等于是默许了杨玉珠的所作所为吗? 想通了这些,张巡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无奈道:“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公理了吗?” 李瑁拍了拍张巡的肩膀,朗声道:“公理,自然有,这也是本王一直在追寻的东西。但本王与太子的懦弱和宰相的无能不同,本王眼中的公理是天下万民,是国泰民安,是要让这些家破人亡的事情以后不再发生,所以本王只能选择隐忍,以策将来。张卿身怀治国抚民之才,同样更该如此,若是因为一时的意气早早地丢了性命,又何谈以后呢?” 张巡抬头看着李瑁,李瑁的眼中仿佛闪烁这星光,他回味着李瑁的话,缓缓问道:“这是殿下的志向吗?” 李瑁回道:“不错,这便是本王生平所愿,前路难拓,张卿可愿助本王一臂,与本王一同实现这个愿望?” 关于李瑁地传闻张巡早有耳闻,他此前一直以为李瑁是个野心之辈,但今日看见他,与他当面讲话,似乎又与他所猜想的截然不同。 他会为了自己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官开罪杨家,也会循循善诱地与他劝导,显然与传言中的样子并不相符。 张巡在心中挣扎了片刻,终于松了口气,躬身道:“下官这条命本就是殿下所救,承蒙殿下不弃,下官愿追随殿下左右,鞍前马后。” ———————— 李瑁刚刚拉拢到了张巡,心中正是大悦,不过与此同时,寿王府的马车后面正有两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这两双眼睛的主人正是新晋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和他的幕僚高尚。 安禄山盯着李瑁地马车对高尚恨恨道:“这李瑁不知何意,总是和本帅过不去。此前李瑁不在长安,本帅才能趁机得到范阳节度使的位置,这种总被人盯着,提心吊胆的感觉本帅受够了,你可有对付他的良策?” 高尚嘴角鼠须轻抖,冷冷笑道:“这几年来李瑁开罪了不少,想要他性命的不知多少,大帅放心,我只消稍稍安排一二定能取了他的性命,且不叫旁人察觉。” 第二十五章 刺客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骑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唐时的正月十五尚无元宵之说,时称十五夜,亦称放夜。 自开元后,大唐繁盛,国富民强,为表与民同乐,皇帝李隆基特开三日宵禁,斥钱千万建灯轮、灯树、灯楼等各色精美绝伦的花灯,连放三日。 与此同时,更在灯下设歌舞百戏,歌女们头戴花冠,身穿霞帔,在花灯下翩翩起舞,丝竹之乐,水袖舞影,连日不绝。 在热闹的朱雀大街上,缓慢地行驶着一辆看似简单的青布马车。 这马车普通地很,车内车外均无金玉之饰,更算不得奢华,乍一看去,与寻常商户人家所用的马车并无二致。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马车,里面却坐着整个长安城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寿王李瑁。 “秋郎,我如今虽然肚子大了些,但也并非不能走路,这朱雀大街上这么多人,你还专程弄来一辆马车,是不是不太好。” 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行人走路已显拥挤,路上忽然多出了一辆马车,看起来确实有些突兀。 李瑁从膝上的果盘中取出一块果干,轻轻地塞进杨玉环的樱桃小嘴,笑道:“现在娘子腹中怀着的可是整个寿王府的宝贝,可出不得半点岔子,万一那些个莽汉碰伤了娘子怎么办?为夫可该心疼了。” 杨玉环张口吞进了李瑁送来的果干,只是轻轻咀嚼了两口,便连忙吐了出来。 “这果干的甜味太腻了,我吃不下去。” 自打杨玉环怀了小世子,口中变时常觉得寡淡无味,故而李瑁总是在身边带些零嘴,可没想到今日杨玉环的嘴又挑了些。 李瑁看了看手中的果盘,无奈地笑了笑道:“娘子,这些果脯蜜饯可已经是蜀地上贡皇宫的贡品了,普天之下恐怕再无更好的了,还是吃不惯吗?” 杨玉环柳眉微蹙道:“这些吃食味道倒是还行,就是太干太腻了些,我有些吃不下。” 李瑁轻轻捏了捏杨玉环略显丰润的脸蛋,笑着问道:“那娘子想吃些什么,尽管告诉为夫,为夫一定替你弄来。” 杨玉环抿唇想了想,回道:“我想吃荔枝。” “你想吃荔枝?”李瑁听了杨玉环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今世杨玉环的命运虽已天翻地覆,但她的饮食喜好还是没有变化,依旧喜食荔枝。 荔枝产地在南方,距离长安路途千里,而且荔枝果肉多水,其质易腐,存放不了几日。所以想要吃到新鲜的荔枝,就必须快马加运。 正所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荔枝本身的价值倒是算不得什么,只是这来回货运所费的人力物力实在是大的吓人,恐怕已是荔枝本身的万倍。 杨玉环有孕在身,吃什么都觉得不大趁口,李瑁又担心她胃口不好,导致身体不适,所以这荔枝虽难,总要想办法弄来的。 大唐盛产荔枝之地无非两处,其一岭南,其二巴蜀。不过无论是哪里,如今都不是荔枝成熟的时节。 李瑁想了想,握着杨玉环的手道:“本王晚间回府后便吩咐益州商会的几位主事,要他们四处遍寻蜀中各大户人家去年夏日冰镇留下的荔枝,高价收购,快马送入长安。” 杨玉环听李瑁这么说,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笑容,但随即有有些担忧地问道:“如此劳民伤财,会不会影响秋郎的声望。” 李瑁摇了摇头,宠溺道:“此事乃交由益州商会所为,与本王并无直接关联,无碍。” 杨玉环这才放下心来,嫣然一笑,偎在了李瑁地怀中。 只是杨玉环却不知,李瑁嘴上说的的确容易,但真正做起来难度极大,等蜀地送来的荔枝送到她的口中,恐怕其中所费已是同样大小的黄金的数倍了。 元宵节的灯盏热闹非凡,单论起工匠手艺,此处的花灯也远超后世,就连李瑁看着这美轮美奂的花灯,也不由连连嗟叹。 只是此时满目欣赏灯景的李瑁却不知晓,危险已经悄悄地在向他袭来。 “哇哇哇...” 一声孩童清脆的哭声在马车外响起,马车应声停了下来。 “孙英,发生了何事?”李瑁掀开门帘,向驾车的孙英问道。 孙英朝前方坐在地上的女娃指了指道:“殿下勿急,一个女娃挡了路。” “女娃?” 杨玉环怀有身孕,正是母性最盛的时候,一听说前面有一个女娃坐在地上哭,一下子就心软了。 杨玉环拉着李瑁的手臂道:“秋郎,我们下去看看,兴许她是和爹娘走散了。” 朱雀大街上热闹非常,人来人往地很密集,孩童走丢也是常有的,李瑁不疑有他,拍了拍杨玉环的手,笑道:“你挺着肚子上下不便,你且安坐,为夫下去看看。” 坐在地上哭鼻子的女娃约摸三四岁的年纪,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布袄,头上扎着两个冲天髻,白白嫩嫩的,可人地很。 李瑁走到她的身边,蹲下和蔼地问道:“小娃娃,你爹娘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爹娘不见了。”小女娃似乎还有些怕生,怯怯地回道。 “你们在哪边走散的呢?”李瑁接着问道。 小女娃指着路边的一处茶楼,哭道:“方才我与爹娘在这里喝茶,后来就找不到他们了。” 李瑁摸了摸女娃的头顶,安慰道:“无碍的,你爹娘找不到你一定会回来的,我先带你去里面等着,好吗?” “好。”小女娃脆生生地应了一声。 朱雀大街贯通长安南北,一向热闹非常,朱雀大街两侧临界店面更是寸土寸金。 这处茶楼面积虽然不大,但里面的装饰却颇为奢华。 琉璃灯盏,云锦屏风,上品红木打造桌案,还有堂中点着的名贵檀香,这里显然是达官贵人来饮茶的地方。 李瑁低着头,刚想问女娃她们方才饮茶所坐的哪张桌案,但随即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这女娃身上多穿的衣物虽然是簇新的,但却很是常见,不过是一般百姓人家的穿着,怎么看都不是出自富贵人家。 这处茶楼布置这般奢华,真的是寻常百姓能来的起的吗? 李瑁忽然松开了女娃的手,警惕地环视四周,按剑问道:“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第二十六章 刺杀 李瑁一声重喝,这个不晓事的女娃自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回答他的是一连串的脚步声,和随着脚步声赶来的七八名杀手。 “寿王殿下罪人无数,恐怕临死也想不到是谁要你的命吧。”一个首领模样的男子拿着雪亮的冰刃出现在李瑁的面前,喋喋笑道。 李瑁看着眼前的众多杀手,知道自己进了别人的圈套。 他拔出了腰间的承影剑,不屑道:“本王行事端堂,自然得罪过不少宵小之辈,本王如何能一一记得。” “殿下口气倒是很硬,但这些话殿下还是留着跟阎王说吧,杀!”杀手的首领不给李瑁任何拖延的机会,手臂重重向前一挥,下令道。 这些杀手都是安禄山豢养的死士,对他忠心耿耿,随着首领一声令下,跟本不管李瑁的亲王身份,在他们的眼中,李瑁只是他们将要搏杀的猎物罢了。 其中一个死士将手中的佩刀抽出,猛地向李瑁刺去。 李瑁看着看着这些死士佩刀上的纹饰,瞳孔猛的收缩,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原因无他,佩刀的刀刃底部竟然刻着陇右二字,这分明就是陇右镇的佩刀。 眼下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正在京中,而且皇甫惟明又是太子李亨的心腹,他要弄来这些刀自然不是难事,难不成这些死士竟是皇甫惟明派来的? 不过只是眨眼的功夫,李瑁便否定了这种猜测。 皇甫惟明不是傻子,李亨更不是傻子,用陇右的军刀刺杀自己,就算自己死在了这里,难道他们就能逃了? 这手法明显的就是栽赃,想要将行刺自己的罪责推到李亨和皇甫惟明的身上,因为李瑁和李亨矛盾极大,又是皇位的竞争者,派人行刺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君不见,昔年太宗皇帝和建成太子之间的争斗,行刺、下毒还有埋伏,比这还要激烈上数倍。 这行刺之人显然不会是李亨派来的,但到底是谁派来的李瑁已经无暇多想,因为最快的那把刀已经到了李瑁的胸前。 李瑁跟随公孙含光练剑数载,虽然他大半的精力都放在了军政事务和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上,但毕竟有名师教导,剑圣裴旻的一身剑术倒也学了个两三成。 李瑁提起承影剑往前一斩,劈向了刺向胸前的那把刀,那把刀毕竟是寻常的士兵佩刀,如何比得上承影剑这样的神兵利器,一下子便被李瑁斩作了两截,掉在了地上。 能被安禄山派来刺杀李瑁地死士无一不是各中高手,李瑁只一出手,便知道他手上还是有些真功夫的,先前的这个人倒是小瞧了他。 “一齐上,不要给他半点机会。”首领看出了李瑁功夫不差,担心出现疏漏,对大堂中的死士一齐吩咐道。 大堂中对我悬殊严重,若是他们当真一拥而上,李瑁必死无疑,唯一的生路就是自己杀出去。 李瑁心中拿定注意,看了眼只站了一个人的窗口方向,一脚踢飞了脚边的木桌,紧接着持剑主动冲了过去。 死士显然没想到李瑁以少敌多竟还敢主动出手,微微地一愣,李瑁已经持剑冲了过来。 李瑁趁着死士愣神的一刹那,抓住机会将他击退,破窗坠楼而逃了。 这首领也是安禄山的心腹将领,见李瑁跳窗而逃,连忙将手中的短刀掷向了李瑁,不过匆忙之下失了准头,没能正中李瑁的后心,只是割破了他的肩膀。 李瑁从二楼落地,也顾不得肩膀上的伤口和脚踝的疼痛,爬起身子便往隔壁的巷中逃去。 “快追,跑了李瑁你们谁都活不了。”死士的手令一声重喝,死士们也纷纷跳窗追了上去。 月光下,寒风中,光线晦暗的小巷里,李瑁捂着自己的肩膀拼命地往里面奔逃。这些年来,李瑁还从未如今日这般狼狈过。 不过好在此处毕竟是长安,天子脚下,安禄山派人刺杀也未敢大动干戈,无法派人大肆搜查,李瑁躲进小巷中一时半会儿倒也还算安全。 李瑁常年习武,体力自然不错,但他肩膀上的伤口却让他难以久持,不过跑了半柱香的功夫,神智已经有些昏迷。 李瑁想要呼救,但今日正值佳节,街坊中的百姓大多出门赏灯去了,李瑁呼救也是无用,而且万一引来了这些死士的注意,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壮志未酬,难道我今日竟要死在这些人的手中?”李瑁听着后面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心中无奈地想道。 “快,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处的巷角又是一阵呼喝,显然他们也察觉到了李瑁的踪迹。 李瑁不敢有丝毫的歇息和放松,强撑着已经有些逐渐昏迷的意识,继续向前奔逃。 天无绝人之路。 李瑁越跑,越觉得身体乏力,本想着这次在劫难逃了,可没想到他竟看到了一处十分眼熟的院子。李瑁仔细看去,,这不正是公孙含光的别院吗? 只要公孙含光在此,凭她的武艺击杀这七八个贼人应该不是难事。 李瑁通过门缝,用承影剑斩断上面卡着的门栓,一脚穿开门,连忙走了进去。 李瑁走进院中,看见里屋正亮着一丝微弱的烛光,心知公孙含光应该并未外出,心里顿时安定了许多。 “谁!” 里屋的公孙含光显然也听到了院外的动静,担心是有贼人趁机行窃,提着含光剑便迎了出来。 “含光,后面有人行刺,救我。” 李瑁看着迎面而来的熟悉身影,用承影剑强撑着自己的身体,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公孙含光的身前,扑在了她柔软的怀里。 公孙含光和李瑁极为熟稔,甚至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愫,岂能听不出李瑁的声音。 乘着月光,公孙含光看着李瑁被鲜血染红了的半边身子,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李瑁贵为亲王,身边从来离不得护卫,究竟是谁竟能把他伤成这副模样? 公孙含光连忙将李瑁扶住,把他搀到到了自己的里屋,刚刚替他上药止了血,屋外便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听起来怕不得有七八人。 公孙含光知道,想必是行刺李瑁的人追过来了。 公孙含光看着李瑁苍白虚弱的脸色,心中竟隐隐有一丝心疼,她看了眼院外的方向,起身轻轻合上门,提着含光剑,面色冰冷地走了出去。 第二十七章 情浓 “嘶...” 一阵彻骨的痛意自肩上传来,李瑁从昏迷中醒了过来,长长地喘着粗气,面露痛苦之色。 “一个大男人,连这点疼痛都忍受不住,叫地跟女子似得。”公孙含光玩笑地瞥了李瑁一眼,一边为他包扎着伤口,一边取笑道。 李瑁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忍着疼痛笑道:“本王又非江湖儿女,没亲身经历过那么多的仇敌厮杀,哪有这么多受伤的机会。” 公孙含光将自己的手从李瑁掌中抽出,嗔怪道:“对,你是堂堂寿王,唐皇十八子,出入都是护卫如云的,哪是我们这些江湖野路子能比的。” 李瑁看了眼窗外的方向,问道:“方才追杀本王那些死士呢?” 公孙含光见惯了生死,淡淡回道:“已经都死了。” 李瑁松了一口气道:“将那些人都杀了,难道就不怕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吗?” 公孙含光一边替李瑁擦拭着伤口,一边回道:“敢来行刺你的人本就是必死之人,就算明知他们已经死了,也没有任何人敢出来追究责任,毕竟谁都不敢担上谋杀皇子的罪名,更何况不是还有你在吗?我担心什么。” 李瑁看着公孙含光专心致志为自己擦拭伤口的样子,心中忽然一动,道:“明日你便随本王回府吧,你一个女子在外飘摇多年,无根无依的,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吧。” 公孙含光没想到李瑁会突然这么说,顿了顿,就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公孙含光脸上隐隐有意思意动,但随即摇头道:“这么些年了,我一个人也习惯了,就不劳烦殿下费心了。” 李瑁见他拒绝自己,也不与她争辩,只是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问道:“你此番救了本王,崔府你还待的下去吗?” 李瑁之言一出,公孙含光顿时愕然,脸上满是诧异。 “殿下之言何意?”公孙含光看着李瑁,小心地问道。 李瑁扶着自己的肩膀,坐起身子道:“你出自清河崔氏,难道你以为本王当真不知?” 公孙含光讶然问道:“殿下是何时知道奴家身份的?” 李瑁想了想,回道:“自天宝元年本王便知晓了。” 公孙含光不解地问道:“奴家自诩藏得还算隐蔽,崔家也绝不会说出,殿下是如何知道的?” 李瑁回道:“章仇兼琼乃刑部尚书,借查案只需可抽调天下户籍卷宗,你曾是本王的贴身护卫,他岂会不调查?” 公孙大娘听了李瑁的话脸上先是愕然,接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殿下身份尊贵非常,身系千万人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下面人自然紧张地很,我曾是殿下身边的人,自然是要调查的。” 李瑁见公孙含光脸上似乎有些失落,他知道公孙含光是以为自己怀疑他,于是解释道:“此事是他们自作主张,本王事先并不知情。” 公孙含光自以为藏的隐蔽,没想到自己早就暴露在了李瑁的眼中,苦笑了一声道:“枉我和崔公还自作聪明,原来殿下早就已经知道了,殿下既以知晓,为何不杀了我呢?” 李瑁没有回答公孙含光的问题,而是扭头从床头拿起了一枝步摇,这枝步摇正是昔年李瑁送给她的七色彩蝶步摇。 “本王并非无情之人,本王相信,你虽曾是崔家的人,但你却不是本王的敌人,你是一个可以叫本王以身家性命相托的人。” 公孙含光听着李瑁的话,心中三分喜,七分忧,随即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幽幽叹道:“我知殿下有识人之能,但纵然如此又能如何?我不过是养在崔家的一个家奴,连自己的自由都没有。” 李瑁摇了摇头道:“谁说你没有自由,只要你愿意,过几日本王便去一趟崔府,向崔琳要来你的奴契,从此你就是自由之身。” 公孙含光秀口微张,惊诧道:“殿下肯为了我开罪清河崔氏吗?” 清河崔氏乃天下数一数二的世家门阀,传承千年,名臣权贵无数,在朝野内外都极具影响。而公孙含光不过是一个崔府家奴,无非就武艺高些,姿色好些罢了,其价值如何能与崔家这样的庞然大物相提并论,但凡是聪明人都不难做出选择。 不过李瑁却一向对这些世家门阀缺乏好感,与崔家更是早有旧怨,也不会将得罪不得罪他们放在心上。 李瑁毫不在意地,紧紧地握着公孙含光的手,笑道:“在崔家眼中,你只是一个工具,但在本王的眼中,你却是本王的红颜知己,谁都无法替代,莫说是得罪一个清河崔氏,就算是得罪整个山东世家,本王也要将你要来。” 公孙含光自幼孤苦,就算是清河崔氏很是看重她,也不过是将她视作一颗比较重要的棋子罢了,动辄打骂,谈不上半点情义。 “殿下说的是真的?可我已经三十有六,已经错过了女人最美的年龄,如何配得上殿下。” 李瑁英武俊秀,玉树临风,而且不过二十七岁,正当年华,李瑁的妻子杨玉环更是名满长安的美人,无人不知,与李瑁站在一起,说没有压力自然是不可能的。 李瑁看着公孙含光担忧的样子,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三十有六?你若是不说本王还只当你才一十八岁呢,难道在你眼中本王就是这般肤浅之人,除了年岁和皮囊就再也容不下他物了。你之美,在本王的眼中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公孙含光被李瑁搂在怀里,感觉自己的脸颊滚烫的一片,不自觉地红了。 公孙含光羞怯地问道:“虽然你是亲王,但崔家也不是易与之辈,你确定他们就会卖你的面子,把我交给你?” 李瑁心中想起了那些刺客手中的佩刀,自信地点了点头道:“崔琳是聪明人,本王会有办法让他做出选择的。” 公孙含光三十有六,保养得宜,正是一颗果子最为甜蜜的时候,身上带着成熟女人独有的韵味。 同时,公孙含光因常年练剑习舞的原因,身体又柔软非常,李瑁搂着她丰腴有致的身体,越来越紧,自己的呼吸渐渐地变粗,脑袋变热,身体上的感觉越发地强烈。 “呼。” 李瑁贴在公孙含光的耳边,长舒了一口气,一股温热之感顿时钻进了公孙含光的耳朵,挠地她也心中发痒。 李瑁地左手在公孙含光的腰际如灵蛇般来回地游走,直撩拨地她娇喘连连。 过了片刻,李瑁终于按捺不住,悄悄地解开了公孙含光腰间系着的丝带,翻过身子,便想要压在公孙含光的身上。 可李瑁未曾想到自己有伤在身,不过微微一动,便拉扯到了自己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面色一阵苍白。 公孙含光看着李瑁狼狈的模样,抬头替他检查了一下伤口,打笑道:“都受了伤了还不老实,回头伤口再裂开,你又该受罪了。” 李瑁缓缓坐起身子,在她的红润的唇边轻轻吻了一口,笑道:“含光如此可人,本王岂能把持得住,就算是即刻身死,也是值了。” 说着,李瑁挺了挺身子,又想继续刚才的举动。 公孙含光见李瑁仍不死心,担心他的伤口崩裂,连忙拍了拍他的手,将他摁了下来。 “你有伤在身,多有不便,你若真想要,便奴家来服侍你吧。” 说着,公孙含光脸色一下子羞地通红,缓缓地解开李瑁腰间系着的玉带,掀开他的衣袍,自己坐在了李瑁地身上。 第二十八章 交易 李瑁自打陇右之战还京后,风头极劲,声势正隆,觉得算得上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但就在昨日的正月十五夜,堂堂寿王竟然在茶楼遇刺,左右金吾卫上下万人,一夜间发了疯似地急寻李瑁的踪影,几乎将半个长安翻了个遍,最后终于在兴化坊中找到了李瑁。与李瑁同时被发现的还有八具刺客的尸体,和刺客手中拿着的陇右佩刀。 一时间,长安城一片哗然,街头巷尾,男女老少无一不在议论此事。 皇子在京城遇刺,这无疑是在挑战整个皇室的权威。 清晨,宫门初开,李隆基便得到了李瑁遇刺的消息,顿时勃然大怒,下旨刑部、大理寺还有御史台三司会审,由右相李林甫亲自督办此事。 死士虽是安禄山派出的,但这些都是些如浮萍般的无根之人,身份无法查证,根本无从查起,唯一能证明这些死士身份的东西就是现场留下的陇右镇佩刀。 这些证物一出现,朝堂上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还有太子李亨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好巧不巧,李瑁遇刺的那家茶楼偏偏还是太子的妻兄,水陆转运使韦坚名下的产业,而且还有证人证实,就在李瑁遇刺的半个时辰前,韦坚和皇甫惟明还在茶楼的雅间中密会,所谈内容外人不得而知。 人证、物证,一下子全部集齐,韦坚、皇甫惟明等人的死对头李林甫看到这些东西,一下子如获至宝,忙不迭地将证物和证人的供词呈递了李隆基的案头。 与这些证物一同上呈的还有一份弹劾的奏疏——“朝中重臣密会边将,意欲行废立之事!” 紧接着,杨慎矜、杨国忠、王鉷、吉温等朝臣也纷纷上书,矛头直指太子党一干要臣。 不过转眼间,原本关于调查寿王李瑁遇刺的案件,一下子成为了满朝上下对太子党的弹劾。 而这些弹劾成立与否的关键都在一个地方,那就是这些刺杀李瑁的刺客是否是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所派。 一下子,李瑁便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从一个被行刺的受害人变成了牵动大唐朝局的关键。 从李瑁被刺之事被报入皇宫,到各方大臣弹劾太子党,前后过去不过半日的功夫,李瑁的寿王府已经前后来了几波人。有皇宫的,有杨家的,有李亨的,还有李林甫的 此时,李林甫的心腹,此次三司会审的主审官之一,御史大夫宋浑正在寿王府拜访。 “殿下,相爷不亲自前来拜访殿下,并非有意轻视,只是有些事相爷不便出面,只能由我们下面这些人代劳,还望殿下见谅。” 寿王府的书房中,宋浑一见到李瑁便躬身致歉,态度很是诚恳。 宋浑刚一开口,李瑁便猜出了他的来意,宋浑等人平日仗着李林甫的势作威作福,他手中又掌握号称朝堂喉舌的御史台,麾下上百名御史,有时连李瑁和李亨都敢不看在眼里。他今日这般恭谦,想必是有事相求了。 李瑁打了个哈哈,指着自己前面的位置,笑道:“宋大人客气,宋大人乃大朝大员,堂堂御史台首官,哪有什么轻视不轻视的,请坐。” 宋浑此来是带了李林甫的密令,他方一进门,便看到了李瑁一旁坐着的李泌,他不知李泌的身份,担心所言之事外泄,于是看了眼李泌,向李瑁问道:“殿下,不知这位是?” 李瑁手掌引向李泌,笑道:“此乃寿王文学李泌,本王的肱骨之臣,宋大人有事但请直言,不必忌讳。” 此时能被李瑁请来商讨的想必是李瑁的心腹谋主了,不过看着李泌的年龄,显然比李瑁还要年轻上几岁,也不知所长何处,竟能叫李瑁这般倚重。 宋浑虽不知李泌是何人,但李瑁都这么说了,宋浑也不再多疑,直接道:“此番下官奉相爷之命前来是要跟殿下商讨昨夜殿下遇刺一案。” “哦?这么快已经有消息了吗?”李瑁故作一副惊讶的表情,问道。 李瑁既是此案的受害人,又是太子的死敌,他对此事必然是极为关注的,要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宋浑是断然不信的,不过李瑁既然执意要装疯卖傻,宋浑也不敢戳破,只能接着道:“此案的案情已经基本明朗,人证物证均已齐备。” 李瑁既“急迫”又“愤慨”地问道:“谁,是谁刺杀的本王。” 宋浑回道:“按照现场的证物和案情推测,应是韦坚和皇甫惟明预谋废立,想要替太子除去殿下这个心腹大患所为。” “啊?那太子岂不是要行玄武门故事!”李瑁哑然呼道。 李瑁之言一出,宋浑顿时愕然。 趁李瑁遇刺之机扳倒太子,李林甫如何不愿,但此事证据不足,想要牵连到太子身上几无可能,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趁此机会除掉韦坚和皇甫惟明两人,废去太子的两条臂膀,但听李瑁的意思,竟有将火烧到太子身上的意思。 朝争之事过犹不及,此事若是硬要往太子身上扯,恐怕最后会适得其反,这绝非李林甫愿意看到的。 宋浑一下子被李瑁打乱了阵脚,忙道:“此事与太子有无关联尚在调查,眼下最重要的是殿下出堂,指证韦坚和皇甫惟明二人乱行。” 李瑁和李泌对视了一眼,笑着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李相的意思?” 宋浑回道:“下官自然是奉李相之意前来。” 李瑁听了宋浑的话,脸色突然一变,冷声道:“既然是李相的意思,那李相就应该知道,本王堂堂亲王,天潢贵胄,岂能如寻常百姓般在大堂之上与人捉对指摘。” 宋浑忙道:“这是自然,殿下只需亲笔手书一封奏折,其余的事情自然交由我们办理。” 李瑁摇了摇头,为难道:“本王右臂有伤,恐怕难以提笔啊。” 宋浑看着李瑁的样子,知道李瑁是在开条件了。 宋浑身子微微前倾,笑道:“半月前,剑南防御使马璘至剑南后便闭封平戎城,秘密刮练新军,剑南道监察御史已经上奏多次,但均被相爷拦下,不予处置。希望殿下看在此前相爷相助之情,也能与相爷合作一二。” 马璘刮练背嵬军动静自然不小,被监察御史得知也是难免的,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想用此事便换下李瑁的一封奏折,未免太便宜李林甫了。 这时,原本在一旁沉默许久的李泌突然开了口,笑道:“剑南之事李相相助,殿下自然感激,但我家殿下还有一事相托,不知宋大人可否转达李相。” 宋浑看着李瑁,李瑁听了李泌的话后也微微点头,显然李泌的话就是李瑁的意思,于是宋浑道:“还请直言。” 李泌缓缓道:“兵部尚书,我家殿下想要扶章仇大人登兵部尚书之位,还望李相成全。” 宋浑眼神有些躲闪,一声干笑道:“兵部尚书乃是左相李适之所兼,李适之此次并未牵涉其中,就算相爷可能帮忙恐怕也不容易吧。” 李泌笑道:“以李相的眼光,若说李相不想趁机扳倒李适之,在下是万万不信的。李适之倒了,兵部尚书自然就空了出来。” 听着李泌的话,宋浑微微一愣,他此刻终于知道李瑁为何如此倚重李泌了,原来他对局势的观察竟如此深远细致。 宋浑知道糊弄不过去,只得如实对李瑁道:“此事太过重大,下官做不得主,还需回去请示相爷。” 李瑁点了点头道:“宋大人尽管前去,还请宋大人转告李相,只要李相答应了本王的条件,本王的奏折即刻进宫。” 第二十九章 张巡 宋浑将李瑁的条件如实回报给李林甫,兵书尚书虽位份极重,但李林甫还要仰仗李瑁的奏疏对付太子,一个尚书之位李林甫还是舍得的。 不过李林甫虽然答应了李瑁的条件,但他还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要寿王党交出刑部尚书之位。 这样一来,对李瑁来说就等于是以刑部交换兵部,李瑁故作为难了一番,也就答应了下来。 按照李泌与李瑁的谋划,剑南才是他们的根基,刑部尚书虽也重要,但对他们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如今的大唐,方镇与中枢的矛盾日益激烈。 地方上,范阳、剑南、河西、陇右等十大节度相互较力;长安城,相党、杨党、各个皇子勾心斗角;就连皇宫中,太子、寿王、庆王还有一些躲在暗处的皇子都在明争暗抢。 天下大势已然如此,无论将来安禄山反或不反,李隆基崩于何时,杨玉瑶能否登上后位,大唐帝位更迭之时一场兵祸必不可免,那时的局势多一个刑部尚书少一个刑部尚书都已无足轻重。 与其强占刑部和兵部两处,叫李隆基心生忌惮,不如交出刑部,还能落得李林甫的人情。 ———————— 寿王府敏慎殿的花园,花木搭建的凉亭里,李瑁和杨玉环正在宴请张巡。 “张卿在清河任内政绩不凡,此次进京本该留京重用的,但你开罪了秦国夫人,为了你的安全考虑,这长安城恐怕是不宜再待下去了。”方一开席落座,李瑁便开门见山道。 张巡是务实之人,对于官位倒也不是那般在意,他拱了拱手道:“下官此次能保全性命已是赖殿下相助,哪还奢望什么留京重用。” 李瑁摆手道:“张卿也不必如此消极,杨家眼下虽然势大,但本王也不是纸糊泥塑的。本王已向吏部侍郎行文,安排平调你为真源县令,你在河南好生为政,待三年期满,本王定保举你为睢阳太守。” 张巡听着李瑁的话,脸上微微一愣。 他原本以为李瑁会将他调到剑南,或者是留在边镇,没想到竟是将他调到了中州之地。 李瑁也看出了张巡脸上的疑惑,有心考较,于是问道:“张卿可能猜出本王之意?” 张巡也是胸有韬略之人,他听了李瑁的话,脑海中迅速闪过许多关于李瑁的传闻,很快便锁定了一条信息:寿王李瑁和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向来不和。 张巡在心中思量了片刻,回道:“殿下莫非是为了防备安禄山?” “哈哈哈!” 李瑁听了张巡的回答,一下子笑了出来:“不错,安禄山其人乃是胡儿,野心不小,非但杀良冒功,而且借边防之名在河北密练精兵,私屯刀甲,本王对他早有察觉,奈何父皇为他所蒙蔽,本王多次劝谏,均无成效,所以只能自己先行防备。” 将来安禄山一旦造反,河北之地立刻便会陷入战祸,届时河南便是抵御安禄山南下江淮的头道防线,意义非凡。 张巡满是顿悟地点了点头道:“原来殿下这是要未雨绸缪。” 李瑁笑道:“不错,本王调你入河南就是为了防备安禄山造反,你去了河南后除了政务,军务也要多加关注,河南那边本王会打好招呼,稍后也会修书与你,你大可广施拳脚,不必束手。” 李瑁麾下人才虽有不少,但像张巡这样文武均能独挡一面的却寥寥无几,李瑁自然要将他放在关键的地方。 张巡虽只是到真源县担任七品县令,但有了李瑁的背书和寿王府这面大旗,他到了河南几乎是百无禁忌,就算是正三品的河南尹也要让他三分。 张巡久闻李瑁有识人之能,李光弼,马璘,高适等人都是李瑁拔自微末,如今都成了名噪一时的人物。 张巡入寿王府不过短短十数日,李瑁却将河南大局想托,足可见信任。 酒过三巡,张巡主动举杯道:“今日晨间门下听闻殿下遇刺,心忧万分。今日特欲引荐一人于殿下,以保殿下安全。” 李瑁同举杯饮下,回道:“张卿眼界不凡,能得张卿举荐的想必不是凡人。” 张巡笑道:“此人姓南名霁云,魏州人士,乃门下旧识故交,因家中排行第八,故人称南八。南霁云勇武过人,枪箭双绝,数十男子难近其身,若是有他护卫殿下左右,想必定能万全。” “南霁云。” 李瑁口中轻轻念叨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阵亮光。 安史之乱中随张巡死守睢阳,最后城破,不降身死的南霁云他如何能够不知。 史传南霁云会七十二路枪法,善骑马射箭,能左右开弓,百步之内箭无虚发。安史之乱中他率三十精骑左右突杀,非但视尹子奇三十万大军如无物,来回如履平地,而且还一箭射瞎了敌帅尹子奇的左眼,险些将他杀死。 南霁云武艺之高,当今天下鲜有敌手,更难得的是他为人忠义,在睢阳之战中曾率军突围,向临淮贺兰进明求援,贺兰进明不愿出兵相助,但他爱惜南霁云的武艺,想要将他留在身边,南霁云非但没有贪生同意,还断指明志,誓与睢阳共存亡,其武艺气节可比三国赵子龙。 “洒血睢阳谁笑痴?故乡粗豆靡穷期;李唐社稷今何在?不及将军尚有祠!”诗中所言便是南霁云。 李瑁对南霁云这样百战沙场的英雄人物天生便带有一种好感与崇敬,他一听得张巡之言,顿时心情大悦,激动地起身道:“南将军何在,本王要亲自相迎!” 李瑁自己将话说出口,这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此事的南霁云不过是个跟在张巡身后的无名之辈,虽然武艺高强,但凭什么能地李瑁这般礼敬。 不过好在杨玉环善解人意,她看着李瑁有些窘迫的模样,掩嘴一笑,对满是惊愕的张巡道:“我家王爷就是这样,王爷虽然出身尊贵自幼便任侠尚武,最喜欢结交那些武艺高强的市井中人,这不,前几年王爷还总跟着闻名长安的公孙大娘习剑,可没少被那些御史拿来说话,还请张大人不要见怪。” 李瑁尚武,张巡自然是知晓的,否则他也不会以亲王之尊三番两次地跑去边镇统兵。 张巡听了杨玉环的话倒也不曾多疑,于是回道:“门下不敢,只是南八此时尚在清河县内,不在长安。不过他早有从军之心,只要门下一封书信,他必然会欣然前来。” 第三十章 无情亦有情 李瑁地奏折送至李隆基的案头,奏折中虽未言明刺客是谁,但李瑁却说这刺客中有人操着一口熟练了鄯州口音。 鄯州乃陇右镇的治所所在,操着鄯州口音,等于就是指认刺客是陇右镇的人,太子党所面临的局势一下子便恶化了。 其实此次李瑁遇刺,并没有任何铁证能够证明人是皇甫惟明派出的,也没有半点证据证明皇甫惟明和韦坚所谈之事和行刺李瑁有关。 但朝政之事偏偏就是这样,虽然皇甫惟明和韦坚可能是被冤枉的,但这些都已无关紧要。 李隆基早就想要削弱李亨在方镇的势力,愿意相信;李林甫与太子早有仇怨,想要相信;再加上李瑁和李琮等诸位早有野心的皇子的推波助澜,无论皇甫惟和韦坚做了什么已经不重要,因此事情已经盖棺定论——刺客就是皇甫惟明和韦坚所派,目的就是为了剪除太子登基的对手。 李瑁的奏折进宫不过半个时辰,此案的证据虽然尚显不足,关于此案的结果已经由李隆基亲自定夺。 韦坚、皇甫惟明为谋废立之乱,刺杀亲王,均流放岭南,终身不得还朝;韦坚之弟将作少匠韦兰、兵部员外郎韦芝因上疏替兄长鸣冤叫屈,还试图攀扯太子,被罢免官职,永不叙用。 太子李亨为表清白,将自己从刺杀李瑁地事情中彻底摘出来,以自己与太子妃韦氏情义不睦为由,断绝夫妻关系,逐出东宫,可怜太子妃韦氏,从此便要在寺庙中青灯古佛,与经书为伴了。 经此一事太子党一种官员折损严重,多为干将纷纷落马,下面的官员也被牵连了许多,或贬官或流放,太子党几乎损失近半,太子李亨本人也因为弃车保帅的举动引起众多朝臣的不齿,声望大跌,其休妻之事还一度被有心人编作民谣,传唱长安。 李亨抛弃的行径和昔年的李瑁形成鲜明的对比,一时间李亨名声极差,但倒是李瑁在民间的风评上涨许多。 近日外面风声正紧,李瑁也不愿牵涉其中,索性借口自己肩膀受伤,行动不便,将左武卫的军务全部甩给了新晋的左武卫将军崔乾佑,自己乐得清闲,整日在府中闭门不出,陪着怀有身孕的杨玉环品花赏曲,悠游自在。 时值早春,正是百花初开的时节。 寿王府的花园中诸花品类繁盛,春花已然趁着春风悄然发芽,绽出根根花蕊,晶莹可爱。 早间饭后,李瑁正陪着杨玉环在花园中赏花品茶,事情倒是闲适,只是李瑁的脸色却有些沉闷,不似往日那般总能逗得杨玉环嬉笑连连。 “韦大人和皇甫将军之事并非秋郎一人所能定夺,秋郎何必如此自责。” 在外人眼中,李瑁或许是个高高在上的亲王,地位尊崇。身在权力斗争的中央,做起事情来自然也是决断果厉,像一个老政客一样不会受丝毫个人情感的影响。 毕竟像他这样能够动辄下令夜屠数万吐蕃俘虏的人物,就算不是白起那般嗜血的杀神,也应当与仁慈挂不上半点勾 但这也只是外面的看法,作为与李瑁朝夕相处的枕边人,没有任何人比杨玉环更理解李瑁,甚至是李瑁自己。 只有她知道,李瑁刚从陇右归来后的那几日,时常在半夜惊醒的场景,惊骇的眼神,还有寒冬腊月里额头上黄豆般大小汗珠。 杀俘不祥,除了虚无缥缈的天道,李瑁何曾不受自己内心的煎熬? 好不容易,过了月余,陇右之战的余阴终于过去,可因为太子党的冤案,因为那许多被抄家灭族的无辜之人,李瑁又一次陷入了梦魇。 在旁人眼中,李瑁是他们的主公,壮年意气,雄姿英发,驾驭着寿王府这驾马车开疆拓土,稳稳前行,仿佛世上没有能够叫他畏惧和退缩的事情。 但只有杨玉环知道,李瑁也是人,有血有肉的人,也有内心柔软的地方,他远不似李林甫那般无情与阴险,他也会觉得疲惫和艰难,但是他没得选择,身为被李隆基选中的棋子,要么吃人,要么被吃;要么进,要么死,时局根部不允许他退缩,甚至连原地踏步都很危险。 李瑁抬头看着杨玉华,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为而死。若是没有我的那封奏折,这件案子也办不成铁案,那许多被毁家灭族的无辜之人,总归有我的因果在里面。” 李瑁正在叹着气,花园的门口,武云娘快步走了过来。 “阿郎,府外有一女子求见,自称是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的女儿皇甫瑛娘。” 李瑁听到这个名字,脸上微微一愣,不自然地问道:“她怎会来此。” 武云娘如实回道:“皇甫惟明被陛下下旨罢官流放,她是来向殿下求情的,她希望阿郎能够向陛下呈情,收回那封奏折。” 听着武云娘的话,李瑁无奈地笑了笑。 皇甫瑛娘虽然生与官宦之家,毕竟还是个单纯的女子,对于朝政之事一窍不通。 朝事其实她想象的这般儿戏,说变更就变更的,皇甫惟明的判决是朝中势力各方相互斡旋的结果,也是李隆基想要看到的东西,其实那一个人就能挽回的? 此事事关整个大唐官场,其中的利益牵扯实在太多太复杂,一旦做出了决定,谁都改变不了。 “云姨,你让她回去吧,告诉她,此事本王也无能为力。”李瑁摇了摇头,对武云娘道。 武云娘道:“她在门外已经等了许久,恐怕不会轻易离去吧,她若是执意不走又该如何?” 武云娘过去跟着武惠妃在皇宫中摸爬滚打了二十年,眼光何等老道,她只看了皇甫瑛娘几眼,问了几句话,她便知道这个女子必定和李瑁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只是她拿捏不住他们到底到了什么程度,这才来请示李瑁。 李瑁极为为难地斟酌了片刻,眼中露出一丝萧索,轻声叹道:“那就按规矩办吧。” 李瑁口中所谓的规矩武云娘自然清楚,若是来客强留,便只有强行驱逐了。 武云娘走后,杨玉环看着李瑁,问道:“此案虽然已经大定,但皇甫惟明的身上也有许多功劳,若是秋郎开口,皇甫惟明未必非要终身流放岭南,贬回故里也未尝不可。” 李瑁温柔地看着杨玉环,看着她渐渐隆起的小腹,挣扎着摇头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已怀有了为夫的孩子,为了这个家,我输不起,也不能输,贬回故里总有叙用的可能,我要的就是永绝后患。” 杨玉环看着李瑁痛苦的样子,心中一阵心疼。 她站起身子,走到李瑁地身边,轻轻搂着李瑁,将李瑁地耳朵贴在自己的小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顶,仿佛在哄着一个睡不着觉的孩童。 第三十一章 强取奴契 清河崔氏,源自春秋,兴自汉末,乃七宗五姓之一,是山东乃至整个天下数一数二的世家门阀。 此任崔氏家主崔琳官拜正二品太子少保,其弟崔珪官拜正三品太子詹事,崔瑶官拜正三品光禄卿,俱为当朝显贵,于私邸门前立戟,故而又称三戟崔家。 不过崔家虽然门第清贵,平日里也是人人敬仰,但近日,他们过地却并不舒心。 李林甫大兴冤狱,但凡和韦坚还有皇甫惟明沾上点关系的无不受其牵连,轻则贬官外调,重则杀头抄家,崔家一向和太子走地极近,自然也难免和韦坚有些交集,崔琳生怕李林甫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已经闭门数日,不见外宾。 不过今日崔府却来了一个他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的人——寿王李瑁,而且李瑁并非单独前来,与他同来的还有公孙含光。 公孙含光曾为崔府家奴,严格来说现在还是,崔氏的家主崔琳给她的压力太大,她甚至有些不敢面对。 往日里,在皇帝面前都能落落大方的公孙大娘,看着府门上高悬着的“崔府”二字,竟有慌张和胆怯。 “别怕,有本王在,他们不能拿你怎么样,本王今天就帮你破除心里的魔障,让你看看,其实你畏之如虎的崔家也不过如此。”李瑁看出了公孙含光的反常,主动地握着她的手,轻声道。 李瑁的手很宽,一股温热的感觉从手掌传到了公孙含光的心中,公孙含光的心稍稍定了下来。 李瑁站在门口,孙英重重地敲了敲门,紧接着,看守正门的仆人开门走了出来:“你们是谁,来此作甚?” 孙英从怀中取出了寿王府的一封拜帖,交到了崔府家奴的手中:“你速去禀告崔大人,寿王殿下前来拜访,让他速速出迎。” 崔府家奴本是受了崔琳的命令,谢绝一切来客,但他一听到寿王殿下的名讳,一下子面容一正,恭敬地接过拜帖,小跑着进去禀告了。 过了不多时,崔琳便亲自迎了出来。 “下官崔琳,拜见寿王殿下。”崔琳走到李瑁地身前,拱手道。 “崔大人不必多礼。”李瑁双手虚扶,示意崔琳起身。 崔琳站起身子,看着李瑁,忽然发现了站在李瑁身旁的公孙含光,脸上微微一愣,佯作不知地问道:“殿下,这位是?” 李瑁也不回答崔琳的疑问,只是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笑道:“怎么,崔大人这是打算在大门口招待本王吗?” 李瑁堂堂亲王,岂能在门前久待,崔琳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处,连忙告了声罪,亲自将李瑁引进了正堂。 “寿王殿下驾临,崔府蓬荜生辉,只是殿下军务繁忙,怎有闲暇来蔽府拜访?” 自打崔琳看到了公孙含光便觉得李瑁此来绝非善意,心中便抱了一丝警戒,上来便试探道。 李瑁本业懒得和崔琳来回拉扯,于是也直截了当道:“自打本王日前府外遇刺,便深感王府中护卫不足,所以特地托请门人替本王在市井中寻找武艺高强之人护卫本王左右。公孙姑娘剑艺高强,又对本王有救命之恩,便成了本王唯一相中的人选,不知崔大人可否割爱。” 崔琳三日前便知道李瑁是在朱雀大街遇刺,而且是在公孙含光的私宅中却寻到,所以他一早便怀疑是公孙含光救了李瑁,他数次想寻得公孙含光求证,但无奈总是寻不得她的身影,原来她这几日竟是躲在了李瑁的府上。 公孙含光自幼长在崔府,对崔府的许多事情很是了解,又是崔府打探京中各权贵人家消息的重要渠道和手段,崔琳岂能放心将她交到李瑁地手中,万一李瑁回过头来便用公孙含光对付他崔家怎么办? 崔琳先是让人为李瑁奉上了一杯茶,接着为难的笑了笑道:“既然殿下已经知晓,那下官就不瞒殿下了,公孙姑娘乃我崔府的家奴,自幼便受我崔家养育教导,奴契之类均在崔家,属于我崔家私产,殿下这般生要恐怕不妥吧。” 李瑁索要公孙含光之意已定,岂会因为崔琳的几句话就退让,他摆了摆手笑道:“崔大人着实严重了,所谓养育教导之恩,无非也就是银钱二字罢了,崔大人只管开口,我寿王府一应用度还算宽裕,崔大人说出的数字本王绝不二话。” 寿王府豪富,这些年靠着庞大的益州商会和寿王府本有在诸多产业更是日进斗金,以寿王府的家业,莫说是一个公孙含光,就算是买下整个平康坊的乐籍女子也并非难事。 不过公孙含光对崔家的价值也绝非简单的银钱可以衡量,崔琳干笑了两声,委婉地回绝道:“公孙姑娘对我崔家很是重要,不是些许银钱所能替代,这样吧,若是殿下当真需要找寻得力的护卫,下官可以帮忙殿下留意,这公孙姑娘实在恕下官不能相赠。” 李瑁虽然贵为皇子,但崔琳态度坚决,崔家也不是寻常人家,想要强夺公孙含光恐怕也说不过去。 公孙含光站在李瑁的身后,看着崔琳的样子,心里已经有些没底,有些慌乱了。 李瑁见崔琳始终拒绝自己,心里也早已不悦,问道:“怎么,崔大人一定不肯给本王这个面子吗?” 崔琳端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依旧恭敬道:“公孙姑娘对崔家意义非常,请恕下官不能割爱。” “好。” 李瑁重重一拍桌案,站起身子,问道:“崔大人若是不肯给本王这个面子,倒也无碍,本王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自然不会强求。不过本王若是在回去王府的路上在此遇到了刺客,崔大人能负的起这个责任吗?” 崔琳不知李瑁所言何意,不解地问道:“京中治安乃由金吾卫负责,殿下若是遇刺和下官有什么关系?” 李瑁嘴角轻佻起一丝笑意,望着崔琳道:“若是在行刺的现场发现几件崔家的信物呢?” 李瑁的话传入崔琳的耳朵,崔琳喝茶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险些不自觉地咳嗽出来。 陷害。而且还是当面的陷害。 如今李林甫正仗着李瑁遇刺案大杀四方,崔琳几番斡旋之下才能勉强自保,若是这个时候崔家再卷入了李瑁遇刺的案件,那就等于是将毁掉崔家的把柄交到李林甫的手中啊,虽然这个把柄是李瑁捏造的。 崔琳强自镇定地说道:“难道殿下觉得这样的说法能叫人信服吗?” 李瑁回道:“本王自有办法能将叫人信服,关键是看崔大人怎么选择了,是将公孙姑娘赠与本王,还是为了她搭上整个崔家?” “殿下都这么说了,下官还有的选吗?”崔琳的脸上露出满满的苦色,无奈地叹道。 李瑁这样的栽赃,若是放在往日崔琳绝不畏惧,但眼下情况特殊,崔琳绝不会为了一个公孙含光拿整个崔家去冒险。 李瑁听着崔琳的话,知道他已经做出了自己想要的选择。 李瑁走到崔琳的耳边,小声地说道:“崔大人,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有的只是永远的利益,如今太子处境已如此尴尬,难道崔大人当真想带着崔家跟着太子一条道走到黑吗?有些时候崔大人不妨四处多看看,兴许你我也能有话说呢?” 第三十二章 李适之罢相 “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吞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 左相李适之好酒,每有嘉宾来至可日饮一斗,与,酒量极佳,与贺知章、李琎、崔宗之、苏晋、李白、张旭、焦遂七人并称饮中八仙,闻名当时。 李适之爵封清河县公,亦是宗室子弟,乃唐初建成太子的后人。 李适之一身官运可谓亨通,神龙年间出任左卫郎,历官通州刺史,擢秦州都督,转陕州刺史。又官河南尹,拜御史大夫,官至刑部尚书,最后至开元二十九年,四十七岁的李适之终于代牛仙客为任左相,登至人臣顶峰,其仕途可谓一帆风顺。 官场上的亨通也养成了李适之豪爽直率的性格,仗着李隆基的信任,李适之对人向不设防,包括一直视他为眼中钉的李林甫。 李适之一向与韦坚和皇甫惟明亲近,他二人出事,李适之也时常惴惴不安,不可终日。 就在李适之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工部却有人想他提了一个建议。 华山山脉中有一座金矿,储量极大,若是能将其开采,可抵大唐数年税赋。 此事李隆基尚且不知,若是李适之能在李林甫之前将此事禀告皇帝,必能博得李隆基的欢喜,可保相位不失。 近年来,大唐连年征战,各节度使财政又相对独立,大唐无论是是中央还是地方,财政状况比起开元年间都多有不如。 再加上李隆基和杨玉瑶越发奢靡,每年所耗钱财甚巨,若是此时能开挖出华山金矿,必定可以大大缓解中央财政的压力,也能巩固自己的地位。 李适之性格粗疏,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便上书呈报给了李隆基。 大唐近年来财政支出剧增,户部和内库的压力极大,有了这个金矿的支持,压力会小上许多。 果然,李隆基得知了这个消息后龙心大悦,立刻下旨褒奖了李适之,还命令工部和户部即刻联手开采。 可是下旨开采的圣旨还没发到李适之的手中,便被门下省拦了下来。 李林甫拿着圣旨火急火燎地进了宫,当着皇帝的面大肆斥责献策之人用心不良。 华山金矿只是李林甫早已知之,但因华山乃李隆基本命,大唐龙气所在,所以不可穿凿,一直没有上奏。 李隆基一听,登时大怒,下旨严词斥责李适之,言语中更提及皇甫惟明和韦坚之事。 李适之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能弄巧成拙,惊惧万分,生怕自己被此次的风波牵连,祸及家小,于是在有心人的引导下趁着酒醉上书,自觉才能不足,请辞左相之位,但求一闲散之职。 李隆基正在气头上,当即便应允了下来,撤去李适之左相及兵部尚书之职,转为闲职太子少师。 至此,给李林甫添堵四年的李适之终于被罢相太子党如霜打的茄子般一蹶不振,相党权倾朝野。 -------- 长安城东北角,兴宁坊距离亲王聚居的入苑坊不过一街之隔。 兴宁坊地段极佳,又距离宫城不远,多为外戚权贵所居,地价之高可谓寸土寸金,若非权势人家,就算是手捧着真金白银也难以在此购置一处宅院。 在兴宁坊的北侧,坐落着一处格局雅致的别院,别院的门口虽未悬挂门匾,但在这权贵云集的兴宁坊,也没有谁敢对此处有丝毫的冒犯,因为众人都清楚这个院子背后的主人是谁。 自打五年前,李瑁托人购置了此处别苑,便一直闲置在此,近日突然住进了人,而且李瑁的坐骑照夜玉狮子也时常来此,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来,这处别苑里住的女人必定是李瑁蓄养的外宅。 李瑁此时也尝尝被拿来被人私下调笑,堂堂寿王,大唐官面上数一数二的人物,竟然惧内至此,连纳个妾都不敢带回王府,只能养在府外。 不过他们这样说,着实是冤枉李瑁了。 李瑁也曾和公孙含光提过,要将她带回寿王府,纳为侧妃,只是公孙含光自己不愿,无奈之下,李瑁只能将她暂且安置在距离入苑坊极近的别苑中。 此处的别苑已经根据公孙含光的喜好做了修整,夷去了一处偏厅和西北角的跨院,专门修建了一处剑场,留给公孙含光平日习武练剑,打发时间所用。 别苑的剑场上,一个三旬上下的男子手持银枪,正与拿剑的公孙大娘打得难解难分。公孙大娘武艺极高,当时难觅敌手,这男子能与公孙大娘战成平局,自然也是武艺了得了。 这白衣银枪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由张巡举荐,昨日方才进京的南霁云。 南霁云枪箭双绝,为人忠义,相貌也颇为端正,李瑁深为喜之,南霁云方一入府,便被李瑁拜为从五品上的帐内府副典军,每日跟在李瑁身后,掌管李瑁近卫。 剑场中,南霁云枪法纯熟,枪影如落梨花,刺向公孙含光周身,而公孙含光剑艺精绝,剑势走如龙蛇,一时间倒是与南霁云打了个旗鼓相当。 “啪啪啪。” 李瑁看着场中激斗的二人,不由地拍了拍手,由衷赞道:“南八武艺果然了得,含光乃剑道大家,整个长安城中难觅敌手,你与她相斗竟能不落下风,实在是了得。” 南霁云和公孙含光也缓缓收住了自己的攻势,停了下来。 南霁云走到李瑁地身边,躬身谦道:“殿下过奖了,公孙大家的大名末将早有耳闻,今日有幸一试已是末将的荣幸。” 公孙含光收起长剑,摆手道:“将军武艺胜我多矣,将军的银枪是马上兵器,尚能在平地上与我打作平手,若是在战场上,我绝非将军之敌。以后有将军护卫殿下左右,我也能安心了。” 战场之上讲就大开大合,所向披靡,公孙含光的剑术却是不适合在马上作战,自然在马上也就不是南霁云的对手,更何况南霁云还有一手百步穿杨的绝佳射术。 李瑁笑道:“南八武艺高强,枪箭俱佳,颇有三国赵子龙之风,岂能久居护卫之职,南八跟在本王身后好生效力,将来未尝就输给了武彦平。” 现归德大将军,秦州都督,文山侯武彦平便是李瑁的护卫出身,而今已经成为名动大唐的人物,南霁云见李瑁拿自己和武彦平比较,知他有意栽培自己。 李瑁又与南霁云闲聊了几句,看守别苑的门子走了进来。 “殿下,门外送来一封请柬,约殿下午后望云楼相见。” 李瑁从门子手中接过请柬看了一眼,请柬的底部赫然署着李林甫的大名。 第三十三章 左相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与人傍晚相约本该是件惬意之事,但李瑁却丝毫不觉得舒心,因为与他相约的不是什么美女佳人,而是一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殿下近来先是陇右大胜,官场亨通,而后又情场得意,纳得娇人,老夫在此道贺了。”方一入雅间,李林甫便朝李瑁拱着手笑道。 李林甫其人口蜜腹剑,就算是李瑁也不愿与他生隙,李瑁见李林甫入内,也亲自起身迎了上去。 “本王能从崔府要人,也是乘着李相的东风,还是李相虎威摄人,崔琳老儿不得不服。” 李林甫与崔琳也一向不和,听着李瑁的话,也笑道:“崔琳这些山东世家子,一向心高气傲,私底下连咱们李唐宗室都敢轻视,早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了。” 李林甫也是宗室子弟,对崔琳这些一向自视甚高的世家子弟早有不满,倒也不全是因为与太子不和的缘故。 主宾落座,李林甫拍了拍手,酒楼的伙计端着菜碟纷纷呈了上来。 望云楼是长安数一数二的酒楼,菜品自然不凡,但李瑁和李林甫都是见惯了场面的人,宫中的珍馐佳肴也不知吃了多少,对这些菜品自然也不甚在意。 李林甫指了指空荡荡的房间,对李瑁道:“老夫早知王妃极善歌舞,想必殿下的眼界也是极高的,故而没有另外安排声乐,殿下不会见怪吧。” 李瑁摆了摆手道:“李相说的哪里话,本王来此是为了与李相商讨正事的,岂会在意有无声乐。” 李林甫抚掌笑道:“殿下说得好,堂堂男儿岂能为享乐所累。既然殿下这么说,老夫就开门见山了。” 李瑁拱手道:“李相但请之言。” 李林甫脸色一正道:“老夫午间得到消息,皇甫惟明虽然被贬,但陇右节度使却交给了王忠嗣,在加上他年前新加的河西节度使,他已是身兼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节制万里,四大重镇尽在其掌握,难道殿下就安得下心吗?” 天宝年间大唐共设十大节镇,抛去远在西域和漠北的安西和北庭两镇,再抛去实力贫弱的岭南经略府,王忠嗣所掌握的兵力已经超过了大唐节镇的一半,这是大唐立国至今都未曾有过的。 将来若是等到李隆基去世,太子登基的时候,一向效忠太子的王忠嗣若是进京勤王护驾,普天之下谁能抵挡? 李林甫和李亨一直不和,若是这种猜想成真,最先遭受灭顶之灾的就是他李林甫,他如何能不担忧。 当然,此事威胁的不只是李林甫,还有和太子争储多年的李瑁,李瑁也是李亨早欲处置而后快的人了。 只不过李瑁却不像李林甫这般担忧。 李瑁很清楚李隆基的身体状况,如不出意外,他至少还有十五年的活头,他看似老迈,可又岂会轻易驾崩。 更何况王忠嗣也早已经走到了悬崖的边缘,所谓物极必反,以王忠嗣的性子和李隆基的猜忌,王忠嗣眼下的权力岂能长久。 他现在的权势越高,越危险,死的也就越快。 做为一个手握重兵的将领,过多地参与政治,尤其是立储之事,本就是最大的忌讳。聪明人应该像安禄山那样注重边事,做好皇帝的孤臣,自然不会引起皇帝的猜忌。 李瑁含糊着回道:“李相多虑了吧,父皇春秋正盛,区区一个王忠嗣能掀起多大风浪?更何况朝中还有李相坐镇,本王何惧之有。” 李林甫道:“若是朝中无人掣肘,老夫自然可以牵制,可若是朝中有人和老夫作对,那老夫也就无能为力了。” 李瑁隐隐已经猜出李林甫的意思,饮了口酒,笑着问道:“李相说的是侍中之事?” 李瑁口中的侍中便是左相之职,也就是李适之之前的职务,只不过当着李林甫的面,李瑁未将侍中列为宰相。 “哈哈,殿下果然是聪明人。”李林甫笑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封奏折。 “明日内朝,老夫便会将它呈递陛下,殿下不妨一观。”说完,李林甫将奏折交到了李瑁的手中。 李瑁接过奏折一看,原来这奏折写内容竟的是举荐章仇兼琼为兵部尚书。 李瑁只是大概看了两眼,边将奏折递回了李林甫的手中。 “李相言出如山,李瑁佩服,奏折所奏之事本王就先谢过李相了。关于侍中之事李相但请开口,本王能力所及绝不推脱。” 李瑁要的就是兵部尚书的位置,至于左相之位,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与李瑁无缘,李隆基为了制衡考虑,也绝不会将它交给寿王党的官员。 李林甫得了李瑁允诺,终于也放下心来笑道:“侍中之位本就是为了制衡老夫,恐怕老夫的意见皇上未必能听得进去,老夫欲推门下侍郎、崇玄馆大学士陈希烈为侍中,还望殿下出言举荐。” 李瑁一听陈希烈之名,心中顿时便猜到了李林甫的用意。 陈希烈精通道学,极得李隆基的宠信,而且陈希烈其人性情谦柔,是一个十足的好好先生,没有什么自己的主见,极易控制,若是用他为侍中,有了陈希烈的左右唱和,李林甫必能独揽大权,权倾朝野。 说白了,李林甫欲用陈希烈为相,只是为了找一个听话怕事的应声虫罢了。 李瑁眼下志不在朝堂,李林甫纵然权倾朝野与他也关系不大,但左相人选却也不是他一个皇子所能决定的。 李瑁为难道:“李相之意本王明白,但侍中之位干系甚大,动辄影响朝局,侍中的人选还是要看父皇的意思,恐怕不是本王能够控制的吧。” 李林甫使了个眼色,侍酒的婢女又为李瑁奉上了一杯酒。 李林甫朝李瑁举了举杯,灰须颤抖着笑道:“侍中人选殿下自然不能一言而决,但若是殿下能说动贵妃娘娘一同发力,那便十拿九稳了。” 李瑁好奇地问道:“李相如果想请贵妃吹枕边风的话为何要找上本王呢?杨家兄弟甚至是两位国夫人不是比本王更合适吗?” 李林甫摇了摇头道:“殿下所言虽有道理,却也并非全然如此,杨家兄妹虽然和贵妃关系极近,但眼光浅薄,不可与之为谋,与他们相比,老夫还是更愿意和殿下交朋友。” 李林甫的话虽是这么说,但李瑁却能猜到他的真实意图。 杨家进京世家虽短,但发展极快,按照眼下的这种趋势下去,早晚必成李林甫的劲敌,李林甫自然要早做防备。 李林甫有他的算盘,李瑁自然也有自己的计较。 李瑁正在心中权衡着李林甫的话,原本守卫了门外的南霁云却快步走了进来。 南霁云走到李瑁的身旁,靠着李瑁的耳朵低声道:“殿下,王妃派人传信,贵妃娘娘与陛下闹了矛盾,负气出宫,眼下正在王府暂歇,王妃请殿下速速回府。” 第三十四章 贵妃出宫 李瑁回到了寿王府,便立刻被人引进了偏厅。 李瑁还没进偏厅便听到了杨玉环姐妹的声音。 “妹妹,我大好年华陪在他的身边,难道我想为自己多争取些东西有错吗?” “三姐,陛下毕竟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你这样于他讲话,他下不来台,一时生气也是难免的,你去和他认个错不就行了吗?何必闹得负气出宫呢?” “妹妹,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也是为了我们杨家考虑,只是没想到这个老家伙这般小气。”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总要给陛下一个台阶下吧。” 在门外听杨玉环和杨玉瑶说了几句,李瑁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概,想必是杨玉环提出了什么过分的要求,李隆基没有答应,这才闹得杨玉环负气出宫。 李瑁一边走进偏厅,一边故作严肃道:“你们好大胆子,你们这样在背后议论父皇可是要论罪的。” 杨玉环和杨玉瑶听到背后的声音原本还是一阵心慌,但随即听出李瑁的声音后又放下了心。 其他的皇子杨玉瑶或许不清楚,但李瑁他实在是再了解不过了。 他剜了李瑁一眼,嗔怪道:“三姐有麻烦,你不帮忙也就罢了,还是这里调笑于我,有你这样做妹夫的嘛。” 杨玉瑶声音微颤,看着李瑁的眼神都带着一丝媚意,只看得李瑁心头一颤,如果电流划过一般。 杨玉瑶的媚意从骨子里透出,李瑁也吃不消,他连忙打岔问道:“三姐出宫到底所为何事,不如说给我听听,兴许我能帮上你。” 杨玉瑶出宫回娘家,本该直接回堂兄杨锜府上才是,她专程先绕道来寿王府,本就是希望能得到李瑁的帮助,希望他为自己出谋划策。 毕竟杨家人的德行她自己也是知道的,指望他们帮忙是不切实际了。 杨玉瑶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想让杨国忠出任左相,陛下没有同意罢了。” 听了杨玉瑶的话,李瑁脸上顿时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想笑却又憋着不能笑。 大唐左相,朝堂中的第二号人物,在杨玉瑶的眼中竟然只是小事? 宫中之人都说杨玉瑶恃宠而骄,如今看来倒是没有半点虚言。 如今的大唐朝堂,李林甫拜中书令兼任尚书仆射,手握中书省及尚书省大权,权倾朝野。 左相又名侍中,掌门下省,随侍皇帝身边,以供垂询,职权极大。 若是杨国忠被拜为左相,随侍李隆基身旁,再加上内宫的杨玉瑶,杨家的权势必定会在短时间内迅速膨胀,甚至会威胁李林甫的地位,打破李隆基苦心营造的均衡局面,引起李林甫的反弹,这绝不是李隆基想要看到的。 李瑁笑了笑道:“左相之位至关重要,关系到朝堂的稳定,非德高望重且饱学之士不可为之,父皇慎重些自然也是应该的。杨国忠虽有些急才,但文采和资历均是一般,三姐想为杨国忠谋求左相,恐怕难比登天。” 之前杨玉瑶只知道左相位高权重,若是杨家人得此要位,必定会对自己在后宫助益甚多,这才一再地在李隆基身前推荐,惹恼了他。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吗?”杨玉瑶嘟囔了一句,显然心里还没有放弃。 杨玉瑶虽然聪明,又善于把握男人的心思,极得李隆基的宠爱,但左相之位又其实因为对杨玉瑶的宠爱就能轻易许出的。 李瑁劝道:“三姐听我一句劝,以杨家眼下的局势,左相之位绝无可能,三姐得到父皇的宠爱不易,还是早些回宫的好,毕竟宫中盯着三姐位置的人可不少。” 李瑁的一句话一下子戳到了杨玉瑶的痛处,杨玉瑶眼下看似风光,其实她每日也无不在担忧。最是无情帝王家,李隆基对她的宠爱能维持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 “妹夫的意思我懂,但我若是就这样回去,岂不是叫宫里那些人看笑话,以后我还怎么管理后宫。” 杨玉瑶当着李瑁的面心里虽已经为自己的莽撞后悔,但嘴上却还没有服软。 李瑁笑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既能抱不失颜面地回宫,又能为杨家谋取想要的利益,不知三姐愿不愿意听我的。” 杨玉环担心杨玉瑶的处境,见李瑁还在卖关子,轻轻地掐了下李瑁道:“秋郎你就快些说吧,别再卖关子了。” 李瑁手臂微微吃痛,宠溺地捏了捏杨玉环的脸颊,微微一笑,只看得一旁的杨玉瑶心里也泛起一阵酸意。 李隆基虽能给她权势和地位,但却不能给她一个丈夫真正该给的东西,不知多少次,她也曾暗自嫉妒过杨玉环,她多么希望那个怀着李瑁的骨肉,温柔似水地站在李瑁身旁的女人是她,而不是杨玉环。 可她虽这般想,但每当她面临现实,每夜睡在她身旁的男子总是那个叫她生厌,却又不得不曲意奉承的老皇帝。 李瑁不知杨玉瑶复杂的心思,他听了杨玉环的话,立刻便对杨玉瑶道:“想要挽回局面倒也不是难事,三姐只要现在老老实实地去杨锜府上暂住,然后再剪下一缕头发,让杨锜带着进宫劝劝父皇,我也会请高公公在一旁规劝,父皇本离不得三姐,过不了一日他必定会心软,接三姐回去的。” 杨玉瑶嗔道:“这些道理我也懂,但那又如何,我就这么回宫了,这一次岂不是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李瑁笑道:“三姐放心,我稍后便起草一份奏折,表奏杨国忠为正三品水陆转运使,杨锜为从三品陕郡太守,如何?” 杨玉瑶对朝中的官职不了解,一听李瑁说的话,顿时皱了皱眉,问道:“才三品吗?” “哈哈。” 李瑁看着杨玉瑶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问道:“三姐可知水陆转运使为何官职?” 杨玉瑶摇了摇头道:“不知。” 李瑁解释道:“天下富庶莫过江淮水路转运使便是掌管江淮船只在长安的水路转运事宜,权责极大,每年所经财货何止亿万,掌握大唐半数税负转运,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肥缺,多少人望之而不可得。” 听李瑁这么说,杨玉瑶顿时就明白了过来,所谓水路转运使原来就是皇帝的钱袋子啊。 这个官位捞起钱来可比户部尚书还要来的厉害。 杨玉瑶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那就水陆转运使了。” 第三十五章 教坊司 教坊司,又名云韶府,建于唐高祖年间,以宦官为使,掌俳优杂技,教习俗乐。 教坊司多为京中达官贵人消遣之所,故而既有善于歌舞声乐的艺姬,也有专门服侍人的寻常官妓。 而教坊司的寻常官妓多源自民间,也有犯官子女充纳,鱼龙混杂,在时下地位极低,与牙行所贩奴隶无异。 前阵子,因寿王李瑁遇刺一案牵扯出韦坚和皇甫惟明谋逆之事,朝野震动,受到牵连的官员数十人,所犯严重者杀头抄家,妻女充入教司坊为妓。 皇甫瑛娘乃主犯皇甫惟明的女儿,自然也在充妓之列。 教坊司,一处阴暗的柴房里,往日养尊处优的皇甫瑛娘便被关押在里面。 皇甫瑛娘脾气娇纵,倔强,骨子也硬地很,与寻常那些娇滴滴的官家女子不同,听之任之,任由管事的宦官摆弄。 一入教坊司,皇甫瑛娘便因与管事争执,不服管教被关押在了柴房中,穿着破旧的麻衣,吃着馊饭冷水,一连过了几日。 每到深夜,当冷风袭来,皇甫瑛娘衣不蔽体,所在柴房角落冻地瑟瑟发抖的时候,她总会想起自己的阿爹,还有那些陷害他阿爹的人。 李林甫、杨慎矜、杨国忠、王鉷、吉温,当然,她最为深恨的还是那个信口雌黄,污指阿爹为主谋的寿王李瑁。 那个自称为太阳,将要泽披万民的男子亲手将她的家庭毁灭,她已不知多少次在梦中梦到自己亲手杀了他。 豆蔻年华,少女的心事本就如此简单,由爱来的恨往往比单纯的恨来的更加刻骨铭心。 西都城中,那夜的记忆她已不忍回味,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逃出去,然后亲手杀了他。 “噔噔噔。” 迷糊中,皇甫瑛娘似乎听到了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听起来至少也有六七人至多,显然不是来给她送饭的。 为何这一次来这么多人?难道这里的管事已经对她失去了耐心,准备带着人对她用强了? 皇甫瑛娘这样想着,不自觉地摸过手边的一根木棍,并不自觉地握紧。 不过她想象中破门而入的场景并未出现,反倒是门外传来了管事极为恭敬和谄媚的声音。 “殿下,这里面便是皇甫瑛娘被关押的地方了。” 殿下? 长安城中能被称为殿下的只有身怀王爵的亲王、郡王,或者是明旨册封的公主。 自己平日里与这些凤子龙孙并不交集,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太子派人来救她了? 皇甫瑛娘越想,越觉得这种猜想的可能性极大,毕竟自己阿爹是因为太子才被流放的,他理当照顾阿爹的家小。 不过很快,门外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他便打消了这种猜想。 “你们就是这样待她的?” 这一声冷冷的质疑似乎是在为她做主,也是在斥责管事,但皇甫瑛娘却没有半点喜悦,反而将手中的木棍握得更紧了。 这根木棍是她最近几日悄悄磨过的,一头尖地吓人,只要力气足够,刺破人的身体轻而易举。 这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痛恨到极点的李瑁。 他怎会在此,难不成是知道自己未死,特来斩草除根的? 皇甫瑛娘心中这样想着,门外的管事已经回道:“还望殿下勿怪,皇甫瑛娘乃犯官子女,饶了她的性命已是殿下仁德,她到了我们这儿不服管教,自然是要吃些苦头的。” 李瑁显然并不想在此事上与他多做计较,吩咐道:“开门,本王要把人带走。” 管事原本以为李瑁只是来探视,或者是趁机羞辱一番的,没想到他竟然是要来提人。 管事连忙道:“教坊司一人一物俱都登记在册,不可缺失,殿下若是没有批令便要提人,恐怕与规制不和吧。” 李瑁冷冷道:“规制?怎么,公公这是打算教导本王宫中的规矩吗?” 管事一听李瑁这么说,吓得连忙跪了下来,讨饶道:“殿下严重了,奴婢哪有这个胆子。” “哼!” 李瑁哼了一声,不耐烦道:“不敢还不开门,今日之事自有本王负责,若是有人怪罪你只管让他来找本王便好,与你无干。” 李瑁威压之下,管事不敢得罪,只得应了一声打开了柴房的门。 “吱呀”一声酸响,老旧的木门应声而开,一道刺眼的阳光涌入了皇甫瑛娘的眼睛。 紧接着一个男子的身影印入了她的眼中,她本能地以为是李瑁,她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提起全身的力气,举着一头被磨尖的木棍刺向了那个男子。 皇甫瑛娘武艺不低,本就在李瑁之上,再加上李瑁没有丝毫的防备,这一次偷袭“李瑁”可谓必死无疑。 就在皇甫瑛娘以为自己即将为阿爹报仇的时候,那个男子竟然反应了过来,他右手如闪电般地往下一挥,打在了木棍上,结实的木棍竟应声而断,掉落在了地上,而她自己也被这男子抓住了手腕,轻轻一扬,翻个身摔在了地上。 后背一阵剧痛,疼地皇甫瑛娘几乎背过气去,再提不起一丝气力。 这男子动作势如雷霆,举重如轻,一身武艺远在她之上,没有近二十年的苦修是不可能的,这男子显然不是半路习武的李瑁。 “大胆,竟敢行刺殿下!” 这男子将皇甫瑛娘打翻后,身形迅速地扑了上来,扼住了她的喉咙。 “南八,不要伤害她。”李瑁一声轻喝,制止住了南霁云。 这时皇甫瑛娘才知道,原来这男子是李瑁新收的护卫,并非李瑁。 “枉你一身武艺,竟也为虎作伥!”皇甫瑛娘一击失手,便再无机会,她死死地盯着南霁云,恨恨道。 “南八,你且退下。” 李瑁令南霁云暂且退到一边,自己走到了皇甫瑛娘的身边。 李瑁低头看着皇甫瑛娘如今的模样,心里一阵酸楚和心疼。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皇甫惟明被流放,连带着她也遭受这般委屈。 以往那个英气不凡的少女,如今破落地像个要饭的花子,头发凌乱不堪,面色蜡黄,指甲中还带着泥垢,嘴唇发白,脸上没有一丝神采。 李瑁蹲下身子,温柔地捋了捋她额前的头发,心疼道:“瑛娘,对不起,本王来迟了,让你受委屈了。” 皇甫瑛娘不想看见李瑁那张令她讨厌的脸,扭过头去,冷冷道:“我有今日还不是拜你所赐,寿王殿下是专程来羞辱我的吗?” 李瑁知道她痛恨自己,一时间也听不进自己的解释,于是也不再多言,只是弯下腰,将她横腰抱了起来。 “随本王回府,本王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辱你。” 皇甫瑛娘早已没了反抗的力气,虽然嘴上已经责骂着李瑁,但也只能任由他抱着自己。 李瑁抱着皇甫瑛娘往门外走去,出门前,李瑁撇了管事一眼,寒声道:“你最好给本王一个解释,否则瑛娘所受的痛苦本王必会加倍回报。” 第三十六章 瑛娘入府 一个是官妓和一个是皇子,身份可谓千差万别。 皇甫瑛娘是犯官之女,是被发卖到教坊司的没籍女子,而李瑁却是意气风发,如日中天的寿王殿下,皇甫瑛娘原想着就算李瑁来带她出去,也该是悄悄地过来,轻装简行地带走,可她没想到,教坊司的门外竟是整副亲王仪仗。 击锣鸣鼓的,拿伞执旗的,整整齐齐数十人,排列在教坊司的大门外。 李瑁当着许多人的面,将她抱到那驾描金镶玉的亲王车驾上,对驾车的车夫道:“回王府。” 宽敞华贵的马车中,李瑁拉着皇甫瑛娘坐在一边,南霁云手按佩剑,坐在李瑁的对面。 南霁云双眼如鹰隼一般锐利,冷冷地死死盯着皇甫瑛娘,不给她半点伤害李瑁的可乘之机。 “李瑁,你们王府的家奴都是这般无礼的吗?竟敢和王爷同坐马车之中。”皇甫瑛娘被南霁云盯得头皮发麻,不满地说道。 李瑁不等南霁云回答,自己先拉着皇甫瑛娘道:“南八可不是本王的家奴,他是本王的心腹近卫,从五品帐内府典军。” “什么心腹近卫,在你这种虎狼之徒眼中,谁不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皇甫瑛娘甩开李瑁的手,不屑地说道。 皇甫瑛娘因为皇甫惟明的事情与他不和,恨不得亲手杀了李瑁,哪还会在人前给他面子。 李瑁知道她的处境,也不与她计较,只是问道:“本王好心将你救出狼窝,你非但不知感激,反倒憎恨本王,这是何意?” 皇甫瑛娘双眼带着血丝,看这里李瑁道:“教坊司是狼窝,难道你寿王府就不是虎穴吗?你害了我阿爹,我早晚必亲手杀了你。” 李瑁并不动怒,嘴角轻扬着笑道:“杀了本王,你要杀本王,难道连你阿爹的性命也不顾了吗?” 皇甫瑛娘一听李瑁这么说,顿时激动了起来,扭着自己的手腕,怒道:“你害了阿爹流放还不够,还要害了她的性命!” 李瑁慢慢地摇了摇头道:“要杀他的不是本王,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皇甫瑛娘听了李瑁的话,微微一愣,脸上露出思索与茫然之色。 “是谁?李林甫吗?”皇甫瑛娘担忧地问道。 李瑁缓缓地叹了口气,既不赞同,也不反对,只是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到了皇甫瑛娘的身上。 “朝堂上的水深地很,不是你能猜测的,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吞了这个苦果,不要上蹿下跳地胡闹事情,十余年之后没能兴许还能和你阿爹重逢。” 皇甫瑛娘性子单纯,李瑁并未告诉她全部的事实,李林甫虽然可能会要皇甫惟明的命,但最有可能下旨杀了他的却是李隆基。 帝王的权威容不得半点挑衅,此案已结,若是市井上的风声再多,李隆基说不得要杀了皇甫惟明,彻底堵住悠悠众口。 现在对皇甫惟明最好的保护就是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一段时间后风波平息,李隆基自然就是淡忘掉此事。待到十余年后,李隆基驾崩,无论是李瑁继位还是李亨继位,都可以下旨将皇甫惟明赦免,准他还京。 皇甫瑛娘虽为听懂李瑁的告诫,但她却听懂了十余年的意思,十余年后若是李瑁登基,赦免一个流放之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皇甫瑛娘厌恶地撇了撇嘴,满脸不信地质疑道:“我们家会有今天还不是拜你所赐,你会有这么好心?” 李瑁摇了摇头,淡淡道:“本王要纠正你两个错误,其一,皇甫将军遇难,本王虽然逃不了干系,但也绝非罪魁祸首。朝争无情,事涉夺嫡便更是如此。如果将来本王失败了,兴许也是抄家灭族之祸,甚至连全尸都难以保留,所以这事怪不得任何人,要怪只能怪你阿爹走错了路,跟错了主子。 其二,皇甫将军虽是太子的人,但现在的他在本王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将来只要局势大定,他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之人,本王何必非要揪着他不放?本王岂会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李瑁的话虽然说的平淡,甚至有些不好听,但皇甫瑛娘知道,他说的绝非虚言。 陇右之战中,陇右系将领多次挑衅他的权威,颇多无礼之处,但战后李瑁还是如实为他们请功,没有半点偏颇,李瑁确实有人君的气量。 不过皇甫瑛娘心中虽这样,嘴上还是不依不饶道:“李瑁,你说的好听,我凭什么相信你。” 李瑁知道,现在的皇甫瑛娘正在恨头上,李瑁说的话她未必听得进去。 于是李瑁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与本王何干?总你若是听本王的,皇甫惟明兴许还有活命的机会,你若是不听,皇甫惟明必死无疑。” 李瑁虽然有心缓和矛盾,但皇甫瑛娘的心结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开的。 马车又走了片刻,缓缓地停了下来。 “殿下,范阳、平卢节度使安禄山求见。” “安禄山?”李瑁眉头轻锁,露出了一丝不悦。 此次遇刺,李瑁知道绝非皇甫惟明所为,皇甫惟明不过是政治牺牲,帮人顶缸罢了,至于真正的凶手,安禄山便是李瑁怀疑的对象之一。 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安禄山也属地方大吏,又是主动拜见,李瑁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理由。 “安将军去岁新晋范阳节度使,本王不在京中,未能亲自道贺,还请安将军勿怪啊。”李瑁掀起车帘走了出去,对安禄山笑道。 李瑁嘴上说地很是客气,但安禄山的心里可没有丝毫放松。 李瑁会来向他道贺? 当时李瑁若在长安,自己能不能顺利得到范阳节度使的官位都是两说。 安禄山笑道:“末将些许小事岂敢劳烦殿下,有殿下一句话已经足够了。” 李瑁问道:“安将军严重了,不知安将军此次拜访所为何事?” 安禄山嬉笑着问道:“不知上次末将送于殿下的新罗女婢殿下用的可还习惯。” 安禄山这么一提,李瑁才想起这么一回事,天宝元年安禄山曾送三名新罗美姬于他,不过他并未纳入府中,而是将她们送到了太华观,服侍江采萍去了。 李瑁打了个哈哈笑道:“有劳安将军费心了,尚好,尚好。” 安禄山听李瑁这么说,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殿下满意便好,末将近来又新得了一名渤海国的王室舞姬,颜色比起之前更佳,尤擅歌舞,正配殿下这样的才子。” 安禄山在这个关头给李瑁送美人,无非就是和李瑁套近乎,洗清自己的嫌疑。 李瑁看着安禄山笑道:“恐怕安将军不只送了本王一人吧。” 安禄山回道:“殿下英明,杨家几位末将也都送了。” 刺客之事,本就查不出什么东西,就算揪着不放也没什么用处,安禄山对李瑁还有些用处。 李瑁拱手笑道:“知我者,安将军也,既然安将军一片美意,本王就谢过了。” 第三十七章 玉环产子 李瑁、南霁云、皇甫瑛娘,再加上刚刚坐上来的渤海舞姬,寿王府的马车上已经坐了四个人,不过好在马车足够宽敞,人虽然多,但也不显得拥挤。 这渤海舞姬姿态妖娆,身段极佳,哪怕是放在长安城中也是难得的大美人,就连长相俏丽的皇甫瑛娘也自觉不如。 李瑁和皇甫瑛娘坐在马车的一侧,南霁云和渤海舞姬则坐在马车的另一侧,皇甫瑛娘看着正面坐着的渤海舞姬,心中不自觉地又对李瑁鄙夷了一番。 李瑁家有杨玉环这样美绝长安的倾国美人,外面又有师父那般英姿飒爽的江湖侠女,他竟然还是会觉得不知足,不停地接纳外面的女人,带回王府,而且听安禄山刚才的话,这样的事情李瑁显然做了不止一次了。 在鄙夷李瑁之余,她突然也为师父感到可怜,原本可以快意江湖,自由自在的女子,偏生为了李瑁这样的负心人将自己变作金丝雀,永远地困在李瑁为她搭建的鸟笼中,一困就是一生。 男人果然都是一样,在美色面前最易迷失。 她虽然不懂朝堂之事,但阿爹和如今的四镇节度使王忠嗣乃是至交好友,过去他们一起谈论边务之事她也时常待在一旁偷听。 他们虽然与李瑁立场不同,他们私下对李瑁在剑南边务上的军策和寿王府的几位将领诸多赞誉,同时他们也对统掌河北军政的安禄山颇为担忧。 早在开元年间,贤相张九龄公见了安禄山便曾有言:“乱幽州者,必此胡也。” 可笑李瑁空有善于识人之名,却因为一个美人被迷地连安禄山都看不清,将他看作了忠良之人,能与他插科打诨,枉他自诩贤王,其实也不过如此。 皇甫瑛娘先入为主,已然将他看作了一个色令智昏之人。 不过李瑁的心思皇甫瑛娘自然是不知的。 在皇甫瑛娘的眼中,这个渤海舞姬的确姿色上佳,但在李瑁看着,她与梨园中的那个舞女并无相差,李瑁对她也提不起太大的兴致。 倒是李瑁抬起头,看着南霁云与渤海舞姬坐在一处,脸色竟有些泛红,不似寻常那般自在,李瑁不禁大感有趣,原来这个赵子龙一般浑身是胆的人物,竟也有羞怯的一面。 李瑁看着手足有些无措的南霁云,问道:“南八,你可曾婚配?” 南霁云不知李瑁为何突然这么问,但他楞了一下后还是如实回道:“末将自幼家境贫寒,上面又有七个兄姊,故而还未曾婚配。” 南霁云生于普通农户家庭,兄弟姐妹有多,经常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无奈之下才背井离乡,外出谋生,这些年一直漂泊在外,居无定所的,哪有娶亲的闲钱和功夫。 李瑁点了点头,指着南霁云身旁的渤海舞姬问道:“你以为此女姿色如何?” 南霁云头也不抬地回道:“她是安禄山精心挑选送于殿下的,自然是难得的美人。” “哈哈哈哈。” 李瑁轻声一笑,拍了拍南霁云的肩膀道:“渤海国虽在北地,但女子性柔,善侍其夫。你一个大男人在外,平日里难免有需要照料的地方,本王就将她送给你,照顾你的日常起居。” “殿下,这,她可以安禄山送于殿下的,我如何能够接受。”南霁云没想到李瑁会突然这么说,想都不想地摆手道。 李瑁笑道:“安禄山送于本王,那她便是本王的人了,本王送与你又有何不可,你已三十有余,总不能因为跟着本王,就一直独身一人吧。” 坐在南霁云身旁的渤海舞姬听得懂关中话,她知道李瑁要将他送人,脸上却没有半点波澜,自从他被送入渤海王宫习舞,她便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其实她的心中倒还有一些庆幸,李瑁身份尊贵,身边的女人想必也是无数,与其在他身旁等着被遗弃,还不如跟着南霁云,兴许她这一辈子还能有个保障。 她虽不知南霁云的身份,但能和李瑁同车而行的,又岂会是常人? 李瑁乘着马车一路赶回寿王府,刚到王府门外,便看见门外乱糟糟的一片,来来往往的许多人,王府的婢女和家仆也来回跑动,忙翻了天。 “发生了何事?为何这般忙乱?”李瑁下了马车,拦下一人皱眉问道。 被拦下的婢女原本还有些急切和不耐烦,但抬头一见是李瑁,便忙道:“殿下,王妃要生了,现在宫中的稳婆正在敏慎殿接生。” “什么!”李瑁听到这个消息,脸色一惊。 按照太医的测算,距离杨玉环产期应该还有半月,如此看来杨玉环算是稍微有些早产了。 李瑁听得杨玉环生子,再也顾不得半点其他的东西,让南霁云安排了皇甫瑛娘,自己拔腿便快步跑进了府内。 那个面对二十万吐蕃大军尚能泰然处之的李瑁,竟也能有这般慌张的时候。 李瑁来到敏慎殿时宫中的稳婆已经进去有一段时间,内室中不时传出杨玉环痛苦的呼声,还“秋郎、秋郎”地大声呼叫着李瑁地名字。 李瑁生平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听着屋内杨玉环撕心裂肺的叫声,李瑁既心疼又心急,一时间顾不得许多,推门便要进入内室。 “殿下不可,女子生产乃阴秽之事,男子入内易有血光之灾,殿下身份尊贵,岂能入内。”李瑁还没推开门,便被门外守着的一个稳婆拦了下来。 李瑁听见杨玉环在屋内大呼自己的名字,哪还待得住,推开门外守着的稳婆,急道:“我乃大唐寿王,凤子龙孙,自有满天神佛庇佑,哪会有什么血光之灾。” 说完,接过一旁婢女手中的热水,便要亲自端进去。 李瑁刚刚推开门,还没能进去,武云娘便从房中迎面而来。 武云娘在寿王府地位特殊,不同一般常人,她一面命人从李瑁手中接过热水,一面伸手将李瑁往外推去。 “阿郎,里面已经够乱的了,你就别进来添堵了,还是在屋外等候吧。” 说完,将门一关,李瑁又被留在了外面。 李瑁无奈,只能在屋外干等。 他一边来回不停地走着,是不是看向门口,一边焦急地搓着手,口中振振有词地也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李瑁等的心焦,额头上不停地冒汗,王府的婢女则跟着李瑁的身后,为他擦拭着汗水。 第三十八章 世子 杨玉环产子的消息在最短的时间被便传到了外面,咸宜公主李淑是李瑁的嫡亲长姐,她的府邸距离入苑坊极近,咸宜公主方一得到消息便连忙赶了过来。 “十八郎,怎么样了?”咸宜公主方一看见李瑁,便连忙问道。 李瑁看着眼屋内,焦急地摇头道:“已经进去快半个时辰了,还没有动静。” 咸宜公主见李瑁一脸急色,安抚道:“当娘母妃生你足足生了一个多时辰,这才进去不到半个时辰,你急什么。” 李瑁全部的心思都在杨玉环的身上,哪还听得进咸宜公主的安慰,一边不停地走着,一边道:“我这不是在外面帮不上忙,烦地慌嘛。” 咸宜公主看着李瑁来来回回地走动,晃的她也心烦意乱的,于是拉着他道:“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吗?亏你还是堂堂亲王,见过许多世面的,怎么连这点定力都没有。” 李瑁被长姐训斥了一番,无奈地摇头道:“这当爹我也是头一遭,和见没见过世面有什么关系。” “云姨呢?” 咸宜公主见问李瑁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于是想向武云娘询问。 李瑁指了指里屋道:“云姨一直都在屋内,估计是跟玉环一块进去的。” 咸宜公主知道的武云娘的位置,撒开了李瑁地手,自己便想要进去询问。 咸宜公主也不等宫女前来侍候,自己掖起长裙便要往内室走去,不过咸宜公主刚走到内室的门口,便听得屋内传出一声婴儿的哭声。 “哇...” 声音响亮,颇有力气,就算李瑁在门外也听得清楚。 “生了,生了。”紧接着,屋内便传出了一阵欢呼声。 房门打开,稳婆当先跑了出来,满脸喜色地跑到李瑁地身前恭贺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是个小世子。” 世子,那就是男孩儿了。 “菩萨保佑,寿王府后继有人。”咸宜公主激动地说着,快步走进了门内。 “玉环怎么样?”李瑁紧接着问道。 稳婆忙回道:“殿下放心,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这时,李瑁地脸上才露出满满的喜色,对府中的管事吩咐道:“赏,稳婆助玉环生产有功,赏钱千贯。” 一千贯,那便是白银千两,听到这个数字,稳婆笑地脸上的褶子都挤了出来。 “殿下赏赐,谢殿下赏赐。” 稳婆早知李瑁必有重赏吗,但没想到竟这般丰厚,她跪在李瑁地脚边连连叩拜道。 寿王府的婢女将生育所用的一应物品撤走,大致做了一遍清扫,武云娘这才准许李瑁入内。 李瑁方一入内,便看到咸宜公主抱着一个裹着襁褓的男童站在床边,武云娘则在一旁照顾这杨玉环。 “十八郎你快看,这孩子的眉眼与你幼时真像。”咸宜公主笑着低头看着婴儿,对李瑁道。 李瑁从咸宜公主手中接过婴儿,将他抱到了杨玉环的跟前,柔声道:“娘子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杨玉环靠在背垫上,面色苍白地看着手边的婴儿,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母爱。 她十七岁嫁入寿王府,到现在已经二十有七,十年的时间里,李瑁虽然始终待她如一,并未因为子嗣问题有丝毫苛责于她,但她自己却内疚了许久,如今她终于为李瑁生下了男孩,肩膀上的压力也放了下来。 “秋郎,你是闻名长安的才子,你觉得我儿该起什么名字好。”杨玉环摸着婴儿的小手,向李瑁问道。 李瑁看着自己的孩子,心中正是感慨万千,他两世为人,没想到如今终于成为人父,心中既有些彷徨,更多的却是充实。 李瑁稍加思索了片刻道:“我儿乃为夫嫡长,当为寿王世子。按照我大唐宗室的族谱,我儿当取人字为旁的单字,就叫李儴吧,取其因循,沿袭之意,希望他将来能承袭本王之志,继我大唐伟业。” 李瑁地意思已经非常明显,已经摆明了要将李儴当做自己的继承人,将来李瑁若为王,他便为王,李瑁若为帝,他便为帝,这也是李瑁早先许诺杨玉环的事情。 杨玉环满意地笑着,轻轻摸了摸李儴粉嫩嫩的脸蛋,问道:“儴儿,你喜欢阿爹给你取的名字吗?” 李儴极幼,连话都不会听,哪里分得出名字的好坏,只是他被杨玉环摸得发痒,竟也“咯咯”笑了出来,似乎对这名字很是满意一般。 杨玉环生得男婴,李瑁有后的消息很快便如旋风般传遍了长安城。 李瑁位高权重,又是帝位的人选之一,不同于寻常皇子,杨玉环生子不过一个时辰,长安城中的许多官员士绅已经纷纷送来贺礼,与李瑁交好,尤其是寿王党的一众人更是亲自携重礼上门道贺。 寿王党重臣,深受李瑁知遇之恩的新晋兵部尚书章仇兼琼第一时间就带着早先就定做好的玉锁前来拜见。 “恭喜殿下喜得麟儿,这是下官为小殿下专门打造的玉锁,还望殿下收下。” 李瑁从章仇兼琼手中接过玉锁,笑道:“大司马客气了,小儿方一出世便如此兴师动众,实在劳烦了。” 章仇兼琼摇了摇头,认真道:“殿下严重了,小皇孙乃是殿下的嫡长子,便是世子,亦是我等少主,我等理当前来道贺。” 如今的章仇兼琼虽然已经贵为兵部尚书,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官位是从何而来的,他能有今天既是朝中势力权衡,也是李瑁争取的结果,所以他一直对李瑁以门人自居,不敢有丝毫怠慢。 章仇兼琼有立场,又不缺乏才干,而且资历足够,这也是李瑁为何愿意提携他的原因。 李瑁和章仇兼琼正在前厅说话,一个身着宫内中官服侍的太监径直走了进来,李瑁认得此人,正是李隆基身边负责传旨的黎敬仁。 李瑁迎上笑道:“黎公公可是父皇身边的要人,公公不在父皇身边侍候,怎么有时间来本王府上拜访啊。” 黎敬仁朝着北边大明宫的方向拱了拱手,笑道:“自然是喜事呀,老奴奉陛下之命前来传旨,册封小皇孙为温江王,指为寿王世子。” 温江隶属蜀郡,在CD府治下,位于CD腹地,平原广阔,物产丰饶,乃是一块不折不扣的宝地,李隆基将温江封于李儴,可见对寿王府的重视了。 其实封地的好坏倒还是其次,最关键的封王的时机。 太子的长子,皇太孙李俶也是在束发之后才封的郡王,而且敕封的封地还是在河北广平,想比起来,李儴的待遇要好上许多。 章仇兼琼与李瑁对视了一眼,脸上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似乎在盘算这这道封旨背后的意义。 第一章 太子窘境 自打天宝五年,寿王遇刺案后,太子一党惨遭清洗,牵连甚广,实力大打折扣。 天宝六年初,李林甫又借太子岳父、赞善大夫杜有邻喜好扶乩之事,弹劾杜有邻“妄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意图谋反。 后来虽然查明案情却有冤屈,但李隆基仍心存疑虑,将杜有邻重仗击毙,积尸大理寺,家小流徙远方,太子李亨被迫又将杜良娣休去。 然而事情还并未结束,天宝六年末,李隆基欲取石堡城,令四镇节度使王忠嗣献策,王忠嗣却以时机尚未成熟为由,力劝李隆基止兵。 李隆基一意孤行,不听王忠嗣的劝告,令陇右镇振武军兵马使董延光率军攻打石堡,着王忠嗣一旁协助。 石堡城城高池深,易守难攻,董延光损兵折将之下亦未能如期拿下石堡城,大败而归。 董延光回朝后搬弄是非,将战败之责尽数推于王忠嗣,指着他延缓出兵,乃致大败,李隆基为此雷霆大怒,命王忠嗣还朝,准备三司会审,欲问其责。 ———————— 寿王府,敏慎殿书房。 时值隆冬,气候严寒,冷意彻骨,虽还未入夜,但王府中已经点起了火炉。 李瑁一身锦袍,和身着青衣布袄的李泌拥着火炉相对而坐。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李瑁亲自用润湿了的麻布从火炉上取下温焙着的酒壶,在李泌身前的酒樽中慢慢斟上了一杯,缓缓诵道。 李泌与李瑁地关系早已不是寻常的主仆,李泌也毫不客气,端起李瑁为他斟的酒,放在鼻头轻轻一嗅,一饮而尽。 “今冬新出的剑南春,好酒。这般新鲜的剑南春,这个时候除了殿下的府上,就算是皇宫,恐怕也难寻一壶了吧。” 李瑁微微一笑,点头道:“长源好厉害的鼻子,不错,此酒乃五日前蜀郡酒坊新出之物,快马加鞭运抵长安也不过是今晨的事情,想喝这酒,偌大的长安城除了寿王府,再无他处了。” 李泌放下酒樽道:“有好诗又有美酒,看来近日殿下心情不错啊。” 李瑁轻声一笑道:“那是自然,长源不觉得这诗和这景也极为相配吗?” “哦?” 李泌抬头看了看屋外,笑着问道:“这虽是天色将晚,但屋外却是晴空万里,云彩尚且不多,何来的‘欲雪’一说呢?” 李瑁又为李泌倒上了一杯酒,指了指北边大明宫的方向,低声道:“本王诗中所言之雪不在天上,却在朝堂。” 李泌何等聪明,李瑁只是稍稍一提,他便明白了过来,他看着李瑁,问道:“如此说来,殿下心情不错也是与这将来的大雪有关了?” 李瑁点头道:“董延光才干不足,导致振武军石堡兵败,折军万余,几乎全军覆没。这个责任太大了,董延光区区一个兵马使背不起,这个责任也不能由父皇来背,自然要找一个足够分量的人来背,父皇此刻招王忠嗣进京,想必就是为了此事吧。” 李泌道:“朔方、河东、陇右、河西四镇节度使,控疆万里,节制天下近半数的兵马,陛下对王忠嗣早有顾忌,此次不过是趁机发难罢了,王忠嗣此次进京,必难善终。” 李瑁问道:“诚如长源所言,王忠嗣兼领四镇,兵权极大,他若是称病不归,普天下之恐怕无人能动他,你觉得他会奉旨回来吗?” 李泌肯定地回道:“若是旁人,李泌不敢乱讲,但若是王忠嗣,他必定会回京。” “何以见得?”李瑁追问道。 李泌回道:“我少年时曾与王忠嗣见过,王忠嗣乃陛下假子,为人忠义,善于兵法,曾受陛下大恩,若是陛下有诏,他纵然明知难逃一死,他也定会前来。” 王忠嗣乃昔年丰安军使王海宾之子,王海宾于武阶之战战死后,王忠嗣便被李隆基接入宫中培养,更被收为假子。 李隆基对王忠嗣有活命及知遇之恩,王忠嗣对李隆基也是忠心耿耿,按理说这样的人应该足够李隆基信任,但李隆基为人向来多疑,连李亨、李瑁这些亲子尚且信不过,况乎是王忠嗣这样的假子。 王忠嗣心向太子,又手握四镇之兵,李隆基早就心生忌惮,借此次良机,就算不杀了他,也要夺去他的兵权。 “李林甫对王忠嗣早已虎视眈眈,此次王忠嗣进京,就算父皇不想杀他,李林甫也会给父皇杀他的理由,恐怕他此次是凶多吉少了。”李瑁听了李泌的话,缓缓道。 李泌点头道:“王忠嗣乃四镇节度,在边镇极有威信,若是留得他在世,若是将来兵戎相见,他便是最大的麻烦,此次若是能借助李林甫之手将其除去,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李瑁道:“王忠嗣此人确实是本王的心腹大患,可惜光弼、仁杰他们资历尚浅,难当节度之任,否则本王岂会这般忌惮他,要借奸人之手除去国之干臣。” 王忠嗣名气虽大,但李瑁更清楚李光弼将来将会取得的成就,若是再给李光弼十年时间,王忠嗣未必是李光弼的对手,不过李瑁却是等不了了。 李泌听了李瑁惋惜的话也感慨道:“说来这诸多边将中,王忠嗣是和殿下看法最为一致的人,他也曾多次上书请求陛下罢黜安禄山,可惜陛下不信,他若是死了,安禄山又少了一个劲敌。” 李瑁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这也是无奈之举,要怪只能怪他时运不济,摊上了这个时候。王忠嗣虽是将才,却也是本王的敌人,他的才干越强,对本王的阻碍越大,他若是被除去,对本王来说倒也省了许多功夫。” 李泌既是李瑁的谋主,自然知道李瑁地处境和心思,现在不借着李林甫除去王忠嗣,将来必会给自己带了无数的烦恼。 李泌凝眉思索了片刻道:“李林甫虽然权倾朝野,但王忠嗣官声极佳,有又建军功,想凭借董延光一面之词就将他拿下恐怕不易。” 李瑁问道:“长源的意思是?” 李泌幽幽地叹了口气,将头靠向了李瑁:“济阳别驾魏林是殿下的人,他曾在王忠嗣任河东节度使时任朔州刺史,两人共事一场,殿下何不传魏林进京,助李林甫一臂之力呢?” 第二章 王忠嗣贬谪 五日后,朝会,振武军兵马使董延光弹劾王忠嗣故不出兵,延误军机,导致石堡大败。 济阳别驾魏林也趁机上书,奏折中明言,曾在任朔州刺史时亲耳听得王忠嗣有言:“我尝养宫中,与太子相善,欲奉太子。” 父子之争本就是李隆基的大忌,更何况王忠嗣还手握重兵。 李隆基闻之大怒,即刻剥去王忠嗣将印,拿入大狱,着三司会审。 时值李林甫权倾朝野,所谓三司会审不过是走个过场,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都是李林甫的地盘,想要什么结果还不是他说了算? 王鉷、吉温之流俱是酷吏,专善罗织罪名,自打上次韦坚和皇甫惟明案后便食髓知味,早就想再找一个立功的机会。 大狱之中,王忠嗣连番遭受酷刑,苦熬不住,终于在昏厥之后被按下了指印,再由善于仿字的高手署上“王忠嗣”的大名。 与此同时,被派去王忠嗣府上搜寻的官员也回了京,偏生还真从王忠嗣府上搜出了几封他与太子往来的书信。 书信的内容虽未涉及谋逆,但也多言朝堂之事,李隆基看到书信后勃然大怒。 当朝太子居然和手握重兵的边将常有书信往来,只要看到这些书信,信中的内容便已不再重要,因为这已经触犯了李隆基的底线,李隆基当即下令,要将王忠嗣处死。 王忠嗣在边镇人脉颇广,许多边将得知消息后纷纷上书为王忠嗣求情,李隆基考虑到如今边镇的情况,担心贸然处死王忠嗣不利于边界安稳,于是采纳了杨国忠的提议,留其性命,贬为汉阳太守。 -------- 隆冬,大雪,长安城外十里,灞桥驿。 天寒地冻,大雪封江,一支六七人的队伍穿着蓑衣,拿着竹杖,在雪地上缓慢前行,踏着一个个深深的脚印,上了灞桥。 “大帅,别再等了,没人会来的。”一个身着布袄的男子见主人顶着风雪在桥头矗立,苦口劝道。 “哎!” 王忠嗣长长地叹了口气,望着空无一人的白地,感慨道:“为国浴血三十载,不料最后竟是这般结局。” 仆从安慰道:“大帅宽心,此次陛下只是暂时贬谪,边境离不开大帅,大帅必有重新启用的一天。” 王忠嗣看着大雪中模糊巍峨的长安城,幽幽道:“回来,我还能回来吗?” 长安城曾给他无尽的荣誉和富贵,如今又将他剥夺一空。 此次贬谪的缘故他很清楚,他出了京,朝中便再无人为他张目,那便是死局。 仆从安慰道:“大帅放心,朝中还有太子看顾,大帅定有回来的一天。” 王忠嗣想了想,摇头道:“李林甫穷追猛打,寿王野心勃勃,朝中易储风波顿起,太子早已是惊弓之鸟,风声鹤唳之下自保尚且不足,何谈看顾于我?” 此次危难,太子弃车保帅做的极为果断,王忠嗣心中没有失望是不可能的,但为人臣子,他也只能受之。 “走吧,我已成人人喊大的过街老鼠,避之尚且不及,谁还会来送我。” 想起以往离京时热闹的场面,王忠嗣的心中总不免一阵苍凉。 物是人非,他早已不是那个纵横北境的四镇节帅,而是一个惨遭贬谪的落魄之人。 “咯吱咯吱。” 王忠嗣踩着雪,缓缓地往灞桥的另一端走去。 当他走到另一端的灞桥驿门口时,却被在门口等候的一个男子拦了下来。 “大帅稍待,我家主人请大帅入内一叙。” 王忠嗣没想到竟会有人在此等他,微微一愣。 他环顾了一圈,看到栓在门口的那匹神骏的照夜玉狮子,他立刻便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照夜玉狮子乃西域良驹,马中极品,可遇而不可求,整个长安城只有寿王府才有,独此一家。 王忠嗣似乎犹豫了片刻,顿了顿,还是走了进去。 “本王好友李太白曾有诗云:‘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今日大帅离京,本王本该折柳想送,可惜时节不巧,暂无柳色,只能烫一壶美酒聊表情意。” 驿馆空荡荡的大堂中,只有正中的一张桌子上坐在两个人,其一一人是李瑁,另一人则是寿王府文学李泌。 李瑁身前的桌上摆了几道精致的小菜,烫着一壶酒,满室酒香。 王忠嗣走到桌前,自己寻了个胡凳坐了下来,问道:“殿下身份尊贵,这天寒地冻的,殿下不在府中取暖,怎的到这荒郊野外来受罪?” 李瑁和李泌并未回答王忠嗣的问题,反倒是李瑁轻轻揭开了酒壶塞,挥手闻了闻,叹道:“好酒。” 李泌迎合道:“此乃太原所出的上品汾酒,难得地很,自然是好酒。” 李瑁端起酒壶在王忠嗣面前倒上一碗,笑道:“大帅此去汉阳千里迢迢,再想饮到这家乡美酒可就不易了,来,大帅请用。” 王忠嗣祖籍太原,正是盛产汾酒之地,故而李瑁有此一说。 王忠嗣毫不客气地从李瑁手中接过酒樽,一饮而尽,眼中露出一丝萧索。 “少时随父离家,在外沉浮四十载,生死历经无数没想到最后来送我的竟是殿下。” 李瑁道:“大帅乃我大唐北疆长城,国之柱石,我大唐诸将中大帅是本王最为佩服之人,若说大帅会谋反,本王是万万不信的。” “哈哈哈。” 王忠嗣脸色颓然地放声笑道:“我区区一个落魄之人,如何能得寿王殿下这般礼遇,殿下有话但请直言,否则在下便要告辞了。” 李瑁没想到王忠嗣说话竟这般直率,尴尬地笑了笑:“本王此来是希望向大帅要一个人。” “只是为了要一个人?” 王忠嗣凝眉问道:“殿下想要谁?” 李瑁坦然回道:“郭子仪,单于都护府副都护郭子仪。” 王忠嗣没想到李瑁竟然知道郭子仪,眉头微微一皱,摇头道:“我区区一个汉阳太守,岂能调到边将,殿下太高看我了。” 原本待在一旁的李泌笑了笑,为王忠嗣又斟上了一杯酒:“大帅对郭子仪有知遇之恩,我们只要大帅一封手书即可。” 王忠嗣看了看相貌清秀的李泌,见他敢插嘴李瑁的话,想必身份不低,于是问道:“你是何人?” 李泌起身尊敬地拱手道:“小子寿王府文学,赵郡李泌李长源,小子幼年曾与大帅有过数面之缘。” 听到李泌的名字,王忠嗣一下子想了起来,讶然道:“你便是曾得陛下大加赞誉的神童?没想到你竟入了寿王府。” 李泌谦虚道:“蒙殿下不弃罢了,神童不敢当。” 王忠嗣看着李瑁,看着李泌感叹道:“长源有王佐之才,智计过人,太子身边无有能抗衡者,殿下能得长源相助,太子储君之位危矣。” 说完,王忠嗣也不回答郭子仪之事,拿着竹杖起身离去了。 李瑁看着王忠嗣离去的身影,叹道:“王忠嗣果然是太子死忠,都到了这步田地,竟还是如此。” 李泌安慰道:“殿下息怒,王忠嗣与太子少年相识,难免如此。” 李瑁道:“没有王忠嗣的手书,就算本王不能用郭子仪,也要将他暂时闲置,绝不会将他拱手交给太子,本王自有方法。” 感谢书友一念如旧的打赏。本书今天上架了,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 第三章 节帅人选 王忠嗣被贬,留下的还有他原本身兼的陇右、河西、朔方、河东四镇节度的官职。 陇右节度使关系重大,关系到李隆基对西北的部署,李隆基尤为关注,于是一番计较后亲自认命了哥舒翰为陇右节度使,陇右节度支度营田副大使,总掌陇右军政,主持石堡之战。 除陇右节度使外,尚有朔方、河西、河东节度使暂无人选,这三个位置自然也就成了朝中党派争夺的关键。 不过众人的想法是众人的想法,李隆基却有自己的算盘,经过王忠嗣一事,他对中枢和边镇关系过密已经极为忌惮,他要任用那些在朝中没有根基,不涉党派的胡人。 于是,陇右节度使给了突骑施族的哥舒翰,河西节度使给了突厥族的安思顺,河东节度使封给了曾任中书舍人的心腹韩休琳,如此一来,便只剩下朔方节度使暂无人选。 朔方节度使统河套七军府,领六州,三受降城,兼领关内支度营天田使、关内盐池使、检校浑部落使等职,职权极大,自然也就成了众人争夺的香饽饽。 其中最为在意的便是庆王李琮了。 自打夫蒙灵察因失职被罢免,李琮在地方节度使一级便没了支持他的人,再加上近来李瑁势头极强,作为长子的李琮已经被渐渐淡忘,默认一般地退出了争储的人选。 所以说,这一次的节度使之争,李琮不容有失。 可惜朝会刚刚开始,李琮便被打乱了节奏。 兵部掌管选用武官及兵籍、军械、军令等,节度使属于武职,自然也与兵部相关,朝议方一开始,兵部尚书章仇兼琼便做了一件情理之中,却又叫众人意外的事情--举荐单于都护府副都护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 郭子仪乃华州人,初任不过左卫长史,是王忠嗣发掘他的才干,一步步提拔他,这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按理说,这郭子仪既受王忠嗣知遇之恩,那便该是太子的人,他章仇兼琼是不折不扣的寿王党羽,好端端地举荐郭子仪做甚? 此时心中嘀咕最多的莫过于太子李亨了。 郭子仪有帅才,王忠嗣在临走前特地托人告知太子,可大用此人,可李亨还没来得及安排,竟叫章仇兼琼抢了先。 李亨不禁想起了之前收到的消息,寿王李瑁于大雪之日在灞桥驿密会王忠嗣,但因戒备森严,所谈不详,难道王忠嗣已经投靠了李瑁,所以李瑁才举荐拉拢郭子仪的吗? 李亨本就是多疑之人,他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心中对王忠嗣也就多了些不满,对郭子仪也多了些提防。 不过此时的郭子仪还不是将来那个名震天下的汾阳郡王,只是一个颇有战功的边将,无论是名气还是官职比凭着陇右之战名扬天下的李光弼还多有不如。 果然,章仇兼琼的提议刚才抛出,便遭到了朝堂上下的一致反对,郭子仪资历尚浅,年初刚才晋升的副都护,何德何能能居节度之位? 章仇兼琼本就是受李瑁指使,举荐郭子仪而已,本也没想着力荐他,寿王党其他官员也并无帮腔,遭到了阻力自然也就不再坚持,悻悻地退回了自己的队列。 坐在龙椅上的李隆基看着章仇兼琼灰头土脸的样子,心情确实舒畅地很。 李瑁虽有军功,在剑南也颇有威望,但在中枢的人缘和人脉实在是差了些,终究难成气候,这也正是他一直想要看到的东西。 其实他们不知李瑁本就不是真心想要举荐郭子仪,李亨多疑,经此一事,他再也不可能放心地重用郭子仪。而其他人又将郭子仪看做了李瑁党羽,偏偏李瑁也不会庇护于他,可以预见,为了的五年内,郭子仪的官位绝对再难有所寸进。 -------- 大明宫,承香殿。 虽是深冬,但承香殿的寝殿中却是暖融融的一片。 承香殿内室的大床上,两具衣缕不着的身体真痴迷地缠绵在一起,透过厚厚的锦帘还不时穿出一阵阵颤抖的呻吟声。 “你明里和老家伙告了假,暗地里却偷偷到后宫来找我,难道你就不担心朝堂上的事情吗?” 杨玉瑶伏在李瑁的胸前,一边如水蛇般扭动着自己的身子,一边贴着李瑁的耳朵轻声问道。 李瑁嘴角轻扬,扶着杨玉瑶如丝绸般光滑的柳腰笑道:“朝堂之事与我何干?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你。” 杨玉瑶拍开了他的手,嗔怪道:“别人不了解,难道我还不了解吗?你一定留有后手,对不对?” 杨玉瑶极为聪慧,尤其懂得男人的心思,她与李瑁相交已久,岂会看不出李瑁的想法? 李瑁微微一笑,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父皇对我愈加忌惮,有些事情我还是不要过多掺和地好,朔方节度使虽好,但却注定与我无缘。” 李瑁和杨玉瑶本就没有丝毫的感情可言,不过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罢了,他们很清楚自己对对方意味着什么,所以每每如此,李瑁总是肆意妄为,甚至没有丝毫的疼惜,而偏偏杨玉瑶还对此食髓知味,很是受用。 “恩...” 杨玉瑶伸出一双玉臂悬挂在李瑁地脖颈上,用贝齿缓缓地磨着李瑁地耳垂,媚声道:“那你可知老家伙属意谁去做这朔方节度使?” 李瑁身下的动作不停,凝眉想了想,问道:“李琮?” 杨玉瑶摇了摇头:“再猜。” “李林甫亦或是陈希烈?”李瑁接着猜道。 朔方节度使治所灵州居长安极近,至关重要,所以朔方节度使一职常由宰相兼任,在此之前,便有张说、王睃、萧嵩、李林甫等多位宰相兼过此职,此次李隆基若是叫李林甫或者陈希烈兼任倒也不奇怪。 不过杨玉瑶依旧摇了摇头,对李瑁笑道道:“你又错了,既不是李琮,也不是宰相,老家伙属意的人选是杨国忠。” “杨国忠!”李瑁神色一愣,身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紧接着,李瑁说出了他的猜测:“父皇要扶杨国忠为相?” 朔方节度使干系重大,绝不会轻易交给一个文臣,尤其是杨国忠这样不学无术的文臣。 “不错。” 杨玉瑶见李瑁停住了,于是自己又翻过了身,坐在李瑁地身上,一边慢慢地抚摸着李瑁结实的胸膛,一边双眼含烟地笑道:“老家伙的确有意培养杨国忠为相,杨国忠若为相,我的皇后之位也就不远了,但是老家伙也说了,任命杨国忠为相朝堂上压力颇大,所以你一定要帮我。” 第四章 石堡之捷 “殿下,我觉得你应该答应贵妃娘娘的要求。”朱雀大街旁一处临街的酒楼,李泌坐在靠窗的桌子旁,对李瑁道。 “答应她?这是为何?”李瑁看着李泌笃定的神情,不解地问道。 李泌回道:“李林甫年近七旬,已然老迈,近年来身体和精力更是渐不如前,若是将来李林甫出事,陛下苦心营造的均衡局面便会被打破,所以陛下已经在刻意寻找人来代替他。李林甫虽然和殿下关系寻常,但毕竟与王妃是亲眷,与其让这个机会落入旁人手中,不如推杨国忠一把,送他上去。” 李瑁点了点头,却又担忧道:“长源的意思本王清楚,可是这朔方节度使权责极大,乃是关中的北方屏障,容不得半点闪失。杨国忠虽有些小聪明,但却无大智慧,若是让他担任朔方节度使,岂非是祸害北疆边务?” 李泌道:“这个殿下大可宽心,朔方节度使治所设于灵州,乃是为了防备突厥而建,如今突厥早已在和大唐的几番大战中元气大伤,甚至许多部落已经渐渐内附,朔方北疆甚少战事。莫说是放个人,就算是放只猪在节度使的位置上,也能安然守成。” 李泌的话虽有轻视杨国忠的意思,却也在理,李瑁思虑了片刻,接着问道:“正如长源所言,杨国忠乃玉环的堂兄,和本王也算是亲戚,难道父皇就不但杨国忠上位后和本王联合,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吗?” 李泌摆了摆手道:“殿下想多了,殿下是皇子,自然能有自己的气象,成一方势力,但杨国忠却是外戚,而且才干寻常,朝野内外不知已经得罪了多少人,只要贵妃失宠,亦或是陛下的一句话,他顷刻便会被打回原形,一无所有。” 李隆基既然敢用杨国忠,那自然是有他的思量的,李瑁与杨国忠有些亲眷关系,但在赤裸裸的权位面前,这点关系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李瑁想了想便回道:“既然如此,那本王便依长源所言,本王会暗令章仇兼琼等人推他一把,送他上这朔方节度使的位置。本王倒想看看,杨国忠这个混混出身的无赖能混成什么样子。” 李瑁说着,李泌和他都相视笑了起来,两人不过寥寥数语,朝堂之上却已经风起云涌。 “咚、咚、咚!” 几阵响亮的鸣锣声从窗外传来进来,李瑁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侧身望向窗外,对李泌道:“长源你看,咱们的哥舒将军凯旋归来了。” 自打王忠嗣落马后,李隆基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便急令哥舒翰主持石堡攻伐事宜,想要向天下人证明自己的眼光。 哥舒翰调陇右、河西、朔方及突厥阿布思部合计十五万大军合围石堡。 哥舒翰对石堡城志在必得,集七万精锐进攻石堡城,志在一举拿下。 不过石堡城位处险要,吐蕃人据险而守,以足够的檑木和滚石死守石堡城。 唐军猛攻数日,死伤枕籍,吐蕃人凭着区区五百吐蕃士卒竟然生生拖了唐军七日。 哥舒翰此战非但关系着自己的仕途,更关系着李隆基的颜面,出征前哥舒翰是下了军令状的,要么胜,要么死。 情急之下,哥舒翰决定杀一儆百,拿攻城先锋官高秀岩、张守瑜开刀,三日内到期不克便降罪杀之。 高秀岩、张守瑜为了自己的脑袋,不惜一切代价,不眠不休的进攻,攻城的精锐唐军生生折了六万,这才如愿攻上了石堡城。 是役,唐军损兵六万,终得石堡城,生擒吐蕃大将铁刃悉诺罗及其麾下的四百吐蕃士兵。 李泌看着李瑁的神情,问道:“殿下对哥舒翰的胜利似乎并不那么推崇?” 李瑁道:“本王曾经亲眼见过石堡城,石堡城建于山脊,以天堑为壕,易守难攻,哥舒翰以我大唐六万儿郎的性命换石堡城,白骨累积如山,难道长源觉得本王应该推崇吗?” 李泌点了点头,叹道:“石堡城位置险要,关系到大唐对西域的百年战略,意义非凡,费些伤亡拿下它本也无可厚非,可是朝廷太急了,眼下强攻石堡城绝非良机,平添了许多伤亡,以至六万将士命丧他乡。” 石堡城下死去的将士,都是大唐的精锐,鲜活的六万条生命就因为上位者所追求的功绩埋骨高原,连家都回不去。 李瑁将头探出窗外看着朱雀大街上意气风发的哥舒翰,仿佛石堡城外死去的六万将士于他无关一般。 一股闷气自心中腾地一下自李瑁心中升起,李瑁拿起酒杯猛的饮了一口,咬牙恨声道:“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李瑁的声音很大,邻桌的几人都能听见,李泌见状连忙压住了他的手,低声道:“殿下噤声,切莫生事。” 石堡“大胜”,眼下正是李隆基志得意满之时,正是满朝歌功颂德之时,李瑁此刻这样说确实不合适。 可惜李泌的话音才落,和李瑁相隔不远的一张桌子上,一个白衣长袍的男子却高声附和了起啦。 “好,殿下说的好,好一个‘古来白骨无人收’,为此句当浮一大白!” 这男子声音极大,一下子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李瑁扭头看去,原来这白衣男子竟是他的熟人--翰林待诏李白。 李泌与李白亦是故交,很清楚李白直率的性情,他朝拍了拍手,楼梯上登上了十多位王府护卫。 李泌摆了摆手,护卫们便按照他的吩咐,将二楼的几桌客人全部清了出去。 李泌如此,无非就是担心他们的谈话传入有心人的耳中。 “太白兄不在父皇身边随侍,怎会在此?”二楼清场完毕,李瑁站起身子,对李白笑道。 李白拱手回道:“明日陛下将在麟德殿设宴献捷,着我赋诗一首以贺盛事,我这是提前采风来了。” 李瑁听了李白的话,饶有兴致地问道:“哦?那不知太白兄是否作好了,能否给本王和长源先睹为快呢?” “殿下有命,李白岂敢不从”李白从桌子上拿过了一张纸,交到了李瑁的手中。 李瑁结果宣纸,只是大致地看了一眼,几行扎眼的字便闯入了李瑁的眼中。 “太白兄诗中所言不再更改吗?”李瑁拿着纸,对李白提醒道。 李白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一字不易!” 第五章 麟德之宴 麟德殿,始建于高宗麟德年间,专为皇室宴饮而建。 麟德殿有三处主殿,面阔九间,进深四间,占地极大,可同时宴客三千余人。 哥舒翰进京献捷,为李隆基争了一口气,李隆基心情大悦,便决定在麟德殿宴请众位有功的将士,着宗室及朝中重臣相陪,李瑁贵为亲王,又有要职在身,自然也在饮宴之列。 如今的李瑁,早已不是七年前曲江春宴时的李瑁,身份、地位。威望早已是天壤之别。众位皇子中,他已经是仅次于太子李亨,毫无争议的二号人物,席位的排列也再无半点异议。 “咚、咚、咚。” 三声厚重的鼓响,大宴开席,皇帝李隆基、贵妃杨玉瑶还有众人大臣纷纷入席,紧接着,李隆基摆了摆手,高力士会意,对着大殿之外仰头高呼道:“传石堡之战众功臣入内。” “哗、哗、哗。” 殿外一阵脚步声响起,上百名将士阔步走进了大殿,而领头之人正是此次石堡之战的最大功臣,陇右节度使哥舒翰。 “臣哥舒翰率西北诸将拜见陛下。”哥舒翰走到台阶之下,躬身拜倒在地,他身后的一众将士也纷纷拜倒。 “哈哈哈哈,朕的霍去病来了,快快请起。” 石堡之胜李隆基让大为长脸,他一见哥舒翰入内,便连忙起身虚扶道。 “谢陛下。”哥舒翰起身谢道。 李隆基给了高力士一个眼色,高力士从一旁的玉盘中取出了圣旨,走到大殿正中,昂首朗声道:“传皇上旨意:石堡之战我朝大胜,一举夺得天堑石堡城,远扬国威,皆赖三军将士用命,上下一心,为彰功绩,特封赏如下: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封西平郡公,特进鸿胪员外卿,加摄御史大夫,赐庄园一座,锦缎千匹,令加荫封其子一人五品官职;先锋高岩秀晋大同军使...” 此次出征的将士封赏极多,李瑁听得并不真切,但哥舒翰的西平郡公爵位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王忠嗣征战二十余载,立功无数,不过才封了清源县公的爵位,哥舒翰不过取得了石堡一地便得封郡公之位爵位还在王忠嗣之上。 李瑁知道,李隆基这是要拿重赏哥舒翰警示那些阻止他进攻石堡的官员。 李隆基老了,他对边功的追求愈发地强烈,光是从他对哥舒翰、李光弼、马璘等人的封赏便能看得出来。 这些旨意都在传达一个消息,只要能立边功,他李隆基是不吝封赏的。 高力士将圣旨读完,大唐又多出了一位新近崛起的封疆大吏。 “臣哥舒翰谢陛下隆恩。”哥舒翰躬身上前,领旨谢恩。 李亨,李瑁,还有李林甫等人也一同起身,躬身贺道:“陛下圣明,功追太宗,我大唐再拓疆土,臣等贺之。” 此时的李隆基仿佛不再是一个年迈的老人,他恍惚间找到了壮年时的感觉。 李隆基意兴飞扬地站起身,压了压手,示意众人落座。 哥舒翰率领石堡之战的诸将纷纷落座。 既是献捷大宴,除了大肆封赏外,自然还要有歌舞升平方能体现盛世景象。 宴席一开,大殿的两侧便有梨园子弟着穿着长裙,踏着蝶步,缓缓进殿,席间的众位权贵也开始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哥舒翰本就官职不低,又是此次西征的大功臣,位次自然不会靠后,就在紧挨着李瑁的后方。 李瑁虽然对哥舒翰石堡之战哪人命往里填的行为有所不满,但在这大殿之上,依旧举杯道:“哥舒将军勇烈,为我大唐攻取石堡天堑,居功甚伟,本王敬你一杯,预祝你再建新功。” 哥舒翰不过是新晋的权贵,而李瑁却是正儿八经的亲王,哥舒翰不敢怠慢,连忙举杯回道:“今日之胜多赖殿下昔年打下的底子,说来应该是末将敬殿下一杯。” 说完,两人一同举杯,一饮而尽。 李瑁将杯中之酒饮尽,还未来得及放下酒杯,便看到李白一身白衣,手中端着一个酒壶,踉踉跄跄地走到哥舒翰的桌案前,放声笑道:“哥舒将军此次大胜,李白不才,专程作诗一首,以贺将军。” 李白的诗才极受李隆基和杨玉瑶推崇,自天宝年来名声大噪,隐有执大唐诗坛牛耳的趋势,哥舒翰虽是武臣,但却文武双全,诗绝李白的大名他自然是听过的。 哥舒翰一听李白有诗赠他,当即心气大好,举杯谢道:“李供奉诗才闻名天下,哥舒翰愿闻其详。” 李白嘴角轻扬,微微一笑,拿着酒杯走到了大殿的正中。 李白一入殿中,朝堂众人顿时被他吸引了注意,只见李白提起酒壶往自己的口中满满地灌了一口,高声诵道:“万里浮云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孤月沧浪河汉清,北斗错落长庚明...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坐令鼻息吹虹霓。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君不见李北海,英风豪气今何在!君不见裴尚书,土坟三尺蒿棘居!少年早欲五湖去,见此弥将钟鼎疏。” 李白的声音极大,大殿之中人人听得清楚,李白一边诵着,大殿中众人的脸色便越发地难看,其中尤以李隆基、哥舒翰还有李林甫三人为最。 李隆基喜好斗鸡,诗中所言狸膏金距学斗鸡便是在讽刺李隆基,而诗中所言的李北海和裴尚书则分别是指被李林甫陷害致死的李邕裴敦复。 至于“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一句更是赤裸裸地在打哥舒翰的脸。 哥舒翰以七万大军围攻五百吐蕃士卒驻守的石堡城,损军六万,几乎将大唐西北军的大半精锐折了进去,这才强取了石堡城,以如此战果,堪称惨胜,李白诗中却以西屠石堡来称颂哥舒翰,这不是在打他的脸是什么? 李白诗中真意实为讽刺哥舒翰好功而无能,用六万大唐将士的性命换来了象征着荣华富贵的那件紫袍。 “啪!” 哥舒翰一向暴躁,听了李白的诗,当即拍案而起,指着李白鼻子喝道:“李白狗贼,这般辱我,莫非欺我刀剑不利乎!” 李白和李瑁本就关系不错,而且李瑁还受玉真公主之托看顾于他,李瑁见状,担心哥舒翰对醉酒的李白动武,连忙对守在殿外的卫士吩咐道:“来人,速将李白这厮拿下。” 第六章 南诏入京 攻打石堡本就是攻坚之战,实实在在的硬仗,给谁去打都免不了伤亡,只不过如今因为李隆基的急切,伤亡平添了许多。 此事本就是朝中大臣人尽皆知的事情,但众人虽然知道,却谁都不敢去寻李隆基的晦气,选择性地无视了此事,偏偏只有李白一人较了真,还当着众人的面挑了出来。 “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难看的不只是主帅哥舒翰,还有始作俑者李隆基。 李隆基当朝大怒,欲将李白斩杀,但好在李白名声极大,又与朝中许多好友常有唱和,经由李瑁等人求情,这才留下了性命。 不过李白既然诗中之言朝堂黑暗,欲隐退山野,李隆基便也从其所愿,赐金千两,准其归山,辞去翰林待诏之位。 玉真公主和李白关系匪浅,得知李白将被放还的消息后,在玉真观宴别李白,同时邀请李瑁同至。 玉真公主对李瑁有恩,她既说了话,李瑁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带上李泌、高适等寿王府几位与李白交好的家臣便赶往了玉真观。 李瑁一行连同护卫十余人,鲜衣怒马地直奔城外而去,可就在他们路过城南明德门的时候,却看见一队身着异族服侍的人马被卡在了门外。 李瑁见他们的服侍与北方的胡人不同,似是从南疆而来,于是上前问道:“他们是何人?因何在此?” 李瑁虽为直接表明身份,但以李瑁如今的名气,满长安的守城官校岂有不识得李瑁的道理。 城门郎一见是李瑁询问,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躬身回道:“启禀殿下,他们是自南诏而来的使节。” “南诏使节?”李瑁的脸上露出了些许趣味。 南诏紧邻剑南,镇抚南诏本就是剑南镇的边务之一,南诏使节入京想必也与剑南事务相关。 李瑁平日里事务繁多,自然不会事无巨细地关注,于是他招手唤过寿王府长史高适,问道:“达夫可知南诏使节入京所为何事?” 高适点了点头,小声回道:“南诏王皮逻阁病重,恐怕时日无多,皮逻阁长子阁罗凤携其妻进京请求册封,继承南诏王之位。” “原来如此,想必他便是阁罗凤了。”李瑁看着南诏队伍中当先之人,轻声道。 说来这南诏老王皮逻阁也是南诏的一代雄主。 皮逻阁原本只是六诏之一蒙舍诏的诏主,但蒙舍诏在他的手中统一洱海,征服其余五诏,将其合一,建立了如今的南诏国。 皮逻阁又特意讨好李隆基,结好大唐,李隆基封皮逻阁为云南王、越国公、开府仪同三司,并赐名蒙归义。 南诏位于大唐和吐蕃之间,民风彪悍,物产丰饶,李瑁对它早就有所企图,如今老国王将死,正是新旧交替之时,李瑁自然嗅到了一丝机会的味道。 “达夫,你即刻派人好好查一查这个阁罗凤,本王有大用。”李瑁不动声色地看着阁罗凤,对高适道。 “诺。”高适应了一声,下去安排了。 李瑁身份特殊,而且颇为敏感,玉真公主既然宴请了李瑁,自然就不会在邀请其他的无关人等。 李瑁方一落座,玉真公主拍了拍手,婢女们便将将菜肴纷纷呈了上来。 玉真观毕竟是修行所在,菜肴也大多以清淡的素菜为主,虽然没有荤腥,但却精美地很,倒也配得上玉真公主这皇室长公主的身份。 “李白多谢麟德殿殿下回护之恩。”宴席一开,李白便端起酒杯,对李瑁道。 李白为人洒脱不羁,却也不是傲慢之人,他很清楚,日前大殿之上若非李瑁帮他说话,恐怕他早已命丧当场了。 李瑁轻声一笑,举杯回道:“太白兄客气了,太白兄的才情本王也是佩服地紧,若是太白兄去了,本王岂不是少了一个唱和之人?” 玉真公主听了李瑁的话,眼睛一亮,笑道:“十八郎既然欣赏太白的才华,何不将他引入幕府,以咨垂询。” 玉真公主说完,李白的眼中也闪过一丝亮光,似乎颇为期待地看向李瑁。 李瑁听着玉真公主的话,心中终于猜出了这顿宴席的意图,原来玉真公主竟是为了李白求官来了。 李白如今已年过四旬,可却空有盖世才名,却于仕途之上一事无成。 李白志在利民,欲任亲事官,惠泽一方百姓,无奈七年前他进京求官,却被李隆基任命为翰林待诏,每日只是写一些诗文附和圣意,与他一直以来的志向截然相反。 如今李白被李隆基赐金放还,无官一身轻,如能得到李瑁的器重,倚为臂膀,未必不能施政剑南,实现自己一直以来的抱负。 不过李白的诗才固然天下无双,李瑁对他也极为推崇,但论及治民之策和政治智商,李瑁实在是不敢恭维。 若是李瑁重用李白主政剑南,以他的书生意气,恐怕倒是剑南政务会被搞得一团糟。 李白的情况李瑁清楚,作为他的好友,高适自然也是知道的,高适和李瑁对视一眼,脸上同时露出一丝难色。 不过这毕竟是玉真公主的意思,玉真公主既是李瑁的长辈,又对李瑁有大恩,李瑁不便直接回绝她。 李瑁回忆着近日收到了消息,仔细斟酌了片刻,道:“本王听闻前些日,扬州大都督府士曹参军事因病去职,暂时空缺一人,扬州乃富庶安乐之地,本王欲举荐太白兄前往,如何?” 扬州乃是上州,扬州大都督府士曹参军事掌河津、舟车、桥梁、廨宇、采冶、工艺诸事,是实打实的亲民官,倒是可以满足李白的亲民要求。 不过李白一向志大,区区一个扬州士曹参军事如何能够满足他的抱负。 李瑁看出了李白眼中的失落于是道:“太白兄虽有才干,却无为任一方的经验,待太白兄前去扬州历练三年,待三年任满厚,若是还有兴致,剑南主政官的位置本王给你留着。” 李白一向烂漫洒脱惯了,要他应付官场,然后沉下心来做这些治民之事绝不可能,恐怕士曹参军事李白最多做上一年半载他就坚持不下去了,届时主政剑南之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李白却不知李瑁地想法,只当他确实是想历练自己,于是举杯谢道:“李白此去扬州必不负殿下所托,为地方百姓处理好这民政之事。” 李瑁也举杯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本王便以此酒敬送太白兄。” 第七章 香花夫人 午后宴毕,李瑁策马还府,方行至永兴坊,忽然马前。一丈的地方窜出了一人人影,站在李瑁的身前。 南霁云身负保卫李瑁安危的重任,见前方有人,立刻挺枪而出,手中百炼钢枪如一条银蛇般直刺来人,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来人止步!”南霁云冷冷地盯着来人,告诫道。 来人显然没想到南霁云速度如此之快,看着刹那间便出现在喉间的钢枪,一阵寒意袭来,瞬间打湿了全身。 来人尽量站直身子,不让钢枪的枪锋接触到自己,解释道:“将军勿急,小人是奉我家主人之名请殿下前往一叙,绝无半点恶意。” 南霁云回头看了眼李瑁,等待着李瑁的指令。 李瑁看着南霁云枪下的男子,竟身着着一身白族服饰,他立刻想到今日上午进京的南诏使团,于是挥手示意南霁云收枪。 李瑁看着来人,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我家主人正是南诏国香花夫人。”来人如实回道。 “香花夫人?”李瑁听到这个名字,脸上露出一丝趣味。 原因无他,只因香花夫人在南诏名声太大了,虽然李瑁对南诏了解不多,却也听过她的名字。 香花夫人原为先蒙崔诏诏主的女儿,以美艳闻名各部,被称为南疆第一美人,后来蒙崔诏被皮逻阁率领的蒙舍诏击败,香花夫人便以部族之名许给了皮逻阁的儿子阁罗凤。 香花夫人是阁罗凤的妻子,和自己的关系八竿子都打不着,好端端地想见自己作甚? 左右这里是长安,自己是主,香花夫人是客,而且自己还有南霁云和一众王府亲卫护送,也不虞安全问题,李瑁于是点了点头,同意道:“前面带路。” 这男子带着李瑁,一直走到一处距离鸿胪寺不不远的酒楼雅间门口,指了指屋内道:“我家夫人就在里面,殿下请进。” 自打前些年李瑁元宵节遇刺,险些丢掉性命之后,王府上下便对他的护卫更加重视,不等李瑁开口,一名王府护卫便当先上前,一手紧按剑柄,一手小心地推开了门。 护卫推开屋门,确定里面再无他人,这才请李瑁入内。 李瑁一只脚方才踏入房门,香花夫人已经恭敬地迎了出来。 “蒙崔诏香花拜见剑南节度使,寿王殿下。”香花夫人走到李瑁地身前,躬身拜道。 人如其名,香花夫人走近,一阵淡淡的山茶花香扑面而来,李瑁低头望去,只见眼前站着的是一位面蒙红纱,眉目青翠如画的年轻女子。 李瑁不知南诏礼节,又不愿冒犯,只是微微抬手道:“夫人请起,不必多礼。” 香花夫人道谢起身,便引着李瑁到一旁落座,而南霁云作为李瑁的近身亲卫,则按剑侍立于一边。 香花夫人的随从知道夫人请李瑁来此必有要事商议,其他人在此想必不便,于是对南霁云道:“这位将军,我家夫人与殿下有要事相商,不知可否移步大堂?” 按理说李瑁既然是赴香花夫人的约,南霁云自然也当遵从香花夫人的安排,可南霁云断然地摇头拒绝道:“我乃殿下亲卫,殿下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香花夫人寻李瑁来此确实是有大事商议,闲杂人等在此终归不好,她看了看李瑁,希望李瑁能拿个主意。 李瑁道:“南八是本王亲卫,本王的性命都是能放心交给他的,什么事情大可讲来,不必规避。” 李瑁地语气强硬,容不得丝毫拒绝。 李瑁乃剑南节度使,统管剑南三十六州,手握八万剑南精锐,是大唐监管南诏,悬在南诏头上的一把利刃,莫说是香花夫人,就算是南诏王皮逻阁也要礼敬三分,更何况他还有更为尊贵的亲王身份。 既然李瑁发了话,香花夫人只得遵从,她摆了摆手,示意随从闭门退下。 香花夫人盈盈起身,一双玉手提起酒壶,为李瑁慢慢地斟了一杯,恭敬地递到了李瑁的身前。 “殿下可知小女请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香花夫人无事献殷勤,李瑁自然要提防,于是淡淡道:“愿闻其详。” 香花夫人双眼恳切道:“小女有一事相求,还望殿下做主?” 李瑁眉头微蹙,问道:“你要本王为你做主?你是未来的南诏王妃,你何不去找皮逻阁或者阁罗凤呢?他们不是更加容易吗?” 香花夫人回道:“小女要状告的就是皮逻阁。” 什么! 香花夫人的话显然出乎李瑁的意料。 李瑁神色微微一愣,问道:“皮逻阁可是南诏王,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香花夫人走出席位,跪在李瑁地身前,嘤嘤哭诉道:“皮逻阁对小女有杀父之仇,恳请殿下为小女做主。” 香花夫人有南疆第一美人之誉,本就生的极美,啼哭之下更显娇弱,梨花带雨的样子惹人怜惜。 珍珠般的眼泪自她眼角滑落,顺着光滑的脸颊滑到了纱巾上,打湿了她的纱巾。 轻薄的纱巾被打湿,紧紧地贴在她的脸上,勾勒出脸部迷人的轮廓,仿佛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南疆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李瑁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竟轻轻地捏着香花夫人的下巴把玩了起来。 “呃...” 香花夫人约李瑁私下会面本就有意有引诱李瑁之意,但她没想到李瑁竟这般大胆,主动就上了钩。 “你有何仇怨,不妨说与本王听听。”李瑁一边把玩着她的下巴,一边笑道。 李瑁微微点头,将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这皮逻阁一统南诏也并非堂堂正正,当初他为了消灭其他五诏,将他们一网打尽。他以祭祖为名,设宴松明楼,将他们尽数请来。 五诏诏主来到松明楼后,皮逻阁派兵包围,防火将五诏诏主全部烧死在松明楼,香花夫人的父亲蒙崔诏诏主也在其中。 五诏诏主横死后,皮逻阁然后趁着其余五诏群龙无首之际,借机发难,将他们尽数攻下,全据洱海一代,建立了如今的南诏国。 第八章 南诏秘闻 “本王只当皮逻阁是个人物,没想到竟也如此卑鄙阴险,竟利用祭祀之事铲除异己。”李瑁听着香花夫人的话,不由叹道。 香花夫人的眼中也露出些许仇恨,冷冷道:“皮逻阁何止卑鄙,他更加无耻,他将五诏诏主杀了之后更是美其名曰:‘天火’,派人在南诏四处传唱‘松明楼上一把火,赢来南诏千秋业。’当真是无耻至极。” 皮逻阁非但用诡计杀人,而且还利用此事四处为自己营势,说这些死去诏主正是阻碍六诏统一才被天火烧死,宣扬他自己才是天命所归,这样的做法确实有些太过下作了些。 香花夫人见李瑁面露不屑,只当他也痛恨皮逻阁所为,以为所求之事有望,于是道:“皮逻阁的一举一动非但卑鄙无耻,而且又欺瞒大唐天朝的嫌疑,殿下贵为亲王,更任剑南节度使,镇抚南疆,还望殿下为小女做主。” 麻烦,这便是李瑁对香花夫人的定义,李瑁万万没想到,香花夫人所求之事竟这般棘手。 李瑁虽对南诏垂涎已久,但不代表他会为了一个女人与整个南诏为敌,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李瑁低着头,看着香花夫人,缓缓问道:“南诏虽非大国,却也颇具实力,想要将它拿下绝非易事,你要本王为你做主,你又能给本王什么呢?” 此时,李瑁地双眸恢复了清澈,不似之前那般炽热,冷静下来之后,他又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政客。 他已经想好,若是香花夫人开口便是以身体为酬的话,他将扭头便走,因为香花夫人虽美,但却不会让李瑁失去理智。 剑南镇贸然与南诏为敌必然虽是惨重,要一只狡猾狐狸用自己身上的一块肉去换嘴边的一块肉,这是决计不可能的。 不过香花夫人也不是愚钝之人,她虽然久闻李瑁是个喜好美色之人,而且她对自己的美貌也有足够的信心,但她知道,李瑁这样的人物绝不会为了一时的欲望失去理智。 香花夫人抬头看着李瑁,一双眼睛仿佛散发着火光。 “南诏,小女愿以整个南诏国作为酬谢。” 李瑁听了香花夫人的话,一下子愣住了。 李瑁看着目光有些炽热的香花夫人,竟从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疯狂。 李瑁连忙问道:“你只是未来南诏王的妻子,你凭什么能拿南诏来酬谢本王。” 香花夫人如实回道:“新王登位之时南诏必乱,届时便是殿下出兵的大好时机。” “此话怎讲?”李瑁不解地问道。 香花夫人道:“殿下有所不知,阁罗凤并非皮逻阁的亲子,他乃是皮逻阁的养子,” “什么?南诏王的世子人选竟不是他的亲子?”李瑁听到这个消息,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谁能想得到,皮逻阁披荆斩棘二十载,一统南疆六诏,千辛万苦建立了南诏国,他所选择的继承人竟不是自己的亲子。 香花夫人点了点头道:“皮逻阁虽有次诚节、崇、成进三个亲子,但这三人才干俱都寻常,甚至连中人之资都谈不上,皮逻阁不忍辛苦开创的基业断送在他们手中,于是便将王位传给了养子阁罗凤。待过段时日,皮逻阁病死,阁罗凤继位,皮逻阁的亲子必然起事,届时南诏内乱,殿下只要愿意,只需派五万大军南下,便可一举平之,将南诏国收为己有。” 香花夫人说的话极具诱惑,李瑁听了也不免心动,但李瑁知道,香花夫人虽说的容易,可若是实际做起来绝非易事。光是这五万大军便是不小的成本,李瑁不得不慎重考虑。 “南诏乃父皇所封之国,打与不打,灭与不灭恐怕不是本王说了算的吧,本王可未必有占据南诏的心思。”李瑁似是而非地摇了摇头,对香花夫人道。 香花夫人听了李瑁的话,非但没有半点慌张,反倒大声笑了出来:“有道是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南诏虽国力不及大唐,但阁罗凤却是野心勃勃之辈,殿下若是让他安心发展,恐怕要不了十年,南诏就会变成大唐的大患。更何况殿下胸怀大志,灭国之战乃是何等的功劳,殿下若是能灭掉南诏,岂不是在储君之位上又前进了一步?” 香花夫人有备而来,自然是下足了功夫,李瑁的东西在大唐并不难查,稍稍用些功夫香花夫人也就知道了大概。 李瑁在香花夫人的面前丝毫不隐瞒自己的抱负,他凝视着香花夫人问道:“你虽与皮逻阁有仇,但南诏却也有许多蒙崔诏的子民,难道你就不担心本王攻下南诏后大行苛政,搞得天翻地覆吗?” “自然不担心。” 香花夫人轻声一笑,摇了摇头道:“殿下乃是贤王,名传天下,自然知道教化外民的道理,又岂会胡乱施为呢?” 李瑁看着香花夫人的样子,心中竟对她产生了许多好奇,她到底是怎样的女子,竟能有这样的眼力和心机。 唐史上,自打阁罗凤继位后,南诏在阁罗凤的带领下便成了大唐的一块心病,大唐在对南诏的战争中前后折进去至少十五万大军,直到晚唐名将高骈南征,杀敌五万余,这才彻底平定了南诏之患。 南诏始终是李瑁地一块心病,如果南诏不平,将来中原若是有乱,剑南后方始终不安稳。 平定南诏早已在李瑁和李泌的谋划之中,香花夫人的话确实给了他们一个难得的机会。 李瑁在心中琢磨着香花夫人的话,心中竟冒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李瑁将香花夫人扶起问道:“要本王出征南诏倒也并非不可,不过本王却有一个条件,不知夫人能否答应?” 香花夫人听闻李瑁松口,满心欢喜,连忙回道:“殿下但请开口,小女绝不推辞。” 李瑁道:“南疆之地民风彪悍,百姓不服王化,本王纵然得之也难治理,唯一能够采取的便只有以蛮治蛮之策,慢慢将南诏收入囊中。本王见夫人虽是一届女子,却颇有几分锐气,将来本王若是能够拿下南诏,不知夫人是否愿意为本王做这南诏的摄政王妃呢?” 李瑁的话一字一句地传入香花夫人的耳中,香花夫人的呼吸不自觉地都加重了。 南诏的摄政王妃,虽然只是李瑁的傀儡,但这已经足够吸引人。 香花夫人几乎没有半点的犹豫,立刻便应道:“多谢殿下恩德,小女感激不尽。” 今天只有一更,因为谨言本身也在上班,所以可能时间有限,下月谨言加油,尽量冲一个全勤奖,每天两更。 第九章 高仙芝 天宝七年中,春去夏至,正是贵妃杨玉瑶生辰,又恰逢安西副都护、四镇节度副使高仙芝远征小勃律大胜而还,李隆基心情大悦,于芙蓉园设宴,宴请群臣及其家眷。 李瑁亦收到请帖,携王妃杨玉环出席,世子李儴因年岁太小,故而未能同来。 李瑁和杨玉环乘着车架来到芙蓉园,李瑁刚下马车,迎面而来的便是一位身着明光铠,身材高大挺拔,姿容俊美的中年将军。 “末将安西节度副使高仙芝拜见寿王殿下,拜见寿王妃。”中年将军走到李瑁的身前,躬身拜道。 原来这中年将军便是此次宴会的主角之一,安西节度副使高仙芝。 李瑁弯腰将高仙芝扶起,笑道:“仙芝此次小勃律之征生擒小勃律王,威慑拂菻、大食等诸胡七十二国,居功甚伟,加官进爵必然是少不了的,本王先在此道贺了。” 高仙芝拱手谢道:“此次若非殿下不弃,力排众议,举荐末将为帅,恐怕末将选择还在安西困守。” 高仙芝资历尚浅,在朝中又无根基,此次西征朝中众臣原本属意的人选是副都护程千里,并非高仙芝。 高仙芝立功心切,于是将自己的请战书及平戎之策投书至寿王府中,希望李瑁能举荐他挂帅。 高仙芝的大名李瑁是知道的,他接到高仙芝的投书后颇为重视,一番研读下后便决定要力荐高仙芝挂帅出征。 李瑁在朝堂上一向低调,极少主动引荐他人,李瑁既然如此推崇高仙芝,想必高仙芝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能叫李瑁动了拉拢之心。 杨玉环揽着李瑁的手臂乖巧地站在一旁,心知李瑁对高仙芝起了爱才之心,于是帮腔道:“我家殿下能在朝堂上力荐将军也是被将军的投书所打动,说来将军也是巧了,满朝权贵,真正识兵之人没有几个,将军偏偏就找到了。朝堂之上若非殿下力抗太子,此战恐怕就不了了之了。” 临朝大议时,太子李亨觉得小勃律之地得之无用,多次劝阻出兵,不过好在李隆基并未采纳,这才没有让此战告吹。 杨玉环言下之意就是要告诉高仙芝,如今的太子虽是李亨,但李亨不晓军事,难以给他们这些将军立功的机会,只有李瑁才是他们正确的选择。 高仙芝是聪明人,自然听懂了杨玉环的话,也有封侯拜相的野心,他自觉军略不输于哥舒翰,哥舒翰能封郡公,他凭什么不行? 高仙芝拱手回道:“殿下武名海内皆知,仙芝也是敬佩已久,仙芝虽从军已久,但对朝堂之事不甚了解,以后还望殿下照拂。” 高仙芝毕竟和李光弼、马璘等人不同,不是由李瑁一手提拔的,李瑁对他最多有提携之恩,还不足以叫他以身家性命相托。 不过李瑁本也知道自己眼下的情况,也没打算将高仙芝收纳,有他这句话便足够了。 李瑁连忙将高仙芝扶起道:“高将军客气了,本王素有爱才之心,高将军有帅才,本王自当竭力帮扶。” 杨玉环站在李瑁身旁,看着李瑁拉拢高仙芝,心知自己在此李瑁恐怕多有不便,于是道:“秋郎,玉环乃一介女子,你们聊的这些我都一知半解,听着也是无趣,不如你们慢慢说着,我去园中找大姐去了。” 说完,杨玉环嫣然一笑,朝着身后招了招手,带着一种婢女当先走了,只留下李瑁和高仙芝,还有一旁护卫的南霁云。 杨玉环走后,李瑁和高仙芝在坐园中闲聊,两人之前并不相熟,所以聊的内容也有限,大多谈些安西军务。 安西节度使又名四镇节度使、碛西节度使,下辖龟兹﹑于阗﹑焉耆﹑疏勒四地,常驻龟兹,镇抚西突厥及西域之地,意义重大。 李瑁从高仙芝手中接过他亲手所绘的安西地图,只是大概看了一眼便笑道:“仙芝此次西域大胜,壮我大唐声威,父皇甚为喜悦,若是本王所料不差,再过几日,本王就该称呼仙芝为高大帅了。” 因为大唐极重军事,玄宗一朝更是如此,所以大唐所设武职极多,但在如此多的武职中,能被成为大帅了却只有十镇节度,除此之外,就算是十六卫大将军也不够分量,李瑁这样说,就等于前提恭贺高仙芝荣升安西节度使了。 高仙芝连忙道:“末将能有今日多赖殿下举荐之恩,殿下称呼末将名讳便好,只是这大帅之称殿下切莫再提。” 李瑁将安西地图交还给高仙芝,笑道:“仙芝不必如此客气,本王专程陪你在此可是有事相求的。” 高仙芝听了李瑁的话,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奇色,以李瑁的身份,凡事只需手书一封即可,难道他还能不照办吗?何必单独私下说,莫非此事涉及机密? 不过高仙芝心有疑虑,但还是毅然回道:“殿下但请开口,只要末将能力所及,必不推辞。” 李瑁看着高仙芝一脸正色的模样,拍了拍他的手臂笑道:“仙芝不必如此严肃,此事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王妃和娘家人聚伙建了一个商会,王妃准备将商会的生意往西域做,可惜苦无门路,这才找到了仙芝这边。” 高仙芝一听说是此事,这才松了口气。 难怪李瑁要私下同他讲,原来竟是关于经商之事。大唐律虽无明言禁止亲王经商,但与民争利终归是不好听。 高仙芝回道:“原来是此事,殿下放心,末将回去便会和下面人交代,一应官员绝不与殿下的商会为难。” 有了高仙芝的承诺,李瑁满意地满意地点了点头。 安西勾连西域,乃丝绸古路所在,龟兹、碎叶等地更是胡商云集,百货所聚,动辄千万贯的生意往来,若是能开辟好安西一带,每年的利润至少也在百万贯之上。 时间尚早,李瑁和高仙芝还在聊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戏谑之声,紧接着戏谑之声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大,已经打扰到了李瑁讲话。 此地乃是皇家园林,绝非市井玩闹之所,谁人敢在此嬉闹? 李瑁剑眉微皱,摆了摆手,示意守卫在外围的南霁云过去看看。 南霁云应了声诺,大步走了出去。 南霁云刚走到后面提醒了两句,便被人大声呵斥了回来。 “我乃广平王正妃,韩国夫人之女崔凝霜,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此呼和于我?” 多谢书友4409的打赏,多谢大家的月票,推荐票支持。 第十章 韦清儿 “我乃广平王正妃,韩国夫人之女崔凝霜,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此呼和于我?” 一阵女子尖锐的呼喝之声在李瑁的耳边响起,李瑁立刻微微皱了皱眉。 李瑁抬头看了看高仙芝,高仙芝的脸上也是稍有不悦。 南霁云乃是李瑁的亲卫,奉李瑁之命前去,竟然被人训斥了过来,这等于是叫李瑁难堪。 杨氏家眷,近来实在是太过张扬了。此处乃皇家园林,区区一个崔凝霜算什么,竟也敢如此横行,更遑论她那些叔叔姑姑了。 李瑁面带微怒,一拍桌案便要起身,看样子必然是要训斥崔凝霜了。 高仙芝见状,连忙出言劝阻道:“殿下三思,如今杨家正当得宠,势大难当,为了这点小事何必平白树此强敌呢?” 如今杨家仗着杨玉瑶正得宠,势力扩张极快,杨家兄弟和杨家姐妹的夫家在朝为官者众多,三品以上便有数人,杨国忠更是新晋朔方节度使一职,李瑁若想争太子位,少不得要与杨家人打交道,若是为了些许小事开罪杨家,确实有些不值当。 不过高仙芝的看法终归只是他的看法,李瑁也有自己的算盘。 随着寿王党的日渐壮大,李隆基对他的忌惮也越来越深,若是李瑁和杨家走的太近,必然会引起李隆基的反弹,说不得李瑁就会成为下一个李亨,成为李隆基打击的重点。 说白了,李隆基只希望李瑁成为制衡李亨的棋子,绝不能看到他威胁自己的位置,这一点李瑁和李泌都看得很清楚。 想要让自己安全,自己就不能和杨家关系太过亲密,越是亲密越是危险。 李瑁摇了摇头,一脸正色道:“崔凝霜虽为韩国夫人之女,但无论是爵位还是辈分都是本王的后辈,本王岂能容她如此逾越!” 说完,李瑁起身往后面走去。 “郡王妃好大的排场,竟然连本王都不放在眼里。” 李瑁人未到,声先至,身影虽还未出现,但声音已经传到了崔凝霜的耳中。 崔凝霜与李瑁打过交道,对李瑁的声音并不陌生,声音方一入耳,她便知道了来者何人。 “侄女崔凝霜拜见寿王姨父。”崔凝霜虽然知道来人是李瑁,但却不见丝毫慌张,似乎吃定了李瑁不敢责罚她,反倒笑嘻嘻地回道。 崔凝霜并非独自一人在此,和她同来的来有几位官员家的子女,众人一听崔凝霜的称呼,面容顿时一正,也知道了来人的身份,一齐拜道:“拜见寿王殿下。” “都起来吧。” 李瑁抬了抬手,眼神中稍有不悦地巡视着眼前的几人,对崔凝霜道:“凝霜,今日乃贵妃生辰,来往的俱是朝中官员,你在此如此嬉闹成何体统?李俶呢?他没有与你同来吗?” 崔凝霜近年来仗着杨家的势,早已横行霸道惯了,就连公公太子李亨都要让她三分,他在广平王府中也是说一不二的主,没想到今日竟被李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训斥了。 崔凝霜被李瑁说地微微一愣,抬头看着李瑁,眼神中竟有一丝慌张。 说来李瑁还是和太子不同,如今太子正处危局,行事自然小心谨慎,所以李亨非但不会与崔凝霜生恶,反倒会示意李淑故意讨好她,希望能拉拢韩国夫人为自己说话。 而李瑁如今声势正隆,又是杨家的女婿,算起来还是崔凝霜的姨夫,是她的长辈,她自然不敢随意造次。 崔凝霜看着李瑁严肃的表情,顿了顿解释道:“启禀姨夫,侄女刚刚在园中抓了一个偷东西的女贼,正在审讯呢。” “偷东西的女贼。” 李瑁看了看,却是看见她们身旁被押着一个头发有些散乱的女子,只是这女子姿容上佳,看上去又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不是不像什么偷窃东西的女贼。 果然,那女子一听崔凝霜这么说,便连忙挣扎了起来,对李瑁哭诉道:“寿王殿下明鉴,这枚玉佩绝非小女偷窃而来,是小女在园中捡到的,小女本想着将玉佩物归原主,可还没来的及归还,便被她们围了上来,还望殿下做主。” 崔凝霜见女子在李瑁面前叫冤,生怕李瑁插手,连忙拉过那个女子,从她怀中掏出了一块玉佩道:“已经人脏并获了,你还敢狡辩。” 那女子连连摇头道:“我出身虽不及郡王妃这般尊贵,却也不是生在贫苦人家,这等成色的玉佩我自幼见得多了,为何要去盗窃。” 李瑁听了这女子的话,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女子果然不是寻常出身。 李瑁看着这女子总觉得这女子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热切,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屈膝行礼拜道:“小女左卫中郎将韦昭训之女韦清儿。” 韦清儿! 李瑁听到这个名字,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 韦清儿,樊川韦氏嫡女,左卫中郎将韦昭训之女,寿王李瑁续取正妃。 原本的历史上,杨玉环正式入宫后,李隆基便安排李瑁迎娶的韦清儿,韦清儿入了寿王府后非但操持寿王府内务,更顶着世俗的议论为李瑁诞下三位子女。 李瑁看着眼前的柔弱无助的韦清儿,心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李瑁从她手中拿过玉佩,冷眼环视着四周,举起玉佩,厉声喝问道:“这是谁的玉佩?” 李瑁杀名在外,他高声一喝,四周的众人俱是周身一颤,过了半晌,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慢慢走了出来,看着李瑁的眼睛,支支吾吾道:“殿下,是,是我的。” 李瑁眼含杀气,冷冷地盯着她,问到:“你确定这是你被偷的,而不是丢的?” 青衣女子也是官家女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何曾见过李瑁这等架势,她扭头看了眼崔凝霜,这才小心道:“应该是吧。” 李瑁看着眼前的一切,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瑁嘴角轻扬,眼睛里带着寒气,将玉佩还到了青衣女子的手中,半是威慑半是恐吓道:“你可知道欺瞒本王是何罪名,本王若是将此事捅到刑部,到时可是会累及家族的,丢了性命可怪不得本王。” “啪!” 青衣女子被李瑁吓得不轻,手中失力,玉佩摔在了地上。 “殿下恕罪,小女只知道这玉佩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偷的,兴许是不小心丢掉的吧。” 青衣女子的话一出口,崔凝霜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她知道,这事情李瑁是管定了。 果然,李瑁回过头来,看着崔凝霜问道:“凝霜,此事已经水落石出了,韦姑娘是被冤枉的,你还有什么说的吗?” “姨父,她是前太子妃韦氏的堂妹,韦家如今正想将她嫁于广平王为侧妃,你这般护着她,阿娘一定不会干休的。” 崔凝霜看了李瑁一眼,重重地跺了跺脚,不忿地离开了。 感谢书友神江左梅郎的打赏和月票支持,一直以来的老书友了,谨言感谢一直以来的支持,是你们的支持让谨言一直写下去。 第十一章 盘算 自打前太子妃,韦坚之女韦氏被李亨休妻后,韦氏便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实力一落千丈,韦坚所在韦氏长房更是首当其冲。 昔年去天五尺的樊川韦氏,已经进入了一段进退两难的时期。 樊川韦氏为徐图将来,经族中各房主事商议,决定再嫁一女进宗室,而他们选择的对象便是皇长孙,广平王李俶。 而如今李俶的正妃正是杨玉珠之女崔凝霜,崔凝霜一向霸道又善妒,得知韦家有意嫁女入广平王府后岂会甘愿,于是便想了这么一出事情,准备设法污蔑韦清儿,坏了她的名声,她自然就无法嫁入王府了。 不过说来崔凝霜运气也是不佳,偏生在园中遇到李瑁,李瑁插手她的计划自然无法得逞。 李瑁将崔凝霜喝退,担心崔凝霜还有后手,于是安排南霁云送韦清儿去寻她阿爹,自己和高仙芝赴了酒宴。 “王爷果然不负玉郎之名,怜香惜玉地紧,我这个正妃不过一时不在,便忙着护花去了。” 李瑁方一寻到杨玉环,便听见杨玉环靠着他的耳边小声调笑了起来。 韦清儿家世极好,生地又美,而且正是双十年华,女人最美的年轻,若是放在过去,杨玉环少不得是要埋怨一番的,但如此她已经生下了世子,地位稳固,自然也就不像以往那般管着李瑁了。 只是此事方才发生,杨玉环怎就知道了? 李瑁好奇地问道:“这不过是片刻前的事情,你是从何得知的?” 杨玉环看了看崔凝霜的方向笑道:“方才我在三姐那儿闲聊,凝霜突然跑了过来,说你欺负了她,要我和三姐为她做主,我自然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李瑁点了点头,冷冷一笑。 这崔凝霜非但任性蛮横,也不是个聪慧之人。 她嫁给了李俶,那她和杨玉珠便和李亨及太子党捆在了一起,她竟然还找了杨玉环诉苦,当真是可笑。 杨玉环是正室,更是寿王世子的娘亲,大姐杨玉珠执意将崔凝霜嫁给了李俶,那便是与寿王府作对,杨玉环对她们母女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杨玉环看着不远处八面玲珑的韩国夫人杨玉珠,对李瑁道:“大姐一向贪恋权势,她将凝霜嫁给李俶本就是为了皇后之位,广平王府中已经有了一个诞有子嗣的沈珍珠,韦家的姑娘姿色上佳,她见了自然不高兴。” 李瑁不屑地笑道:“大姐想的倒是漂亮,如今杨家虽然看似势大,连为夫都要让上三分,可她却不知晓,如今杨家的权势俱是空中楼阁,全部系于三姐一身,毫无根基可言,纵然再宏伟也只是暂时的。将来若是皇位更替,就算是太子击败为夫登上了皇位,李俶继位太子,第一个要办的便是杨家,又岂会将太子妃之位交给崔凝霜,让杨家继续掌权?” 如今的杨家仗着杨玉瑶受宠,李隆基年迈昏庸,一个个德才兼无之辈窃居高位,扰乱朝堂,将政务搞得乌烟瘴气,民间也是怨声载道,将来若是李隆基退位,无论是李瑁登基还是李亨登基都不可能再任由杨家继续坐大。 杨玉环听着李瑁的话,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担忧道:“话虽这么讲,但大姐被权势蒙蔽,与秋郎作对,总归会给秋郎带来麻烦。” 李瑁笑了笑道:“为夫既然敢得罪大姐,自然有对付她的办法,本王要让她和太子焦头烂额,看她是否还想对付我。” —————— 随着一阵阵丝竹之乐响起,为了贵妃生辰宴特地筹备的歌舞缓缓呈上,贵妃杨玉瑶身着一身雍容华贵的长裙与李隆基同来,宴会正式开始了。 此次宴会杨贵妃生辰才是重点,高仙芝的小勃律之胜只是锦上添花。 众位王公大臣纷纷献礼道贺,祝贵妃娘娘花容月貌,容颜永驻。 众人的礼物花样繁多,各不相同,有金饰、玉簪、字画、明珠,还有半人高的红珊瑚等等,但其中最为怪异的却是殿中侍御史祁盛的贺礼。 他的贺礼既非珍宝,又非罕物,乃是一封奏章。 祁盛踏着方方正正的官步走上御前,恭敬地双手将奏章呈了上去,看得众人不禁满是好奇。 这祁盛送的是什么,难不成奏章里竟是写了一首绝佳的诗词?可这祁盛以往并无才名,甚至不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他能做出什么好诗。 众人俱是一脸的茫然,只有李瑁一人端坐席上,平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早已成竹在胸。 这祁盛本就是他暗地里偷偷埋下的一颗棋子,只等着需要的时候发挥他的价值。 祁盛将奏章呈了上去,走到了宴厅的正中,执礼躬身拜道:“启禀陛下,贵妃娘娘入宫近十载,操持宫务宽厚平和,秉德温恭,皇宫内外人人称颂,臣祁盛恭请陛下,册封贵妃娘娘为后,以酬其功。” 祁盛的话还未讲完,宴厅中便已经响起了一阵哗然声。 杨玉瑶的渴望很明确,众人都知道这一天早晚到来,但万万没想到竟是今天,甚至就连杨玉瑶自己都没有想到。 祁盛不是她的人,和杨家没有半点关系,他忽然呈上的奏章让杨玉瑶喜从天降,连心跳都慢了半拍。 太子李亨听着祁盛的话,心中则是一阵惊乱。 李亨乃李隆基三子,本就不是长子,他被立为太子后已经引起了许多皇子的敌视,对于他的储君之位觊觎已久的皇子绝非李瑁一人。 如今若是杨玉瑶被封为皇后,将来她若是再诞下皇子,那杨玉瑶的皇子便是李隆基的嫡子,李亨既非嫡子,又非长子,无论是立长还是立嫡他都处于先天的劣势,届时易储之议又要甚嚣尘上,她的储君之位又该岌岌可危了。 李隆基显然也没有料到祁盛会在杨玉瑶的生辰宴上突然这么讲,他微微一愣,看着宴厅中坐着的诸位大臣,颇为意动地问道:“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李林甫一向与李亨不合,但凡是对罢黜李亨有利的事情他都不遗余力地去做,李隆基话音一落,李林甫便是立刻起身回道:“启禀陛下,臣以为祁盛之言有理,贵妃娘娘理当晋封皇后之位。” 李林甫一开口,底下相党的官员也都纷纷站了出来,附和李林甫的话。 而杨家人和与杨家交好的官员也纷纷出来附议,一副皇后之位舍杨玉瑶其谁的样子。 感谢书友永恒灬龍的打赏,谢谢书友的支持。 第十二章 诚节出城 大唐朝堂上下关于贵妃晋后之事争吵地不亦乐乎,一时间谁也说服不得谁,只能就这样僵持下去。 此次晋后的结果虽不一定,但有一件事情却是一定了,那就是韩国夫人杨玉珠犯了难。 一边是女儿未来的皇后之位,一边是三妹现在的皇后之位,她被夹在中间焦头烂额,里外不是人。 此时的杨玉珠自然是头疼的,但此事的始作俑者李瑁却早已抽身事外,谋划着他在南疆的大事。 南诏大和城,二王子府。 府中隐蔽的密室中,一向心高气傲的二王子诚节此刻竟前所未有地恭谦。 因为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能决定未来他的生死和富贵的人--寿王府长史高适。 王府长史乃王府佐贰官,辅助亲王处理王府一应事务,权责极大,高适是由李瑁一手提拔的,在某种程度上高适就是李瑁的影子,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李瑁。 而李瑁则是剑南节度使,掌八万西南边军,镇抚南诏,只要他愿意,他对南诏王王位的归属就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诚节手中托着一方木盘,走到高适的身前,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笑道:“高长史远来辛苦,此乃南疆特产的上品翡翠,价值不菲,还望高长史笑纳。” “哈哈。” 高适跟他打了个哈哈,伸手从诚节手中接下了翡翠,故作出一副贪婪的模样道:“王子的好意高某便愧领了,王子有什么疑虑尽管直言。” 许是高适贪财的模样给了诚节底气,觉得自己所托请的事情大有可为,于是问道:“不知下官所请之事,寿王殿下可有回复?” 高适掂了掂手中分量不轻的翡翠,得意地回道:“你请求的事情,我家殿下准了。” 诚节脸上露出难以掩盖的喜色,忙问道:“此话当真?” 高适笑着回道:“那是自然,阁逻凤并非老王亲生,只是一个养子,何德何能能窃据南诏王之位,我大唐乃是上朝,最重礼法,岂能任由此事发生?殿下已经向陛下请旨,想必要不了几日剑南大军便该开拔了。” “太好看!”诚节重重地一拍手。 高适笑道:“如今二王子应该放心了吧。” 他一边在密室中来回踱步,一边激动道:“有殿下和剑南大军的支持,想必阁逻凤也风光不了几日了。” 高适看着激动的诚节,心中虽满是不屑,但嘴上却问道:“那不知二王子答应我家殿下的事情何时可以兑现?” 诚节拱手道:“高长史但请放心,只要在下一登王位,乐马郡的银矿便是殿下的了,到时乐马郡上下任由殿下调配,整个南诏都会给予殿下便利。” 乐马乃是南诏国最大的产银之地,也是整个西南最大的产银之地,支撑着大半个南诏国的财政,诚节为了拉拢李瑁,让李瑁出军助他夺位,他私下将南诏这一经济命脉许给了李瑁,以此换取李瑁的帮助。 只是他不知道,李瑁想要的何止是一个乐马银矿,他要的是整个南诏国和南诏国的子民,乐马银矿只是他隐藏野心的一个借口罢了。 诚节浑然不知李瑁的想法,他还在庆幸李瑁的贪婪和自己的幸运,只要能诓得李瑁出兵,助自己登上王位,到时他就算翻脸不认,不把乐马银矿赠于李瑁,李瑁也毫无办法。 诚节正在密室中思量着如何让李瑁和阁罗凤拼地两败俱伤,幻想着自己即将到手的王位,门外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美梦。 “王子,大事不妙了,刚刚王宫中安插的人传来消息,阁罗凤调集禁军三百人,朝府上赶来了。”诚节的心腹术河刚一进门,便连忙对诚节道。 诚节闻言,面色一惊,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诚节志大才疏,本就不是什么做大事的人,若非如此,皮逻阁也不会将王位交给阁罗凤,而不交给自己的亲生儿子。 诚节看着高适,慌忙道:“高长史,咱们怎么办,阁罗凤已经杀过来了。” 如今的情形本就在高适计划之中,也是他一手策划的。高适看着诚节的样子,心中对这个二王子满是不屑。 他也故作慌乱道:“二王子,咱们的谋划怕是走漏风声了,阁罗凤这是来取我们性命了。” “那咱们怎么办?”此时的诚节已经没了主见,全然将高适当做了他的主心骨。 高适低头沉思了片刻,道:“现在整个南诏是阁罗凤的人,大和城我们是待不下去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逃出去。” “对,对。” 诚节一边应和着高适,一边道:“景东城距离大和城不过百里,易守难攻,景东城的城守是我的舅舅,我们躲去他那边必能保得平安。” 高适道:“好,那就依二王子所言。” 诚节对术河道:“快准备马车,我们立刻去景东城。” 术河领命下去,快速地套好马车,便载着诚节和高适往城外疾奔。 宫中的消息传来的早,诚节逃地也快,阁罗凤领兵赶到诚节府上时扑了个空。 诚节坐在马车上,一路奔逃,已经出城过了许久,这才松了口气道:“高长史,阁罗凤已经发现了我们的举动,想必很快就会采取措施,就算我们逃到景东城也不安全,还请长史告知殿下,请他尽快出兵,迟则生变。” 高适拱手道:“王子放心,殿下只要得到消息便会即刻出兵,误不了大事。” 诚节心中大定,放松道:“待我回到景东城便安排快马送高长史回剑南,请高长史务必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到殿下手中。” 高适摇了摇头,笑道:“何必如此麻烦,二王子随我一同去见王爷不是更好吗?” 诚节听了高适的话心中咯噔一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连忙掀开车帘看了眼窗外,却突然发现马车的方向不对。 “术河,这不是去景东城的路,你要带我去哪儿?” 术河在前面驾车,无暇回复诚节的疑问,倒是一旁的高适替他回答了。 “自然是随我回剑南了。” 高适之言一出,诚节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若是他在景东城,他和李瑁便是合作的关系,万事皆好商量,可他若是去了剑南,那他便只能是李瑁的一颗棋子,一个傀儡,成为李瑁出兵剑南的借口之一,没有半点实权,这两者之间可谓天差地别。 “术河,你敢出卖我!” 诚节虽然不是什么聪敏之人,但也不是傻子,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扯开门帘便想要跳车而逃。 不过高适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文人,他早年持剑游走天下,手上也颇有几分功夫,轻而易举地便将诚节摁了下来,冷冷道:“就凭你也想利用我家殿下,当真是不自量力。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跟我回剑南,免得平白丢了性命。” 第十三章 圈套 诚节出逃关系到阁罗凤王位的安稳,阁罗凤在诚节府上扑了个空,心知不妙,便连忙率军追出了城,一直追到南诏和剑南的边境,戎州所属管的羁糜州。 羁糜州乃土民自治之州,戎州所属管的羁糜州多达八十一个之多,面积极大,是戎州自身的数十倍,大唐极少在此驻军,一应军政多由当地吐司自己做主,大唐罕有插手,所以阁罗凤虽然追到了羁糜州的边界,但也未曾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可就在他跨过边界,继续深追的时候,却发现情况越发地不寻常。 此处是羁糜州的茶马官道,南诏来往剑南的贸易商旅众多,若是搁在以往,此时正是人烟稠密的时候,来来往往走动的商客和山民时常可以看见,但今日却反常地很,官道上安静的一片,莫说是人,就连鸟都不见几只。 就在他心生疑惑,犹豫是否要继续深追的时候,许多士卒却突然从四周的山林中杀了出来,这些士卒个个披甲执锐,装备精良,一眼望去便与寻常的当地族兵大不相同,反倒像是从剑南调来的大唐精锐边军。 阁罗凤看着迎面杀来的士卒,心中大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此地大唐所属,他领兵来次有叩边的嫌疑。 可当他想要调停时却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这些士卒已经不由分说地和他带来的禁军厮杀在了一处。 “我乃大唐皇帝亲封的新任南诏王阁罗凤,无意冒犯大唐天威,还请将军停手。”阁罗凤初登王位,不敢惹怒大唐,他骑在马背上,看着唐军中将来模样的男子,高声呼道。 可唐军这边的将领却毫不理会阁罗凤的话,抽出手中的横刀,指着阁罗凤道:“我乃检校左武卫大将军,剑南防御使,新息侯马璘,阁罗凤你枉顾皇恩,忘恩负义,竟敢擅引刀兵攻我大唐,今日我便要取了你的性命,向陛下谢罪。” 原来这将来不是别人,竟是在平戎城练兵的马璘。 阁罗凤一听到马璘自报身份,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他意识到今日的事情必然是个陷阱。 马璘何许人也,堂堂新息侯,正三品武臣,李瑁不在剑南,整个剑南军务便以他为尊,这么大的人物竟然亲自带兵出现在一个不起眼的羁糜州内,实在是反常至极。 马璘的出现,再加上他方才强戴在阁罗凤头上的帽子,这足以证明今日之事是有人设计好的。 而以马璘如今的身份还有谁能随意指派于他?除了那个一手提拔他的寿王李瑁,普天之下还能有谁? 一个诚节不可怕,哪怕是十个百个他能应付得过来,可若是手握剑南军政大权的李瑁想对付他,那他可就危在旦夕了。 阁罗凤看着如狼似虎的唐军,意识到了自己处境的危险。 显然这些唐军从一开始就没有和解的打算,他们根本就不是为了防卫羁縻州,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他们来的,幸亏自己警觉,没有彻底落入唐军的埋伏,否则自己恐怕此时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若是李瑁想对付他必定还有后手,当下的局面还是保命要紧,他咬了咬牙,当机立断地做了决定,抛下了还在为他厮杀的众位将士,扭转马头便往回奔逃。 阁罗凤毕竟是南诏国王,他胯下的战马虽比不得李瑁的照夜玉狮子那般神骏,却也是难得良马,不过眨眼的功夫便逃出了百米开外。 马璘也没料到阁罗凤竟这般果断,看着他逃离的身影心中大急,抽出马背上悬着的弓箭便瞄准了阁罗凤的后心。 “咻!” 一声锐响,利箭划过长空,直奔阁罗凤而去,不过这箭却是失了准头,射在了阁罗凤的右肩上,并未能射中他的后心。 “啊!” 锋利的箭簇入肉,阁罗凤疼得大叫出来,险些栽下马去。 阁罗凤连忙紧紧地保住马头,挂在马背上,肩上还挂着来回晃动的箭,迅速地逃离了。 马璘看着渐渐远去的阁罗凤,气急败坏地将手中的弓箭扔在了地上。 “新息侯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一箭未成,想要弃武从文了?”一阵玩笑声在李瑁身后想起,高适缓缓走了过来。 高适和马璘相识已久,又都是李瑁的心腹,两人关系极好,高适官爵虽不比马璘,但这些玩笑自然是开得的。 马璘看着高适,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这箭术着实是稀松了些,方才那箭若是南八射出的,此时阁罗凤想必已经死了。” 马璘曾和南霁云切错过武艺,南霁云枪箭双绝,无论是枪术还箭术都高出马璘不止一筹,马璘对南霁云也是佩服地紧。 高适笑道:“仁杰不必妄自菲薄,南八箭术之高,整个长安十六卫中都难逢敌手,你若是和他比,恐怕一辈子都难比上。” 马璘道:“我倒也不是非要和南八比,只是就这样错过了射杀阁罗凤的良机,未能为殿下除去大患,心中实在是觉得可惜。” 高适道:“阁罗凤做事当机立断,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确是个人物,难怪殿下会这次重视他。不过纵然他逃回去又能如何,届时只要殿下大军压境,阁罗凤依旧跑不了。” 马璘点头道:“无论如何殿下的交代我们总算是完成了,我立刻遣人将战报八百里加急发于殿下和兵部,下面我们就该准备南征事宜了。” 马璘一道急令,剑南镇一封加急的战报便日夜兼程地送往长安,这封战报送到李瑁的手中也不过两日后的事情。 “南诏王阁罗凤枉顾圣恩,擅动刀兵,竟亲自率军攻打剑南羁縻州,伤人无数,视我大唐天威如无物,儿臣请旨南征,降罪南诏,用阁罗凤的人头洗雪耻辱,以警效尤,告诫边境各族。” 大唐今年来南征北战,普天下之罕有能撄其锋者,李隆基正是志得意满之时,没想到今日竟被一个小小的南诏给轻视了。 李隆基闻讯当场大怒,下旨命寿王李瑁为南征元帅,统领剑南大军征伐南诏。 第十四章 巧度子河 天宝七年中,南诏新王阁罗凤狼子野心,妄动刀兵,率军攻打大唐羁糜州,天子震怒,着剑南节度使、左武卫大将军、寿王李瑁亲自统兵南下,以讨不臣。 剑南防御使马璘奉主帅李瑁之命,聚兵六万于戎州,一时间,天南之地风云顿起,大唐、南诏,甚至是吐蕃,注意一下子都被吸引到了戎州一带。 李瑁着马璘为副帅,崔乾佑为先锋,而后亲率三千左武卫精锐南下。 大军南下,遇到的最为棘手的敌人不是南诏士兵,也不是那些算不得坚固的城池,而是南疆独有的蛇虫鼠蚁,还有蛮烟瘴雨。 虽然李瑁出征前对这些问题预估在内,备足了草药,甚至利用自己的特权从太医署抽调了几名精于此道的御医,但仍旧遇到了许多问题,大军拖拖拉拉地行军月余,这才入了南诏的腹地玉龙关。 玉龙关、龙首关、龙尾关三处关卡乃是相连而成的防线,三处关卡相互勾连,互为犄角,位于子河南岸。玉龙关乃是南诏国都大和城之前最为重要的屏障,欲取大和城必破玉龙关,而欲破玉龙关则需先度子河。 南诏士卒为了给唐军制造麻烦,阻碍唐军进军,早早地便将子河上的木桥全部拆掉,换上了一块块易碎的朽木,莫说是行马了,就连过人都不可能。 李瑁在崔乾佑、马璘还有南霁云等人的陪同下来到子河岸边,策马走到木板吊桥上,看着桥上一块块破碎的朽木,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 子河并非天然形成的河流,而是阁罗凤在此战之前率领五万人彻夜不眠不休,扩宽而成的河道。所以此前李瑁并未预计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座吊桥乃朽木所搭,一踩便碎,过不得人,你们可有什么良策。”李瑁扭头看着马璘等人,问道。 马璘看着宽阔的子河河道,沉思了片刻道:“河水太宽,河流又急强度子河必然是行不通的,殿下何不行文兵部,请派船只来此呢?” 子河河水又宽又急,若是李瑁率军泅水强渡,南诏军若是半渡而击之,唐军很可能会死伤惨重,甚至还会将大军折在这里,若是派遣舟船来此,在以盾甲掩护,强行渡河倒也不是不能。 李瑁听了马璘的提议,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道:“此计虽然能成,但来回太耗时间,若是等兵部的批文下来,再调派船只来此,前后至少月余的时间,南疆之地粮草运输不易,我们六万大军别的不说,光是每日人吃马嚼便是一个巨大的消耗,干等一个月损耗太多了。” 大军远征,粮草运输殊为不易,在南疆这样群山环绕的地方便更是如此,若是在此苦等一月,消耗的粮草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崔乾佑被李瑁册封为此战的先锋,早就有意在此战中崭露头角,一战封侯。 他一边思索着问题,一边翻身下马,走到了子河的河边,稍稍看了片刻,随即唤过随军而来的向导,指着子河的上游问道:“这上游是何处?” 向导看了一眼,不假思索地回道:“回禀将军,上游是弥直河。” “弥直河,大约有多宽?”崔乾佑接着问道。 向导回道:“约莫三十丈。” “三十丈。”崔乾佑口中念叨着这个数字,慢慢地,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李瑁看着崔乾佑的样子,心知他必有所得,于是问道:“乾佑可是想到了什么策略?” 崔乾佑点了点头,走到了李瑁的马下,拱手道:“末将有一计或可巧度子河。” 李瑁高兴道:“讲来。” 崔乾佑从向导手中拿过玉龙关一带的地图,指着上面的子河对李瑁道:“殿下您看,这子河上连弥直河,下通洱海,子河对岸有重兵把守,我们自然过不去,而洱海极宽,水深难测,纵然洱海对岸无兵防守,想要渡过也不可能,如今看来我们唯一的办法便是偷渡弥直河了。” 李瑁低头看着地图,听着崔乾佑的话,疑惑地问道:“弥直河比子河要宽,渡河不易,所以弥直河的防卫自然要比子河宽松上许多,但弥直河对岸必定有哨兵看守,只要稍有异常便会将消息传回来,想要渡河仍旧不易,乾佑莫非是有什么后手?” 崔乾佑虽然年纪不大,但做事一向稳重,绝不会无的放矢,他既然敢这么说,必然不会出现这么明显的纰漏。 果然,崔乾佑点了点头道:“明修暗道,暗度陈仓。我们只要能够吸引对岸南诏军的注意,骗的他们放松警惕,自然就可以趁夜偷渡。” 李瑁接着问道:“昔年汉高祖要过的是山,还有栈道可修。我们修什么,难不成修桥吗?” 崔乾佑回道:“修桥难度太大,也太过明显,南诏军不会相信。我们修船,我们每日伐木,引船只下水,南诏军自然会被我们吸引注意,甚至还会增派子河对岸的守军,防止我们船只造好后强渡子河,上游的守军自然就少了。” 听崔乾佑说着,李瑁地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了。 当着南诏军的面修船,做出一副准备强渡子河的样子,逼着南诏军加强对子河对岸的防卫,然后趁着南诏军注意力被全部吸引的时候,再择选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偷渡上游的弥直河 崔乾佑的计策以奇辅正,以假乱真,用障眼法迷惑敌军,这正是他最擅长的东西。 若非李瑁改变了历史,八年后,崔乾佑便会以类似的障眼法哄地李隆基逼哥舒翰兵出潼关,而后又在灵宝骗得哥舒翰轻敌冒进,将二十万大军投入自己设下的陷阱。 二十万大军,整整二十万大军,大唐王朝在关中腹地最后的资本,长安城最后的一道屏障,在灵宝西原一战中损失殆尽。 那一战,二十万大军几被全歼,仅有八千余人逃入关中。自此,长安成为了一座几不设防的国都,八百里秦川,再无能挡崔乾佑兵锋者。 是役,崔乾佑生擒哥舒翰,一战打散了李隆基最后的胆气,慌忙间逃出长安,长安城不战而失,盛唐就此终结。 “乾佑之计有韩信之风,就按你的意思来。”李瑁将腰间的将令交到了崔乾佑手中,着他全权处理此事。 刚刚码好的二更送上,希望大家继续支持长安风,支持谨言。 第十五章 玉龙关失守 自打唐军兵临子河后,便在对岸停了下来,安营扎寨,似乎没有半点强攻玉龙关的意思。 起初的两日,唐军每日还会派人前来放风,可到了第三日,唐军便连放风的人都给撤掉了,每日只是安排士卒在对岸砍伐林木,对岸的大片山林,几乎被唐军砍去了一半。 本来南诏军还以为唐军在玩什么把戏,可又过了几日,他们每日看着唐军用解释的绳索将一根根木头捆绑在一起,不停地下水测验,他们终于反应了过来,唐军这是准备造船渡河了。 南诏军中负责放哨的士卒刚发现这一情况,第一时间便将此事禀告了守城的将军伽白令。 伽白令乃阁罗凤的死忠,早年便作为阁罗凤的副将同他征战南北。他在驻防玉龙关之前便曾得到阁罗凤的严令,唐军善战,连吐蕃都不是李瑁敌手,除非万不得已,不得与唐军正面硬拼。 伽白令看着对岸唐军不急不慢,一副要造船登岸的样子,心里也没了底,一边派人向阁罗凤禀报,一边加强城防。 又过五日后的深夜,子河对岸的唐军阵营灯火大亮,许多今日新建的船筏在水边集结,一副要趁夜强渡子河的模样。 伽白令看着唐军的举动,心中既恐慌又纳闷。 恐慌是唐军可能要渡河了,自己能否守住河岸,纳闷的是唐军造船不足十日,区区十日能造多少船只?能承载六万唐军渡河? 伽白令不敢有丝毫大意,连忙彻夜征调士卒,加强对河岸和玉龙关的守卫,准备迎接唐军的进攻。 可伽百令准备了许久,士兵也都已各在其位,可唐军却还迟迟没有实质性地进攻。对岸的唐军从亥时一直忙碌到丑时,两个多时辰过去了,也没有一艘船发过来。 “唐军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大半夜地拖船试水吗?”伽白令紧紧地盯着对岸的唐军,咬牙道。 就在他怀疑唐军的意图,纠结着是否要让士卒撤防回去修整时,一个本该在上游看守的哨兵骑着快马直奔他而来。 他看着骑马奔来的哨兵,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启禀将军,方才数万唐军趁夜色出击,已经渡过弥直河,抢占河滩,往玉龙关杀来了。” “嗡!” 伽白令听了哨兵的话,脑袋猛地一响,一阵晕眩,险些站立不住,河流险要,竟然就这样丢掉了。没有了子河的阻拦,光是靠一个玉龙关能拖得住六万唐军吗? 伽白令的疑惑并没有存在太久,因为李瑁很快就给了他答复。 两万水性极佳的唐军夜渡弥直河,当先的便是马璘耗尽心血,挂练三年的背嵬军。 背嵬军当先上岸,抢得了河滩之地,在和对岸站住了脚,紧接着,余下的唐军也缓缓渡河,不过半夜的功夫,六万大军尽数过河,在距离玉龙关二十里开外安营扎寨。 次日巳时,唐军稍作休整,李瑁便带着一口气已经憋了八日的唐军兵临玉龙关下。 “本王自长安出征至今已经月余,乾佑可算是立下了第一份大功。”李瑁看着近在眼前的关隘对崔乾佑道。 自打李瑁出征以来,除了南疆槽糕的环境,他们还没有遇到南诏军像样的抵抗,子河是他们遇到的第一个阻碍,如今阻碍已除,主导此事的崔乾佑自然就立下了头功。 崔乾佑躬身谦虚道:“末将能建此功,全赖殿下信任。” 在此之前,包括之前的陇右之战中,崔乾佑并未有太多出色的表现,昨夜渡河之事事关六万大军的安危,李瑁能将此时交由他全权负责,已经足见对他的信任和倚重。 关外,李瑁骑在神骏的照夜玉狮子上,看着相互勾连在一起的三道关卡,感叹道:“玉龙、龙首、龙尾三关看似难攻,其实多凭子河之险,如今子河已过,三关便再无天险可守,这三关阻挠了我们多日,也该拿下了。” 副帅马璘就落后李瑁半个身位策马立于李瑁地后面,他指着三道关卡正中的玉龙关道:“三关相连,互为犄角,想要将他们一同拿下绝非易事。玉龙关居三关正中,最为险要,末将以为当务之急是攻下玉龙关,斩断这条龙身,届时三关失去了联系,一分为二,自然就易下地多。” “好!” 李瑁回头看着马璘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道:“此战本王就交由你来指挥,兵马任你调动,最迟四日之后的夜晚,本王要在洱海赏月。” 从玉龙关行军至洱海尚需两日路程,李瑁地的眼下之意便是勒令马璘需在两日内拿下玉龙、龙首、龙尾三关。 “诺!”攻关之战马璘早有腹稿,没有丝毫的犹豫,马璘当下便应了下来。 马璘着崔乾佑率军一万佯攻龙首关,拖住龙首关的守军,又着副将马为德率军一万佯攻龙尾关,自己则带着两万大军攻取玉龙关,李瑁则率中军两万坐镇后方。 玉龙关虽然不必昔年松州城和西都城那般高耸,却也是专程加固过的,凭借唐军的兵力,想要将它拿下自然不是难事,但玉龙关只是南诏的关隘之一,后面还有一座易守难攻的大和城,马璘不愿在此多做损耗,于是设法巧破城门。 马璘选择的方法便是子河。 当唐军在对岸时,子河是玉龙关防守的屏障,帮着南诏军阻隔唐军,可当唐军渡河后,子河便成了唐军手中的利器,帮着他们攻打玉龙关的城门。 马璘下令掘开子河的河道,通过城门将河水引进了玉龙关。 伽白令在城楼上看着城下的动静,心中大急。 玉龙关的城门乃是木质,年岁已旧,寻常的攻城车虽然难以破开,但若是泡了水,那便会变得脆弱上许多。 “砰,砰。” 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声在伽白令耳中响起,伽白令知道,玉龙关守不下去了。 出征前阁罗凤便有命,若是城破,不得与唐军正面死拼,立刻退回大和城固守。 伽白令不敢违背阁罗凤的命令,咬了咬牙道:“传我的命令,全军突围!” 第十六章 兵临洱海 阁罗凤早年曾跟随先王皮逻阁南征北战,一统六诏,也是知兵之人,他自己南诏兵甲之利不及大唐,士兵精锐亦有差距,于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和唐军硬碰硬的打算。 为了避免兵力的分散和不必要的损耗,自打丢失了玉龙关后,他便直接将全部主力收缩,放弃洱海区域以外的地方,屯兵六万于国都大和城,想要依城而守,孤注一掷。 这一站若胜,南诏国祚不灭,仍旧屹立于天南之地,这一战若败,南诏军将损失大半,再无护土卫国之力。 南疆潮湿多鼠蚁,野外行军时更是如此,唐军一路行来早已不堪其扰,水土不服者大有人在。 如果能够毕其功于一役自然也是李瑁希望看到的,李瑁也懒的再四处征伐,只要破了大和城,杀了阁罗凤,南诏自定,于是李瑁集全部兵力于大和城外,欲一战定鼎南疆。 洱海,又名叶榆泽、昆弥川、西洱河,洱海风光迤逦,美轮美奂,洱海月更是南疆数一数二的美景之一,千百年来为多少人所传颂。 不过现在,此时此地,月光下,李瑁矗立在洱海之畔,却没有半点赏月的心思和闲暇,他的一颗心都扑到了大和城上。 大和城乃南诏都城,面朝洱海,背倚苍山,只有一面可供城内外出入,可就是这仅供出入的一面还被建上了坚城。 大和城城池高达三丈,墙体通身用大块山石锻造,坚硬无比,即使是攻城车上坚实的木桩也难以撼动它分毫。 而在大和城的背后,则是高达三千余米的苍山,苍山之顶气候极寒,常年积雪,人马难行,想要翻阅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洱海也不比子河,长宽二十余里,波涛不平,纵然是有船只也极难渡过,更何况是徒手,以唐军眼下的条件,想要强渡洱海更是天方夜谭。 坚城、大泽、高山,这便是阁罗凤敢孤注一掷,死守大和城的底气。 皎洁的月光下,李瑁看着远方坚如磐石的大和城,第一次感觉到了攻城的无力。 以往无论他是在松洲还是在鄯州,他都是凭城而守的一方,说起守城的经验他倒是头头是道,但论起攻城,他却甚少涉及。 与李瑁同来的马璘见李瑁眉头紧锁,知他心中忧虑,于是问道:“殿下可是在忧心攻城之事?” 李瑁点了点头回道:“大和城难攻,恐怕将是一场硬仗。” 马璘道:“殿下宽心,我们多少次缺兵少粮的困境都熬了过来,如今人粮俱齐,兵卒也正精锐,取胜都是早晚的。” 李瑁回过头去,拍了拍马璘的肩膀,指着洱海道:“东汉初年,令祖马伏波便曾领兵来此,斩杀南蛮无数,拓土千里,凭军功爵封新息侯。如今七百年后,又有一位新息侯来此,本王希望你能踩着祖上走过的旧土,再建新功,让南疆之人知道,能征善战的新息侯并非只有马伏波一人。” “末将定当竭力拿城,必不叫殿下失望。”马璘躬身俯首,轰然领命。 此次南征,路途艰难,行军月余方才至此大唐众将士胸口都憋着一口气想要一举而下大和城。 但三军用命归三军用命,唐军面临的局势不会因为士气的原因就变得乐观,坚城仍在,还需要唐军去征服。 六万大军,除去三千背嵬,三千左武卫,还有一万护卫李瑁的中军,其余的大军被分为五批,趁着白日,轮换不停地攻打大和城。 五万大唐儿郎,在军令的指挥下前赴后继地扑向大和城。 唐军兵甲锐利,攻城器械也很是齐备,唐军连番的攻势确实给南诏军带来了极大的困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唐军的损失也越发地严重。 随着攻势如潮水般被南诏击退,撤下来的伤员也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一百、两百,渐渐变成了后来的三千、五千,很快伤兵便堆满了后方的营帐。 俗话说“慈不掌兵”,如今的李瑁虽离名帅还有不小的差距,但他这个道理他已经熟记在心。 但熟记终归只是熟记,战争,尤其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永远避免不了赤裸裸的伤亡,这些李瑁心里早有准备,但当他看到一排排的伤兵,和那些已经堆积在城下的唐军尸体,心里还是会有一丝愧疚。 这些士卒都是他从剑南带来的川蜀子弟,他们怀抱着建功立业,拜将封侯的热血来到这里,可是却被永远地留在了这里,再也回不去家乡。 随着时间的推移,心疼不只是李瑁,还有阁罗凤。 南诏本就是南垂小国,百姓不多,作为主要战力的成年男子更少。今日一战,大和城中二十到四十之间的成年男子已经被他征调了近过半。 大唐乃是大国,域广民众,征调大军并非难事,但南诏却没有大唐这么雄厚的家底,再照这样打下去,南诏的底子早晚被耗光。 而且随着战役的推进,两方的伤亡越来越多,两方的仇怨也就越来越深,再这样下去,此战之后必成死敌。 南诏国小,又介于大唐和吐蕃之间,不到万不得已,南诏着实不愿和大唐结仇。 阁罗凤站在大和城的城头上,趁着唐军一波攻势被击退,士卒退下的当口,他站在城楼上,朝着大唐中军的方向吼道:“南诏王阁罗凤请见大唐寿王殿下。” 阁罗凤声音极大,前方组织功城的马璘听到了阁罗凤的声音,虽然心存疑虑,但还是派人将此间的消息告诉了李瑁。 李瑁身边有南霁云等一众府卫护卫,虽在战场上却也不虞安全问题,他得知阁罗凤求见自己,于是点头同意了下来,策马走到了阵前。 “本王便是李瑁,阁罗凤你背信弃义,攻我大唐,你还有何话要说?”李瑁拔出承影剑,指着城头上的阁罗凤喝问道。 阁罗凤道:“寿王殿下明鉴,我之前领兵之大唐羁縻州并非是为了攻打大唐,而是为了追击我朝的叛臣,这其中想必是有误会,殿下明查啊。” 诚节叛逃之事的背后是谁在影子,阁罗凤比谁都清楚,但眼下他也只能揣着明白当糊涂,给李瑁留些面子,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最近有不少书友反应谨言更新很慢,这一点谨言也很清楚。谨言想要在这里再次解释一下,谨言有自己的工作,有些时候还经常要加班,所以每天码字的时间有限。谨言今年已经二十五了,到了这个年纪考虑的最多的是工作和家庭压力(虽然还没有结婚),个人的精力确实有限,希望大家谅解。谨言以后也会尽量多抽出时间来码字,争取两更。 第十七章 小道 此次南征并非李瑁临时起意,而是他与自己的智囊李泌商议许久后的决定,事关重大,干系到他以后的安排,岂会因为阁罗凤几句话就撤军? 李瑁望着城头上的阁罗凤,高声回绝道:“阁罗凤,你擅攻我大唐羁縻州,引两国战火,不是你的错是谁的错,难不成还能有人逼你出兵吗?” 阁罗凤看着城下“义正辞严”的李瑁,心中大急,既然求饶不成,那就只能威胁了。 阁罗凤道:“好叫殿下知晓,前日吐蕃赞普已经来信,吐蕃为了拉拢我南诏,欲册封我为‘赞普钟’,殿下若不退军,我南诏将归命吐蕃,云南之地不复为唐所有,还望殿下三思。” 所谓“赞普钟”即为赞普之弟,在吐蕃地位极高,吐蕃将这个封号封给阁罗凤,也足见拉拢的诚意。 不过阁罗凤也不是傻子,吐蕃这些年来一直试图入侵南诏,若是几次在和唐的大战中大损元气,恐怕早就挥师东进了,与吐蕃结盟无异于饮鸩止渴,不到万不得已,阁罗凤也不愿与吐蕃结盟。 只是阁罗凤不知,大唐虽然崇尚仁德,欲与南诏结好,但主持此事的李瑁却与他们的想法背道而驰,他就早想据南诏为己有,将南诏作为自己的大后方,又怎会重新修好。 李瑁指着大和城上的阁罗凤,对身旁的南霁云道:“南八,城上此人好生聒噪。” “殿下稍待。” 南霁云领会李瑁之意,眨眼间开弓搭箭,一直京军制式破甲箭划破长空,如猛虎下山般直扑阁罗凤眉心而去。 “叮!” 一声刺耳的脆响在阁罗凤耳边响起,震地他耳膜生疼。 原来是阁罗凤的心腹伽白令担心阁罗凤的安危,提前拿着铁盾在一旁防卫,方才见南霁云出箭,便立刻当了上去。 阁罗凤低下头,看着被铁盾上被撞地凹下去的一块,心头一惊,后背一下子湿了。 这一箭若是扎在他的身上,他必死无疑,他距离死亡竟如此之近。 “这等准头和神力,恐怕整个南诏都找不出一个吧,大唐果然是能人众多。” 阁罗凤惊叹于南霁云的箭术,老老实实地把头缩回了城中,不敢再多言了。 李瑁冷哼一声,看着大和城的城头,对马璘道:“继续攻。” “诺!”马璘令旗挥舞,唐军又压了上去。 唐军,大和城,两座巨大的战争机器碰撞在了一起,直面生与死的较量。 南诏军志在护土,寸步不让,唐军的进攻一直从晨间持续到午后,多番进攻无果后,唐军终于从城头上撤了下来。 大和城外三十里,唐军的大帐中,李瑁面色铁青地坐在帅位上,下面两侧分列坐着剑南镇及西南各都督府的将官。 攻城一日,士卒伤亡已经近八千,按照这样的趋势下去,就算是胜了此战,拿下了大和城,这也是第二个石堡之战,剑南镇的元气也会被消耗殆尽。 李瑁要为未来可能到来的藩镇之乱做准备,将剑南的底子都拼在南诏,这绝非李瑁愿意看到的。 “诸位,今日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大和城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固,区区一日,便已有八千的伤亡,你们可有攻城良策?”李瑁手按桌案,双眼环视着帐中的众人,沉声问道。 李瑁久居上位,手中的人命也攒了不少,他坐在上首虽未动怒了,但下面的一应将官已经觉得后背一阵凉意。 显然李瑁已经到了动怒的边缘,这时候谁出去说话,若是说的不对,必定会触了李瑁的霉头,下面的将官都安静地坐在下面,不敢随意开口。 剑南镇的各大都督虽在李瑁麾下,但李瑁常驻京城,他们与他并不相熟,这时只能等寿王府的几位心腹出来讲话了。 副帅马璘看了看大帐中的众人,硬着头皮起身道:“殿下,末将已经和各位同袍商议过了,大和城临近洱海,水淹必然不行,大和城又靠山,城基之下多为山石,坚硬无比,挖掘地道也行不通,为今之计只有强攻和翻山两条路。” 强攻意味着巨大的伤亡,李瑁自然不愿,但是翻山难度却也极大。 苍山高达三千余米,山顶终年积雪,就算是熟悉山路的山民也极难翻越,更何况是人生地不熟的唐军。 李瑁沉吟了片刻,方才开口道:“仁杰,明日攻城之事照旧,你再安排一队军士上山寻路,看看有没熟路的山民,必要时可以采取些手段。” “诺。”马璘躬身领命,应了下来。 就在李瑁和众将商讨攻城事宜的时候,李瑁的近卫统领南霁云突然掀开门帘大步走了进来。 南霁云的地位不同寻常将领,自然百无禁忌,他径直走到李瑁的身边,靠在李瑁的耳边小声道:“殿下,之前我们在长安城中见过的香花夫人的随从求见。” 香花夫人的随从来次自然是奉了香花夫人的命令,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想必是有要事。 李瑁面色一正,问道:“他现在何处?” 南霁云回道:“我将他安置在了偏帐中。” “带本王前去,仁杰,乾佑你们随本王同去。”李瑁又对马璘和崔乾佑道。 李瑁带着马璘和崔乾佑刚入偏帐,满面风尘仆仆的随从便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小人结勒拜见殿下,拜见诸位将军。” 李瑁示意结勒起身,问道:“军中不必多礼,夫人派你来此所为何事?” 结勒起身笑道:“夫人派小人前来自然是为了殿下攻城之事。” 李瑁问道:“城外之事夫人都已知晓了?” 结勒回道:“大和城据天险而守,唐军虽然精锐,但想要短时间内拿下也是难事,夫人派我前来便是为殿下献策的。” 李瑁听了结勒的话,双眼一亮,问道:“你有攻城之计?” 结勒笑道:“攻城之计自然是有的,只是夫人想要再问一下殿下,殿下许诺之事是否还做数。” 李瑁曾在长安许诺,只要能够拿下南诏,他便册封香花夫人为摄政王妃,香花夫人想必是想在献策之前再行确认罢了。 李瑁不假思索地回道:“本王一诺千金,说的话自然作数。” “好。” 结勒抬头看着李瑁问道:“大和城易守难攻,殿下既然正面进军不利,何不从背后绕袭呢?” 李瑁叹了口气道:“绕袭之事本王自然也有想过,可是苍山高耸如云,难以攀登,我们一时间不知何处可走呀。” 结勒自信道:“小人知道一条隐蔽的山路,可翻越苍山,直通城后殿下若遣精锐翻山,必能打阁罗凤一个措手不及。” 第十八章 袭城 此次随李瑁出征的六万唐军俱是剑南边军,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主,但若论及精锐,那就莫过于马璘所亲率的三千背嵬军了。 背嵬军号称剑南刀锋,粮饷食奉俱是寻常边军的双倍,初选时共计三万余人报投,马璘择其体魄健壮者九千。 而后刮练时又去取心志不坚者,贪生畏死者三千,剩余六千人经平戎城三年战火历练,旧退新补,终得精骑劲旅三千人可是实实在在的十里挑一。 这三千人,无论是月禄所得还是兵甲箭矢俱是剑南最佳,甚至连京军都有所不如,练出这三千背嵬军,所耗费的银钱几乎是寻常边军的五倍,除了边镇军府的开支,李瑁在背嵬军中砸下了不下百万贯的钱财。 这三千人可以说是凝结了李瑁的许多心血,论及战力可谓剑南之冠。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李瑁斥如此巨资营建这样一直精锐自然不是为了好看,如今便是动用他们的时候。 苍山高达三千余米,山地严寒,寻常士卒难以忍受,而背嵬军却是常驻高原,体魄自然比起寻常将士要坚毅上许多,这也使得翻越苍山成为可能。 在李瑁的密令下,次日清晨,背嵬军将士修整完毕后,在马璘的率领下便跟着香花夫人的亲信结勒攀上了苍山。 当日,为了掩人耳目,唐军攻城依旧,只是指挥攻城的主将从马璘变成了崔乾佑。 大和城的城头上,阁罗凤看着城下手持令旗,不断挥舞的崔乾佑,纳闷地问道:“今日唐军攻城的主将怎么换人了?” 伽白令看着城下之人,似乎与昨日确实不是一人,想了想道:“许是被李瑁撤换了吧。” 阁罗凤道:“攻城主将至关重要,岂是能随意撤换的,李瑁也是知兵之人,岂能犯如此大忌?” 伽白令思虑的片刻,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只能道:“李瑁自打从军以来,一直鲜有败绩,兴许是李瑁气盛,一时气不过马璘拿不下城池,将他换下问罪了吧。” 李瑁少年得志,娇生惯养,一生顺风顺水,又没经历过什么坎坷,一时间攻城不可来些脾气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伽白令这个解释始终不能叫阁罗凤满意。 阁罗凤看着进攻中似乎透着一丝松散的唐军,心里总觉得有一丝不安。 唐军虽然初期攻城不利,但毕竟是边军,不该如此散漫,无论如何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失误。 攻防之间时间在迅速地推移,转眼间天色便暗了下来,唐军的攻城还在继续,还是如起初那般不温不火,似乎一天的进攻就快要结束了。 阁罗凤看了看昏暗的天际,长长地松了口气,夜色将临,唐军的进攻想必就要退下去了,兴许真的是自己多想了,李瑁虽然有些名气,但毕竟顺利惯了,在困阻面前终究还是不够稳重,临阵换将,引起了士卒士气低下,若是再这样下去,这场仗南诏就赢了。 就在阁罗凤在考虑事后该如何处理邦交事宜的时候,一道苍白色的狼烟却从大和城的后方冲天而起,直入云中。 阁罗凤第一时间并未察觉到事情的异常,但城下的李瑁看到山下升起的狼烟后却眼放精光,精神猛地一振,这是马璘于他约好的进攻讯号。 崔乾佑看到狼烟后,神色一凛,猛地左右挥旗,顿时唐军阵形大变,在后方压阵的四万大军忽然近前,往城头上冲了过去。 “传本王令,先登城楼者官升三级,赏良田千亩,封下关侯。” 李瑁见状,也亲自策马走到阵前,卸去手臂上的铁甲,撸起衣袖亲自擂起了战鼓。 “咚、咚、咚。” 一阵阵厚重急促的鼓声在洱海之畔响起,主帅擂鼓,尤其是李瑁这样的身份,对士卒的激励可谓极大,四万大军赤红着眼冲向了大和城,仿佛要将城墙撕裂。 阁罗凤见唐军忽然变阵,猛地一惊,怎么到了傍晚,唐军的进攻反倒更加猛烈了,这不符合常理啊。 更何况李瑁乃堂堂亲王,身份何等尊贵,为何他竟亲自赤膊上阵,行这兵卒之事,难道他就不怕失了身份?还是他觉得可以一战而下大和城? 就在阁罗凤心怀不解,一边指挥着将士守城,一边思考者唐军反常的情况,忽然,身后的大和城中却突然响起了一阵喊杀声。 喊杀声声音极大,虽然好像隔了很远,但还是能听得真切,怕不得有数千人之多。 紧接着,大和城正中,王宫和城内军营的方向便燃起了大火,浓烟滚滚,在夜幕下火光显得越发的瞩目。 “快去看看发生了何事!”阁罗凤心中惊怒,唤过一个守城的将官喝令道。 将官得令,立刻带人前去查看,过了不多时回来禀告道:“王上,有三千唐军从苍山翻了过来,如今正在城中纵火。” “什么!” 阁罗凤听到这个消息,双眼一下子瞪地浑圆,一瞬间他终于反应了过来,难怪今日唐军行为如此反常,原来竟是安排了小股精锐翻山绕袭击。 苍山难行,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过来的。 此时阁罗凤已经没有时间思考这些了,他对将官道:“你立刻传令给永昌军,让他们立刻带兵平乱。” 阁罗凤一共在大和城屯兵六万,除去守城的四万和守卫王宫的一万,还有一万多永昌军在城内驻防。 按照阁罗凤的想法,入城的唐军不过几千人,用一万余人的永昌军平乱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可回报的将官顿了顿却支支吾吾地回道:“王上,永昌军已经散了。” 阁罗凤不敢置信地问道:“散了?永昌军一万一人怎么就散了!” 将官小心地回道:“唐军好像有熟人引路,方一进城就直冲永昌军的驻地,杀了几千人,把永昌军生生杀散了。” 阁罗凤听到他的报告,怒气更盛。 “一万人被几千人杀成这样,难道他们都是泥捏的吗?” 阁罗凤只知道唐军人数不多,却不知袭城的唐军是何人,那是李瑁花了极大心血练就而成的背嵬军,岂是寻常士卒可比。 不过眼下的局势却还不够糟很快一个更糟糕的消息传了过来:唐军破开宫城,杀进王宫了。 第十九章 破城 南诏王宫之中有着老王皮逻阁搜刮六诏所得的财宝,是他日后开疆拓土的资本,王宫中更储藏着六万大军半年的口粮,若是王宫丢了,非但他以后的志向化作乌有,就连眼下都守不住大和城。 只是王宫戒备森严,有一万将士把守,又怎么会被唐军几千人攻破,难不成他们都长了翅膀会飞吗? “我在王宫囤了一万禁军,怎么会被唐军攻破!”阁罗凤极近疯狂地拉过守门军士的衣襟,喝问道。 军士战战兢兢地回道:“回禀大王,是夫人,是夫人带人打开了宫门,放唐军进来的。” “啊!”阁罗凤听到这个消息周身猛地一颤,几乎昏厥了过去。 南诏国的王后,那个与他同床共枕数年的女人居然背叛了他,居然带着唐军攻陷了他的腹地。 这一刹那,阁罗凤终于明白了过来,难怪唐军能够偷渡苍山,难怪唐军能够成功地袭击永昌军,原来这里面都是香花夫人的功劳!有这样一个权势极高的内鬼在王宫之中,李瑁想不胜都难。 没有王宫,大和城绝难久守,没有大和城,光凭王宫也挡不住唐军的步伐,两者缺一不可。 阁罗凤看了看城外气势汹汹的唐军,又看了看城中燃起的浓烟,两边都难以取舍,心中大急。 他唤过身旁的伽白令,急道:“城防这边的事情交给你了,你带三万大军死守城池,我带着八千人去王宫救援,城防若是有失,你便提头来见。” 阁罗凤衡量再三,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好决定了。 阁罗凤声严色厉地叮嘱完伽白令,带着八千守军杀气腾腾地往王宫赶去。 阁罗凤一门心思地在意伽白令能否在唐军的猛攻下守住城池,他却没有想过,自己带去的八千守军能否挡住三千背嵬的兵锋。 当天天下有善用精兵者,少有能比马璘之人。正如十年后李光弼所言:“吾用兵三十年,未见以少击众,有雄捷如马将军者。” 十年后,一个带着五百骑兵便敢冲阵十万的主儿,如今手握三千精锐,哪还会将八千常卒看在眼中? 马璘从军,战必先登,悍不畏死,阁罗凤领着八千援军刚入王宫,马璘带着背嵬军便迎面冲了上去。 背嵬军前面是阁罗凤率领的八千守军,后面是熊熊大火,马璘本是被前后围困之局,谁曾想他竟冲杀地如此凶猛,一下子把南诏军打楞住了。 王宫本就地势狭窄,纵有十万大军也难以伸展,能征善战,装备精良的背嵬军在此时便显出了极大的优势。 明明是数倍与背嵬军的南诏军,竟被背嵬军压着打,只能被动地防卫,甚至还在渐渐败退。 在这种情况下,阁罗凤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力,在背嵬军的面前,南诏军队就像是身体还没张开的孩童,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只是阁罗凤不知道,此处背嵬军还不是进城的全部,还有五百精骑已经在马璘的副将段秀实的率领下袭扰城墙去了。 伽白令满心以为唐军已经被阁罗凤死死困在了王宫,带着南诏军尽心防卫,全部的心思都在外面的唐军身上,谁曾想竟被五百背嵬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背嵬军绕上城头,对着城防的南诏守军便是一阵冲击,守军没想到会被别人袭后,以为城门已经被唐军攻破,忽然慌乱了起来。 背嵬军人数有限,能侵扰的时间不长,但就是这片刻的慌乱,对李瑁和攻城的唐军来说便已经足够了。 背嵬军的出现使得大和城的城墙像是一座出现了缺口的河堤,唐军如水流一般冲上城头,很快便站住了脚。 城下的李瑁又怎会错过这样的良机,他见城头已经出现乱像,对身旁的南霁云道:“南八,登城!” 南霁云重重地应了一声,率领八百死士攀上了城头。 南霁云武艺极高,他一上城头,手中一杆长枪便如银蛇出洞般四处噬咬,如入无人之境,很快便在城头杀出了一块白地。 八百死士的加入让南诏的形势越发地危及,很快,唐军所占的面积越来越大,渐渐地压制住了城上的南诏军。 伽白令受阁罗凤严令,死守大和城,虽然唐军优势以显,但南诏还不至于一败涂地,伽白令身先士卒,带着南诏军做殊死一搏。 南诏军的举动确实给唐军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南霁云看着伽白令,眉头皱了皱,从后背取出弓箭,对准备了伽白令的脖颈。 “咻!” 弓箭破空之声在这嘈杂的城头上并不明显,也很难被人察觉,这一次伽白令再也没能将南霁云的箭挡下,这一次直接射穿了他的喉咙,射在了身后士卒的身上。 “呃...” 伽白令甚至叫不出声,喉咙冒着汩汩鲜血便不甘地倒了下去。 “南将军神箭!” 南霁云一箭立功,城头上的唐军士气大振,齐齐呼喝起来。 士气本就是此消彼长的东西,南诏本来守城不易,主帅一死,南诏军的斗志便越发地低迷,很快便在唐军的掩杀了节节败退,让出了城墙。 李瑁看着城墙上缓缓升起的“唐”字大旗,提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李瑁重重地一扔鼓槌,高举承影剑,激动地喝道:“将士们进城!” “吱呀吱呀。”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唐军入城,追着撤退的南诏军便直奔而去。 李瑁看到一个个已经杀红了眼的唐军,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他是要将云南作为剑南镇的大后方规划,不是简单的劫掠,绝不能任由士卒烧杀抢掠,坏了自己的声望。 李瑁对身旁指挥作战的崔乾佑道:“传本王令,两军作战,百姓无辜,任何人不得擅闯民宅,不得奸淫掳掠,违者斩!” 作为李瑁的心腹,崔乾佑多少知道李瑁的心思,他连忙应了一声,派人下去传令了。 唐军进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入宫支援背嵬军和副帅马璘,可当他们赶到皇宫时,他们却惊奇地发现,王宫中的战局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艰难,反倒是马璘带着背嵬军压着阁罗凤在打。 阁罗凤看到大批进城的唐军,知道城楼已失,他自知再无力阻挡李瑁,阻挡唐军,于是弃了犹在奋战的南诏军,独自一人往王宫深处逃了。 第二十章 定南诏 “仁杰率三千背嵬,绕袭敌后,以少胜多,为本王夺取大和城立下定鼎之功,经此一役,仁杰与背嵬军定当名扬天下。”南诏王宫的宫门下,李瑁看着辉煌的宫殿,高声笑道。 大唐国力昌盛,用兵近八十万,南征北战多年,其中名气最甚者不过三者:范阳节度使安禄山麾下的幽州具甲铁骑,安西节度使高仙芝麾下的西北陌刀军,陇右节度使哥舒翰麾下的神策军。 此战之中,背嵬军神勇无双,以三千精锐夜袭大和城,败敌人两万余,扭转整个战局,其战果之显赫足叫天下侧目,自当名列其中。 李瑁着唐军守住城门及宫门各处,亲自带着背嵬军直入了王宫。 南诏国小,新建不过数十年,自然比不得长安大明宫那般宏伟,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王城气象还是丝毫不缺的。 次日凌晨,天色初亮,金黄色的阳光自东方照入大和城,唤醒了这座南疆古城。 都城易主,昨日还是一阵腥风血雨,尸山血海,今日却已经风平浪静,云淡风轻,若非街道中还残留着的刺鼻的血腥味,百姓都想象不到昨日发生的事情。 唐军军纪严明,李瑁又下了杀令,三千左武卫彻夜轮班巡视,违令者斩,唐军总算做到了秋毫无犯。 一夜提心吊胆之后,南诏百姓发现,似乎唐军来了似乎对他们并无太大的影响,唐军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凶恶。 “咚咚咚。” 三通鼓响,鸟兽惊飞,王宫中莫名透着几分肃穆。 王宫的正殿之中,南诏王妃香花夫人正带着南诏的六位清平官,十二位大军将,还有兵、户、法、士、仓、客六曹诸多官员跪在殿内等候李瑁的受降。 此时的李瑁已经褪去明光铠,身着象征着自己身份的亲王正服,手按承影剑,面容庄肃地步入殿中。 李瑁立于正殿之上,双眼环视着殿下站着的众人,双眸中透出一丝喜悦和得意。 南诏,这个本该屹立南疆数百年的国度,终于因为自己的原因提前覆灭,终于倒在了自己的剑下,成为一段往事。 “妾南诏王妃香花,拜见大唐寿王殿下,恭请殿下上座。” 香花夫人扭动着娆人的身子,走到李瑁的身前,盈盈跪下,将一应印玺双手奉到了李瑁的面前。 李瑁走到香花夫人的面前,仿佛一头猛虎看着自己捕猎而得的猎物般毫不掩饰地看了香花夫人一眼,从她的手中接过了玉盘。 无论是权力还是美人,都是随着战争而来的战利品,他都可以大大方方,毫无顾忌地占有,李瑁来到大唐近十年,他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存法则。 李瑁一手托着玉盘,一手轻轻的摩挲着眼前做工精细的王椅,心生一阵悸动。 南诏王,按大唐爵制只在郡王之列,说起来自然比不得李瑁亲王之尊,但这仅仅只是表面上。 因为李瑁的亲王爵再显贵,也脱离不了李隆基的掌控,封地不过万亩,还在大唐治下,身不由己,哪像南诏王来的实在,统率云南十六州之地,千里疆土,数百万军民,俨然一个小朝廷,除了爵位外,几与皇帝无异。 早晨金黄色的阳光下,王椅散发出迷人的光泽,李瑁贪婪地望着这张象征着权力的椅子,缓缓坐了上去。 “臣等参见寿王殿下。”李瑁落座,满朝文武,不论南诏还是大唐,俱都纷纷拜倒。 李瑁坐在王椅上,洱海湖畔,清晨微凉而又湿润的清风拂面,李瑁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他仿佛找到了往日李隆基俯视众生的那种感觉,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就是这天南之地的中心,掌握着生杀大权。 在李瑁的脚下,同样参拜着的香花夫人看着眼下这个仿佛散发着光芒的男子,心中冒出一丝莫名的想法。 她很聪敏,她很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男子能给他带来什么,他和阁罗凤同样野心勃勃,但他的格局却远非阁罗凤能比,他们的区别就像黄雀和雄鹰,同样是捕获猎物,但这里面却有着千差万别。 黄雀所视不过百米,所捕不过蚁虫,阁罗凤的志向只在南疆之地。但李瑁不同,他是翱翔苍天的雄鹰,他目视千里,眼观天下,他能与猛兽搏斗,他要称雄九天,他的志向在于征服天下,大唐、吐蕃、南疆、西域、甚至是东海,这些都在他的胸中。 南疆虽好,却不是他最终的志向,只是他的垫脚石罢了。 南疆,终归需要他信得过的人来管,而如何要成为他信得过的人,这其中却有太多的门路和讲究了。 皮逻阁虽然用阴谋手段统一了六诏,但南诏最后还是灭在了李瑁手中。不过李瑁显然没有灭亡南诏的计划,将来南诏的主人是谁,还没有定数,兴许是她呢? 香花夫人站起身子,朝着李瑁嫣然一笑道:“昨日殿下着妾调查阁罗凤逃窜一事,眼下已经有了消息。” 李瑁问道:“他去何处了?” 阁罗凤的生死关系到南诏日后的安稳,李瑁自然是除恶务尽,不留丝毫后患。 香花夫人回道:“回禀殿下,阁罗凤逃去了占婆。” “阁罗凤去了占婆?”李瑁的脸上露出来了一丝趣色。 所谓占婆,便是在越南之地上建立的国度,地方不大,乃是大唐的属国,每年上贡。 殿下的马璘出列道:“殿下,是否需要末将出兵追剿。” 李瑁摇了摇头道:“南越之地多山难行,追之不易,本王将以剑南节度使之名昭令占婆王,要他将阁罗凤带回南诏,至于你本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你办。” 马璘肃然道:“殿下但请吩咐。” 李瑁道:“阁罗凤已死,本王以大唐之名传缴南诏,着各城出降,你即刻派兵进驻,本王要全据南诏。” “诺。”马璘躬身领命。 正殿下,南诏的众臣听着李瑁毫不掩饰的话,心里满是无奈,成王败寇,转眼间,南诏国变成了大唐的一处国土,而他们却只能在殿下默默地看着,接受这个现实。 第二十一章 天策上将 大和城虽破,但南诏毕竟还有许多忠于阁罗凤的势力,其余五诏见南诏覆灭,也都起了各自的小心思,所以南诏虽然大定,但各主城却也并非传檄而定,尚需马璘率军征剿。 南诏之战光是是收尾便是两月有余,等到南诏彻底平定,长安城中关于李瑁的封赏也南疆。 前来宣旨的是李隆基身边的御前太监。 “门下:爵禄所以待有功,故有功者必加以重爵,勋劳所以著有阀,故有阀者必锡以异勋,式符天下之至公,永协朝廷之令典。今有寿王李瑁,奋力摅忠,伐罪安南,御侮折冲,靖平南诏之地,扬我大唐国威,特改封其天策上将职,易爵靖王,加封地三千户,赐剑履上殿。今准其奏,建镇南大都护府,着剑南防御使马璘从二品镇南大都护职,加封扶风郡公,封地八百户。着大军先锋,原左武卫将军崔乾佑剑南节度留后,剑南防御使,加爵美阳侯;着寿王府副典军南霁云从四品明威将军,寿王卫率府统领......南诏事宜,着李瑁全权处置,如朕亲临。谨奉制书如右,请奉制付外施行。谨言。天宝七年十月八。” 李瑁南疆一战乃灭国之功,天下侧目,但谁都没想到,李隆基的封赏竟如此之重。 马璘被册封为扶风郡公,镇南大都护,可谓封疆大吏,实力虽不比十大节度,但也算一镇诸侯。崔乾佑被封为剑南节度留后,美阳侯,李瑁遥领节度之职,常不在剑南,崔乾佑以剑南节度留后职知节度使事,那便是大半个剑南节度使了。 至于李瑁的封赏,那边更是了不得了。 靖王乃靖平天下之意,和昔年李隆基长兄,李瑁大伯李成器的宁王有相似之处,不过李瑁虽是易爵,但并无实质性的改变,这道圣旨中真正叫李瑁动容的并非靖王,不是三千户封地,也不是剑履上殿的特权,而是天策上将一职。 天策上将地位尊崇,乃武官之首,职尚在三公及亲王之上,大唐立国百余年,得封天策上将者唯当年的太宗李世民一人而已,难不成这道旨意的背后还有别的意思。 天策上将的象征性太强了,背后的以为也耐人寻思,不知是重用还是李隆基的忌惮。 李世民乃明君,千古一帝,但他的帝位弑兄囚父而得,李隆基将李瑁封作天策上将,这是在告诫李瑁?还是准备用李瑁换掉李亨的先兆? 李隆基思虑深沉,虽然愈加年迈昏庸,但他的权衡之道却玩的越发的熟练和痴迷,李瑁也看不懂了,这一刻,李瑁才有些后悔,为何没将李泌带来南疆。 不过李瑁虽然猜不透李隆基的意思,但李瑁知道,如此难受的绝不止他一个,李亨一定比他的压力更大。 说来李瑁倒也并非全是担忧,至少李隆基将南诏事宜全权交由他处理了。南诏国祚是存是灭,几乎是由李瑁一言而决。 李隆基拿掉了李瑁的左武卫大将军职,将他晋为天策上将,却又将崔乾佑和马璘分别提拔,等于是削了李瑁的京中的权势,加强了他在剑南的权势,这倒未尝不是李瑁想要的结果。 此时,无论是李隆基,李亨,李林甫还是满朝衮衮诸公,都相对轻视藩镇的影响力和价值,都觉得长安才是决定最终帝位胜负的根本。毕竟无论之前那一朝的帝位交替,战乱都只是发生在宫廷之中,还从未有过大的混战。 但李瑁知道,如今的大唐已经积重难返,枝强于干,只要一个契机,无论是藩镇谋反还是李隆基驾崩,大唐的局面便会天翻地覆。到时,一个方镇哪怕是一州都督的价值都将远远高于一个十六卫大将军。 圣旨下来后,李瑁特地将马璘和崔乾佑唤至内室。内室中门窗紧闭,内燃香烛,照得一室明亮,而在门外,南霁云手持银枪,背负弓箭小心守卫,不消说,这自然是李瑁在与自己的心腹商讨西南事宜。 不过李瑁并未开门见山地直言,而是看了两人一眼,心中竟有一阵莫名的感慨,问道:“仁杰、乾佑,你们跟随本王多久了。” 马璘想了想,回忆起了与李瑁初识的场景,笑着回道:“末将是开元二十九跟随殿下的,算到如今已有八年了,那时末将还是一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还被殿下和彦平调笑了一番,若非那日在胡姬酒肆中被殿下点醒,恐怕还是一个混混吧。” 八年前,马璘还是一个靠着祖荫,整天无所事事的将门纨绔,但八年后,他已经成为名扬天下的扶风郡公,镇南大都护,当真是事实变幻,沧海桑田。 崔乾佑的情况也与马璘相似,崔乾佑躬身回道:“末将是天宝元年跟随殿下的,至今已有七年,那时末将还是一个阶下囚,若非殿下不弃,末将早已命归黄泉了。” 天宝元年时,李瑁在华清宫第一次见到崔乾佑,那是的崔乾佑是被安禄山作为弃子抛了出来,没想到李瑁却饶过了崔乾佑,还对他多加重用,当年的弃子如今也封候拜将了。 李瑁听着他们的话,一边点着头,一边看着他们,安静地过了片刻,竟突然拱手弯下了腰,郑重道:“仁杰、乾佑俱是本王生死心腹,本王欲以身家性命相托,不知可否?” 两人万万没想到李瑁会突然躬身,一下子慌了起来,连忙一齐跪地拜道:“殿下折煞我等了,殿下对我等恩同再造,殿下但有吩咐,末将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李瑁低头看着两人,将他们二人扶起,真切地问道:“就算本王交代的事情有谋逆之嫌,你们也不推辞吗?” 马璘和崔乾佑自打跟随李瑁后,便知道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这一刻他们早有准备,或者说他们也期待许久了。 他们眼都不眨地回道:“但请殿下吩咐。” “好!” 李瑁听了他们的回答,高喝一声道:“南诏之事已定,本王不日便将返京,此次返京,本王看似风光无两,实则危机四伏。南诏之胜乃灭国之功,父皇对本王已颇有猜忌,天策上将之封便是明证。此次返京,本王稍有不慎便有杀身之祸。本王走后,你们当密练精兵,暗扩实力,高筑墙,广积粮,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马璘和崔乾佑听了李瑁的话,面容都是一正,李瑁口中的不时之需他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西南是李瑁的根基,李瑁这么交代,等于是将身家性命交到了他们的手中。 “末将领命,剑南和南诏的兵卒便是天策府私军,仅以殿下为尊。”马璘和崔乾佑轰然领命。 第二十二章 龙袍 入秋的南疆,夜色渐深,洱海湖畔的冷风自湖面吹来,带来丝丝寒意,城防的守卫不自觉地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南诏王宫,南诏王的寝殿外,李瑁带着一众王府护卫守在门外,警惕地环视着四周,生怕有半点异动。 “蹬、蹬、蹬。”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南霁云耳边响起,南霁云神色一凛,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谁!”南霁云喝问道。 “嘻嘻,南将军息怒。” 一阵嬉笑声传来,转角处出现了香花夫人的身影。 “夜色已深,夫人不在偏殿休息,来此处走动作甚?”南霁云见来人是香花夫人,心中的警惕稍放,只是习惯性地问道。 南霁云不同于寻常护卫,是李瑁心腹中的心腹,正如赵云之于刘备,许褚之于曹操,香花夫人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香花夫人微微屈膝行了个唐礼,笑道:“妾为殿下新做了身衣裳,想拿给殿下试试,不知殿下是否睡下了。” 南霁云看了看屋内的灯光,摇头道:“殿下在夜读,尚未睡下,夫人且在此稍后,我向殿下请示。” 南霁云说完,走入殿内,敲了敲门,轻声道:“殿下,香花夫人求见。” “准。”屋内轻飘飘地传出李瑁的声音。 “诺。” 南霁云看了眼香花夫人手上盖着锦布的木盘,轻轻摁了摁,确定其中并无并无利刃,便打开屋门准香花夫人入内。 李瑁一身武艺师从公孙含光,又跟着南霁云习武,李瑁地手上功夫不低,就算是十个香花夫人也绝不是李瑁的对手。 “妾身香花,拜见上将军。”香花夫人走到李瑁地身前,躬身拜道。 “夫人请起夫人,称呼本王上将军本王还不习惯,夫人还是唤我一声殿下吧。”李瑁将手中的书册放下,亲手将香花夫人搀起。 香花夫人起身,轻轻地瞥了一眼李瑁桌案上的书册,光滑的书面上赫然写着“太白阴经。”四个正楷。 “殿下也爱度这些道家典籍吗?”香花夫人并未听过此书,只是看着名字猜测道。 “哈哈。” 李瑁笑了笑道:“夫人可是说错了,这《太白阴经》可不是道家典籍,而是兵书。” 《太白阴经》又名《神机制敌太白阴经》,乃开元年间隐士李筌所著。李筌一身所学融道、法、兵三家所学,博采众长,方成此书。 此书如今之天下只此一本,还是李瑁从李泌处得来,书中所写与李瑁所想颇为相和,所以李瑁时常带在身边观摩。 香花夫人将手中的木盘轻轻放在桌子上,走到李瑁地身后,伸出一双玉手轻轻为李瑁拿捏起了肩膀。 “香花只是妇道人家,不懂这些兵书道经,整日想的只是怎样伺候好殿下。” 香花夫人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柔,但偏偏把“伺候”二字咬地极重,听在李瑁地耳中只觉得痒痒的。 香花夫人弯腰为李瑁揉着肩膀,她的手法很熟练,很舒服,力道掌握地恰到好处,只是她头埋地极低,呼吸时一阵香风带起,吹着李瑁的脖颈,李瑁觉得如电流般酥麻。 故意的,她必然是故意的。 战前李瑁许她摄政之位,如今大局已定,李瑁不日便将返京,李瑁的承诺却还迟迟没有兑现,香花夫人已经坐不住了。 李瑁故作平淡地问道:“夫人深夜来此,应该不是专程为本王揉肩的吧。” 香花夫人盈盈一笑,靠在李瑁地耳垂便呵气如兰:“妾身为殿下新做了身衣裳,特地拿来给殿下试试。” “哦?既是夫人的手艺,本王倒是想试试看了。” 南疆女子多擅针线,比起中原女子也是丝毫不让,香花夫人是白族人,他所做的自然也就是白族服侍,李瑁听的香花夫人这么说,脸上露出期待之色。 不过香花夫人却轻轻摁住了李瑁地肩膀,从怀中取出了一条还带着体温的丝带,轻轻挂在了李瑁地肩上。 “殿下想要试衣也行,不过却要先将眼睛蒙上。” 李瑁听见香花夫人的话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便笑道:“有意思,本王允了。” 香花夫人见李瑁应允,笑着为李瑁带上了丝巾,接着,一双玉手如电流般在李瑁地结实的胸膛上轻轻滑过,刺激着李瑁地感官,褪去了李瑁身上的外袍。 “恩。”香花夫人的手很轻柔,舒服地李瑁轻轻哼了出来。 又过了片刻,李瑁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玉带束腰的感觉,身上一阵酥麻,香花夫人终于解开了李瑁眼上的丝巾。 李瑁缓缓睁开眼,还没看清楚自己身上的衣服,便看见眼前的香花夫人突然跪了下来,行的竟是大唐的君臣之礼。 “臣妾南诏国香花,拜见吾皇万岁!” 香花夫人的声音入耳,李瑁周身猛地一震,他连忙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上,这哪是什么南疆服侍,这分明就是一件大唐制式的龙袍! “香花,你这是作甚!”李瑁看着跪在地上的香花夫人,低声喝问道。 香花夫人笑靥如花地盯着李瑁,神态自然地回道:“自然是拜见皇上呀。” 李瑁指着身上的龙袍,对香花夫人急道:“你可知道这是谋反之罪,你想害死本王吗?” 香花夫人抬头看着李瑁,抿着嘴唇问道:“怎么了?殿下这是怕了吗?” 李瑁摇头道:“本王何惧之有,只是如今父皇尚在,此事若是被他人知晓,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香花夫人一本正经地回道:“殿下乃天命所归,大唐皇位除了殿下谁配得之?更何况此处乃是南疆,周边又都是殿下心腹,绝无他人知晓。” 香花夫人不是唐人,兴许不清楚这其中的道道,李瑁不欲与她久争,于是抬手道:“你快起身吧。” 香花夫人眼神魅惑,直勾勾地盯着李瑁地脸,摇头道:“陛下应该说平身。” 李瑁心中也不得不承认,方才香花夫人跪下的那一刹那,自己的心确实漏跳了几拍,心里地突然的激动。 李瑁看着她的样子,抬手道:“平身。” “谢陛下。”香花夫人掩嘴一笑,竟起身扑到了李瑁的身上。 第二十二章 南诏女王 床榻上凌乱的被衾,被碾地满是褶皱的外袍,此起彼伏的男女重喘声,还有李瑁身上的点点吻印和抓痕,显然一场酣畅淋漓激战方才结束。 李瑁看着手边明黄色的龙袍,看着面色红润,笑语盈盈地看着自己的香花夫人,渐渐陷入了沉思。 李瑁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处理南诏,一种是将它彻底纳入大唐的国土,用铁和血将它征服,让它变成大唐的一部分;一种是让它成为大唐的附属,如羁縻州一般给予高度自治之权,年年上贡,但不干涉南诏内政。 第一种方法见效最快,收益最高,但风险也最大,南诏民风彪悍,百姓保守,恐怕很难直接接纳和服从大唐的管制,而第二种方法虽安全收效却甚微,虽然眼下臣服了南诏,但时间一久,此战余威消散,南诏又会成为原来那样。 自己的抱负,大唐南境的和平,西南的布局,李瑁双眼微阖,权衡着利弊得失。 刚刚将气喘匀的香花夫人面色酡红安静地靠在一旁看着李瑁,她很聪明,她知道李瑁在思考什么,她也很在意李瑁的答复,但她绝不会开口向李瑁索求,甚至都不会发出半点声音打断他的思考。 因为她很清楚,李瑁所虑之事事关重大,她虽然对自己的容貌和身体极具自信,但她没有半点的信心自己可以凭借着方才肉体上的欢愉影响李瑁的判断。 香花夫人很清楚,与其冒险地索要,可能会引起他的反感,不如老老实实地靠在他的身旁,兴许李瑁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嗯...” 一声迷人轻哼自香花夫人的喉间钻出来。 “你今晚是带着目的过来的吧,为什么现在不和本王讲呢?”李瑁一边把玩这一对雪白的玉兔,一边微笑着问道。 “殿下是君,妾身是臣,殿下想给的自然会给,妾身岂能仗着露水之欢叫殿下为难呢?”香花夫人看着李瑁,懂事地回道。 李瑁看着香花夫人乖巧的模样,心里顿时舒畅了许多,旧国覆灭,她能在屠杀中生存下来绝不是没有原因了,除了这张绝美的脸蛋,她的心智也不可或缺的。 李瑁对她早有承诺,如今又享鱼水之乐,李瑁的心里不禁起了一丝怜惜。 过了片刻,李瑁竟将放在她胸脯上的手拿了回来,转而放在了她的头顶,摸着她光滑的发丝,轻轻摩挲了起来。 “本王此前曾许你摄政之位,你就不担心本王食言吗?”李瑁轻声问道。 香花夫人感受着头顶上的温度,吊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李瑁再怎么抚摸她的身体,她都不会有丝毫的欣喜,因为这些只是男人的欲望,平淡之后便会消散不见,长存不得。 可当李瑁抚摸她头顶的时候,香花夫人知道,李瑁对她起了怜惜之心,这种感情是可以走进他心里的。 香花夫人趁着李瑁心生怜惜之际,侧过身子,小鸟依人般缓缓靠在了他的身上。 “若无殿下相助,妾身连父仇都报不得,何谈其他?如今能击败阁罗凤,妾身已经感激万分,又岂敢在追要什么摄政之位,叫殿下为难。” 对于香花夫人的回答,李瑁满意地笑了笑,将她的手握在了手中。 “本王一诺千金,说出去的话又岂会食言,本王答应你的东西,自然会给你。” 香花夫人听了李瑁的话,双眼顿时一亮,抬头看着李瑁,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本王将上书父皇,表奏你为南诏女王,统摄南诏内务。”李瑁回道。 南诏王,香花夫人的心猛地一颤。 不是王妃,也不是摄政,没有这些多余的坠饰,而是实实在在的南诏女王。 香花夫人心中激动,但她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南诏此前并无女王,她若是开了这个先例,不然引起轩然大波,她还得要依靠李瑁的支持。 “妾身一介女子,又无什么才干,恐怕贸然登上王位,难以服众吧。”香花夫人问道。 李瑁想了想回道:“本王将把镇南大都护府设在大和城,着镇南大都护马璘节度军务,再调益州刺史许远为镇南副都护,镇南大都护府黜置使,执掌南诏政务,你凡事不必出头,只需交给他们二人处置便好。” 李瑁虽然应允了香花夫人南诏女王之位,但他安排自己的心腹马璘和许远入驻大和城,分别统摄了军务和政务,等于是将香花夫人架空,只留下一个女王的名头。 但这一切对于香花夫人来说已经足够,形势不如人,自己连身家性命都捏在了李瑁的手中,他还愿意履行承诺,这已经是万幸了。 ------ 城南韦杜,去天五尺。 长安韦杜二姓,多与皇室结亲,关系极密,两家光是嫁与皇子者,便有数十人,故而有此一说。 长安城南,樊川,杜氏祖居的祠堂,一场关于杜氏未来的族会正在上演。 自打两年前杜良娣被李亨休妻,杜家的声望便颇受打击,为了挽回局面,杜家曾不止一次地想要用自己女郎和皇室结亲,而结亲的人选便是太子李亨长子广平王李俶,还有韦氏四房韦昭训的嫡女韦清儿。 之前,韦昭训对此安排倒也并无觉得不妥,但自打今年在芙蓉园中,亲眼见到南霁云护送韦清儿入席后,韦昭训便有了其他的心思。 南霁云何许人也,寿王李瑁的府卫统领,能够以性命相托的心腹,上一个任此职位还是武彦平,不过如今的武彦平已经贵为正三品上的文山县侯,归德大将军。 自己的女儿不过寻常的官家女子,自己的官职也只是区区的左卫中郎将,而南霁云的官职已经在他之上,何德何能竟能叫他亲自相送。 韦昭训特地将女儿拉了过来仔细询问,原来李瑁非但拍南霁云送她,还为了救她开罪了杨家,这是李瑁这等人物应该发生的行为吗? 韦昭训的心中忽然有了其他的心思,李俶虽然也不错,但他只是储君的储君,还早地很,但李瑁的尊贵已经在眼前。 易爵靖王,天策上将,岂是一个广平郡王所能比拟的,兴许自家女儿可以博得李瑁的恩宠也不一定呢? 韦昭训已经打定主意,无论族人怎么反对,李瑁都要据理力争,与靖王联姻。 第二十三章 银矿 南诏东北部,乐马郡。 乐马郡原本只是南疆西北部的一座小城,本无甚人烟,但随着银矿的发现,乐马成为了整个南疆炙手可热的宠儿。 乐马主产朱提银,品质上佳,正如清人檀萃《滇海虞衡志》所记:“中国货币,尽出于滇,故南中富足,且利天下。”还有《天工开物》所记:“凡银中国生,合浙江等八省所生,不敌云南之半。故开矿煎银,唯滇中可永行也。” 乐马的银矿发现甚早,源自两汉,但早期只是简单开采,哪怕到了唐朝亦是如此,乐马银矿真正被开掘和重视还是在清朝。 清乾隆年间,乐马走向鼎盛,乐马一地云集十万余人,年产银五十万余两,铜三万六千斤,巨全国之冠,供天下耗用。 要知道,开元年间,整个大唐的采银量不过二十万两,尚且不及乐马的一半。 旁人不知道乐马的银储量,但李瑁却清楚地很。 李瑁方一拿下南诏,便密令马璘以南诏国的名义开采银矿,调南诏俘虏及民夫五万来此,另设银监使一职,调心腹董承宴任乐马太守兼银监使,专司采矿之事。 乐马郡的银矿,南诏皇宫堆积如山的财宝,再加上剑南地方每年固有的军政开支,西南半壁,至少二十年内不必再为军费发愁。 “此处共聚矿工五万,且多以士卒为主,劳力充足,按照目前的这个趋势,乐马一年兴许可以出银三十万两。”董承宴站在矿场的望楼上,指着下面的银矿对李瑁道。 李瑁看着下面干的热火朝天的银矿,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若是乐马当真能一年产银三十万,本王便向父皇请剑南镇自行铸币之权,倒是咱们西南的财政便可独立朝堂之外了。” 李瑁要以方镇撼动朝堂,除了军事,财政同样重要,这些年在李瑁的扶持下,剑南镇、吐谷浑甚至安西镇等地对益州商会大开方便之门,益州商会扩展极快,经营势力除了大唐各处外已经扩大到西域、漠北,甚至是安禄山所在的辽东。 益州商会年入百万贯,李瑁采购西北战马,粮草也多赖于此,益州商会已经成为李瑁治理剑南的重要方式。若是有了庞大的商会,再有了稳定的铸币,李瑁便可逐渐将西南财政从根子上独立出来,不再仰人鼻息。 对于李瑁的规划,作为主事人的董承宴自然是知道的。 董承宴听了李瑁的话,拍着胸脯保证道:“殿下放心,下官一定每日派人严加敦促这些人,不给他们躲懒的机会,保证一年的产银量在三十万以上,不叫殿下担忧。” 董承宴知道李瑁甚为在意乐马银矿的情况,否则他也不会在临行前特地来乐马探视,他原本以为李瑁听到他的话一定会心情大悦,但没想到,李瑁竟微微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悦。 “往日里这些旷工你都是何如管制的?”李瑁盯着董承宴问道。 董承宴不知李瑁为何会有如此反应,但还是如实回道:“这些人大多是南诏之战的俘虏,下官自然是以重典严加管制了。” “荒唐!”李瑁听了董承宴的回道,一拍桌案道。 方才李瑁看着矿上的场景便觉得有些不对,原来李瑁觉得不对的原因竟出在这里。 天宝年间大唐强盛,万国来朝,唐人以天下中心自居,将异族之人多视为荒蛮之人,更有甚者将他们看作与豚犬无异,又岂会将他们的死活看在心上。 但南诏是防卫吐蕃的前沿,李瑁是出了心要同化南诏的,对待南诏人自然应该采取怀柔之策,董承宴的行为与李瑁的意思正恰恰相反。 董承宴不知道李瑁因何动怒,忙起身拜道:“下官何错之有,还望殿下明示。” 李瑁看着董承宴慌张的样子,心中也知此事并非尽是董承宴之过,有这种高下观念的绝不在少数。 李瑁抬手示意他起身,耐心道:“这些南诏人非但是俘虏,更是士卒,稍加刮练后便可作做战场,这些本王以后或有另用,你当以郡县府兵相待,不得太过苛责。” 董承宴曾任维州别驾,维州乃是军州,董承宴自然也懂些治军之道,李瑁方一说完,董承宴便反应了过来。 董承宴应了声诺,小声地问道:“殿下这是欲行魏武屯田故事?” 东汉末年,魏武帝曹操曾纳黄巾降卒三十万,于青州屯田,战时为兵,农时为民,开此制先河,大唐的府兵制也和屯田制多有相像,不过如今李瑁要屯的不是田,而是银矿罢了。 南诏还在云南,距离长安千里,李隆基日渐昏庸,在此耳目更是不明,李瑁以矿工为名头藏兵于此,当可瞒天过海。 其实大唐兵员超额早已不是个例,李隆基重边功,但中央财力有有限,于是着各节镇以地方税负养兵。地方兵制与朝廷分割,给予了节度使极大的空间和权力,大唐十节度,无论节度使是否有野心,都没有一个节镇兵员不是超制的,只是李瑁仗着天时地利做的过了一些罢了。 如此一来,南诏国并未灭国,建制尤在,驻守在南诏各处的士卒便有六万;镇南大都护府节制南诏,将兵三万;剑南节度使分权镇南大都护府,尤将兵六万,再加上银矿所藏的五万士卒,李瑁光在西南便拥兵二十万,更可怕的是这些带兵的将领都是李瑁一手提拔,对李瑁忠心耿耿。 可以想象,再过几年,待李瑁稳固南诏,若是李瑁北拒剑阁,西守云贵,凭借着他手下的二十万大军,普天之下谁能动他?如今局势,就算是李瑁是西南的皇帝也不为过了。 董承宴偷偷地看了眼李瑁,心中不由一寒,八年前,李瑁还是一个连剑南都无法完全掌握的愣头青,如今竟已成为吞吐风云,搅动天下,只待乘云而起的真龙。 “魏武帝。” 李瑁口中念叨着这三个字,却并未回答董承宴的问题。 曹操虽是奸雄,但一生所至不过魏王,终是未登九五,李瑁要登的位置比他还要高上一步。 李瑁交代完董承宴便下了望楼,李瑁刚下望楼,一位风尘仆仆,面带倦色的男子便大步迎了上来。 护卫李瑁的南霁云也并未阻拦此人,因为他认出此人正是李瑁的心腹之一,杨玉环的远房堂兄,替李瑁掌管益州商会的杨钰。 杨钰走到李瑁的身边,低声耳语道:“殿下,这是王妃命在下务必亲手送到殿下手中的急件。” 李瑁点了点头,从他手中接过信件拆开,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信件上只写了六个字。 “三姐有孕,速归。” 感谢书友颜蛰的打赏,感谢大家的月票和推荐票支持。 第二十四章 暗会 李瑁之所以能够成为争储的有力人选,除了他自身的势力之外,也离不开他和杨家的关系,这几年来,李瑁能将自己的手伸进皇宫,能在官场上纵横捭阖,其中少不了他和杨玉瑶的内外勾连。 杨玉瑶的支持是李瑁争储的一大助力,这倒也不枉李瑁当年送杨玉瑶上位,但从这一刻开始,这个优势将不复存在了,甚至还可能会成为他的阻力。 若是杨玉瑶生的是公主尚好,一切无事,李瑁还能和杨玉瑶如以往一般和平共处,可杨玉瑶若生的是皇子,那杨玉瑶定然会生出其他的心思,想要扶亲子登上皇位。 毕竟李瑁虽与她关系再融洽,中间毕竟隔着一个杨玉环,自然不可能完全信任,哪如自家儿子来的踏实。 杨玉瑶的态度自然就是杨党的态度,杨国忠权势愈显,若无意外,李林甫退下之后,他便是下一任右相,倒是杨家朝堂内外,都将拥有极大的权势。 不过这些虽然对李瑁打击颇大,但倒也不是致命的,李瑁的根基在西南,朝堂的势力他本就不大。 对杨玉瑶更为在意的反倒是太子李亨,杨玉瑶若怀的是皇子,对他的打击才是最大的,一时间,朝中无数双眼睛都聚集到了杨玉瑶的肚子上。 可是就在满朝权贵心细杨玉瑶所怀是男是女的时候,李瑁的心思却在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点上--杨玉瑶腹中所怀到底是谁的孩子? 在原本的唐史上,这个孩子是不存在的,杨贵妃入宫十数载,并未和年迈的李隆基有过任何子嗣。 如今的李隆基已经六十有余,几乎已经过了男子生育的年龄,如今杨玉瑶有孕,可以算是老来得子,这就由不得李瑁不怀疑了。 唐朝医术受条件限制,就算想检出身孕寻常需要怀胎两月以上,按照李瑁后续得到的消息,杨玉瑶并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公布怀孕的消息,而是压了月余时间,杨玉环也是从她行动不便中猜测,然后暗中像太医求证得到的消息。 如果算上消息从长安传来的时间,也就是说,杨玉瑶怀有身孕至少已经四个月,而在四个月前,李瑁还未出征,人还在长安! 最要命的是那几日,就在他出征的前段时间,他确实和杨玉瑶发生过什么。 无论是出于局势的变幻还是内心的疑惑,李瑁都在南诏待不下去了,他要即刻返京。 收到消息的下午,李瑁便将大军交由各部副将统帅,自己带着南霁云便疾行返京,而大军则对外宣传李瑁染疾,不见外客,将一应想要拜会奉承的官员尽数挡了下来。 李瑁回到长安后并没有回王府,而是回到了公孙含光所在的别苑,换上了一身内宦的服侍,悄悄潜进了大明宫。 此时正直旬日朝会,李隆基正在紫宸殿与百官议事,李瑁进了大明宫便径直去了杨玉瑶所在的承香殿。 承香殿中,杨玉瑶的贴身婢女素秋正在给她揉捏肩膀,杨玉瑶见了李瑁也没有丝毫惊讶,反倒指着李瑁的衣服笑道:“唐唐靖王,天策上将,怎么做事还是这般偷偷摸摸的?” 李瑁笑了笑,将自己身上的宦官外袍脱掉,走到杨玉瑶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的来意三姐理当知晓,这可不是能够公诸天下的东西。” 李瑁火急火燎地回京,他的用意杨玉瑶岂会不知,她拍了拍素秋的手,摆了摆手道:“我这边不用伺候了,你且下去吧。” “诺。”素秋应了一声,闭门退下了。 “妹夫南诏大胜,易爵靖王,敕封天策上将,三姐还未来得及道谢,如今便在此处道贺了。”杨玉瑶盈盈起身,嬉笑着拜道。 李瑁忙将杨玉瑶扶起,客气道:“三姐身怀龙子,金贵地很,万万不必如此客气。” 杨玉瑶握着李瑁扶过来的手,笑道:“妹夫消息果然灵通,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专程从南诏赶来回来。” 李瑁道:“三姐有孕,我自当关心。” 杨玉瑶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李瑁,问道:“哦,只是关心我吗?难道妹夫就不关心这个孩子吗?” 李瑁顿了顿,终于还是直截了当地问道:“这孩子的阿爹是谁?” 杨玉瑶显然早就料到了李瑁会有此一问,一副早有预料的眼神看着李瑁,并没有直接回答李瑁地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有什么好关心的,这孩子的阿爹是谁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李瑁愣了愣,回道:“出征之前,我曾和你有过关系,他可能是我的孩子,我怎会不关心。” 杨玉瑶腹中胎儿的爹是谁,李瑁不确定,但作为孩子的娘,杨玉瑶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 杨玉瑶拿过李瑁的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小腹。 杨玉瑶抬头看着李瑁,眼睛里带着一丝期盼:“我若说这是你的孩子,你会放弃你的志向和野心,转而竭力辅佐他登基吗?” 李瑁看着杨玉瑶的眼睛,顿时哑然。 他会吗?辅佐这样一个尚在腹中的婴儿,他会吗? 李瑁曾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自己争夺帝位只是为了挽万民于水火,扶江山于即倒,但渐渐地,尤其是自南诏之后,他越发地明白了自己的野心,随着权势的增加,他的野心已经越来越大,他就是要登上那至尊之位,无论是为了什么。 而且就算李瑁愿意辅佐他又如何,李泌愿意吗?李光弼愿意吗?马璘、崔乾佑、章仇兼琼...这些跟随他多年的心腹愿意吗?他们看重是李瑁,而不是那个孩子。 自打李瑁决定争储,他就再也无法,也不能停下。就算是他自己想停也不行,因为他根本不是一个人。 李瑁思虑了片刻,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杨玉瑶看着李瑁的反应,丝毫不觉得意外,她踮起脚尖在李瑁地唇边轻轻啄了一口,轻声道:“大唐未来的皇帝只能有一个,既然你不能助我儿登基,你便是他的敌人。” 李瑁听着杨玉瑶的话,知道自己今日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无奈地摇了摇头,离去了。 杨玉瑶站在寝宫中,看着李瑁闭门而去的身影,悄悄地转过身去,摸着自己的小腹,自言自语道:“儿呀,不是阿娘狠心,故意不让你和阿爹相认,而是你阿爹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与其这样,不如彻底断掉的好。” 感谢书友明玉照溪和兔哔难保碗(这名字有点溜)的打赏。 第二十五章 密谋封后 天宝七年初冬,靖王李瑁凯旋返京,皇帝李隆基准其所奏,敕封香花夫人为南诏王,参碎叶之制,为大唐属国,不断其贡。 李瑁述职毕,出了皇宫,第一件事便是快马往府中赶回,离家近半载,除了几位红颜知己,李瑁尤为思念的还有那个两岁多的小李儴。 待到李瑁赶回入苑坊已是午时,李瑁回到自己府门口时,抬头望去,却发现门前的牌匾早已被替换掉了。 依旧是上品紫檀木的底子,刀劈斧斫般端庄威严的烫金大字,只是原本的寿王府三字已经被换做了天策府。 天策上将稀罕地很,而且位份极高,犹在亲王之上,所以武云娘并非悬挂李瑁的王爵,而是直接挂上了最为彰显身份的“天策府”三个字。 李瑁回到天策府,径直便回了敏慎殿,敏慎殿的内室中,杨玉环正哄着小世子李儴午睡,李瑁朝杨玉环打了个招呼,轻轻合上门,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内室。 “嘘...” 杨玉环朝指了指刚刚睡着的李儴,朝李瑁做了一个噤声的收拾,李瑁知道杨玉环的意思,点了点头,走到杨玉环的身旁慢慢坐了下来。 此时李儴已经睡着,小小的嘴巴微张,如金鱼般轻微地一张一合,一丝晶亮的口水从嘴角缓缓流下,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竟吃吃地笑咧开了嘴。 李瑁见他肉嘟嘟的脸蛋可爱非常,于是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不料李瑁手刚放上去,还没来得及动,小李儴便一下醒了过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杨玉环见状,连忙一拍李瑁的手臂,让他把手拿开。 “半年不着家,一回来就把儿子弄哭,哪有你这样当爹的。”杨玉环瞪了李瑁一眼,嗔怪道。 李瑁忙解释道:“娘子冤枉,我没用力气呀。” 杨玉环哪听李瑁的解释,他抱过李儴,一边哄着李儴,一边道:“你习枪练棒这么多年,手上粗糙地很,儴儿脸蛋嫩,哪受得了你摸。” 李瑁看着杨玉环的样子,顿时愕然,自打有了李儴,杨玉环的心思就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他这个夫君反倒是失宠了。 李瑁轻轻摸了摸李儴的头,也不管李儴听不听得懂,只是对他笑道:“将来你是要继承阿爹衣钵,征伐天下的,这么点忍耐还是要有的。” 杨玉环听了李瑁的话,脸上露出笑意,但嘴上还是不依不饶道:“打仗是你们的事情,自有光弼、仁杰他们去做,我们家儴儿是要做太平...” 杨玉环说了一半,一下子顿住了。 李瑁见杨玉环一下子停住了嘴,于是笑了笑,接着道:“对,娘子说的对,为夫自当为儴儿靖平天下,咱们儴儿是要做太平皇帝的。” 李瑁这么说着,杨玉环脸上的笑容终于全部展开了。 古往今来但凡为帝者,就连自己的妻儿都需防备,杨玉环亲眼讲过李隆基的模样,又时常听三姐说东说西,心里自然有些顾忌。 杨玉环知道李瑁对自己宠爱已极,无论是现在的正妃,还是未来可能的皇后,他都会毫不吝啬地给她,但他对小李儴的态度,此前她确实有些拿捏不住,不过如今有了李瑁这番话,她终于不再多想。 杨玉环怀抱着小李儴,有些不安道:“三姐如今已有身孕,将来若是三姐诞下皇子,秋郎的压力恐怕就要更大了,恐怕倒时就连儴儿都不受杨家人待见。” 杨玉瑶是杨家权力的来源,而李瑁与杨家关系又走的不近,甚至早前还因为搭救韦清儿和张巡的原因和杨家起过冲突,在杨玉环和杨玉瑶之间选择,杨家人自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杨玉瑶。 李瑁拍了拍杨玉环的手,安慰道:“娘子大可宽心,为夫虽然近来风头很大,但毕竟位份在这边,天策上将再稀罕,也比不得太子。杨家人想左右储君首选,首要的是扳倒李亨,毕竟只有太子之位空缺了,其他人才能上去,所以真正应该担心的是李亨,而不是为夫。” 李瑁近来趁着南诏大胜风头正劲,又是易爵,靖王,又是增加封地,又是册封为天策上将,已然盖过了李亨这个太子的风头。再加上如今杨玉瑶又怀有身孕,虽还未产子,但已经是对太子之位有所觊觎,这些天,李亨的日子可以说是极不好过。 杨玉环听李瑁说起扳倒李亨,忽然想起了什么,忙跟李瑁道:“秋郎,我近日无意中从杨家那边听到一些消息,也不知有没有用。” 杨玉环虽和五杨走的不近,但毕竟也是杨家人,多少还是有些来往,自然也会耳闻一些东西。 李瑁道:“无妨,你且说来听听。” 杨玉环一边安抚着李儴,一边看着李瑁道:“堂兄杨国忠的四子杨晞前些天进学,我曾去堂兄府上探视,无意听堂嫂提起一些事情,堂嫂说提起进来杨国忠时常在府中密会一些官员,还找太史局在算什么日子,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杨国忠密会官员,还有太史局?”李瑁听着杨玉环的话,不由皱起了眉头。 杨玉瑶怀有身孕和太史局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还要时常密会朝中官员,他们不是应该找太医署吗? 李瑁想着想着,忽然想起了什么。 过了片刻,李瑁轻轻一拍大腿,恍然道:“三姐要封后!” 之前,朝中官员组织杨玉瑶封后的理由几乎都是围绕着杨玉瑶未有子嗣展开的,如今杨玉瑶怀了龙子,且不论男女,至少她的底气已经足了,杨国忠在这个时间段频繁密会官员,想必就是为了此事。 杨国忠的原配名为裴柔,本是蜀地娼妓,出身不佳,后来跟了当时仍旧落魄的杨国忠,产下四子,苦熬了多年,终于有了如今的地位。 裴柔不是什么聪明贤惠的主母,见识短浅,又心直口快,嘴上没个把门的,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自然就无意中和杨玉环透露了出来,这才传到了李瑁耳中。 李瑁一听到这个消息,当场便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立刻对伺候在门外的婢女吩咐道:“来人,即刻传李泌来书房见我。” 说完,他和杨玉环讲了一声,起身离去了。 李瑁离开内室,刚走到门口,便看到负责守卫王府的孙英快步往自己这边走来。 “殿下,左卫中郎将韦昭训下了请柬,邀殿下后日府内一叙。”孙英将一封请柬递到李瑁地手中,恭敬道。 今天谨言在外面,更新地有点迟,希望大家见谅。 第二十六章 韦昭训 樊川韦氏,乃京兆一帯数一数二的世家门阀,其族人多有与皇室成婚者,所以有谚言之:“城南韦杜,去天五尺。” 不过韦氏虽是当时顶尖的世家之一,比起皇室还是多有不如,而且李瑁堂堂靖王,天策上将,朝中武臣之首,也不是韦昭训区区一个正四品的左卫中郎将所能够随便宴请的,韦昭训亲自递帖宴请李瑁,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忐忑。 近来李瑁声势正隆,长安城中想要结交他的达官权贵不知多少,按理说,李瑁对于这样的请柬大可置之不理,然后将其束之高阁,但当李瑁想起那个在芙蓉园中见到的那个如初荷般清丽文秀的韦清儿,他的心却不禁一动。 她本该是她的女人,这一世却要阴差阳错地嫁到广平王府。 广平王府并非善地,广平王正妃崔凝霜的嘴脸和手段李瑁也是见过的,韦清儿若是入了广平王府,恐怕也难以保全。 这世家大族嫁女与两国和亲无异,只要能够攀上夫家的高枝,谁又会在乎一个女子的死活?毕竟在他们眼中,家族的存续和利益才是第一位的。 但不知怎的,李瑁每每想起韦清儿的样子,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情感,于是李瑁思虑之下,终于还是下了决定,亲自到韦府看看。 靖王李瑁凯旋返京,连权臣李林甫和杨国忠,还有心腹章仇兼琼和李光弼等人都还没有会见,便先应了韦昭训的邀,亲自驾临韦府,这对他来说本就是一种荣幸。 长安城南,韦府内院,韦氏三房嫡女韦清儿的闺房中,韦清儿正正对着铜镜,抿着一对红唇,仔细地描画着自己的眉毛。 “莲儿,你快帮我看一下,我眉妆画得正不正。”韦清儿一边照着镜子,一边对身后的丫鬟莲儿道。 “正、正、正,小姐,你从今晨到现在已经画了一个多时辰了,能不正吗?现在还未到午时,靖王殿下还要一个时辰才能过来,小姐是不是太担心了?”莲儿和韦清儿自幼一起长大,名为主仆,情同姐妹,莲儿看着韦清儿一遍又一遍地询问自己,玩笑道。 此次韦昭训宴请李瑁地目的人尽皆知,又如何瞒得过自家人,但韦清儿毕竟是大家闺秀,怎能听得莲儿说这些话,顿时脸被羞地通红,忙解释道:“莲儿你胡说什么呢?靖王殿下初次拜访,我总不能蓬头垢面地去见他吧,这样多不好,会失了韦家体面的。” 莲儿笑道:“我家小姐生地极美,简单梳妆便可美貌动人,到时不要迷住靖王才好,哪里会失了韦家的体面。” 韦清儿对自己的容貌也颇有信心,她听了莲儿的话,心中一甜,但顿了顿,随即又担忧但:“我听闻靖王妃貌若天仙,艳绝长安,靖王殿下平日里看惯了王妃那般美貌,到时该不会没眼看我吧。” 莲儿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道:“小姐多虑了,那靖王妃已经年近三十,而且还育有子嗣,就算容颜再好又如何,怎能比得上我家小姐双十年华,韶华正好?” 杨玉环虽然美名在外,但毕竟比不得自己年轻,韦清儿听了莲儿的话,心里的担忧终于放下下来,反倒闭起双眼,回忆起李瑁飒爽的英姿,还有那些痴情的诗词。 ———————— 一个时辰后,韦府前厅,李瑁如约而至。 韦昭训大开中门,亲自出门相迎,拱手笑道:“靖王亲至,韦府蓬荜生辉。” 李瑁回笑道:“韦氏乃京兆名门,本王早欲拜会,只可惜以往韦坚当家,本王想要亲近而不得,一直到如今才有机会。” 韦昭训忙回道:“殿下之言末将惶恐,昔年韦家之女嫁为太子妃,兄长之举也是时事所迫,还望殿下勿怪。” 李瑁摆手笑道:“无妨,本王并非量小之人,以后靖王府与韦家多加亲近便好。” “一定,一定,正堂宴席以备,还请殿下随末将前往。”韦昭训一边笑着,一边将李瑁引进正堂。 李瑁看着韦昭训恭敬的的态度,心里也隐有一丝恶趣味。 世家,这就是所谓的世家,李亨失势,李瑁崛起,再加上虎视眈眈的杨玉瑶、李林甫,韦家随时又被清算的危险,在这种朝不保夕的环境下,这些清高的世家也只能弯下自以为尊贵的脊梁,去奉承权势。 和雷厉风行而又霸道的皇权相比,世家的影响力来的绵软也缓慢地多。 李瑁和韦昭训步入正堂,分主宾落座,厨中新做的菜肴便纷纷呈上,等到上菜上地差不多了,韦昭训这才拍了拍手,唤过外面伺候的婢女道:“去内院将小姐请来为殿下奉酒言谢。” “诺。”婢女应了一声,往内院去了。 婢女走后,韦昭训朝李瑁拱了拱手道:“早前在芙蓉园中,小女还多赖殿下搭救,小女回来后便一直说要当面谢恩,如今总算是有了机会。” 韦昭训派人先去传唤,过了片刻,韦清儿穿着一身素雅的碧纱裙,温婉可人地便走进了李瑁的视线。 “小女子韦清儿,拜见靖王殿下。”韦清儿走到李瑁地身边,盈盈拜道。 今日韦清儿身上的衣服清素典雅,如一朵初夏小荷般沁人心脾,与她周身的气质正是吻合,叫人不自觉眼前一亮。 李瑁起身将韦清儿扶起,只是稍稍地看了一眼,便笑着赞叹道:“清儿姑娘眼色清丽,楚楚动人,好一个集樊川灵气于一身的韦家女郎。” 韦清儿知道李瑁对自己印象不差,但没想到李瑁竟会当着阿爹的面这样毫不掩饰地夸赞自己,顿时面色一红,忙着谦虚道:“小女子不过蒲柳之姿吗,未料竟能入殿下之眼。” 李瑁笑道:“若连清儿姑娘都是蒲柳之姿,也不知这世上还有几人能算的美人了。倒是本王那李俶侄儿好福气,竟能纳清儿姑娘为妃。” 李瑁地话音方落,韦清儿似乎极为在意李瑁地看法,忙解释道:“殿下切莫误会,清儿与广平王的婚事不过是族中长辈一厢情愿,清儿并不知情,而且这桩婚事还未过了纳采便被广平王妃否掉了,算不得数的。” 第二十七章 联姻 崔凝霜是广平王正妃,对于李俶纳妾本就有着参与权,再加上她娘家权势极大,李俶自然不敢违拗她的意思,刚好韦清儿也不赞同这桩婚事,所以这桩婚事便就不了了之了。 提起崔凝霜,李瑁地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愧色,对韦昭训道:“说起来凝霜也是本王的晚辈,她自幼娇纵,做事霸道惯了,叫韦大人为难了。” 韦昭训摇了摇头,暗示道:“殿下客气了,杨家霸道,长安城谁人不知,又与殿下何干。只是近来杨家势头极猛,恐怕殿下也不乐意看到吧。” 杨玉瑶有孕,杨家越发得势,李瑁自然也是受害者之一,他自然不愿看到,韦家和杨家不是一路人,李瑁说话不必太过忌讳。 李瑁点头回道:“杨国忠。杨锜等人才德不佳,却能窃据高位,于国于民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韦昭训顺着李瑁的话道:“杨家之行,末将也深为恨之,末将欲引韦氏与殿下合作,助殿下对抗唐家,不知殿下可愿否?” 近年来韦家处多事之秋,需要镇得住场面的人物为韦家撑腰,而李瑁在朝堂中声势不足,也需要有人替他发声。 韦家虽然元气大伤,但千年世家底子犹在。而李瑁一向不受关中世家代价,若是此次能够得韦家投靠,对他来说倒是一个不小的助益和不错的开始。 李瑁心动地问道:“如何合作?” 韦昭训当着韦清儿的面,吐出了两个字:“联姻。” 韦昭训之言一出,韦清儿的脸颊顿时红了一片,韦昭训虽为言明与李瑁联姻的对象是谁,但韦昭训适龄当嫁的女儿只有韦清儿一人,除了她,还能有谁? 韦昭训的意思李瑁也能猜出个大概,若非韦昭训想嫁女入靖王府,凭借韦清儿一介女流的身份,为何能出现在此处? 不过考虑到韦清儿在此,女子毕竟面薄,于是李瑁并没有将话挑明,只是侧头看了她一眼,问道:“这个韦将军的意思,还是韦家的意思?” 韦昭训面容一顿,似是酝酿了片刻,回道:“只要殿下愿意,这也可以是韦家的意思。” “此话怎讲?”李瑁不解地问道。 韦昭训小声回道:“老太爷不行了,自打韦坚出事后,整个长房又没有拿得出手的人,韦家家主的人选应该就在这几日了,只要殿下能助在下登上家主之位,京兆韦氏唯殿下之命是从。” 韦昭训的话音刚落,李瑁顿时明白了过来。 难怪韦昭训如此精明的世家子,竟然如此急切地想要与自己联姻,原来是眼热韦氏家主的位置了。 韦坚因行刺被废去后,韦家长房一应人员俱受牵连,如今韦家长房连一个拿得出手的人物都没有,韦昭训作为韦家三房的主事人,自然就有了其他的心思。 联姻李瑁,获取靖王党的支持,凭借着李瑁眼下的声势,趁机登上韦家家主的位置也未尝不可。 李瑁看着韦昭训的反应,心里已经有了衡量。 韦昭训弱冠入仕,至今已二十余年,身为世家子弟的他至今不过正四品的左卫中郎将,按照眼下的这个趋势,就算再过十年,他也难以升任左卫大将军,而许多与他同年的世家子弟早已是部寺堂官,他如何能不心急。 如今李瑁的出现给了他这个机会,李瑁是最有望夺储的几位皇子之一,将来若是李瑁登基,他自然也就可以抱着李瑁地大腿扶摇之上,甚至官位还能超过过去的韦坚。 将整个京兆韦氏和李瑁绑在一起,韦昭训如何不知道这其中的风险,但韦昭训更知道,这是韦氏三房和他自己唯一的机会,错过了这个机会,他将再无翻身的余地。 不过韦昭训需要李瑁,李瑁又何尝不需要韦昭训,李瑁和崔氏为首的山东世家不合,李瑁需要有人去制衡山东世家,而关陇世家无疑便是最佳选择。 李瑁虽然不屑李隆基玩弄的那些权衡之术,但有些时候,李瑁也不得不承认,朝野内外,却是不少的权衡。 李瑁不过稍作思索了片刻便回道:“韦将军的意思本王明白了,你的条件本王答应。不过本王也有一个条件,希望为将军也能答应。” 韦昭训原本听了李瑁答应自己的条件,心中已然大定,但随即听到李瑁另有条件,心中不由地咯噔一下,脸色有些踌躇。 韦昭训的反应连带着一旁的韦清儿也有些不安,心中不由地猜想了起来:莫不是自己入不了殿下的眼,殿下要自己另择联姻人选吗? 不过李瑁的话很快便打消了他们的疑虑,李瑁深深地看了眼坐着身旁的韦清儿,对韦昭训道:“要联姻自然可以,但本王中意的王妃只有清儿姑娘一人,本王在此要与韦将军说明,若非是清儿姑娘嫁入王府,就算来的是韦氏长房的嫡女,本王也不要。” 李瑁的话正中韦昭训的下怀,韦昭训满意地看了女儿一眼,连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韦清儿虽不知李瑁为何这般说,但心里也是甜丝丝的。 一番宴饮,酒足饭饱,宾主尽兴之后,韦昭训对韦清儿道:“为父方才喝多了,头有些昏沉,你替为父送送殿下。” 韦昭训亦是武臣,虽不能言千杯不倒,但酒量自然是不错,岂会因为几杯佳酿下肚便昏沉到走不了路?无非是想让他们独处罢了。 韦清儿此前和李瑁只正面见过一次,还是在芙蓉园那样的环境之下,此时的韦清儿依旧有些不解,以李瑁地阅历和身份,他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为何偏偏对自己另眼相看呢? 她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开元二十九年末,那个刚刚少女怀春的时候,朱雀大街旁的茶楼上,她坐在窗边悄悄地看着他从剑南凯旋而归的身影,就是这样简单地看着他,说不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一直安静地走到门口,李瑁终于打破了沉默,他突然抓过韦清儿的手,柔声道:“清儿,你回去替我转告韦将军,我回去后便令太史局择选良辰,待日子定了之后便来此处娶你回府。” “恩。”李瑁的话仿佛有着巨大的魔力,韦清儿心神恍惚地低头回道。 第二十八章 靖王纳妃 靖王府已有正妃,而且还是眼下如日中天的杨家女,韦清儿嫁过去自然就是侧王妃。 樊川韦氏虽比不得七宗五姓那般声名显赫,但毕竟也是长安数一数二的世家门阀。李瑁虽然近年来虽然风头正盛,但毕竟不是太子,韦府三房嫡女嫁入王府为妾,终究还是在韦府内部引起了许多不满,更有甚者,甚至有人直接建议免掉这场婚事。 不过韦昭训已经和李瑁口头答应,韦昭训将李瑁这尊大佛搬出,韦家也无人敢去得罪,无论心里怎么想的,终于还是认了下来。 韦家其他几房的人,甚至包括韦昭训自己都认为靖王府娶的不过是侧妃,声势自然不会太大,聘礼之类也不会太厚,无非就是寻常惯例罢了。 可当到了靖王府迎亲的那日,整个韦府的人都被惊住了。 纳采、问名、纳吉...一连串儿复杂的流程走完后,便是纳征,所谓纳征,即是男方下聘礼于女方。因多余钱财有关,所以亦称为纳币。 古往今来,无论是什么时候,在纳征的过程中,女方总会将聘礼的数量比作男方迎亲的诚意,而女方也常常会根据纳征的数量来准备嫁妆的轻重。 李瑁贵为靖王,又封天策上将,乃诸亲王之首,自然和寻常的皇子不同,和李瑁联姻,早已不是韦家三房的事情,而是整个韦家和天策府的事情,嫁妆的轻重自然也是由韦家决定的。 金一千两,银三千两,锦缎一千匹,田庄一处,另加珍珠翡翠若干,韦清儿嫁妆的规模全然是按照昔年韦家女嫁于太子李亨为正妃时的半数为准的。 亲王不比太子,侧妃也不比正妃,按照寻常的规矩,这样的规制也算是中规中矩了,但当靖王府的聘礼送到韦家时,整个韦家都哑然了。 聘礼的册子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钱三万贯,蜀锦两千匹,珠宝玉器各色十箱,良田五千亩,靖王府的聘礼折合成钱财不在十万贯之下,世人皆传靖王府豪富,果然半点不虚。 不过李瑁在关中统共永业田不过一万亩,此次下聘拿出了一半,也足见李瑁对韦清儿的情谊了。 看到寿王府的厚重的聘礼,韦家人也立刻做了决定,那就是改嫁妆。不过由韦坚嫁女于太子的旧制在前,韦家也不便逾矩,于是就将韦清儿的嫁妆翻了一番,改作与原太子妃韦氏相同。 纳征之后便是问期,太史局着人测算了一番两人的生辰八字之后,呈上了几个上佳的良辰吉日,李瑁择选了一番后,定在了半月后的十一月初六。 十一月初六,冬至的后两日,正是靖王李瑁纳娶侧妃的日子。 李瑁所娶的乃是侧妃,按理说不当动用亲王婚娶的仪仗,不过好在李瑁不同于寻常的皇子,他还身兼剑南节度使之职。李瑁前往迎亲所用的仪仗便是剑南节度使的仪仗。 节度使官居正二品,乃方镇首官,节制数州,军事专杀,威仪极盛。 正如《新唐书·百官志四》所载:“节度使掌总军旅,颛诛杀。具帑持兵仗诣兵部辞见,观察使亦如之。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中官祖送,次一驿则上闻。入境,州县筑节楼,迎以鼓角,衙仗居前,旌幢居中,大将鸣珂,金钲鼓角居后,州县赍印迎于道左。” 单以仪仗而论,剑南节度使的威仪丝毫不在亲王之下。 李瑁纳娶侧妃是整个靖王府的大事,按照宗室的礼仪,李瑁不得亲自迎接,代表靖王府前去接亲的是靖王府长史高适。 高适带着靖王府的车驾刚到韦府,韦昭训将韦清儿送到中门处,宫中传旨的太监恰巧也赶了过来。 “孙公公,咱们又见面了。”高适拱了拱手,上前笑道。 高适是李瑁的长史,统掌靖王府一应事宜,往常与孙公公也打过交道,自然是识得的。 靖王府长史乃正四品官衔,若是寻常的四品官,孙公公是全然不看在眼里的,但高适却不同,他的李瑁的心腹,在李瑁跟前也是说得上话的人。 孙公公笑着还礼道:“陛下有命,现左卫将军高长峰去职,升左卫中郎将韦昭训接任左卫将军,统摄左卫军务。” 左卫将军乃从三品军职,左卫大将军的副官,左卫大将军通常不理军务,所以左卫的事务一般是有左卫将军代管。 中郎将到将军虽看似差距不大,但三品和四品之间的间隔宛如鸿沟,是多人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坎,光是韦昭训自己就已经跨了十年没跨过去,没想到如今竟为了做了李瑁丈人的原因跨了过去。 这封圣旨虽未言明各中原因,但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这明显是看在李瑁的面子上升的官。 “臣韦昭训谢陛下隆恩。”韦昭训捧着圣旨,心中一阵激荡。 官位晋升,韦昭训争夺韦氏家主的筹码和底气又重上了几分。 宣旨谢恩毕,韦清儿便被高适接回靖王府。 傍晚,韦清儿手持红扇,做却扇礼,在陪嫁丫鬟莲儿的陪伴下坐在采雪堂的内室中,心里充满了忐忑和喜悦。 从少女怀春到嫁为人妻,前后七年,其中几番波折,韦清儿终于成为了他的女人,韦清儿心里自然难掩喜色。 但韦清儿从头到尾和李瑁见过不过数面,说过的话一双手便能数的过来,高高在上的李瑁于她而言多少有些陌生。 韦清儿这样提着心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噔噔噔”,一串脚步声传来,内室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隔着薄如蝉翼的扇面,韦清儿看到身着大红喜袍的李瑁推门走了进来。 “宗室迎亲有些繁琐,叫清儿久等了。”李瑁方一进门,便走到韦清儿色身边体贴地轻声道。 韦清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似乎还没有彻底黑透,于是问道:“殿下不必在外面陪客吗?” 纳娶侧妃虽不比正妃那般来的隆重,但李瑁依旧宴请了许多交好的朝中官员,光是十六卫的将军便来了许多,在韦清儿看来,李瑁此时应该在外面应酬才是。 李瑁摇了摇头道:“外面的事情自有达夫和云姨料理,本王不愿你久等,于是提前离了席。” 李瑁身份在此,天下谁敢灌他的酒,反倒他走了,那些个将军喝的才更是尽兴。 李瑁说完,便想要伸手去拿掉韦清儿手中所持的红扇,一睹芳容。 不过李瑁的手刚刚伸了出去,却被一边伺候的莲儿拦了下来。 “殿下,按照关中习俗,殿下当吟却扇诗,方可拿开喜扇。”莲儿年纪虽小,但却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唐人好诗,成亲时有催装诗,亦有却扇诗,能做则做,不能做则吟前人诗句。 催妆诗是在女方府上催女方上马车时所做,韦清儿既然来了这里,想必是高适替他作了催妆诗。想起此时,李瑁有些庆幸自己派了高适这个大文豪前往接亲,若是去的是个半吊子,岂不是要闹笑话了? “却扇诗?可有韵律所限?”李瑁停住了手问道。 “七绝皆可,殿下文名满长安,想必应该是手到擒来吧。”莲儿没想到李瑁竟不明却扇之礼,笑着回道。 不过她想了想也是了,杨玉环是蜀中人,那边成亲的礼仪想必是不同的。 李瑁听了莲儿的话,低头沉吟了片刻,一番思索后便开口道:“城上风生蜡炬寒,锦帷开处露翔鸾。已知秦女升仙态,休把圆轻隔牡丹。” 感谢书友神江左梅郎的打赏,感谢对谨言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一章 高仙芝送礼 天宝八年中,范阳、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大败契丹,斩首两万余,拓土千里,捷报入京,同年,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大败石国,虏其王及王室部众,大胜而还,进京献俘。 西域、辽东两方大胜,李隆基圣心大悦,当即下旨,加封贵妃义子安禄山为东平郡王,册封高仙芝为密云郡公,一时间,满朝上下,投李隆基所好者无数,文武百官纷纷上书庆贺,扬其武功。 更有甚者,新任御史大夫王鉷为博李隆基欢心,直言天宝富强已超秦汉,皇帝之功可盖太宗,上表请封西岳,以彰其功。李林甫、杨国忠等群臣亦纷纷上表附和,请求华山封禅。 华山封禅乃皇帝的无上荣耀,王鉷之言正中李隆基下怀,李隆基闻言大喜,遂许王鉷所奏,着王鉷为封禅使,凿华山路,设置坛场于其上,总掌一应封禅事宜。 就在满朝上下歌功颂德,沉醉于天宝繁华和李隆基的功德中时,前段时间风头极盛的天策上将、靖王李瑁却偃旗息鼓,刻意远离朝堂,不声不响地躲到了小妹太华公主李婉的太华观,偷得浮生半日闲去了。 “撇却巫山下楚云,南宫一夜玉楼春。冰肌月貌谁能似,锦绣江天半为君。” 太华观的绣楼上,李瑁倚坐于胡床之上,一边欣赏着楼外的风景,一边看着手中纸笺上的诗句,小声地诵读了出来。 纸笺上笔墨生香,字迹清秀,和李瑁浑厚大气的字迹大相径庭,显然是女子所书。 “诗倒是好诗,意境也足,只是怎么本王读了却觉得酸溜溜的?”李瑁看完手中的小诗,扬了扬了纸笺,对身旁服侍的江采萍笑道。 江采萍青翠如画的眉头轻蹙,一双美目如清澈的湖水般凝视着李瑁,轻嗔道:“俗语说地好:‘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李郎新娶韦家娇妻,正是浓情蜜意,你缠我绵之时,难道还不许小童这失了宠的旧人哀怨两句吗?” 前些天李瑁纳韦清儿为妃,动静搞得极大,半个长安城都知晓了,江采萍虽不怎么出门,但多少也听说了一些,今日恰逢李瑁来此,自然醋上了两句。 李瑁纳侧妃,非但江采萍这边,就是杨玉环那边也怨怼不少,李瑁早已习以为常了。 其实李瑁近来也曾多次提议要将江采萍纳入王府,只是江采萍觉得自己曾为良家子,又是宫中出来的,若是在这个时候进了王府,必定会引起有心人的关注,为李瑁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一直没有答应。 李瑁听了江采萍的话,无奈地笑道:“怎么,难道太华观这株脱尘出俗的梅精也食人间烟火,懂得吃醋吗?” 江采萍瞥了李瑁一眼,掩嘴笑道:“长安李玉郎,好色之名满天下,我若是吃了你的醋,那岂不是整座太液池都装不完?” 李瑁听了江采萍的话,顿时一阵苦笑。 他虽为亲王,但所娶妻妾不多,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和其他动辄姬妾数十人的皇子根本比不得。 和永王、颍王、信王相比,他简直好了太多,但不知为何,诸位皇子中,偏偏他的好色之名最甚。 “市井流言不足信,釆萍是聪慧女子,自然不会取信。”李瑁拉过江采萍的手,柔声道。 江采萍任由李瑁把玩自己的玉手,轻笑道:“无论是真是假,从来市井之言最为伤人,尤其是朝堂上的人物,若非如此,李郎也不会来我这儿避事了。” 自打李瑁回京后,长安市井中易储风波便大起,一个个传的有鼻子有眼,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一般。若非李瑁知道内情,李隆基虽对李亨不满,但他对李瑁也颇多忌惮,眼下暂无更易东宫的打算,李瑁自己都快相信了。 不过流言归流言,李瑁谨小慎微之下倒也不易被伤及,真正叫李瑁头疼的却另有他事。 李瑁从怀中取出一份礼册,递到了江采萍的手中:“这是安西节度使高仙芝此次进京,赠与本王的礼单,你且看看。” 高仙芝战功卓著,本是李瑁重点拉拢的边帅之一,李瑁如今提起他却是面色不悦,难不成是礼单出了问题?江采萍好奇地接过礼单看了起来。 江采萍拿着礼单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便被里面的内容惊到了:“宝石各色八斗,黄金三千两,白叠布一百段,良马三百匹。” “这,这礼单也太贵重了吧?”江采萍拿着礼单哑然道。 李瑁点了点头道:“本王找益州商会的人算过,高仙芝的这份礼单,价值当在二十万贯以上。” “二十万贯!”江采萍听到这个数字,掩嘴惊叹道。 天宝年间天下富庶,府库充足,但一户普通人家家财不过两百贯上下,二十万贯是整整千户人家的家财之和,而节度使一年岁俸不过两千石,这些钱财他是哪来的?就算是贪墨这个数字也太大了,要知道,高仙芝升任节度使不过的去年的事情。 “这么多钱财高仙芝是哪来的?难不成是贪墨的军饷吗?”江采萍不解地问道。 李瑁叹了口气道:“虽非贪墨的军饷,但也相去不远了,这些钱财是高仙芝从石国之战中掳掠而来。高仙芝破石国皇城,搜刮三日,尽据其财,得宝石一百三十斗,黄金一千五百斤,良马、香料各色物资堆积无数,他送给本王的不过是小头。” 江采萍听了李瑁的话,顿时折舌,她曾听李瑁说过,高仙芝其人贪婪,最好钱财,没想到竟胆大到了这个份上。他送李瑁这么重的厚礼,想必是担心东窗事发,求李瑁庇护来了。 “想必真正叫李郎为难的不是这厚礼,而是高仙芝这个人吧。”江采萍猜测道。 江采萍一向善解人意,李瑁点头回道:“这些礼物虽贵重,但本王还没放在心上,真正叫本王难办的确实是高仙芝。高仙芝虽然贪财,但瑕不掩瑜,他善于山地战,在西域价值极大,一时间不宜轻动。但是他吞没石国之财甚巨,若是被御史捅出来,必定会引起不小的风波,本王也难以庇护非但是高仙芝的厚礼,就连他这个人也烫手地很。” 李瑁一边说着,一边闭眼揉着人中,一副苦恼的样子。 江采萍看着李瑁的样子,与他平日里智珠在握的模样相去极大,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李郎当局者迷,看的却有些偏颇了。” 李瑁听了江采萍的话,不禁来了兴致,问道:“哦?你倒是说说看,本王哪里看的偏颇了?” 第二章 贵妃产子 江采萍笑道:“李郎总担心此事被人捅出来,可若是此事没人捅出来呢?御史台首官御史大夫王鉷率先请旨封禅,此时若是将这个丑事捅出来,不等于是打了陛下的脸吗?小童料想,就算此事王鉷知道了,他也只会帮忙隐瞒,不会将事情扩大,毕竟大唐十节度,谁背地里还没点见不得人的事情,谁敢把这个天捅破?” 节度使权力极大,在方镇中生杀予夺,所向披靡,几与皇帝无异,放纵惯了,难免会干些出格的事情。 其实私吞战利品的事情李瑁也做过,李瑁在南诏私吞的财宝比高仙芝多的多,只是李瑁做的隐蔽,不为人察觉罢了。 大唐十节度中,安禄山贪功,哥舒翰好色,高仙芝喜财,安思顺嗜杀,杨国忠揽权,李瑁更是野心勃勃,真正算起来没有谁是干干净净的,若是将事情查的底掉,整个大唐边军就都会乱掉,就算是李隆基也没有这个胆量。 李瑁笑吟吟地看着江采萍,问道:“你的意思是高仙芝做贼心虚,自己想多了?” 江采萍坐在李瑁的身边,将手中的礼册轻轻塞回了他的怀中。 “不然呢,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谁敢在西岳封禅的时候戳破这个谎言?” 李隆基年迈昏庸,唯听顺耳,不纳忠言。如今的大唐吏治早已不比开元年间那般清明,就连比起天宝初年也多有不如。朝中敢于直言者杀得杀,贬的贬,留在朝中为官的不是几大朋党的党羽,就是随波逐流的应声虫,哪还能找出当年张九龄、姚崇这等刚直的人物? “满朝朱紫贵,尽是太平人。这粉饰地极好的‘煌煌盛世’之下,能说真话,能为百姓请命的人确实已经不多了。”李瑁听了江采萍的话,长舒了口气,幽幽叹道。 江采萍见李瑁似有感慨,于是轻轻抚了抚他的胸口,劝慰道:“吏治如此,朝堂如此,李郎不必忧烦。说来李郎能有今日也是时势所造,若是李郎生在太宗朝,岂能有如此气象?” 太宗朝政治清明,君臣一心,若是李瑁身在太宗朝,恐怕也只是一个“英果类我”的吴王李恪,难有作为。 ------ 时值春末,风光正好,只是日头却渐渐厉害了起来,李瑁在绣楼上待了大半个上午,渐到午时,阳光终于照了过来。 江采萍不耐热,看着太阳晒到脚边,便拉着李瑁的手下了绣楼,李瑁刚刚走到楼下,却遇到了迎面匆忙走来的李泌。 李泌修黄老之道,向来讲究的是风轻云淡,能叫他如此着急的事情不多,想必是朝堂中的大事。 李瑁上前问道:“长源如此匆忙,所为何事?” 李泌神情严肃地回道:“殿下,贵妃娘娘生了。” 李瑁听了李泌的话,心里咯噔一下,接着李瑁看了看李泌的样子,心中已经猜到了大概。 “贵妃生了皇子?”李瑁沉声问道。 李泌点了点头回道:“半个时辰前贵妃刚生下一位皇子,眼下陛下正在接受百官朝贺。” 李瑁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杨玉瑶生了皇子,李隆基的第三十一子,他们的关系便从天然的盟友变作了争储路上的对头。 现在,不只是李亨,就连杨玉瑶也成了李瑁通往至尊之位路上的一块大石。 “小皇子可有定下姓名?”李瑁接着问道。 李泌点了点头回道:“小皇子赐名李珺,爵封英王。” 李珺,英王,不过刚出身的皇子,竟然连爵位都定了,李隆基宠爱他到底是到了何等程度? 昔年武惠妃受宠,李瑁也是深得李隆基喜爱,也是十岁之后才封的亲王,杨玉瑶之子居然刚出生就封了英王。 李珺,英王,光从姓名和爵位就不难看出李隆基对他的重视和宠爱。 一个受宠的小皇子,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杨玉瑶,再加上权势煊赫的杨家,一个实力雄厚的帝位的有力争夺者横空出世,让原本几乎徘徊于李瑁和李亨之间的帝位有变得悬疑不定。 而且李珺比起李瑁和李亨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那就是年幼。李隆基多疑地可怕,孩童没有野心,短时间也不会威胁到他的统治,这样的环境下,这样一个本该是劣势的东西竟可笑地成了优势。 “事已至此,长源以为本王该当如何?”杨玉瑶已经生下了皇子,再多的担忧也都无济于事,现在首先要做的还是应对好此事。 李泌道:“殿下首先要做的便是入宫道贺,不能叫人找出毛病。贵妃产子,太子比殿下更急,更担心,殿下切不可忙中出错,平白开罪了贵妃。” 杨玉瑶生子,首先威胁到的是太子李亨的位置,而不是李瑁,只有当李亨倒下,被废黜了储君之位,下面的才是李瑁和杨玉瑶的较量,现在就开罪确实早了些。 李泌的话在杨玉瑶产子之前李瑁就已经想到,但李瑁担心却不止于此。 “贵妃之子封王倒还好说,本王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李瑁看着李泌,担忧道。 李泌乃李瑁谋主,两人相交十年,早已极有默契,李瑁方一开口,李泌便猜到了李瑁的意思。 “贵妃产下皇子,殿下是担心的是贵妃乘机封后吧。”李泌问道。 李瑁点了点头道:“长源所言不错,之前朝臣阻挠贵妃封后无非就是无后一条,如今贵妃生下皇子,这些阻力便就不存在了,以贵妃压抑多年的野心,封后是必然的。” 杨玉瑶虎视皇后之位早已不是一年两年,如今杨家势大,时机成熟,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李泌也补充道:“而且陛下西岳封禅在即,一国之君封禅岂能无一国之后?恐怕贵妃封后就在这几月了。” 李瑁听着李泌的话,脸上露出意思懊恼:“过去对了对付太子,本王命人请贵妃为后,没想到如今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当初为了挑拨李亨和杨玉珠的矛盾,李瑁指示殿中侍御史祁盛率先在贵妃生辰宴上奏表贵妃晋后,如今祁盛因为首倡有功,被提拔为侍御史,而苦果却是李瑁吞下了。 第三章 谋算 大明宫,承香殿的内殿,刚刚生完小皇子的贵妃杨玉瑶正虚弱地躺在床榻上,素秋则抱着小皇子和杨国忠一同站在一旁。 杨玉瑶的脸色看似苍白,嘴唇上的血色也比往常要淡上许多,但她的眼中却散发着以往都不曾有的锐气和精神。 她怀胎九月终生下皇子,她的地位终于前所未有的稳固,如今她的保障已经不止是李隆基的宠爱,还有眼前这个孩子。 李珺,英王,方一出生,他便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宠爱,就连当初的李瑁都无法比拟,而且她刚刚得到消息,小李珺的封地已经定了下来,就在距离长安城不过三十里地的咸阳,封邑三千户,临近国都,俱是膏腴人家。 不过她并不满足,珺不是君,英王也不是东宫,她还有更大的野心,一个李瑁都兴许都没有料到的野心。 李隆基年迈,已然六十有余,身体已经每况愈下,就算他调理地再好,也架不住这样无节制地消耗,按照杨玉瑶的计算,他能理事的日子绝不会超过十年。 若是李珺能够成为太子,能够继承李隆基的皇位,十年后,李珺不过十岁,还未到能够理事的年纪,他还需要依赖他的娘亲,到时,杨家已然权倾朝野,而她又有大义在身,她若以太后之名摄政,最差也是第二个窦漪房和吕雉,说不定还会有坐北朝南的机会。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一个,她要先迈上皇后之位,只有这样,她的珺儿才是嫡子,才能占据大义,才能有机会挤掉李亨,打败李瑁,顺利地登上皇位。 “堂兄,朝臣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吗?我若要封后,压力恐怕不小呀。”杨玉瑶靠着床榻上,看着一旁的杨国忠,问道。 如今的杨国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在李瑁面前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小卒,现在的他已经贵为正二品朔方节度使,户部尚书,江淮转运使,身兼三十余职,梳掌天下财政,位高权重。 天下百僚中,除了右相李林甫和天策上将李瑁,已无能与他抗衡者,就连手无实权的左相陈希烈在他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不过虽然如此,他在堂妹杨玉瑶的面前依旧是一副恭敬的模样,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权势的来源,他,包括整个杨家的权势都是来源于杨玉瑶,若是没有杨玉瑶,杨家只是蜀中一个中等人家,何来今日的地位。 “娘娘放心,百官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只待明日早朝,群臣便会上书,奏请封娘娘为后。”杨国忠回道。 杨玉瑶听了杨国忠的话,心里并未觉得舒畅,反倒隐隐有一丝担忧。 “群臣上表封后,太子必然会全力反对,李林甫的意思我们也拿捏不准,想要一举成功,恐怕不易啊。” 杨玉瑶垂涎后位已久,她连一刻都不想等,她要以最快的时间当上皇后。 对于杨玉瑶的担忧,杨国忠回道:“娘娘大可宽心,近日新晋御史大夫王鉷有意投靠于我,我只要让他再出把力,凭借御史台的上百张嘴,也是个极大的助力。封后之议,绝对万无一失。” 虽然杨国忠连连保证,但杨玉瑶仍旧摇头道:“还是不妥,王鉷新任御史大夫不久,御史台实际上还是李林甫的地盘,想要控制他们恐怕不易。而且区区一个王鉷分量太小,我们还需要另外一个人的支持。” “谁?”杨国忠问道。 杨玉瑶看着杨国忠不解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一丝失望,杨国忠小聪明不少,但大局观实在差了些,最多算是中人之姿。若是李瑁愿意助她,她又何必将宝全部压在杨国忠的身上。 杨玉瑶压制着心里的失望回道:“满朝上下能与太子、李林甫抗衡者除了李瑁还能有谁?封后之争他和靖王党的态度很重要,绝不能任由他这样摇摆不定,我们一定要得到他的支持。” 其实杨国忠对李瑁是很反感的,甚至是有些畏惧的,虽然杨国忠眼下风光,但他出身卑微,在李瑁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凤子龙孙面前他总会有莫名而来的自卑,李瑁又曾经见过他落魄的样子,他只要一站在李瑁地面前,他就仿佛回到了十年前,成为了那个只能站在路边恭候李瑁的微末之官。 “李瑁也是皇子,他也想争这皇位,他怎么可能会和我们一条心,娘娘还是离他远些的好。”杨国忠想都不想地否定了杨玉瑶的想法,建议道。 不过杨玉瑶摇了摇头,坚持道:“堂兄不必多虑,皇位之争本就无情,只要他肯帮我们就行,何必要他和我们一条心。” 只要有利益,就会有合作,李亨未废,李瑁和杨玉瑶之间共同的利益还在,还远远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自然还有合作的可能。 “娘娘有办法说服李瑁?”杨国忠接着问道。 杨玉瑶自信地点了点头道:“不过软硬兼施罢了,咱们这个妹夫也是聪明人,我至少有九成的把握让他就范。” 杨国忠担忧道:“李瑁不是善茬,娘娘逼他就范,难道就不怕李瑁将来报复吗?” 杨玉瑶看了眼素秋怀中的李珺,摇了摇头道:“无妨,就算他将来再动怒,我也有自保的法子。” 杨玉瑶很清楚,李瑁和李隆基不同,他不是无情之人,李珺的身世,杨玉瑶始终没有告诉李瑁,有这样一个护身符在,无论将来发生了什么,李瑁都不会伤害李珺,也不会伤害她。 杨玉瑶倚仗的是什么杨国忠自然不知,他也不会傻到真的去问。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门外伺候的宫女走了进来,行礼禀告道:“启禀娘娘,天策上将、靖王殿下携礼前来道贺。”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刚刚杨玉瑶还提到李瑁,没想到这么快李瑁便便来了。 “快请靖王殿下进来。”杨玉瑶坐直身子对宫女道。 “诺”,宫女应了一声,下去领人了。 宫女走后,杨玉瑶又对素秋和杨国忠道:“素秋,你将珺儿交给我便好,你带着堂兄从侧门先行回避。” “诺。” “下官告辞。” 素秋将李珺放在了床头杨玉瑶的手边,和杨国忠应了一声,一同出去了。 多谢书友子兮君兮的打赏,听名字莫不是个姑娘? 第四章 交易 “恭喜三姐,贺喜三姐,小皇子出世,以后三姐的地位越发稳固了。”李瑁方一进殿,便拱手贺道。 杨玉瑶看着李瑁身着亲王正服进殿,不禁调笑道:“今日妹夫倒是难得正大光明一次,三姐倒是有些不适应了。” 以往李瑁密会杨玉瑶都是身着便服,不会如今日这般大摇大摆地过来,故而杨玉瑶有此一说。 李瑁回道:“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是来道贺的,何必偷偷摸摸地过来呢?” 杨玉瑶听了李瑁的话,也不继续调笑他,只是嘴巴朝小李珺的方向努了努,对李瑁道:“妹夫是专程来道贺的,都不来抱抱珺儿吗?” 李瑁没想到杨玉瑶会这么说,微微一愣,走到了床边,低头看向了床头的李珺。 李瑁刚看了李珺一眼,心头便突然地一颤,总觉得和他莫名的亲近,李瑁再仔细看去,发现李珺竟和李儴长得有六分相似,似乎就像是先后出生的亲兄弟一般。 杨玉瑶倚在床上,看着李瑁一脸错愕的神情,不由觉得好笑,于是故意问道:“怎么了?珺儿长得难看吗?竟叫妹夫你如此失态?” 李瑁微微楞了楞,忙摇头道:“珺儿漂亮地很,长大了想必也是个美男子。” 杨玉瑶抬头看着李瑁的模样,若有所指地回道:“珺儿长大是不是美男子我不知晓,只望他能如妹夫这般,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李瑁相貌俊秀,样貌本就不错,说来杨玉瑶的话说着并没有什么不妥,但听在李瑁的耳中,总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李瑁弯下腰,将床边的小李珺抱了起来,李瑁伸出手指,轻轻的拨了拨他的嘴唇,小李珺竟没有哭,反倒安静地看着李瑁,眼中仿佛写满了好奇。 “珺儿胆子倒是大,竟不认生的。”李瑁觉得李珺出奇的亲切,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笑道。 杨玉瑶道:“许是这孩子和妹夫有缘吧,方才陛下弄了他两下,他都被弄得哇哇大哭,倒是和妹夫你亲近地很。” 李瑁听着杨玉瑶的话,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杨玉瑶的话中带着其他意思,仿佛有意无意的拉近他和李珺的关系。 说实在的,李隆基年迈,对于李珺这个历史上本不该出现的人物,李瑁对他一直是存有疑惑的,他与杨玉瑶也有过数度鱼水之欢,他甚至想过,李珺就是他的孩子,但无论李瑁怎么试探,杨玉瑶始终不愿跟他讲透,就是不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三姐,珺儿的阿爹...”李瑁终是按捺不住,又一次问道。 可李瑁的话刚一出口,杨玉瑶便将李珺从李瑁手中夺了回来。 “珺儿的身世与你何干?如果珺儿是你的骨肉,难道你会帮珺儿登上皇位吗?”杨玉瑶突然脸色一变,瞪着李瑁道。 李瑁没想到杨玉瑶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反应,微微一愣,在心中斟酌了片刻才道:“如今的大唐局势风云变幻,早已不比开元年间,绝不是珺儿这样一个无知懵懂的孩童可以处理的,你若强项推他上位,只会害了他。” 现在的大唐在军事上枝强于干,在政务上又是一片昏官当道,地方更是土地兼并严重,达官显贵和平头百姓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 将来若是李隆基去世,各大方镇再无节制,一个个拥兵自重,届时这样群狼伺虎的大局下,推李珺这样的孩童登上皇位,主少国疑,杨家又都是一帮庸才,可以想象,若是将来安史之乱再现,执掌朝权的不是李泌、李光弼和郭子仪这样的英才,而是杨国忠、杨琦之流,大唐朝廷和李珺的下场可想而知。 说来李瑁所言不虚,但杨玉瑶却半点听不进去。 她多年不曾深入民间,和李隆基一样,对于大唐的了解大多来自地方官员报喜不报忧的奏折。 在她看来,如今的大唐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她的珺儿将来登上了皇位就是和李隆基一样歌舞升平,恣意享乐的,她全然看不到将来大唐的危局,她只把李瑁的话全部当做是他满足自己野心的托词。 杨玉瑶瞪了他一眼,问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有些话妹夫就不必说,也不必问了吧。” 杨玉瑶越是这么说,李瑁的心里越是疑惑,但李瑁清楚,杨玉瑶今日是给不了他答复了,于是李瑁道:“今日我来的匆忙,也没来得及给珺儿准备见面礼,待我改日入宫一定给珺儿准备一份大礼。” 杨玉瑶摇着头道:“大礼就不必了吧,三姐有一事相请你帮忙,若是成了,想必珺儿也会很高兴的。” 杨玉瑶只是这么一提,李瑁便猜到了杨玉瑶的意思,无外乎就是皇后之位。 杨玉瑶若登后位,受到冲击的不只是李亨,还有李瑁。短期来看,奉杨玉瑶为后确实有利于废黜李亨的太子之位,但长远来看,这样无异于给自己树立一个劲敌, 李瑁正想着该如何回绝他,杨玉瑶便又接着道:“妹夫不必急着回复我,在此之前我倒是有一个消息想告知妹夫。” 李瑁不知杨玉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问道:“何事?” 杨玉瑶忽然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前日在陛下的案头无意中看到了太子的一封奏折,奏折中所言的俱是边关权重之事,妹夫可能猜到太子最终的目的?” 王忠嗣去职之后,太子在边镇的势力大损,已然十不存一,李亨自然希望削弱边镇的权势,但具体李亨怎么做,李瑁还真是猜不出。 李瑁想了想,摇头回道:“我着实猜不到。” 杨玉瑶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缓缓吐出了四个字:“节度移镇。” 杨玉瑶的话一出口,李瑁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李亨想要通过各大节镇调换节度使的方法来削弱各镇的势力。 大唐十节度,大多都在自己的地盘盘踞已久,自己的势力自然也经营地颇为稳固,若是调换了节度的方镇,经营多年的势力自然就会风飘云散,不复存在,这一招可谓釜底抽薪。 李瑁经营剑南多年,根生地固,李瑁若是没了剑南,光凭他在朝堂的权势很难再掀起什么风浪。 “三姐能为我做什么?”李瑁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沉声问道。 杨玉瑶听得李瑁这么问,心中便以知道,李瑁打算跟她合作了。 杨玉瑶回道:“我通过王忠嗣的亲卫得到一封王忠嗣写给李亨的亲笔信,我只要将这封信的内容稍加润色,便足以让皇帝怀疑李亨请旨移镇的目的,到时此事自然不了了之,而且李亨还会叫陛下对他越发地不满。” “那我要为三姐做什么?”李瑁接着问道。 “妹夫这么聪明,你要做什么还需要我教吗?”杨玉瑶抬头看着李瑁,盈盈笑道。 第五章 离间 其实说起来,跟着王忠嗣一起被贬谪的亲卫无一不是跟着王忠嗣尸山血海爬过来的,一个个对他俱是忠心耿耿,情深义重。 但世事就是这样残酷,大多数情感总是敌不过现实和利益的诱惑,家室、美人、钱财,对于一个在汉阳陪着王忠嗣苦守三年的侍卫来说有着致命的诱惑,而想要满足这些诱惑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交出一封书信,一封看似没有什么危险的书信,他甚至不会有太多的负罪感。 按照杨国忠和杨玉瑶本来的意思,他是要将这封书信的内容重新誊写,找高手临摹王忠嗣的字迹,重新仿制出另外一封信,但李瑁却给了杨玉瑶不同的建议。 模仿他人字迹的高手手上功夫再强,终归会有出现疏漏的可能,只要被李隆基发现异常,那边会前功尽弃,与其采用这种冒险的方法,不如干脆简单一些,直接在原信上面涂抹。 一封寻常的书信交到了李瑁的手中,经有心人之手,只需要将书信的某些地方涂抹覆盖,将原本没有什么大碍的内容盖住,故意选择性地露出一些言语模糊的字眼,整封信的意义瞬间就不一样了。 早在东汉末年,关中之战中,曹操为了离间凉州韩遂和马超的关系,就曾用一封故意涂抹过的诏安书诏安韩遂,并故意叫马超知晓,让马超看到这封诏安书,借此引起了关中联军之间的相互猜忌,最终使得韩遂和马超分道扬镳,最终被曹操逐个击破,一举平定了关中。 这一招很老,但就是这么老套的一招,千百年来却屡试不爽,只因人心向来如此,他们总是愿意相信那些他们最为担心的事情,并且会不遗余力地铲除后患,不只是年轻气盛的马孟起,就是老而多疑的李隆基也不例外。 杨国忠手中有王忠嗣和李亨的密信,杨国忠并未亲自将密信送到李隆基的案前,这样做起来未免太过明显,容易引人怀疑,杨国忠安排将信件呈上去的人正是巡监汉阳的州道监察御史。 监察御史代天巡狩地方,地位特殊,可接民间申诉,案查州道所属的官员。监察御史美其名曰匿名投信,便将信件加急入京师,在杨国忠的安排下出现在了李隆基的案头。 李隆基方一看到地方御史呈上来的密信,心里大惊,便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 他甚至没有怀疑这封信件的真伪,也没有急着派人去核实,他最先想起的是几日前李亨奏请各节度移镇的奏折。 若是各道节帅移镇,必会引起方镇混乱,内外失和,甚至会影响边关的战局和安稳,届时边关局势一团糟,各镇节度使又因为移镇之事心怀不满,那时自然就需要一个德高望重,能威慑住众人的老帅出来镇住局面,而曾兼任四镇节度使,对西北诸多将领有着提携之恩的王忠嗣无疑就是最好的人选。 到了那个时候,王忠嗣将再一次上位,重新执掌兵权,而王忠嗣是谁的人,满朝上下谁人不知? 只要一想到这一层,李隆基的后背便一阵发凉,难不成太子这是不甘心权势被削,准备图谋造反吗? 李隆基越想,越有这种担忧,天家无情,李隆基又生性多疑。尽管这封书信的来路并不清楚,用意也绝不单纯,甚至就是带着一种挑拨的意味,但就是这种阳谋,李隆基却偏偏乐此不疲地上当。 原因无他,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一封急令出宫,羽林卫的亲信带着李隆基的指令直奔汉阳郡而去,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带着王忠嗣的死讯回来见李隆基。 当羽林卫出城的时候,王忠嗣的结局已经注定,任谁都救不了他,与此同时,节度移镇的奏章也彻底宣告无效,李亨一封奏折,换来只是李隆基的不满和警告。 当李隆基的心腹内侍高力士带着李隆基伤叱的口谕赶到东宫时,李亨还是一头雾水。 闭门自省三月,用度减半,其间不得枉议国事,不得擅见外臣,这对一国储君来说已经是极为严厉的惩罚了。 “高翁,事情怎会这样,我上呈父皇的那封奏折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李亨与高力士关系不差,听了李隆基的口谕后,便慌忙地问道。 王忠嗣的死讯早晚传回长安,此事绝对掩盖不住,就算说与李亨知道也没有什么大碍,还能平白落下李亨的人情,于是高力士看了看四周,小心道:“老奴说与太子知晓,太子可不能传出去。” 李亨连忙应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高力士见四周无人,于是靠在李亨的耳边道:“陛下收到了一份王忠嗣将军和太子的密信,信中多有隐晦及涂改之处,陛下看完密信后就大动肝火,下旨处死了王忠嗣将军,还命老奴还传口谕。” “什么!”李亨听了高力士的话,惊讶地叹道。 他只知李隆基动怒,下旨伤叱了自己,没想到这里面竟还有这么多的道道儿,甚至还害死了王忠嗣。 听到这个消息,李亨的第一反应就是李瑁在其中捣鬼。 因为节度移镇,其中受冲击最大的就是李瑁,李瑁自然会千方百计地阻挠,而且自己被禁足伤叱,受益最大的也是李瑁,要说此事和李瑁无关,李亨是万万不信的。 但随后,李亨想了想又觉得似乎不是李瑁所为。 他上次与王忠嗣通信还是在大半年前,大半年前李瑁还在南诏鏖战,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工夫去关注王忠嗣这个被贬谪的将军呢? 那除了李瑁还能有谁,李亨想了想,脑中突然蹦出了一个名字——杨玉瑶。 杨玉瑶谋求后位已久,李亨一直是阻挠她的主要力量,如今李亨被禁足,她想封后自然就顺畅地多,她也是最大的受益者之一。 事涉宠冠后宫的杨玉瑶,高力士必然不肯多言,李亨知道,就算自己问的再多,高力士也不会回答,于是他拱了拱手谢道:“多谢高翁提点,李亨铭记在心。” 高力士摆手笑道:“太子不必客气,好自为之便是。” 第六章 封后 李亨被禁足,禁止约见外臣,他在朝中的声势自然就弱上了许多,趁着这段时间,杨家人推动杨玉瑶封后的最佳时机终于到来。 “既然如此,那此次西岳封禅的日子便定在了十月十一,关于封禅之事众卿可还有其他提议?”旬日朝会,宣政殿中,李隆基与众臣定下了华山封禅的时间与章程,又向群臣问道。 人群中稍稍安静了片刻,忽然此次西岳封禅的封禅使王鉷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如今的王鉷新晋御史大夫,掌管御史台,又兼了封禅使,依附了杨家,正是最为活跃的时候。众人一听他说话,便就都安静了下来,齐齐地看着他。 王鉷迎着众人的目光,手持芴板,昂首出列,对李隆基拜道:“臣王鉷谏:昔年始皇、汉武、高宗封禅,俱有国母同至,陛下乃天子,天下封禅岂能无一国之后,臣恳请陛下册立皇后,以全封禅之礼。” 王鉷说的看似冠冕堂皇,但其实并没有太多的道理。 女子在封禅中的地位不高,纵然是一国之母也是如此,除了高宗封禅时武则天曾担任亚献外,其余的都只是单纯地看看而已,哪有什么非立不可的道理。 当然了,道理也只能是道理,王鉷身后站着的是谁,满朝上下谁不清楚,无非就是杨玉瑶要封后,找人出来说的一个借口罢了,但就是这样的借口谁又敢去戳破呢?就连右相李林甫也不敢。 李隆基再宠信李林甫,他也不过是个外臣,他的奏章远远敌不过杨玉瑶的枕边风来的厉害,如今杨玉瑶又诞下皇子,李隆基对她的宠爱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而李隆基老年得子,小皇子李珺更是宠冠诸王。 王鉷的建议丝毫不出李隆基所料,他脸上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问道:“王大夫之意,众卿以为如何?” 户部及御史台等数部官员纷纷出列附和道:“王大夫之意本就是伦理纲常,臣等附议。” 李隆基见朝臣附议者甚多,于是点了点头道:“众卿所言有理,皇后之位干系天下安稳,后位空悬,终究不是长久之道,则后之事确实应该有所筹备了。” 李瑁贵为天策上将,乃武臣之首,李瑁站在武臣的领头处,正好在李林甫的对面,他听着李隆基的话,又看着李林甫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封后之事想必李隆基早已知晓,甚至可能是通知过李林甫的。 果然,李隆基话音刚落,杨党要员,光禄寺卿卫言中突然出列,站在大殿中躬身道:“启禀陛下,臣以为贵妃娘娘品貌非凡,统领后宫多年,行事方正,有国母之风,臣请封贵妃娘娘为后。” 卫言中本就是受杨国忠指使,他的话一出,顿时杨党官员,或者想要巴结杨玉瑶和杨家的官员纷纷出列,一齐道:“臣附议卫正卿之言,恳请陛下册贵妃娘娘为后,以酬其功。” 出列为杨玉瑶请封的人极多,一时间有些乱糟糟的,但大殿偏偏又一个人叫李瑁感觉到了意外,这个人便是右相李林甫。 李林甫和李亨颇有仇怨,以往李林甫都是不遗余力地打压太子党,不放过任何有机会扳倒太子的机会,但这一次,李林甫却没有任何的动作。 杨玉瑶有皇子,若是将杨玉瑶册为皇后,李珺便是嫡子,在道德礼法上要你非嫡非长的二皇子李亨更具皇位的继承权,这对于废黜李亨的太子之位助益极大,但就在杨玉瑶封后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李林甫却选择偃旗息鼓了。 他就双目微合地站在那边,老神在在的模样,仿佛大殿中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在朝会开始之前,李瑁曾与杨玉瑶做过了交易,答应了杨玉瑶绝不在封后之事上与她为难,作为报酬,杨玉瑶除了帮助李瑁废去李亨的移镇奏折外,还会帮助他为剑南谋得铸币之权。 李瑁本想着以杨家现在的势力,自己只要不出言反对,杨玉瑶封后的提议自然能轻松通过廷议,但李隆基似乎却不想让李瑁就这么抽身事外。 “关于封后人选,靖王可有什么建议?”李隆基坐在龙椅上,忽然点了李瑁的名。 李瑁没想到李隆基会突然询问他的意见,心中稍稍有些错愕。 说起来李瑁地位置确实尴尬地很,满朝上下,就属他最为难办。 他娶了杨家女为妃,说来也是杨家的女婿,理当帮助杨玉瑶说话,帮杨玉瑶登上后位,可偏偏他自己又是皇子,而且是有希望成为储君的皇子,若是杨玉瑶为后,必定会成为他的阻力,这着实叫他好生为难。 李隆基当朝询问李瑁地一见,看似是对李瑁重视,信赖,实则又是一个陷阱。 若是李瑁反对杨玉瑶封后,李瑁势必会开罪杨玉瑶,靖王府和杨家将形同仇寇,可李瑁若是赞同杨玉瑶封后,无异于是给自己添堵,无论是那种回答,都有利于限制李瑁现在正在逐渐膨胀的权势和威望,而这样做的代价对于李隆基来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 不过好在杨玉瑶和李瑁早有约定,李瑁只是心中稍稍的一丝错愕后便出列回道:“卫正卿之言在理,儿臣附议。” 李瑁之言一出,杨国忠悄悄地送了口气,太子不在朝中,右相李林甫又闷不发声,靖王李瑁也出言赞同杨玉瑶封后,满朝上下再无阻力。 李隆基坐在上首,看着满朝文武,终于道出了那句足以改变天下局势的一句话。 “既然众卿附议,那便传朕旨意,封贵妃蜀中杨氏玉瑶为后,有司即刻择选良日,举行封后大典,以告天下。” —————— 大朝散去,李瑁独自一人缓缓走在御桥之上,低头思索着方才朝中发生的事情。 杨玉瑶封后,朝中的局势瞬间变幻,他知道,未来的杨家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崛起,成为他走上皇位的劲敌。 就在他凝眉思索问题的时候,却发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丹凤门外等候,朝着他招了招手,李瑁定睛望去,那人竟是右相李林甫。 “李相在此久候,莫不是在等本王?”李瑁走上前去,拱手笑道。 李林甫依旧是那副久而不变的笑容,还礼回道:“老夫近日新得了一壶美酒,醇香甘冽,欲请殿下入府一尝,不知殿下可愿赏脸?” 李林甫今日在大殿上的行为有些反常,李瑁心中早有疑惑,更何况还是宰相想邀,李瑁若是贸然拒绝终归不好,于是李瑁点了点头回道:“李相延请本王岂能拒之,李相放心,本王晚间一定前往。” 第七章 试探 宰相,为百官首,自唐以来谓之礼绝百僚,见者无长幼皆拜,宰相平立,少垂手扶之。 李林甫官拜中书令,吏部尚书,又兼尚书左仆射,爵封晋国公,算起来已经是到了人臣的顶峰。 李林甫身为右相,统领群臣,按位份自当礼绝百僚,见官不拜,纵然李瑁身为天策上将,正一品亲王,亦当如此,以往李林甫见到李瑁也正是如此,但今日,李林甫却反常地很。 长安城东,平康坊,相府。 既非皇帝亲至,亦非太子出巡,向来门第极高,叫常人难攀的相府竟破天荒地大开中门,迎靖王李瑁亲临。 “李相实在是太客气,本王何德何能,尽叫李相如此礼待。” 李林甫一向极得李隆基宠信,以往就算是面见太子都极少行礼,更何况是李瑁这个亲王,今日李林甫的行为着实有些异常。李瑁看了看天边的太阳,险些都以为是落错了方向。 李林甫见李瑁疑惑,于是拱手上前道:“有唐以来,得封天策上将着除太宗皇帝外唯殿下一人,老夫若不以礼相待,岂非有倚老卖老之嫌?” 李瑁忙谦虚道:“不过是父皇信任罢了,李相之言愧不敢当。李相志趣高雅,能入李相之眼的美酒想必不是凡品,不知李相所言的美酒何在,本王早已迫不及待了。” 李林甫闻言笑道:“美酒早已备好,殿下里面请。”说着,李林甫将李瑁引进了府内。 李瑁跟着李林甫的脚步往内室走去,李瑁走进内室的房门,发现室内除了桌上摆放的酒菜,果然还有一个精致的酒壶。 “殿下请。”李林甫伸手指了指其中的一方竹凳,对李瑁道。 “多谢李相。”李瑁应声坐下。 本就是小酌,桌上摆放的菜肴并不多,但胜在精致,几道小菜,俱是少见的样式,想必也是李林甫专程命人做的。 李林甫和李瑁分主宾落座,相府的婢女款款走了过来,为两人奉上了碗筷。 “倒酒。”李林甫对侍宴的婢女吩咐道。 “诺。” 婢女微微屈膝,拿起桌上的酒壶便在李瑁和李林甫的酒杯中各自满满地倒上了一杯。 李林甫端起酒杯,对李瑁笑道:“殿下请酒。” 李林甫心思深沉,他专程在丹凤门外等候李瑁绝不会是单纯请李瑁品酒这么简单,这一点李瑁深知。但既然李林甫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目的,李瑁也不至于沉不住气,自己开口去问。 于是李瑁也故作无事,端起酒杯谢道:“谢李相酒。” 接着,便将酒杯靠近口中,一饮而尽。 李林甫贵为右相,位高权重,府中库藏无数,他能拿出来款待李瑁自然应该就是上品的好酒,就连李瑁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可当杯中之酒真正入喉后,一股浓烈的酸意却从李瑁的舌尖传来,实在是难以下咽。 “哇!” 李瑁应声张口,一下子将口中的酒尽数吐了出来,淋了自己一身,胸口全部被打湿了,满身都是酸气。 李林甫的酒壶中装的根本不是什么美酒,而是变了质的酸酒,口味极差,李瑁连咽都咽不下去。 “李相这是何意?”李瑁擦干了嘴边的酒渍,不解地问道。 李瑁相信李林甫绝不会是哪错了酒,一定是故意为之,李瑁看着李林甫,等着他给自己的答复。 “殿下以为此酒味道如何?”李林甫并未回答李瑁的话,反倒看着李瑁,反问道。 李瑁直接回道:“这酒是酸的,请恕本王难以入口。” 李林甫点头郑重道:“殿下乃凤子龙孙,天潢贵胄,自然当配琼浆玉液,珍馐美味,然殿下可知,昔年燕王忠被囚黔州时饮的便是此等酸酒。” 李林甫口中所说的燕王忠便是唐高宗李治的庶子燕王李忠。 李忠初为陈王,后被改为梁王,在李治死后,武则天当权,武则天直接指使许敬宗诬告李忠谋反,将他赐死在了黔州居所,直到神龙元年,李唐为宗室诸王平反,李忠才被追封为燕王,平反昭雪。 李忠是典型的争储失利,死于妇人之手的皇子,李林甫借酸酒挑出李忠之事,无非就就是在暗喻李瑁和杨玉瑶之间的关系。 李林甫这样做的原因也不难揣度,杨玉瑶生子封后,杨家得势,收到冲击的不止是李瑁,还有身为右相的李林甫。 因为杨玉瑶的原因,随着杨家势力的膨胀,杨国忠的权力越来越大,户部尚书,朔方节度使,江淮转运使,如今杨国忠已经渐渐有挑战李林甫的趋势。 再招这样的局势发展下去,要不了多久,杨国忠就会拜相,就连李林甫都会被杨国忠逐渐取代。 而李林甫早年为了上位罪人无数,也敢了许多胆大妄为之事,他的子弟又大多不争气,绝难支撑门庭,若是将来李林甫失势,随之而来的将是相党和整个李家的覆灭。他自然不愿看到杨玉瑶生子封后,自然不希望看到杨家势力大增,威胁到自己。 李瑁听着李林甫的话,在心中暗自想道:扯了这么长的时间,总算进入了正题。 “酸酒难饮,若非别无选择,谁愿意尝试?”李瑁叹了口气道。 李林甫道:“李忠昔年只是梁王,房州刺史,并无重权在手,尚且如此。殿下威望高隆,官拜天策上将,剑南节度使,手握兵权,节度大唐西南军政,殿下以为皇后和杨家会放心殿下在外统兵吗?若是将来杨家得势,难道殿下就不担心自己成为下一个梁王吗?” 如今的李瑁确实与昔日梁王所面临的局面颇为相似,李瑁抬头看着李林甫,一脸正色问道:“不知李相可有教我?” 李林甫回道:“十年前,老夫在长安城外的茶寮曾与殿下密会,那时的殿下还是一个不挂官职的闲散王爷,如今殿下已经成为名动天下的天策上将,殿下能有今日殊为不易,难道殿下甘心就这样束手就擒,任由李珺小儿上位吗?” 李瑁听了李林甫的话,心中一阵鄙夷。 他的话看似是为自己考虑,实则是挑拨自己和杨玉瑶之间的矛盾,引自己和杨玉瑶相争。 李瑁故作愤怒地回道:“男子汉大丈夫,既生于天地间岂能任人欺凌,李相但请直言,本王愿赴尾冀。” 第八章 李林甫的试探 李林甫的目的李瑁不知,但是现在就和杨玉瑶撕破嘴脸绝对不是明智之选,所以李瑁也只能口头敷衍,不会带头作出任何实质性的行动。 若是十年前,李林甫对李瑁尚不了解,只当他是文懦坦直之人,兴许真的是信了李瑁的话,但现在,李瑁当面说的话李林甫绝对是连半个字都不会信的。 “既然殿下这么说,老夫便放心了,明日朝会,老夫准备亲自上表,奏请陛下暂息贵妃封后之事,殿下以为何如?”李林甫一双鹰目仔细地盯着李瑁,继续试探道。 李瑁接过婢女递过来的白叠布,在自己的身上擦了擦,回道:“如此甚好,届时本王一定追随李相之后,与李相共进退。” 李瑁的话说的冠冕堂皇,一副与李林甫同生共死的模样,但细细品来,实际上没有半分的营养,不过是随口应付,真正朝堂上的事情如何处置,李瑁半个字都没提。 李瑁嘴上虽然说得好听,但心里应付的意思已经写在了脸上,李林甫自知再也套不出半句话,于是对一旁的婢女吩咐道:“殿下的衣服脏了,你速带殿下去内院换身干净的衣服。” 衣服上酸气极重,闻着着实难受,而且以李瑁的身份,就这样出去实在是有失体面,于是李瑁道了声谢,跟着婢女下去更衣了。 “靖王似乎与相爷颇为相得,而且也应允了相爷之邀,相爷为何不直接与靖王商讨此事?” 李瑁刚走,屋子的里间便闪出一道身影,望着李瑁离开的方向对李林甫问道。 李林甫听着来人的话,眉头微微一皱。 他居相位已久,大唐群臣百官谁不对他俯首帖耳,他早已尊崇贯了,一时间有人这般质问他,他还有些不适。 不过来人也不是旁人,正是曾经的东突厥叶护阿布思。 阿布思乃九姓铁勒同罗部落首领,臣属于东突厥汗国,乃是草原上实力排的上号的首领之一。只是后来东突厥灭亡后,他的部落被拔悉蜜、回纥和葛逻禄的联合击败,损失惨重,不得已才内附大唐,投靠了李隆基,被册封为奉信王,赐名李献忠,官拜右卫大将军,此次阿布思进京便是专程拜会李林甫。 李林甫心中对这个不知礼的胡人鄙夷了一番,摇了摇头道:“一只狐狸的话也能信吗?更何况这还是一只不仅狡猾,而且还充满野心的狐狸。大唐的朝堂不比草原部落,最不能相信的就是那张嘴。” 对于大唐官场的纷争,阿布思也是早有体会,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沦落到如今境地。 阿布思道:“相爷的意思末将自然知晓,但靖王手握西南军权,对我们的谋划助益极大,就算他的话不可信,也总要尝试一下的吧。” 阿布思是胡人,说话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的话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些质疑李林甫的意思,李林甫面色稍有不悦,回道:“我们所谋之事甚大,出不得半点岔子,李瑁虽然关键,但实际上也不是非他不行,我们着实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阿布思显然有些没底了,他看着李林甫问道:“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放弃拉拢李瑁吗?若是没有他,我们后面的事情会难上许多。” 李林甫听着这男子的话,脸上露出一丝自得的笑意,缓缓道:“阿布思将军稍安,现在时候尚早,你要李瑁做出选择确实不易,他是聪明人,只要到时我们谋算得成,他一定会附和我们的。现在和他透露的太多,只会让我们的谋划败露。” -------- 宴席散后,李瑁辞别李林甫,在南霁云的陪同下径直了除了相府,登上了靖王府的马车,不过此时的靖王车驾中并非空无一人,靖王文学李泌亦在车内。 “殿下在府内饮酒作乐,歌舞升平,李泌却在府外苦守,着实叫我好生羡慕啊。”李泌和李瑁名为主仆,实为挚友,开起玩笑来自然也随性地很。 李瑁摆了摆手道:“这相府的酒可不好喝,弄得本王是一身酸气。” 说完,李瑁将方才在府内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李泌。 李泌听着李瑁的话,脸上先是微笑,后来笑意渐渐收敛。 “李林甫其人,非但阴险奸诈,口蜜腹剑,而且说话也不真不实,恐怕他的话还是想试探殿下的看法。”李泌想了想,分析道。 李瑁赞同地点了点头,回道:“贵妃封后在即,杨家势大,杨国忠更有拜相的趋势,自打御史台贪腐案后,着陛下越发地宠信杨国忠,而李林甫被逐渐疏远,这只老狐狸必然是急了。” 今年年初,原御史台首官,李林甫的党羽御史大夫宋浑被翻出贪腐案,牵扯官员数十,所涉金银田产数额之巨多达四十万贯,朝野震动。 贪腐案后,宋浑被撤去官衔,判处斩立决,御史大夫也被赐给了原御史中丞,在贪腐案中出力极大的王鉷。 宋浑是李林甫一手引荐和扶持上位的,如今宋浑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李隆基不可能不多想,再加上杨玉瑶的枕边风,李隆基近来已经有些疏远李林甫,重用杨国忠的意思,所以也难怪李林甫如此焦急了。 “兔子急了尚且咬人,更何况是李林甫这只老狐狸,近日李林甫势必会采取行动自保,殿下可要小心些,免得被波及了。”李泌眉间露出一丝凝重,对李瑁道。 李瑁点了点头道:“李林甫要对付的是杨国忠,不是本王,本王若要置身事外,想必他也不敢胡乱攀扯,本王真正担心的是贵妃和杨家。” 如今的杨家仗着杨玉瑶的风大杀四方,光是近一个月,封官或升官的杨家子弟便有十人之多,势头之强就连李瑁都要回避。 不过李瑁的势力大多在剑南,他自己又贵为天策上将,他想要独善其身倒也非难事。 “长源,贵妃的封后大典定在何时?” 与李林甫的试探相比,李瑁更关心杨玉瑶封后的事情,此时关系到他对朝堂的布局。 李泌回道:“刚刚太史局传来消息,封后大典最宜定在一月之后的初六。” “一个月。” 李瑁口中念叨着这个时间,忽然道:“一个月的时间不多了,传令下去,宫中人手的布置暂时停住,各部寺的官员也不必再接洽了,贵妃封后在即,杨家势力必定大涨,暂时先避其锋芒吧。” 感谢书友1602的打赏,感谢对长安风的支持。 第九章 封后 “朕绍膺骏命:王者建邦,设内辅之职;圣人作则,崇阴教之道。式清四海,以正二仪。皇帝贵妃杨氏,冠荩盛门,幽闲令德,艺兼图史,训备公宫。顷属艰危,克扬功烈,聿兴昌运,实赖赞成。正位六宫,宜膺盛典。可册为皇后。望祗承景命。善保厥躬。化被蘩苹、益表徽音之嗣。荣昭玺绂、永期繁祉之绥。” 一封册后诏书自中枢发出,昭告天下,玄宗朝继皇帝原配王皇后后又一位皇后诞生,蜀中杨氏玉瑶终成一国之母。 封后大典之后,从承香殿到紫兰殿,其间不过一炷香的距离,但杨玉瑶却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方才走完,这一刻,杨玉瑶终于真正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 大明宫,紫兰殿,封后大典刚刚结束,杨玉瑶身着凤袍,还没从刚刚的大典中彻底缓过来,她的脸色还有些微红,气息也没有喘匀。 她低头抚摸着身上三百名衣匠,精心缝制一月才做出的凤袍,仿佛她要将每一道纹理都记在心中,十年了,除了当初刚入宫的那日,她已经许久没有像今日这般高兴过了。 下一次再能如此喜悦,应该就是珺儿封太子的那一日了,杨玉瑶侧头看着安静地睡在一旁的李珺,暗自在心中想着。 “恭喜皇后娘娘,十年期盼,终于得偿所愿,从此娘娘执掌后宫,定能留名千古,贤传后世。他日小皇子也定能封位东宫,得继大宝。” 素秋作为杨玉瑶的贴身婢女,对杨玉瑶的事情熟稔地很,她见杨玉瑶看着李珺微笑,便知道了她心中所想,上前恭贺道。 素秋是杨玉瑶的心腹和左膀右臂,就好比昔年的上官婉儿之于武则天,杨玉瑶自然是要拉拢重用的。 杨玉瑶对素秋笑道:“本宫能有今日也少不了你的帮扶,既然本宫掌了这正宫之位,以后你就任了这尚宫局尚宫,协助本宫管制后宫吧。” “谢娘娘恩典。”素秋听了杨玉瑶的许诺,激动地拜道。 尚宫局上官官拜正五品,乃是宫中女官职权最大的一个,执掌宫中一应人事调动,出纳文籍,单论职权甚至还在四妃之上,在浑水极深的后宫也是一个生杀予夺的人物。 素秋跟了杨玉瑶这么久,得到的赏赐和各处的贿赂无数,早已看淡了钱财,唯独对着权势还有几分在意,如今得了这般高位,心里自然高兴地很。 “对了,本宫今日封后,外面的群臣可有什么异动?”杨玉瑶回过头来对素秋问道。 杨玉瑶的志向不止在后宫,更在朝堂,她自然关注朝中人对她的态度。 素秋回道:“启禀娘娘,娘娘深得陛下宠爱,朝堂之人岂有反对之人,只是几个与太子走地极近的官员似乎有些不悦,私下有些小动作。” 杨玉瑶不屑道:“哼,他们的主子李亨都蹦跶不了几天,更何况是他们?他们给本宫等着,等本宫收拾了李亨,回过头来就收拾他们。” 素秋附和道:“太子眼下失势,被废黜已经是早晚的了,他们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 杨玉瑶接着问道:“那李瑁呢?本宫这个妹夫最近可还老实?” 素秋如实回道:“据宫外传来的消息,近一个月来靖王殿下老实地很,每日除了上朝,剩下的时间全部待在府中,甚至都很少外出游玩,和其他的官员也极少接触,想必也是怕了皇后娘娘的。” “怕?” 杨玉瑶听了素秋的话摇了摇头:“李瑁胆子大的很,当年凭着万余残卒便敢死守西都城,他绝不是怕了,他是学聪明了,本宫的这个妹夫可是个聪明人。” 素秋笑着奉承道:“靖王胆子再大又如何,在娘娘面前还不是要老老实实地俯首帖耳,偃旗息鼓吗?” 素秋的话不禁让杨玉瑶想起了方才在封后大典上李瑁的举动,心情便觉大好。 她和李瑁相识十余载,两人的关系也非比寻常,以往她虽贵为贵妃,但论起品级和权位,她在李瑁的面前总不是那么自信,而李瑁在她的面前对她也没有那么尊重,但就在刚刚,封后大典之上,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变化,她的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优越感。 皇后乃后宫之主,一国之母,地位之崇仅次于皇帝,甚至还在太子之上,更何况他这个亲王。 “启禀娘娘,靖王、靖王妃求见。”就在杨玉瑶和素秋谈论李瑁的时候,门外侍候的宫女忽然走进来道。 杨玉瑶看了素秋一眼,笑道:“刚刚还说起他,没想到竟就来了,快请靖王和靖王妃进来。” “诺。”宫女应声退下。 宫女退下后,过了不多时,李瑁杨玉环缓缓走了进来,不过李瑁并非空手而来,手中还捧着一方五寸见宽的木盒。 “臣李瑁携妻杨氏玉环拜见皇后娘娘,恭贺娘娘封后大喜。”李瑁方一入内便与杨玉环一同拱手拜道。 于礼仪而言,皇后是君,靖王是臣,李瑁自然当行拜礼,不过杨玉瑶深知李瑁不同于寻常的亲王,她连忙亲自上前将李瑁和杨玉瑶扶起道:“妹夫和小妹着实客气了,就算三姐封了后,以后也是自家人,哪有大礼参拜的道理。” 李瑁起身,和杨玉环对视了一眼,将手中的木盒递到了杨玉瑶的手中道:“君臣之礼本该如此,此乃西域传入的夜明珠,其状大比鹅卵,夜光亮如灯火,乃天下少有的珍品,臣与玉环特地拿来恭贺皇后娘娘。” 李瑁的话说着虽然客气,但话语中已经隐隐有了些许疏远,远没有之前的亲近了。 杨玉瑶封后,杨家权势激增,但杨家横征暴敛,在民间的口碑却又极差,李瑁此次入宫道贺只是顺着杨玉环的姐妹关系,其实心里早已有了和杨家划清界限的意思。 李珺的出生,杨玉瑶的封后,势必倒是杨家和天策府分道扬镳,杨玉瑶心中早有计算,倒也不觉得奇怪,杨玉瑶心中在乎的还有其他事情。 “妹夫和小妹的情谊三姐先行谢过了,只是不知之前你我的约定是否还作数?”杨玉瑶一双美目看着李瑁,小声地问道。 杨玉瑶口中说的事情便是两人合谋对付李亨之事,李瑁点头回道:“皇后放心,说好的事情我自然记得,待到西岳封禅之后,便是动太子的最好时机。” 谨言是做人力资源工作的,近期压力很大,刚刚九点多下班才把本章发了出来,等谨言熬过这段时间更新会逐渐变多和稳定。 第十章 位次之争 杨玉瑶封后大典之后,距离西岳封禅的时间越发地近了。 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包括北衙禁军,几乎整个长安上下都在忙于此事,生怕出了半点岔子。 李瑁的天策上将虽名义上为武官之首,但实际上他的实职就是剑南节度使,京中之事大多于他无关,他倒也懒得插手其中。 从夏末一直忙活到正秋,诸事终于停当,各镇节度使也纷纷奉旨返京,踏上了东行封禅之路。 此次封禅,除宗室外,朝中各部堂官皆往,在算上随行的宫娥一众,有六千人之多,而负责此次封禅护卫之责的便是李隆基的心腹爱将龙武卫大将军陈玄礼和他的左右龙武卫。 西岳华山地处华阴郡中,距离长安不过两百里,尚未出了关中,十日便可往返。此次封禅沿途又有关中府兵护卫,所以此次封禅从京中所带的兵马只有八千龙武卫。 各镇节度平日里大多远在边镇,除了献捷和年末极少有碰头的时候,所以纷争不多,但他们一个个都有军功在身,都是心高气傲的主,除了李隆基,他们就连太子和李瑁都不看在眼中,所以当他们聚到一起,难免会出些岔子。 李瑁还好些,毕竟靖王的身份摆在这边,天策上将又是百官之首,论位份,各镇节度使也都在他之下,所以他们就算对李瑁心中有些看不上,但也不敢真的表露出来,不过其他几个人就不同了。 大唐各镇,抛开李瑁的剑南镇不提,军功最盛,实力最强的莫过于镇守西陲和河北的范阳和陇右两镇了。 两镇麾下俱是精兵强将,节兵近十万,平日里俱已大唐第一强镇自居,如今到了一块儿,自然不将其他节度看在眼中,就连位次都要争个先后。而两镇节度使安禄山和哥舒翰又一向不合,纷争便就更加激烈了。 李瑁乃亲王,更兼天策上将职,地位之高仅在太子之下,又有显赫军功压身,这武臣之首的位置安禄山和哥舒翰自然不敢争抢,但这次位他们却是志在必得。 “我乃东平郡王,论爵位只在靖王殿下之下,这次位自当由我来站。”方一开始争论,安禄山便摆出自己的爵位,想要凭次来压住哥舒翰。 哥舒翰爵封西平郡公,爵位在安禄山之下,但安禄山能够今日,多半依赖杨玉瑶对方镇势力的需求,和李隆基还有李林甫对河北的重视,单论军功,哥舒翰绝不在安禄山之下。 “郡王,郡王又如何?难道朝中位次全是靠爵位定夺的吗?若是如此,岂非右相和杨尚书见了你也要行礼?” 李林甫爵封晋国公,杨国忠更无爵位在身,哥舒翰拿这两位朝中的大人物揶揄安禄山倒是恰到好处。 安禄山虽然在河北作威作福,但到了长安,尤其是在李林甫这样的老狐狸面前却小心谨慎地很。史传安禄山畏惧李林甫畏惧到了什么程度,就连他寒冬腊月面见李林甫都会紧张地一身冷汗。 而且论起军功,哥舒翰确实有独到之处。 哥舒翰任陇右节度使不过两年,但拓土已有千里,大唐与吐蕃的分界线已经推进到青海湖至黄河河曲以西一线。 正如史册所载:“是时中国盛强,自安远门西尽唐境凡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 安禄山听了哥舒翰的话,却冷冷一笑,不屑道:“陇右所对不过吐蕃一国,而范阳却要对面十余异族,局势岂能一概而论,更何况,大唐于吐蕃之利,多赖靖王之功。昔年靖王殿下松州及鄯州两战,大败莽布支及结松力,灭敌人二十万,打地吐蕃十年内再难起势,与你这老匹夫何干?” 安禄山的话虽然说的片面,但也不失道理,李瑁两场大捷打的吐蕃损兵折将,确实是为陇右这些年的大胜奠定了基础。 松州和鄯州之胜都是李瑁率军所取,李瑁正在哥舒翰的身旁,他自然不敢去指摘李瑁的功绩,于是转而骂道:“大唐军政,岂是你这新附的杂胡儿所能看清的,你这胡儿曾为偷羊贼,我羞于与你为伍。” 哥舒翰乃突骑施贵族,自父辈便依附于大唐,其父哥舒道元,更是曾任安西副都护,家事显赫,不是家境贫苦的安禄山所能比拟的。而且安禄山年轻时曾一度穷困潦倒,居无定所,为求果腹甚至偷过农户的羊羔,并险些为此丢掉性命。 这些事情本是安禄山微末之时作为,常人都不会当面提及,如今哥舒翰当面提及此事,就有点打安禄山脸的意思了。 果然,安禄山闻言当即暴起,指着哥舒翰的鼻子喝道:“你这突厥狗敢如此说话!” 说完,便要与哥舒翰扭打在一起。 与李瑁一样,原本站在一旁的安西北庭节度使高仙芝见场中局势混乱,连忙靠在李瑁的耳边道:“安、哥两人俱是朝中大将,这般扭打未免有失体统,殿下不管一下吗?” 李瑁看着场中撕斗的二人,摇了摇头笑道:“此事你我均不便插手,作壁上观便是。” 两人俱是李隆基的心腹爱将,李瑁若是出手说和,难免会有收买人心之嫌,只会平白惹得自己一身骚,自然懒得管这些事情,只在一旁看起了热闹。 果然,这边的事情刚才发生不久,消息便传到了李隆基的耳中,李隆基听到这个消息并未觉得惊讶,反正面色显得轻松。 朝中大将本就应该相互争锋,各自不服,若都是一团和气,共同进退的话,睡不着的就该是他这个皇帝了。 “靖王当时可在一旁?当时可有上去说和?”李隆基关心的不是安禄山和哥舒翰之争,而是李瑁的反应。 侍从回道:“靖王殿下确在当场,不过靖王只是在一旁观望,似乎并无半点说和的意思。” 李隆基听了侍从的话,眼中露出得意之色,李瑁自打杨玉瑶封后之后,李瑁确实老实低调了许多,这正是李隆基所希望看到的。 “无妨,穿朕的旨意,让李林甫速去调和。”李隆基对侍从吩咐道。 侍从却告诉了他一个奇怪的消息,李林甫不见了。 第十一章 叛乱 封禅一众刚入华阴郡,身为右相的李林甫便不见了,李林甫近来虽被李隆基逐渐疏远,但毕竟还是百官之首,封禅时尚需约束百官,领百官朝拜,此时不见了踪影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李隆基正在心中纳闷,准备着高力士前往处理此事时,他和杨玉瑶所乘坐的龙辇之外却突然响起了一阵纷乱之声。 “外面发生了何事!” 因为寻李林甫不见,李隆基心情正烦闷,如果听得外面嘈杂之声,心情越是不佳,对着外面的侍从呵斥道。 “呃!” “有刺客!” “保护陛下!保护皇后!” 李隆基的呵斥并没有让原本嘈杂的外面变得安静,反而越发的混乱了起来。 李隆基听着外面的响动,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毕竟现在的他早已不是三四十年前那个可以和武家,和太平公主拼死相博的李隆基了。 那时的李隆基敢带着数千禁军攻打玄武门,敢在不利的形势下和太平公主刀兵相见,可现在,几十年养尊处优的皇宫生活早已让他的身体变得虚弱,不复曾经年轻时的魄力,面对一场刺杀都显得惊慌失措。 果真是人越老越是畏惧死亡,他看着父兄姐妹,看着姚崇、张说这些曾经辅佐他的臣子相继死去,他的心里早已对死亡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速传陈玄礼和靖王来见朕。”李隆基虽然紧张,但毕竟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片刻的慌乱后他便立刻缓了过来。 陈玄礼乃龙武卫大将军,总掌左右龙武卫禁军,也是此次西岳封禅的防卫事宜的负责人,传他过来自然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他传诏李瑁地旨意就有些其他的用意了。 李瑁虽为天策上将,名义上的武臣之首,但他对南北两衙的卫军都没有直接的指挥权,传他过来于局面并无什么益处。 其实李隆基传唤李瑁并非是为了处理眼下的局面,而是为了确定李瑁有没有参与叛乱。 李林甫刚一反常态地消失,此处便来了刺客,李隆基用鼻子想也能猜出此事与李林甫有关。 不过李林甫毕竟不是皇子,也无大义在身,他一个人恐怕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他必定需要有皇子与他配合。 而李瑁军功显赫,在长安城和军中颇有威望,而且在现在的长安城中,镇守宫门的右威卫大将军,蓟州侯李光弼正是李瑁忠实的党羽,若是李瑁参与了此次叛乱和李林甫里应外合,那李隆基的处境就非常危险了。 所以李隆基得知叛乱的第一时间便是想确定李瑁的情况,就算李瑁没有参与其中,他也要将李瑁捆在自己的身边,以防万一。 不过叫李隆基能够长舒一口气的是李瑁并未参与到此次叛乱中,而且刚刚李隆基的传诏后,李瑁便带着南霁云和一众靖王府亲卫赶到了李隆基的銮驾前。 “儿臣李瑁拜见父皇。”李瑁曾因南诏军功被赐剑履上殿,故而在李隆基的銮驾前也不必解剑,他在南霁云的护卫下手按着承影剑,小心地提防着四方,躬身拜道。 李隆基听到李瑁的声音,心中顿时大定,知道李瑁必然没有参与此事,于是微笑着欣慰道:“瑁儿请起,有我李家麒麟儿在此,朕无忧矣。” 李隆基一副父慈的样子,李瑁自然也要做出子孝,论演技,李瑁也算是炉火纯青了。 李瑁立刻豁然起身,面色激动地拱手保证道:“父皇放心,但凡儿臣尚在,必护佑父皇左右,不叫贼子伤父皇一根汗毛。” 自打得知叛军来袭的消息,李瑁便在外服上罩上了明光铠,刺目的阳光之下,明光铠光滑的甲面熠熠生辉,再配上李瑁那张英俊的脸庞,很有几分英武之色,和李隆基苍老颓然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看地龙辇内的杨玉瑶也是心头一颤。 华阴郡位处关中,距离长安也不过数百里,乃是实实在在的大唐腹地,此处来了贼人,想必规模不会很大,片刻便该被击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李瑁却发现喊杀声越来越近,显然叛军又往此处推进了不少。 “来人,你即刻去前方查视,我要知道战况如何?”李瑁久经战阵,听着声音似乎有些不对劲,连忙唤过亲卫吩咐道。 “诺。”李瑁的亲卫也都是跟着他一路尸山血海杀过来的,立刻理会了李瑁的意思,亲卫躬身领命下去了。 过了片刻,靖王府的亲卫便回来了,不过他并非独自一人回来,和他一同回来的还有龙武卫大将军陈玄礼。 “叛军势大,还请陛下和娘娘速速回避。”陈玄礼方一走到龙辇前便俯身拜道。 李隆基面色一惊,还没想好怎么问话,李瑁便已经开口问道:“什么?此乃关中腹地,距离长安也不过百里,龙武卫个个悍勇,哪里来的大军能够击败龙武卫八千精锐。” 如今的大唐虽说因土地兼并的原因导致府军制度败坏,府军十不存一,但龙武卫却是禁军中的禁军,虽养尊处优,但架子还是在的,怎么可能如此不堪一击? 陈玄礼听了李瑁的问询,立刻回道:“回禀靖王殿下,看对方的战力,至少有两万边军。” 边军? 李瑁的眉头微微一皱,问道:“近来并无边镇大军进京,何处来的两万边军?” 陈玄礼解释道:“看武器应该是朔方的。” “朔方来的边军?”听着陈玄礼的话,李瑁越发的不解了。 朔方节度使由杨国忠兼任,如今杨家正得势,怎会起兵谋反,而且就凭杨国忠那个样子,他也没这副胆子啊。 这时被李瑁派去探视的亲卫却突然走了过来,对李瑁道:“启禀殿下,那些边军看帅旗应该是东突厥同罗部的。” “同罗部,原来如此,那他们便是阿布思的族人了。”李瑁听了亲卫的话顿时恍然大悟。 阿布思乃同罗部首领,阿布思投靠大唐后他的部族便被安置在了朔方南部,此次阿布思想必就是得了李林甫的调令,借宰相之名调军进了关中。 原来阿布思早和李林甫勾结在了一起。 第十二章 危机 阿布思的部族本就是草原部落,剽悍凶狠,这些年被唐军压着翻不了身,早已心怀不满,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一雪前耻,手上自然不会留情。 龙武卫将士虽然选拔颇为严格,将士们一个个底子不都差,但龙武卫毕竟是禁军,连长安城都很少出去,更别提和异族作战了,论战力着实比不上阿布思的这些人。 不过盏茶的功夫,唐军这便的败像已经逐渐显现,陈玄礼连忙撤到后面请李隆基暂退了。 贼军势大,退肯定是要退的,但如何退,退到哪里又是一个问题。 此处乃是华山山脉,两面俱是山峰,陡峭难攀,以李瑁这样的体魄兴许还能上的去,但李隆基如何能够?所以他们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是往后方奔逃。 “陈将军,你留八百人给我,我留下为父皇断后,你率领大军保护父皇火速后撤。” 李瑁毕竟从军多年,通晓军事,在用兵上虽不能和李光弼这样的人物相提并论,但也不在陈玄礼之下,在军中的声望更是不用提了,所以李瑁的安排陈玄礼倒也没有什么好指摘的地方。 只是陈玄礼始终觉得李瑁的做法有些冒险,好心提醒道:“贼军势大,殿下孤军断后,会不会太过凶险了。” 原本坐在龙辇中的李隆基也道:“我儿贵为皇子,岂能逞着匹夫之勇,断后之事交由下面的人做便是。” 李隆基之言一方面是一片好意,担心李瑁的安危,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将李瑁留在身边,但李瑁却也有自己的打算。 李林甫和阿布思为求自保,显然是冲着李隆基和杨家来的,他李瑁不过是个添头罢了。 稍后若是局势大乱,李瑁凭借着八百精兵和靖王府的这些百战老卒,想要趁乱冲杀出去应该不是难事,而他若是跟在李隆基的身后便再无自由,也没有其他奔头了。 李隆基不知军事,他只能透过所谓的数字简单地判断,否则将来的他也不会发出强令哥舒翰出潼关作战的旨意。 李瑁心中虽有算计,但脸上却满是正色地回道:“儿臣身为皇子,生来享大唐厚禄,自当为大唐,为父皇百战而死,岂能畏于阵前。儿臣在此,必能吸引贼军的注意,比寻常将军要好上许多,还望父皇应允。” 李瑁的话说的义正辞严,慷慨激昂,一副为李隆基的安危甘愿赴死的模样。 李隆基只当断后之事必是最为凶险的,看着李瑁决然的样子,心中竟也有一丝感动。 “我儿纯孝,我儿之举壮哉,今日朕若能安然度过此关,定不负我儿。”李隆基看着李瑁,激动道。 李隆基性情薄凉,他的许诺到底意味着什么,到底价值几何,李瑁丝毫不放在心上,也全然不在乎,他自有他自己的盘算,若是万事都等着李隆基的承诺,恐怕李瑁还在原本历史上的那个李瑁。 李隆基将话讲完,转身便丢下了他所谓“纯孝”的皇儿,带着杨玉瑶乘马车往后方奔去。 待到李隆基的龙辇远去,李瑁看着山道两旁茂密的林木,对身旁的将士吩咐道:“立刻将两边的树木砍断横在路上,突厥部强在马战,本王要先借助路障当下他们第一波攻势。” “诺!”李瑁之命一出,众将士轰然领命,拿着手中的刀剑便去砍伐路边的林木了。 时间匆忙,李瑁这边刚刚布置好,叛军便蜂拥而至了,行在叛军最前面的不是别人,正是曾经权倾朝野的大唐右相李林甫。 不过当李林甫领着近万大军赶到时,并未立刻下令攻击,而是挥手止住了大军的攻势,独自一人走到了阵前。 且不论李林甫才干如何,光是这一份胆识就已经超杨国忠多矣。 “半日不见,寿王殿下可一切安好?”李林甫策马走到阵前,隔着成排的树干对李瑁道。 “托阁下洪福,本王尚好。”李瑁看着阵前略显得意的李林甫,高声回道。 李林甫环顾着李瑁地四周,故作惊讶地问道:“殿下是被皇上所弃,留在此处断后的吗?” 李瑁毫不客气地回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王既为皇子,自当为父皇效忠,万死不辞,这份孝义其实尔等这些逆贼可以理会的。” 李林甫笑道:“哈哈,留殿下断后,皇上想的倒是不错,不过殿下可知阿布思现在何处吗?” 李瑁看着李林甫的神情,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 李林甫老谋深算,他既然决定叛乱,那他就不会将兵力全部放在一边,阿布思想必是带着剩余的人马去前方围堵李隆基了。 “你们在前方也设置了人手?”李瑁凝眉问道。 李林甫抚掌笑道:“殿下果乃知兵之人,若我所料不差,现在这个时候,皇上已经被阿布思将军率大军堵截住了,殿下又何必跟着皇上一条道走到黑呢?” 李瑁不解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李林甫道:“殿下官拜剑南节度使,手握剑南十万精锐,若是殿下能与我联合,调剑南镇大军进京,驻守长安,定能安定天下,届时我也定当扶殿下登基,坐上那龙椅,如何?” 李林甫的话说着冠冕堂皇,但说来不过是希望能借助李瑁地兵力守住关中,抗衡天下。 若是李瑁是短视怕死之人,想必他真的会答应,但李瑁只是稍稍一想,便想通了其中的症节所在。 李瑁若是和李林甫联合杀了李隆基,那他便是弑父夺位的叛臣贼子,天下人谁还会为他卖命? 李瑁断然便拒绝了李林甫的提议。 看着眼下的局面,李瑁身旁的南霁云脸色眉头紧锁,沉声道:“殿下,贼军势大,恐怕难以坚守,末将护你先退。” 南霁云武艺高绝,普天之下少有能敌者,仗着手中的八百精锐和李瑁自身不错的武艺,南霁云绝对自信能够保护李瑁全身而退。 南霁云作为李瑁的亲卫统领,他关心的自然是李瑁的安危,但李瑁现在担心的却是今日之后的大唐局势。 今日李隆基若是丢了性命,大唐的局势会瞬间大乱。若是其他方镇的节度使都死在这里倒也罢了,可若是叫他们逃了出去,安禄山的范阳和平卢,安思顺的河西必然会趁机独立,甚至就连陇右、河朔、河东等节镇都会瞬间陷入混乱,而李亨名望又不足,难以压制整个大唐,到时恐怕整个大唐都会陷入战乱之中,中唐之后的藩镇之乱将会提前到来。 李隆基可以死,但决不能死在这个地方,不过刹那,李瑁便有了决定。 “南八,你速带王府亲卫随本王救出父皇,其余人在此防火,力求阻住叛军的速度。” 感谢书友流星龙、书友achtta的打赏,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十二章 斩将 龙武卫的将士在后方纵火,且战且退,拖延着叛军的时间,而李瑁则跨着照夜玉狮子和南霁云带着十余名王府亲卫直奔前方而去。 “踢踏踢踏。” 马蹄声响了不过一柱香的功夫,李瑁便看到了从前方退下来的李隆基众人。 “吁!” 李瑁直行至李隆基的銮驾前止住马头,急问道:“父皇可是在前方遇到了阿布思的堵截?” 正在约束兵卒的陈玄礼见李瑁询问,回道:“阿布思在前方二十里设伏,我军损失惨重,能战者恐怕已不足四千人。” 果然如此! 陈玄礼的话印证了李瑁之前的猜想,李瑁看着前方各自苦斗的将士,愤恨地握了握拳。 皇帝出巡,大唐节度使,十六卫大将军,还有各上州都督大半在此。天宝年纪吏治混乱,文官良莠不齐,但武将却个个精悍,少有滥竽充数者,这些人能做到这个位置,手上都是有些本事,只是他们无人组织,陷入混乱罢了,若是能将他们各自利用起来,拧在一起,倒也是一股不弱的战力。 “父皇何在,本王要见父皇。”李瑁四处寻着李隆基的踪影,对陈玄礼急道。 陈玄礼忙指着不远处一驾不起眼的马车回道:“陛下和娘娘正在车内。” 李瑁也不回陈玄礼的话,径直便往马车处赶去。马车附近正有重兵保护,不过李瑁身份在此,禁军也都识得,倒也没敢阻拦。 “儿臣李瑁求见父皇。”李瑁走到马车外,对车内高声唤道。 听到李瑁的声音,李隆基缓缓掀开了车帘,向李瑁问道:“瑁儿在此,可是后方守不住了?” 此时的李隆基面目憔悴,发束凌乱,全然没有半点上朝帝王该有的模样,俨然就是一个落魄的老人。 李瑁下马走到马车的跟前,回道:“李林甫领兵在后面追击,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李隆基问道:“若是此刻调郡兵前来,可还来得及?” 李瑁摇头道:“郡兵人数不足,恐怕来了也无济于事,此刻若是从长安调军,恐怕也来不及了。” “那该如何?难不成就这样坐以待毙吗?”李隆基急问道。 车内的杨玉瑶见李隆基大急,安抚道:“陛下稍安,靖王既然前来求见,想必是有解决之策的,何不让靖王直言?” 杨玉瑶说完,李隆基心中稍安,回头看着李瑁,似乎想知道李瑁的想法。 李瑁拱手回道:“贼军势大,又是前后夹击,我们绝不能再退,只能孤注一掷冲杀出去,此处人杂,陈玄礼难以指挥,儿臣请父皇印信及专断之权。” 陈玄礼官拜禁军龙武大将军,也是正二品的武职,手握数万龙武卫禁军,说来也算是位高权重了,但在大唐这些军功显赫的节度使和大都督面前,总显得有些单薄,威信也不足。 当今天下,除了李隆基外,论军功、爵位、官职,能够镇住各镇节度的兴许只有李瑁了,就连太子李亨都不足够。 不过此时若是将印信及兵符交给李瑁,那便等于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李瑁,可若是不给李瑁,李隆基也着实没有其他的办法。 短暂的天人交战后,李隆基咬了咬牙,终于从身后的木盒中取出了自己的天子印玺,交到了李瑁的手中。 皇帝除传国玉玺外尚有六玺,皇帝行玺——凡封命用之;皇帝之玺——凡赐诸侯王书用之;皇帝信玺——凡发兵用之;天子行玺——征召大臣用之;天子之玺——策拜外国事务用之;天子信玺——事天地鬼神用之。 李隆基交由李瑁的便是皇帝行玺,皇帝行玺用之调兵,可随意调动北衙禁军,布置宫城防卫。 李瑁从李隆基的手中接过印玺,躬身道:“谢父皇信任,儿臣定保父皇安然而退。” 李瑁拿着印玺,便上马离开了马车。 李瑁手持印玺,策马走到阵前,看着各自混战的众人,高声喝道:“我乃天策上将,靖王李瑁,奉皇命持皇帝行玺暂摄军务。” 李瑁指着哥舒翰道:“传本王令,哥舒翰即刻领兵一千于后三百米处列阵,高仙芝率军一千自左侧突击,务必撕开左侧的口子,程千里领兵八百自右侧突击,安禄山率军一千往后方阻拦,务必拦住李林甫一炷香的时间,违令者斩!” 此时再断后危险和难度与方才就不同了,李瑁这般安排明显有针对安禄山的意思,不过安禄山得了李瑁的将令,在心中掂量了下李瑁违者斩的重量,咬了咬牙,领兵往后面去了。 李瑁之命一出,阵前的众将士轰然领命,各自引兵出去了。 之前众人用力分散,多为保命而斗,自然对叛军造不成多大的威胁,如今李瑁手持皇帝行玺调动禁军,令行禁止,叛军前进的难度自然大上了许多。 华山山道虽然不窄,但也算不上宽敞,叛军难以全部排开,叛军兵力的优势倒也发挥地不是那么明显。 见攻势被禁军堵住,叛军首领阿布思生怕拖得久了,等来大唐的援军,心中大急,急切之下提起大刀便往阵前冲去,想要亲自上阵鼓舞军心,打开僵持的局面,但就是这样的举动,给了李瑁绝佳的机会。 李瑁一抬头,发现阿布思竟冲杀在战阵的前列,于是对护卫在自己身旁的南霁云道:“南八,斩将夺帅!” 南霁云得了李瑁的吩咐,什么话都不说,立刻领会了李瑁的意思,提起手中的百炼钢枪便策马而上。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李瑁看着南霁云挥枪杀进人堆,距离阿布思越来越近,心中渐定。 南霁云武艺高绝,尤其是马上功夫更是当世无双,十步之内,他想要取人性命,普天之下少有人能挡者。 一支钢枪,如一道白虹贯日一般直刺阿布思的心口。 阿布思正在阵前厮杀,忽然心头一颤,余光注意到一道白光闪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胸口已经觉察到了一阵凉意。 “呃!” 钢枪贯胸而过,将阿布思整个人都带飞了出去,摔下马来。 阿布思就在阵前,他的死亡给了叛军极大的威慑。南霁云趁机抽出马背上的横刀,冲到阿布思的尸体前,探身下马,割下了他的头颅。 “主帅已死,降者不杀!” 第十四章 平乱 阿布思是同罗部首领,一军主帅阵前被斩给了同罗部族人极大的震撼。 如今的突厥早已不是当年颉利可汗麾下可以和大唐一较高下的漠北孤狼了,在大唐历经数朝的征战下,已经被渐渐驯服成一只家犬。 家犬饿了,仗着自己的饿胆兴许敢咬人,但当他们的胆子被戳破,他们便再无呲牙咧嘴的勇气,而阿布思就是他们的胆子。 阿布思一死,本就战局不顺的同罗部顿时大乱,一万余人顿时陷入了恐慌之中,甚至连刀都拿的没那么坚定了。 “我乃唐皇十八子,天策上将靖王李瑁,叛首阿布思已死,叛乱之罪不涉他人,降者不杀!” 李瑁大名遍传南北,已在朔方数年的同罗部族人自然是听过大名的,李瑁的话仿佛一阵风,一下子吹散了同罗部将士们仅剩的斗志。 李瑁的话收效极快,“哐当!”一声脆响,李瑁扭头看去,一人已经丢弃了手中的短刀,将它扔在了地上。 有一就有二,很快,一连串的声音响起,同罗部的将士们纷纷将手中的兵刃扔在了地上。 李瑁看着满地的兵刃心知此间大事已定,只要阿布思一死,这边的士卒投降,剩下的李林甫都已不足为惧。 李瑁命哥舒翰收缴兵刃,看压俘虏,而他自己则提着阿布思的人头和南霁云等人一同去平定后方的李林甫。 说来安禄山也是命大,李瑁特地将安禄山安置在后方殿后,本就是有意借刀杀人,用李林甫的手出去这个大唐未来的大患,但安禄山偏偏不叫李瑁如愿,虽然因为兵力的问题被打地节节败退,也受了些轻伤,但性命却是无虞。 李瑁见安禄山命大,也只能感叹这胡人命硬,也不好再继续针对他,便遣高仙芝率军迎了上去。 “安将军可还安好,怎的受了如此多的伤?”大军上前迎战,李瑁便迎上前去,故作姿态地对退下来的安禄山嘘寒问暖道。 李瑁心中对安禄山防备早已不是一日两日,安禄山心知李瑁是刻意针对自己,但也不敢明言,只能在心中鄙夷了一番,回道:“承殿下关心,麾下将士护卫,末将还无大碍。” 李瑁没能接机除掉这个祸害,心中虽然遗憾,但脸上还是露出了欣喜之色,他看了看安禄山的身旁,只见他的身边一个四十上下,体格彪悍的中年男子满身是血,持刀站在安禄山的身旁,看样子,想必是他救了安禄山。 “安将军,这位将军好生悍勇,不知是何人?”李瑁看着那中年将军,问道。 安禄山听李瑁这么一问,心中猛的一颤,隐隐有些紧张。 李瑁这厮最喜挖人墙角,如今李瑁麾下大将,名扬天下的剑南防御使、剑南节度留后、美阳侯崔乾佑就是李瑁从安禄山手中撬走的。 安禄山生怕李瑁又打他的人的注意,忙谦虚地回道:“此乃平卢兵马使史思明,手上确实有些武艺,但比起殿下亲卫府的南将军就多有不如了。” 史思明,李瑁听到这个名字,心中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此人便是安史之乱的罪魁祸首之一。 “史将军骁勇,履立战功,本王对将军的大名也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是我大唐英才。”李瑁心里虽对史思明有所防备,但还是走到史思明的身边,看着他点头赞道。 李瑁官拜天策上将,战功彪炳,与寻常那些皇子全然不同,史思明不知李瑁心中所想,他得到李瑁的赞赏,心中也是大悦,忙激动地拱手回道:“不想殿下竟也知晓末将微名,殿下赞誉末将愧不敢当。” 李瑁笑道:“曾闻史将军善射,箭术冠绝河北,本王麾下南霁云也是箭术高手,改日若有机会史将军不妨跟南八多亲近亲近。” 李瑁虽然对史思明这样的瘟神颇为无感,但有能离间疏远安禄山和史思明的机会,李瑁还是不会错过的。 安禄山看着李瑁和史思明“相谈甚欢”,心里很不是滋味。 安禄山身上还受着伤,李瑁便在阵前当众挖他的墙角,他的面子上确实有些过不去。 安禄山道:“靖王殿下说的在理,靖王的天策府麾下战将诸多,李光弼、马璘、崔乾佑等人更是当世名帅,思明得空可向他们求教一二,自当受益匪浅。” 安禄山的话看似是在为史思明考虑,但实则是在告诫他:李瑁麾下本事了得的将帅已经很多了,你史思明就算去了也只是一个小卒,算不得什么,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我吧。 李瑁之意本就不在史思明,安禄山既然都这样说了,说明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也不再多言,亲自上前督战了。 这里的情况与方才相差不多,唐军一回师,再加上阿布思人头的威慑,剩余的叛军也是降的降,逃的逃,区区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平定了下来。 不过当李瑁派人收缴兵刃安置俘虏的时候,高仙芝却告诉了李瑁一个消息:李林甫逃掉了。 李林甫老奸巨猾,最善见风使舵,他一见李瑁回师便猜到前面的状况不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当阿布思的人头出现后,他便彻底有了打算,趁着人荒马乱地扭头便跑,算算时间,现在恐怕已经下去二三十里了。 李林甫和李瑁往日并无太多纠葛,他是死是活李瑁倒是不太关注,李瑁对高仙芝道:“无碍,本王自当请示父皇遣人海捕,没有右相之名,李林甫掀不起多大风浪了。” 李瑁将此间事务安置下来,便率着众将准备觐见李隆基,回禀战事。 可就在李瑁刚刚出发的时候,前方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李瑁闻之,脸色一沉,眉头也不由紧缩,难不成李林甫还有后手? “列阵!”李瑁为策万全,一声重喝,又令龙武卫将士严阵以待。 不过当来人逐渐靠近时,李瑁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身份,原来统兵前来的竟是太子李亨。 “本宫乃太子李亨,本宫得知李林甫调兵将反,特领东宫六率前来护卫父皇。” 第十五章 授首 李隆基对李亨防备心颇重,李亨在军中并不挂正职,所以除了直属于他的东宫六率,他甚至调不动长安城的一兵一卒。 李亨前夜从朔方出得知同罗部异动,紧接着收到地方官员送来长安的消息,同罗部竟在无皇命的前提下,借着李林甫的相令入了关中。 李林甫给地方的手令是调同罗部族人到陇右安置,移驻异族降卒本就是为了防止降卒在一地扎根发芽,在此形成势力,是常见的安置手段,但从朔方到陇右大可以绕道河西,为何为节省这三日的路程取道关中? 要知道,关中乃大唐腹地,外地州郡的府兵尚不允入内,更何况是异族之人?李亨得知这个消息顿时起了疑心,紧接着,李亨便派人前去探查,结果竟查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同罗部并未西行,而是直接南下,奔着华阴郡去了。 西岳封禅之事早已昭告天下,阿布思带着同罗部族人去华阴郡自然不是为了去护驾的,圣驾也轮不到他们来护卫,那他们的目的便只有一个,那就是叛乱。 李亨被李隆基疏远,地位早已岌岌可危,他得知同罗部叛乱的消息后,仿佛看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乎,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李亨带着千余东宫六率的兵卒便直奔华阴郡而去。 此去华阴,若是李隆基尚在,他至少可以博得一个赴险护驾的功劳,巩固自己的东宫之位,可若是李隆基死了,他便可以带兵趁机清剿杨党余孽,甚至可以借故出去他那个野心勃勃的十八弟,趁机一统朝堂,登上皇位。 此去华阴虽险,但为了这一切似乎也值得了。 李亨在阵外等了许久,称了数声儿臣,姗姗出来的却不是他的父皇李隆基,而是李瑁,他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李瑁身披明光铠,跨着神骏的夜照玉狮子缓缓走出手中拿着李隆基所赐的皇帝行玺对李亨道:“我奉父皇之命暂掌三军,如今叛军已败,大局已定,皇兄此来怕是迟了。” 李亨看着神情端正的李瑁,回道:“十八弟军略了得,以少胜多,平定叛乱,为兄佩服。为兄有要事需向父皇当面呈报,还请十八弟放行。” 李亨毕竟还是太子,又是自己的兄长,此间叛乱已定,若是李瑁还不放行,难免有跋扈之嫌,李瑁顿了顿回道:“除太子外,东宫六率退后十里安营,太子一人可随我前往。” 东宫六率乃太子护卫,面圣时本就不得跟随,李亨交代了一声,从护卫手中接过一个十寸长宽的木盒,跟着李瑁过去了。 “儿臣李瑁、李亨拜见父皇。”李瑁和李亨一同来到李隆基的车架前,俯身拜倒。 “我儿快快起身。” 前方大胜的消息已经传到李隆基的手中,李隆基心中已然大定,简单地梳洗之后,他仿佛便成为了那个高高在上,不容冒犯的帝王。 李瑁上前将李隆基所赐的皇帝行玺交回他的手中,复命道:“儿臣蒙父皇信任,授儿臣以印玺,如今叛军已退,阿布思授首,儿臣特来交令!” 李隆基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李瑁的手中接过行玺道:“我儿劳苦,今日之事多赖我儿之功。” 李瑁忙谦虚道:“贼子阿布思虽已授首,但贼首李林甫却已经出逃,儿臣未尽全功,叫父皇失望了。” 提起李林甫,李隆基便怒从心来,李林甫可以说是李隆基一手提拔而起的,如今李林甫竟敢率军反叛,险些还要了他的性命,如此的大羞辱,向来重视颜面的李隆基怎能忍受。 没能生擒李林甫自然叫李隆基失望,但李瑁方才立下大功,自然不宜责怪,于是李隆基摆了摆手道:“狗贼狡猾,一时逃了便就逃了,朕即刻便下发海捕文书,定要将他缉拿归案。” 这时,原本安静地待在一旁的李亨忽然上前道:“父皇勿忧,十八弟勿恼,奸贼李林甫已然授首。” 李亨上前,将手中的锦盒递到了李隆基的跟前。 李瑁看着李亨的举动,终于知道他为何要随身带着这个木盒了,原来这木盒中竟放着李林甫的首级。 “儿臣在护驾途中恰巧遇到李林甫奔逃,已然将其斩首,请父皇查视。”李亨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打开了锦盒。 锦盒被打开,露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李林甫那副熟悉的模样还依旧清晰可见。 李隆基看着安静地躺在木盒中的首级,看着首级上李林甫惊慌的表情,李隆基心情大畅。 李林甫是由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从一个微末之官一直做到权倾朝野的右相、晋国公,他的背叛让李隆基颜面大损,同时也大为震怒。 “无耻老贼,竟敢背叛于朕!”李隆基上前一脚,将木盒踢翻,李林甫的人头“咕噜咕噜”地滚出去半丈远。 一脚下去李隆基似乎还不解恨,又对一旁侍候的高力士吩咐道:“立刻传朕旨意,狗贼李林甫无君无父,犯上作乱,传旨诛其亲族,李府上下鸡犬不留!” 李林甫府上算上奴仆近五百人,随着李隆基的一道指令,这活奔乱跳的五百人已经注定成为五百具冰冷的尸体。 朝堂之上生死富贵,不过一步之差便是这般后果。 此次平叛功劳最大的本是李瑁,但随着李林甫被李亨割下人头,李瑁地大功又被李亨分去了一分。 “两位皇儿护驾有功,待朕回宫在另行封赏。”李隆基看着面前两个最为优秀的皇子,对二人道。 李瑁和李亨齐道:“不过儿臣份内之事,岂敢言功。” 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杨玉瑶看着各自述功的李瑁和李亨,心中也是不免一阵感叹。 李珺年幼,虽然极得李隆基的宠爱,但毕竟还是个婴儿,在这个时候只会啼哭,帮不上任何的忙,而她这个母后也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若是李珺已然长成,今日的大功是李珺所立,兴许李珺就真的有成为太子的可能。 凭借这今日的护驾之功,原本已经岌岌可危的东宫之位又逐渐安稳了,下次再想扳倒李亨恐怕又要废上许多气力了。 第十六章 杨慎矜投靠 出了李林甫叛乱之事,寓意着国泰民安的华山封禅之事便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众人还未到华山,此事自然也就作罢了。 经此一事之后,李林甫身死官夺,牵连了无数人,其中包括不少朝中高官,不过倒也并非人人都因此罢官,因护驾有功而得以升迁的亦有人在。 原从四品明威将军,寿王府亲卫统领南霁云因斩首有功,护驾得力,被加封为从三品上云麾将军,晋爵沁阳伯,实封两百户,虽仍任靖王府亲卫统领,但已入勋贵之列。 不过有人升任就有人有罢职甚至丢掉性命的危险,尤其是原本的相党要员更是如此。 对于相党官员,无论是李隆基还得杨国忠,他们都是打着除恶务尽的心思的,自然不会故意留手。 而且相党多投机之徒,少干练之人,李瑁对于相党官员的气节和品性也不看好,为了避免麻烦,李瑁本就是准备作壁上观,绝不插手的,所以当李瑁一会天策府便下了禁令:除章仇兼琼、李光弼等靖王党嫡系,其余人等一概不见。 李瑁率军刚回了天策府,还没来得及好生休息,他的谋主,靖王府文学李泌便打破了他的禁令,直接将人带进了靖王府的偏厅,而且还将李瑁给拉了过来。 李泌一边拖着李瑁往偏厅走去,一边解释道:“殿下,此人不同于其他李林甫党羽,请殿下务必见一面。” 李泌是李瑁的心腹智囊,向来倚为臂膀,能叫他看中的自然不是寻常之人。 李瑁虽有些疲累,但是还是笑着问道:“长源眼界不低,寻常人难入你眼,到底是什么人能叫你如此在意?” 李泌没有回答李瑁的话,却反问道:“殿下有意整顿西南财政,如今手中可有主导人选?” 李瑁摇头回道:“天下有此才能者寥寥无几,本王还暂无人选。” 李泌笑道:“殿下勿忧,如今这个人已经送上门来了。” 李瑁听李泌这么一说,心中顿时有了猜测,长安官员善理财者确有,但能叫李泌如此推崇的只有一人--御史中丞、户部侍郎杨慎矜。 “可是户部杨慎矜?”李瑁精神一振,问道。 李泌回道:“正是杨慎矜。” 杨慎矜乃是隋炀帝杨广玄孙,弘农郡公杨崇礼之子,实实在在的前朝后裔。 其父杨崇礼曾为唐朝太府卿,替李隆基执掌府库,居史载,杨崇礼在任之期,内府“每岁勾剥省便出钱数百万贯。”李隆基对这个大管家也是满意至极。 而杨慎矜也继承了其父的理财天赋,甚至更胜一筹,被李隆基重用为户部侍郎、诸道铸钱使、太府出纳使,替李隆基掌管内外库,大唐财政半在其手,数年来条目清晰,未出丝毫差错。 如今地方节度横行,世家大族土地兼并严重,赋税不足,地方已经捉襟见肘,中枢的左右库藏尚能有如此充足的用度,委实离不开杨慎矜之功。 杨慎矜能够坐到今日的地位除了家族的声望和李林甫的提拔,他自身的才华亦是不可或缺。李瑁若要重整西南财政,杨慎矜确实是上佳人选。 李瑁顺着路一走走到王府的偏厅,方到门口,便看到了站在厅内静候的杨慎矜。 杨慎矜方一看到李瑁和李泌一同入内,便连忙上前拜道:“下官杨慎矜拜见殿下,拜见文帅。” 杨慎矜所称呼的殿下自然是李瑁,而他口中的文帅指的却是李泌。 天策府一脉能人辈出,镇南大都护马璘,剑南节度留后崔乾佑,右威卫大将军李光弼、秦州都督武彦平等俱都战功显赫,为当世名帅,可为李瑁武胆。 而这五个人名气虽大,均为李瑁所倚重,但真正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影响李瑁最深,最能左右李瑁,甚至能叫李瑁言听计从的那个人只有靖王府文学李泌。 靖王府文学,区区从七品微末之官,在这京官满地走的长安多如牛毛,但就是这样一个小官,到了李泌的身上,竟能叫杨慎矜这样的朝中大员折腰。 因为了解天策府的人都清楚,李泌在天策府就是李瑁的象征,将来若是李瑁为帝,李泌就是毫无争议的宰相,所以如今的李泌就算是和兵部尚书章仇兼琼撞面也是能够分庭抗礼的。 文学之名早已不能显示李瑁对李泌的倚重,天策府官员中人皆以文帅敬称李泌。 李瑁弯腰将杨慎矜扶起,笑道:“少司徒可是稀客呀,快快请起。” 杨慎矜道:“下官对殿下敬仰已久,本该早来拜见,一直延到今日,还望殿下勿怪。” 李瑁摆手回道:“往日李林甫在朝,少司徒就算是有心也是无力,何必如此自责。” 杨慎矜此来本身希望能够拜在李瑁门下,求得庇护的,他听的李瑁一口一个少司徒地称呼自己,心中大急,忙道:“下官微末,岂敢当殿下少司徒之称,还望殿下以属官相称。” 杨慎矜态度恭谦,李瑁大为满意,和李泌对视了一眼,问道:“好,那本王便依杨卿之意。杨卿此次入府不知所为何事呀?” 杨慎矜闻李瑁之言,立刻跪地道:“微臣杨慎矜与杨国忠有旧怨,如今李林甫谋反,恐怕牵扯微臣,还望殿下相救。” 杨国忠官拜户部尚书,而杨慎矜官拜户部侍郎、御史中丞,杨慎矜本就是李林甫安插在户部和御史台上的一颗钉子,拿来对付杨国忠的,如今李林甫死了,杨慎矜没有了靠山,岂能不被杨国忠秋后算账? 如今的杨家如日中天,普天之下除了李瑁,恐怕再无人能顶着杨家的压力救下他了。 李瑁从头到尾就没打算跟杨家让步,决裂是早晚的事情,救不救杨慎矜都于事无补,聪明如杨慎矜,自然也看出了其中的关窍。 李瑁低头直视着杨慎矜,直接问道:“你要本王救你也成,你要给本王一个理由。” 杨慎矜闻言,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迅速地从怀中掏出一份册子,交到了李瑁的手中。 李瑁结果册子,打开一看,心中顿时愕然。 这册子中所写竟是近半年来剑南道过关的银钱及财货出入记录。 “这是何意?”李瑁扬了扬册子问道。 杨慎矜忙回道:“近半年来,剑南道大量商货外流导致大量银钱流入,而流出的银钱却连流入的十之一二都不到,这样的财政状况绝非正常,想必是有大人物在背后操控,纵观整个剑南道,有如此能力的只有殿下。殿下揽天下之才入剑南必有大作为,微臣不才,自诩于此途尚有几分才干,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第十七章 杨国忠拜相 户部侍郎,御史中丞看似官高,但当他被放在六部尚书及九寺正卿面前又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六部九寺中,李林甫党羽所占的正堂官人数过半,李林甫反叛之后,大量的官员等着被清洗,杨慎矜在里面倒也不是那么显眼。 李林甫已死,右相之位空悬,满朝文武百官,有实力成为右相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李瑁,另一个则是杨国忠。 李瑁已然官拜天策上将,虽无实权,但已经是名义上的武官之首,他若再任右相,那他便是集文武之能于一身了,到时就连太子都要屈居李瑁之下,这绝非李隆基愿意看到的。 既然李隆基不中意李瑁这个人选,那下任的右相是谁,自然就不难猜测了。 朔方节度使、户部尚书杨国忠晋官中书令,成为大唐下一个右相,这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果然,李隆基方才回宫不久,在杨玉瑶枕边风的鼓吹下,次日,拜相的旨意便传到了外廷。 “李林甫谋反,右相出缺,经核朔方节度使、户部尚书杨国忠公忠体国,允文允武,政绩斐然,特封其为中书令,转吏部尚书,行右相职权,以辅国治。” 随着这一道旨意的下达,寓意着杨家的权势已经达到了顶峰。 李瑁在寿王府的书房看着宫中送出来的密报,上面新晋的官员俱是杨党中人,几乎无一例外。 “李林甫一死,杨家作威作福的时候到了,大唐吏治只怕又该雪上加霜了。”李瑁将密报拍在桌案上,重重叹道。 杨国忠上位的速度和时间比李瑁想象的还要快,还要早。李瑁本想着李林甫尚在,兴许还能在压制杨国忠几年,没想到如今竟生了这般变故。 李林甫虽是奸相,任人唯亲,但毕竟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多少还有些才干,这杨国忠就是凭着皇后的连带一步登天,才干和手段俱是平常,除了小聪明外,他更像是一个无能的庸相。 李泌低头看着桌案上的密报,脸色却比李瑁好看上一些。 “殿下勿忧,正所谓不破不立,大唐朝廷内外经李林甫十数年祸害,早已混乱不堪,这种局面杨国忠是摆不平的,他这个右相之位做不了多久。”李泌淡然地回道。 李瑁看着李泌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也不禁笑道:“你倒是看的开,按照这个趋势下去,咱们恐怕很难在朝中立足了。” 李泌将桌案上的密信拿起,凑在火炉上缓缓烧掉。 李泌看着密信逐渐化为灰烬,摇头笑道:“如今杨家正得势,殿下何必要在长安和杨国忠一较长短,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听着李泌的话,李瑁眼睛一亮,问道:“长源是让本王回剑南?” “难道殿下不愿回镇吗?”李泌看着李瑁反问道。 李瑁忙回道:“本王自然愿意,只是朝中局势微妙,父皇恐怕不会同意吧。” 李泌道:“若是以往,皇上自然不会同意,可是如今,他未比还会执着于将殿下扣在长安。” “此话怎讲?”李瑁接着问道。 李泌回道:“皇后产子,殿下已非制衡太子的唯一人选,此时殿下是否丢在长安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更何况,如今皇后志在辅佐英王为储,殿下留在长安只会碍事,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劝陛下外放殿下,到时殿下外放的机会不就来了。” 杨玉瑶一介妇孺,虽然有些聪慧,但眼光却不必李泌这般远视,看不到如今大唐致命的外患。在她看来,长安才是争夺皇位的关键所在,若是能将李瑁外放,她自然是乐意的。 李瑁想到这些,心中大振,只要他回了剑南,他便能提雄师二十万,坐西南半壁以观局势,虎视天下,立于不败之地。 ------- 李林甫倒台,杨家得势,升官发财的自然不只杨国忠一人,杨家子弟也是无一例外。 杨国忠的长子杨暄,年才二十有三,少时跟着杨国忠居于蜀中,也是不学无术之辈,虽不能说是大字不识,但才学确实是没有半点,连封简单的策论都写不出。 不过他的才干虽然平常,但饮酒作乐却是个中高手。 他的生母,杨国忠的原配夫人裴柔本就是蜀地的娼妓,杨国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自幼耳濡目染,自然也是如此。 今日杨国忠拜相,他跟着鸡犬升天,胸无点墨的他竟被册为太常卿,唐唐正三品大员,这是多少才干之士一辈子上不去的位置。 今日他得封高官,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自然少不了饮酒作乐,带着他的一帮狐朋狗友便在平康坊玩乐了大半日,这才趁着傍晚的夜色回府。 杨暄从平康坊出来,坐着马车醉醺醺地往府里走去,不料刚到崇仁坊的路口,竟突然停了下来,他本就坐立不稳,险些就摔了。 “来人!发生了何事,你们想摔死我吗!”杨暄怒火中烧,朝着车外便吼道。 驾车的车夫忙回道:“郎君恕罪,小人万死,前面是公主的车驾,实在是冲撞不得呀。” “公主车驾?” 杨暄听了车夫的话,掀开门帘望去,果然前面叮环佩玉地一簇,各色屏扇锣鼓,确是公主仪仗无疑。 “郎君,我们需要避让吗?”车夫问道。 公主乃是皇女,地位尊崇,官员遇之自当避让。 不过杨家近来得势,杨暄也是个自大的主儿,当着这么多狐朋狗友的面,岂会示了这个弱? 在一帮狐朋狗友的撺掇下,杨暄忙摇头道:“我乃皇后之侄,宰相之子,当朝太常卿,为何要避让。先前我杨家夜游,和广宁公主撞面,广宁公主不肯相让还不是被我杨家奴仆鞭下马来,区区公主何惧之有?” 年轻杨氏夜游长安,和杨家在西市相遇,两方都不肯想让,最后争执了起来,公主都被杨家奴仆用鞭子挥下马来,前往搀扶的驸马程昌裔也吃了数鞭。 此事之后,李隆基虽然将杨家奴仆处死,但驸马程昌裔也因此被停职,一时间杨家气焰更盛了。 有之前的事情“珠玉在前”,这一次杨暄自然更加地放肆,也不挡路的公主是何封号,仗着酒胆便径直派人上去驱赶。 不察而为,这杨暄无疑是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广宁公主杨家可以欺辱,那是因为广宁公主不得宠,而且并无嫡亲兄弟为他撑腰,说话做事自然不硬气。 可眼前的公主却是不同,杨家驱赶的仆从方才有一丝冒犯,公主仪仗中报信的家仆已经直奔不远处的入苑坊靖王府奔去了。 第十八章 锁拿 杨家势大,杨暄的姨母是皇后,阿爹是宰相,亲族中更是高官云集,寻常的公主自然开罪不起他,就算吃了亏也只能如广宁公主那般自食苦果,可他今日却偏偏惹了那个他最不能惹的公主——咸宜公主李淑。 咸宜公主乃武惠妃所出,自幼受尽李隆基疼爱不说,她更是大唐最为显赫的亲王,天策上将、靖王李瑁的嫡亲姐姐。且不说在李隆基的心中,咸宜公主和广宁公主的地位不同,光是看在李瑁的份上,咸宜公主就不是杨暄惹得起的。 杨暄如法炮制,指挥着下面的仆从推搡着公主的仪仗人员,时不时地还挥两下鞭子,但不知怎的,他总是觉得眼前这位公主的随从似乎要比广宁公主的随从要难缠上许多,打斗起来也要凶狠上数倍。 只是杨暄不知,广宁公主的护卫是从金吾卫中随意挑出的,这些大多久在京城,连关中都很少外出,自然少了几分血性。 而咸宜公主的护卫则不同,咸宜公主的护卫都是李瑁从剑南战场上退下的精锐中精心挑选的,无一不是身经百战,忠心耿耿,打起架来自然不是寻常的府军可以相比的。 杨暄觉得杨家的奴仆虽然人数占优,但却迟迟推不开公主的随从,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在狐朋狗友的撺掇下,提着短刀,迈着虚浮的步子便要亲自上阵。 杨暄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口中还念念有词:“本官让你们退,你们竟敢不退,是不是看不起我们杨家,是不是不想...” “咻!” 杨暄的话还未讲完,一阵利箭破空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他心中猛地一颤,紧接着又听见“叮”地一声脆响,杨暄手掌发麻,手中的短刀竟落到了地上。 “哐当!”一声,短刀应声落地,杨暄低头望去,一只禁军制式的破甲箭正插在青石地板上,尾部还在嗡嗡作响,而原本结实的青石地板已经被刺地崩裂开来,碎作了几块。 杨暄见状,后背顿时浸满了冷汗,双腿不自觉地打摆子,就连酒也醒了八分。 这一箭若是射在他的身上,他岂有命在? 杨暄先是恐惧,但紧接着便是怒火,他乃权势煊赫的杨家子,对方既然不敢射他,想必还是畏惧他杨家声势的。 杨暄抬起头,便准备向对方问罪,可当他抬头看清来人身份后,又一下子憋住了嘴,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姑父,天策上将,靖王李瑁。 “吁。” 李瑁一身锦袍,骑着通体雪白的照夜玉狮子走到杨暄的面前止住了马。 杨暄虽然自大傲慢,但无论是辈分还得官爵,他在李瑁面前都是硬气不起来的。 “姑父日理万机,怎的有时间来此?”他见李瑁在前,于是连忙走上前去,准备套个近乎,询问原由。 可他还没等到李瑁回话,倒是原本安安静静坐在宫车中的公主先发话了。 “是十八郎来了吗?”一阵好听地如黄鹂轻唱的声音从宫车中传来出来。 杨暄听见宫车里传出的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暗叫不妙。 李瑁的身份独特,比起一般的皇子更显尊贵,就算公主见了也要执礼相待。大唐公主虽多,但能称呼李瑁为十八郎的却只有一人,那就是李瑁的嫡亲姐姐,咸宜公主李淑。 果然,杨暄的猜想一点没错。 李瑁听到了宫车中女子的问话,竟巴巴地走了过去,亲自为车内的公主掀起了车帘,将她扶了出来,普天之下能叫李瑁如此尊敬的,除了李淑还能有谁? “阿姊可还安好,可有被吓着?”李瑁将咸宜公主从宫车中扶出,问道。 李淑倒也不是矫作之人,他缓缓走下宫车,摇头道:“十八郎来的及时,这些浑人倒也没伤着我。”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杨暄,如今竟被人当面称作了浑人。 可偏偏杨暄也没什么脾气,或者说是不敢有什么脾气。 杨暄走到咸宜公主的面前,拱手拜道:“下官右相长子杨暄,不知是咸宜公主凤驾,多有冒犯,还望公主恕罪。” 杨暄? 听到这个名字,咸宜公主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她本以为失礼的兴许是哪家勋贵子弟,没想到竟是杨国忠的长子,这可就有些难办了。 杨家势大,若是严惩了杨暄,势必会叫杨国忠脸上难堪,到时恐怕会叫李瑁为难,咸宜公主左右也没有受伤,想了想,便准备饶过了杨暄,可还没等她开口,倒是李瑁突然发话了。 “好大的狗胆,公主凤驾岂是你能随意冲撞的,为儆效尤,今日之事本王绝不轻饶。” 李瑁一边说着,一边背对着杨暄,朝咸宜公主眨了眨眼。 咸宜公主见李瑁对自己使眼色,心中顿时明白了过来,此事李瑁想必自有打算,自己还是不要干扰他了。 咸宜公主道:“有些事情我们女子不便出头,此事就交由十八郎全权处置吧。” 李瑁本就是一副要严惩杨暄的样子,杨暄一听咸宜公主这么说,顿时慌了,忙求情道:“小侄绝非有意冒犯,还望姑父看在姑姑的份上放小侄一马。” 李瑁有意将事情挑大,全然不理杨暄的话,对身后的王府亲卫吩咐道:“拿下!本王要亲自带他入宫请父皇治罪。” “诺!” 王府亲卫一声应下,当着杨家奴仆的面将杨暄拿了下来。 杨暄见李瑁竟然真的锁拿自己,生怕自己有性命之忧,连忙对身后的家奴叫道:“你们快回府向阿爹报信,快!” 杨府家奴不敢从李瑁手中抢人,得了杨暄的令,连忙撒腿跑回去了。 -------- 杨国忠方才拜相,正是朝中官员纷纷上门道贺的时候。 杨国忠在相府灯火通明的正院中大摆宴席,宴请前来道贺的同僚,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杨国忠的目光在院中转了转,没发现杨暄的身影,正准备安排下人外出寻找,就在这时杨府的家奴竟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当着许多官员的面大叫道:“相爷,公子被靖王拿下了,您快去看看吧。” 杨国忠看着众位官员奇异的眼神,觉得颜面大失,脸上火辣辣地烫。 第十九章 决裂 长安城北的坊道上,李瑁带着靖王府亲卫压着杨暄在大街上缓缓行走,速度极慢。没有半点压人问罪的意思,反倒像是公子出游一般闲适。 从崇仁坊到大明宫门,不过二三十里的路程,李瑁骑着快马走了小半个时辰还没走完一半的路程。 因李瑁所押解的乃是近来声名大热的杨家子弟,李瑁自己也长安城茶余饭后的香饽饽,所以虽然天色已经见黑,但一路走来依旧吸引了许多长安百姓驻足观望。 “这不是靖王殿下吗?去岁他南诏大捷,我还在朱雀大街上见过他,怎么他今日竟亲自压着人犯?”一个曾经见过李瑁模样的年轻人问道。 在年轻人的身旁,一个须发半百的老者轻轻咳了咳,似乎为了显示与年轻人的轻浮不同,他还故意顿了顿才道:“好叫你知道,靖王殿下押着的可不是一般人,这可是宰相杨国忠的长子,皇后娘娘的侄儿。” “哦,原来他竟是杨家人,靖王殿下抓的好!”年轻人得知了杨暄的身份竟不自觉地叫起好来。 杨家这些年来在长安作威作福,欺压百姓,巧取豪夺,受过杨家欺辱的百姓不在少数,民间对杨家早已怨声载道,只是有司碍于杨家的权势不敢过问,也过问不了罢了。 如今百姓得知杨家与李瑁起了冲突,李瑁要将杨暄治罪,心里自然是高兴地很。 “嘘,噤声,你不要命了!”年长者见年轻人反应过激,连忙喝止道。 年轻人不解道:“杨家已经横行不了几天了,还怕什么?” 年长者问道:“杨家横行不了几天,你听谁说的?” 年轻人理所当然地回道:“杨家开罪了靖王殿下,靖王殿下既然要出手惩处他们,杨家人还能跑得掉?” 在这些平头百姓的眼中,在边关立功无数的靖王李瑁已经是顶了天的人物了,堂堂天策上将,靖亲王,想要对付杨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年长者瞪了年轻人一眼,看着李瑁摇头叹道:“唉,靖王殿下忠直,虽有心为民除害,但无奈杨家势力太大,殿下和杨家相碰,到最后输的多半还是殿下。” 年轻人听着年长者的话一下愣住了,一双眼睛浑圆地瞪着年长者,脸上写满了诧异。 周围百姓的话很快也传到了李瑁等人的耳中,南霁云看着越聚越多的人群,生怕消息传开,给了杨家反击李瑁的机会,于是对李瑁担心道:“殿下,周围闻风而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咱们是不是走的太慢了些。” 李瑁看着周围越聚越多,脸上非但没有半点担忧,反倒轻松道:“走地太快作甚,我们总要给杨国忠救人的时间吧。” “殿下的意思是?”李瑁似乎本就有意拖延时间,让杨国忠前来救人,南霁云不解地问道。 李瑁回道:“贵妃封后,杨国忠拜相,杨家的势力一瞬间已经膨胀太多。正所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杨家底蕴不深,这样下去早晚必出大祸,本王也是时候和杨家划清界限,另求良机了。” 李瑁行事,自然不会是临时起意,必定是早有谋算,南霁云只是李瑁的亲卫,并非谋臣,有些事情他自然不会去深问。他得知的李瑁早有安排后便不再担忧,依旧保持这原来的速度往大明宫方向缓缓走去。 李瑁一路北行,方要入了丹凤门,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听着身后的马蹄声,李瑁不用想便知道,一定是杨国忠来了。 “慢些,咱们等的人到了。”李瑁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步子放慢些。 果然,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紧接着,李瑁地身后便响起了杨国忠熟悉的声音。 “靖王稍待,靖王稍待。”杨国忠扯着嗓子呼喊道。 李瑁应声停下,回过头去,揣着明白装糊涂,笑问道:“原来是堂兄,怎么?堂兄这也是要入宫吗?” 杨国忠摇了摇头道:“我并非入宫,而是专程冲着这个逆子来的。” “阿爹救我。”杨暄见杨国忠赶到,一下子便看到了救星,连忙呼救道。 杨国忠仿佛没听到杨暄的话,下马走到杨暄的面前,指着杨暄对李瑁道:“逆子开罪了靖王和咸宜公主,我是专门冲着这逆子来的。” “堂兄之意是?”李瑁接着问道。 杨国忠拱手回道:“暄儿年幼无知,在他人的撺掇下难免做事失了分寸,不慎冲撞了咸宜公主的仪仗,我在此向殿下赔罪了,还望殿下看在我和娘娘的份上饶过暄儿这一次,我将暄儿带回府上一定严加管教。” 听了杨国忠的话,李瑁嘴角轻佻地笑了笑,问道:“阿姊何等身份,竟在宫外被人当众堵截,阿姊失了如此大的颜面,难道就凭堂兄的一句话就算了吗?那阿姊和本王的面子也未免太不值钱了吧。” 李淑乃堂堂公主,被人当众堵截确实有损颜面,杨国忠听李瑁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心虚。 若今日入宫告状的是寻常公主,杨国忠倒也不担心,但李隆基一向宠爱咸宜公主,甚至是宠地有些出了格,这着实叫杨国忠有些没底。 在咸宜公主之前,寻常大唐的公主封邑按规制均为五百户,但咸宜公主出嫁却是李隆基心疼女儿,竟将咸宜公主的封邑增加到了一千户,由此,大唐公主的封邑便都被加至了一千户,李隆基对咸宜公主的宠爱由此可见一斑。 “殿下的意思我自知晓,殿下放心,我绝不叫公主和殿下难堪,只要殿下饶了暄儿这一回,待我回府,一定备上厚礼向殿下和公主赔罪。”杨国忠刚任右相,虽不愿折了面子,但他的长子的把柄在李瑁的手上,他又不得不低下了头。 李瑁押解杨暄入宫,除了是想和杨家划清界限,还想从杨国忠处要来一份人情。 李瑁故作为难的思考了一番,这才回道:“堂兄要本王绕过杨暄一次倒也并非不行,只是本王想问堂兄要一个人,不知堂兄是否应允。” 杨国忠关心长子的性命,忙回道:“殿下但请直言。” “杨慎矜。”李瑁地口中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感谢书友逍遥一梦三千年的打赏,感谢书友的支持! 第二十章 赈灾 杨慎矜以往虽与杨国忠有过不少纠葛,也给杨国忠带来过许多麻烦,但随着李林甫的去世和杨家势力的迅速崛起,杨慎矜已经不再被杨国忠看在眼里,杨国忠想要对付他只是鼓鼓嘴皮的事情。 杨慎矜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官员,而杨暄却是他的长子,将来是要继承他的家业的,两者相权,孰重孰轻自然是一眼可知,杨国忠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就答应了李瑁的要求。 李瑁见杨国忠答应了自己的条件,便将杨暄交给了杨国忠,自己径直回了府,而杨国忠眼看着李瑁离去,接着他愤恨地带着杨暄回了相府。 杨国忠回到相府后,自觉大失颜面,一夜闷闷不乐,彻夜未眠,辗转思虑了一夜后,杨国忠一大早便入了宫。 杨国忠乃当朝右相,又是皇后娘娘的堂兄,杨玉瑶早有交代,杨国忠几乎没有任何的阻拦便直接入了皇后寢宫紫兰殿。 “臣杨国忠拜见皇后娘娘。”杨国忠上前躬身拜道。 “都是自家人,堂兄不必客气。”杨玉瑶抬了抬手,示意杨国忠起身。 “时辰尚早,堂兄怎么今日来的这般早,可是有什么要事?”杨玉瑶见杨国忠的行为有些反常,于是问道。 杨国忠回道:“臣是为了昨日暄儿之事来的。” “暄儿?暄儿怎么了?”杨玉瑶接着问道。 “昨日之事是这样的...”杨国忠走到杨玉瑶的身边,将昨日李瑁问罪杨暄的事情说了出来,当然其中也少不了一些添油加醋的部分。 杨玉瑶能在尔虞我诈的皇宫之中走到今日的地位,自然不会只听谁的一面之词便做出判断,但是当她将事情全部听完后,还是难免不悦。 杨国忠的话难免有添油加醋的部分,但李瑁锁拿杨暄之事应该不假。杨玉瑶原本还对李瑁抱有一丝幻想,希望他能站在李珺这一边,但随着她得知李瑁竟然当众叫杨家难堪,杨玉瑶便已知晓,李瑁和自己必然不是一路人了。 “堂兄清早来此,应该不是为了找本宫诉苦的吧,关于李瑁堂兄可有什么打算?”杨玉瑶想了想,问道。 杨国忠自然有他的盘算,杨国忠连忙回道:“如今扶助英王登基之事迫在眉睫,而李瑁却在这个时候出来裹乱,未尝没有襄助太子,和娘娘,和杨家为难的意思,李瑁此人娘娘不可不防啊。” 杨玉瑶听着杨国忠的话,心中不禁觉得一阵鄙夷。 李瑁和杨家为难兴许是有的,但若说他襄助太子,和李亨联合,这就未免有些刻意曲解了。 李亨和李瑁不对付,这早已是满朝皆知的事情,只要李亨一日还是太子,李瑁就不会与他联合,不过话虽如此,杨国忠的话也确实给她敲响了警钟。 李林甫之乱中李亨不顾生死,带着千余人的东宫六率便敢出城护驾,还割下了李林甫的人头,随着李亨在此次叛乱中的表现,他重新赢得了李隆基的好感,原本岌岌可危的东宫之位也稳固了一些,对着李隆基自己废黜李亨的太子之位恐怕短时间内已经不现实,他们一定要设法主动出击。 而当他们在和李亨缠斗时,李瑁在一旁束手观战确实可能会有渔翁得利的机会,杨玉瑶对李瑁也极不放心,着实应该限制李瑁一下。 杨玉瑶道:“李瑁近来确实有些和杨家作对的意思,本宫欲寻机将他诳出长安,你可有良策。” 杨国忠一听杨玉瑶的话,心中顿时大悦。 李林甫已死,李亨又小心谨慎,如今整个长安城中能叫李林甫畏惧的人唯李瑁一人而已,若是李瑁也便弄出了长安,那他便是高枕无忧了。 “将李瑁弄出长安的办法便在其中。”李林甫从袖中掏出一封地方御史呈上来的奏报,交到了杨玉瑶的手中。 杨玉瑶好奇地从杨国忠手中接过奏折,缓缓打了开来,待杨玉瑶看完后终于隐约猜到了杨国忠的用意。 岷水泛滥,剑南眉州、乐山一代大水肆掠,淹没农田房舍无数,死伤六千余人,十数万百姓流露失所,食不果腹,地方官员及御史上奏请求朝廷赈灾抚民。 “堂兄的意思是?”杨玉瑶手中拿着奏折,问道。 杨国忠得意道:“李瑁官拜剑南节度使,益州更是他的封地所在,岷水泛滥,祸及周边郡县,李瑁作为剑南首官理当前往赈灾宣抚。” “赈灾?” 杨玉瑶柳眉微蹙,问道:“赈灾能有几日,最多不过两三个月,这能有什么意义?” 杨国忠道:“节度使遥领边镇终归不利于地方安稳,李瑁离京后我们大可上奏陛下,请陛下着李瑁常驻剑南,以安边镇。” “让常驻边镇?天策府那些在京的官员会同意吗?”天策府虽然一向低调,但他们在朝中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杨玉瑶担忧地问道。 这些年来,李瑁虽然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很少在朝堂中展示自己的獠牙,但这不意味着李瑁便是软弱可欺之辈,他若是真的硬气起来,杨玉瑶心中也没有底。 杨国忠自信道:“娘娘放心,近来我杨家势力大盛,朝中诸臣有半数都已拜于麾下,只要李瑁离京,天策府的那些官员便都不足为虑,到时廷议大起,再加上娘娘的枕边风,必能留得李瑁在剑南。” 若是搁在以前,杨国忠自然畏惧李瑁,甚至连走路都会刻意避开,但如今,杨玉瑶封后,杨国忠拜相,杨家官封三品及以上者近十人,杨家如此大的声势,杨国忠岂会再愿意看李瑁的脸色?他说起话来自然也硬气了许多。 杨玉瑶虽知杨国忠不学无术,甚至打心里有些看不上她这个堂兄,但她除了他之外似乎也别无选择。 杨玉瑶在心中揣度了一会儿杨国忠的话,似乎并无不妥之处,于是回道:“好,那就按堂兄的意思来,堂兄负责发动廷议,我来吹陛下的枕边风。” 杨国忠听得杨玉瑶听从了自己的建议,心中大定,李瑁离京,整个长安城他便再无顾忌之人。 第二十一章 外放 “启禀殿下,杨国忠出宫了。” 在临近大明宫丹凤门的一处酒楼,李瑁和李泌正在二楼林窗的雅间相对而坐,李瑁的一位贴身侍从便入内道。 “杨国忠出宫时神态如何?”李瑁看着入内的侍从,问道。 侍从俯身回道:“据宫内传来的消息,杨国忠神态轻松,眉目自得,和晨间刚入宫时全然不同。” 听了侍从的话,一旁的李泌笑道:“杨国忠如此神态,想必是和皇后达成共识了。” 李瑁道:“杨玉瑶自己想做吕雉,想扶珺儿做刘盈,他早已视本王如眼中钉,肉中刺,答应杨国忠一同对付本王也在情理之中。” 李瑁虽与杨玉瑶有多数年的露水之情,但指望这点情分在尔虞我诈的皇宫之中发挥作用,那无异于是痴人说梦,李瑁自己也是清楚的。 李泌看着窗外,对李瑁道:“此处乃杨国忠回府的必经之地,杨国忠已经出宫,想必很快就会途径此地。殿下外放之事虽然已经大定,但这最后一场戏还是要演好。” 李瑁点头笑道:“长源放心吧,这些事情本王已然驾轻就熟了。” 如今的李瑁久经朝堂,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愣头青,有些事情做起来自然就简单地多。 杨玉瑶已然决定站在杨国忠那边,与他一同对付李瑁,杨国忠的心情自然大好。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杨国忠坐在马车中,行于街道之上都觉得神清气爽地很。 “前面可是相府的马车?” 杨国忠正在马车中闭目微阖,思虑着怎样对付李瑁,马车外却突然传来了李瑁熟悉的声音,杨国忠的心忽然一颤,杨国忠竟有一种行窃被主人抓了正着的感觉。 不过杨国忠细细想了想,自己和杨玉瑶的商谈极为机密,并无他人在场,李瑁应当无从知晓才是,于是心又稍稍安定了下来。 杨国忠匀了口气,从马车中探头出来,笑道:“原来是靖王,怎么,靖王这是要进宫吗?” 李瑁指了指杨国忠的马车道:“外面说话不便,不知可否入内详谈?” 杨国忠先是一愣,接着道:“靖王请。” “多谢。”李瑁道了声谢,自己登上了马车。 李瑁上了马车后,杨国忠问道:“殿下不知所为何事,竟这般机密?” 李瑁从袖中取出了一封急报,对杨国忠道:“本王昨夜接到剑南奏报,岷水泛滥,剑南数州之地均被祸及,不知杨相是否知晓?” 杨国忠不知李瑁所言何意,忙摇头否认道:“不知,此事本相尚未得到消息。” 李瑁见杨国忠否认,也不拆穿他,只是自己叹了口气道:“剑南百姓受难,本王心中焦虑万分,本王以为赈灾之事刻不容缓,不知杨相可有中意的人选?” 杨国忠听李瑁这么说,不禁有了自己的猜想:莫非是李瑁担心自己被外放,远离权力中心,希望自己帮他说话? 杨国忠细细品味着李瑁的话,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杨国忠觉得自己和杨玉瑶的安排乃是密谋,绝不能叫李瑁提前知晓,有了准备,于是敷衍道:“赈灾之事事关重大,岂是你我二人所能一言而决,此事自当上禀陛下,由陛下圣裁。” 李瑁听了杨国忠的话,脸上突然一阵错愕,眉宇间似乎还隐隐有一丝失落。 “杨相之意本王知晓了,此番多有打扰,告辞。”李瑁拱了拱手,一脸落寞与不甘地下了马车。 杨国忠看着李瑁离去,心中不禁有些纳闷,李瑁专程在此处与自己“偶遇”所为何事,难道就是为了在马车中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 杨国忠自然不知李瑁的用意,而且他也不知道,再过一日,长安的大街小巷即将布满这样的传闻:靖王为民请命,因惩处杨暄之事开罪杨家,被杨家谗言参劾,不日或将被贬出京。 -------- 大明宫,紫兰殿。 李隆基如往常一般,简单地处理政务后便径直回了后宫。 不过今日杨玉瑶并未像平日里那般亲自出殿迎接李隆基,而是在内室中抱着小李珺,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 “娘子这是何意?可是有人惹恼了你?”李隆基方一进内殿便看到杨玉瑶在抽泣,连忙焦急地问道。 杨玉瑶看了李隆基一眼,也不说话,只是扭头哭得更厉害了。 “究竟发生了何事!”李隆基见杨玉瑶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对一旁侍候的素秋问道。 素秋伏地忙回道:“是因为靖王殿下的缘故。” “靖王?” 李隆基听到李瑁地名号,眉头微微一簇,搂着杨玉瑶不解地问道:“靖王到底做了何事,竟叫娘子如此难过?” 杨玉瑶抬头瞥了李隆基一眼,这才回道:“靖王跋扈,仗着自己有大功在身便不将臣妾看在眼中。昨日杨暄路遇咸宜公主,不过没能及时避让,便被靖王寻着了由头,当众羞辱责骂了许久,叫臣妾的娘家颜面扫地。” 李隆基安慰道:“我当是何事?这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回头朕命靖王亲自来向娘子赔礼,可好?” “小事?” 杨玉瑶起身看了李隆基一眼,不依不饶道:“靖王腹量狭小,生怕珺儿将来抢了他的地位,早就对我和珺儿心怀不满,今日他是欺辱了杨暄,谁知道将来他会不会将怒气撒到珺儿的身上,我可怜的珺儿,他还如此年幼,怎能防备得了这些。” 近年来李瑁功勋卓著,在朝中威望渐深,甚至隐隐有盖过太子的势头,就连李隆基这个皇帝都颇为忌惮,杨玉瑶的话虽然多有虚言,但却是给李隆基提了醒。 李隆基揣度道:“靖王乃是皇子,又有军功在身,贸然处罚恐怕于理不合吧。” 杨玉瑶低头看了眼怀中的李珺,对李隆基道:“靖王名高望远,臣妾自然是知晓的,臣妾也不会叫陛下难做。只是靖王久在长安,难免会威胁到珺儿的安危,就连臣妾也对他很是不放心。臣妾也不奢望陛下为了珺儿严惩靖王,只希望能叫靖王远离珺儿,让他没有机会对珺儿动手便好。” 李隆基被杨玉瑶楚楚可怜的模样弄得心中发慌,连忙回道:“想要叫靖王远离珺儿倒也不难,只需将他外调即可,正好今晨剑南发来急报,朕安排靖王出镇地方便是。” 感谢书友子兮君兮,书友逍遥一梦三千年的打赏,感谢一直对谨言的支持。 第二十二章 赈抚使 “门下:岷水泛滥,祸及剑南,良田淹没,屋舍坍塌,眉州等地已成泽国,民不聊生,蜀中百姓流离失所者十万余。朕虽身在长安,然心系剑南,为解百姓危难,救西南于水火,特着天策上将、靖王李瑁剑南道黜置大使、剑南道赈抚使,携粮六万石,钱五十万贯,赈抚西南。望尔以百姓疾苦为念,勿忘皇恩,速平水灾之患。谨奉制书如右,请奉制付外施行。谨言。” 内外廷一同发力,当事人也是欲拒还迎,天宝八年末,一道足以震动长安,改变天下局势的圣旨从门下省发出。 李瑁为民请命,开罪杨家,惹恼杨国忠的消息早已遍传长安,如此李瑁外放的圣旨一出,顿时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了。 在无数百姓,甚至是许多官员的眼中,外放出京对于一个志在夺储的皇子来说绝对是一个极大的,甚至是致命的打击,随着李瑁的外放,几乎宣告了李瑁争储失利,就此远离权力中心,被逐渐边缘化。 伴随着这场地震到来的同时,长安百姓多了许多对李瑁的同情和感激,也多了许多对杨家的怨恨和不满。 感激李瑁,无非是因为李瑁为民请命,心系百姓,欲除奸党而不可为,最后竟落得如此境地。怨恨杨家却是因为杨家子弟跋扈,百姓们久受其苦,早已怨声载道。 无论百姓的观点如何,至少李瑁外放的目的达到了,杨家挤兑李瑁的目的也达到了,李瑁出京已然板上钉钉,只待粮草钱财筹备完毕便整军出京。 李瑁本以为此次出京之事乃是杨国忠和杨玉瑶亲自关照,天策府的官员自然也不会与自己为难,所以此时推动自当毫无掣肘,但就在李瑁临行的前一日,天策府长史高适却突然告知了李瑁一个消息:“此次赈灾所拨下的粮草银钱均不足半数!” 流水过手尚沾余渍,更何况是价值百万贯的钱粮? 层层扣留,见者有份,自古以来这便是官场上固有的习惯,只是这一次偏偏叫李瑁撞上罢了。 “啪!” 一声脆响,一只名贵的越窑上品青瓷茶碗应声落地。 滚烫的茶水浇在冰冷的地面,瞬间冒出丝丝白气,就仿佛李瑁不满的内心。 李瑁近来低调惯了,再加上又被下旨外放出京,恐怕长安城中不将李瑁看在眼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自打南诏之战后,本王太过低调,恐怕户部那些人已经快把本王忘了吧。”李瑁看着碎了一地的茶碗,嘴角挂起一丝冷笑。 高适躬身回道:“户部是杨国忠的地盘,户部的官员也都是他的党羽,如今杨家得势,他们狗仗人势也是有的,殿下离京前让他们长长记性也是好的,免得他们觉得咱们天策府好欺负了。” 高适自幼家境贫寒,见多了民间苦楚,最痛恨的就是这些毫无原则的贪官污吏,竟然连难民的救命钱都敢贪墨。 而李瑁的为人高适也很清楚,他绝不会因为这些事情便大动肝火,导致失去理智,做些不顾后果的事情,李瑁必定有他的打算。 “达夫,命王府卫率带上此次朝廷下拨的粮款,本王要亲自去户部衙门讨个说法。”李瑁重重地一拍桌案,起身道。 “殿下的意思是?”高适跟上问道。 “敲山震虎!”李瑁的口中缓缓吐出了四个字。 -------- 户部乃大唐六部之一,总掌天下赋税,是大唐的钱袋子,说来也是至关重要的衙门。 户部又称地官,尚书别称大司徒,官拜正三品,自大唐立国至今,敢在户部门口堵截的还并无前例,李瑁算是开了这个先河。 李瑁带着专程押解物资的民夫和天策府的亲卫,将晨间运抵的赈灾钱粮又尽数拖了回来。 二十万贯银钱还好,无非是十数个木箱,占不了多大地方,但近三万石粮食便是一座小山般高大了。 如此多的粮草堆在户部衙门的门口,高度将户部的门匾都远远地压了下去,一时间户部大门被堵了个结结实实。 大唐立国百余年,堂堂户部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方一得到消息,户部侍郎向迁便怒气冲冲地赶了出来,想要会一会这狂妄之徒,可当他带着一众户部差役赶到门外时,正对着的李瑁地一张冷脸还有上百名天策府亲卫,向迁的气势一下子低了下来。 “靖王殿下不日即将出京,今日怎么有空来户部闲逛呀?”向迁迅速换上了一张笑脸,迎了上去。 李瑁不屑地瞥了一眼,问道:“怎么?向大人知道本王要出京,所以不将本王看在眼中了吗?” 李瑁乃众亲王之首,又有实权在身,向迁如何敢当面轻视李瑁,连忙道:“殿下说的哪里话,殿下身份尊贵,下官岂敢有半点轻视。” 李瑁怒哼了一声道:“既然不敢轻视本王,为何要将本王赈济剑南的钱粮全部折半!向迁你是觉得本王是不识数的三岁孩童吗!” “砰!” 李瑁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承影剑柱地,发出了一阵重响。 李瑁的承影剑可是沾过无数鲜血的,向迁自然知道,向迁看着李瑁地样子,心里不由地一寒,忙回道:“殿下稍待,下官这就去查视,这就去查视。” 向迁命人传来了负责分发钱粮的员外郎,这才发现问题的所在,原来李瑁赈灾的粮款真的被克扣了过半,而且这个员外郎还将克扣下来的钱款分了大头给他们这些户部堂官。 向迁顿时大为懊恼,他只知道这是下面人雁过拔毛克扣下来的钱款,谁知道竟是扣的李瑁这个杀星,早知如此他万万不敢伸手啊。 “此事该如何是好,靖王已经率人堵在门外了,难道真的要将此事捅到圣前,要了你的脑袋吗?”向迁对员外郎呵斥道。 向迁之流从来都是卑鄙小人,员外郎绝对相信向迁会把自己推出来做替罪羊,于是连忙想了想,回道:“钱财已经分出去,自然是要不回来了,不过此次押解往范阳的犒赏倒是还未出京,我们或许可以从这里面找补一些回来。” 安禄山虽然是两镇节度使,爵封郡王,但毕竟比不得李瑁,而且李瑁已经堵到了门口,向迁思量了片刻,咬了咬牙道:“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十三章 离京 节度外镇,按大唐陈规,当留子女抑或妻儿居于长安,以安君心,但李瑁是皇子,更是亲王,封地也在益州,亲王就藩自然没有家小留京的说法,所以李瑁离京,除了天策府中留下的家奴,其余人尽数同去,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王府。 李瑁久在长安城,自打当年玉真观一事后,李瑁便在长安城算是扬了名,再加上近年来李瑁屡立战功,长安城的市井百姓中不知靖王李瑁之名的已是少之又少。 朱雀大街上众人看到天策府的马车出城,无数人专程出来观望,不知不觉又将李瑁和杨家的纷争,将李瑁离京的缘由传了个遍。 杨家在长安城的口碑向来不好,李瑁和杨家起纠纷虽和百姓关系不大,但满城百姓却都愿意承李瑁的情,惋惜李瑁的有之,腹诽甚至胆大地辱骂杨家的亦有之。 过了十里长的朱雀大街便是长安的明德门。 长安城南,明德门外,李瑁骑在马背上,看着高耸巍峨的长安城墙,口中也不禁感慨:“此离长安,下次再回时也不知是何等光景了。” 李泌看着李瑁感慨的样子,拱手笑道:“殿下此离长安乃潜龙出渊,猛虎归山,自此再不必困守在这长安城中了。” 李瑁笑道:“长安城富贵虽好,但终究不是本王眼下久留之地,只有这剑南边镇才是本王大展拳脚的所在。” 李瑁看着渐渐远去的长安城,只觉得此次离京似乎与以往每次都大不相同,连心境也变化了许多。 不过李瑁依旧没有忘记此行的要务--赈灾,就在李瑁在与李泌商讨赈灾之策的时候,一个王府的护卫却从后年赶了上来。 “启禀殿下,王妃命奴婢传口信,说小世子哭闹着要见殿下,王妃请殿下速度。”看护内眷车驾的护卫赶上来道。 李儴年幼,从出生到现在都未出过长安,坐马车也从未坐过这般久的时间,一时不适之下哭闹想要阿爹也是有的,李瑁担心杨玉环着急,对一旁的李泌笑了笑,自己策马赶往了后方。 李瑁来到队列的后方,将马缰交到一旁南霁云的手中,自己登上了靖王府宽敞舒适的马车。 “儴儿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李瑁一边掀开车帘,一边向车内问去。 可李瑁刚掀开车帘,还没等到杨玉环的回答,便看到小李儴正拿着李光弼长子李义忠专门给他做的小木剑在玩耍,笑呵呵的小模样煞是可爱,哪有半点哭闹的意思。 李瑁顿时得知杨玉环是诳自己过来,于是脸上露出了不解之色。 杨玉环见李瑁面色疑惑,也不忙着解释李儴的事情,只说了五个字,李瑁便一下子愣住了。 “清儿有孕了。” 听到这五个字,李瑁一下子楞在了当场,过了片刻才反应了过来,面露喜色道。 “此话当真,这是何时的事情?”李瑁扭头看向杨玉环身旁的韦清儿,问道。 韦清儿又喜又羞地回道:“妾身也是前日刚知道的消息。” “前日?你们为何不早日告知与我?我也好另做安排。这车马颠簸地,你和孩子如何受得了。”李瑁心疼道。 韦清儿见李瑁询问,生怕杨玉环为难,连忙道:“这是清儿的意思,与姐姐无关。” 杨玉环在一旁解释道:“清儿知你早有离京之意,不愿叫你为难,更不愿你为了她延期,所以这才央求了我为她瞒下此事,待出了京再告知你。” 朝堂之事瞬息万变,今日李隆基允许李瑁离京,谁知道明日是否还允许,多拖一日便多一日的风险,韦清儿作为世家女,这些道理她自然是清楚的。 李瑁知道韦清儿用心良苦,感动道:“清儿有孕,不宜每日马车颠簸,我立刻派人去套一辆牛车,清儿就坐牛车慢行便好。” 马车虽行的快,但也颠簸地厉害,不利于韦清儿胎儿安稳,老牛行路缓慢稳当,比起马车确实是要平稳上许多。 不过韦清儿却摇头道:“牛车虽稳当,但却行路极慢,剑南十万百姓亟待殿下救命,殿下岂能为了清儿一人枉顾苍生疾苦?” 韦清儿说的倒也是实情,剑南水灾,李瑁赈灾的大军晚到一日便意味着有成百上千人有饿死的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着实不宜耽搁。 李瑁看着韦清儿尚还平坦的小腹,在心中思虑着韦清儿的话,过了片刻才道:“剑南灾情着实刻不容缓,不如这样,本王率大军先赴剑南,留下云姨和一干府中侍女在后面慢行,照看清儿。这样既不会耽误了剑南灾情,又不会动了清儿的胎气。” 韦清儿有孕,李瑁虽不愿离开她,但剑南灾情更加重要,李瑁也只能留下信得过的武云娘照顾韦清儿,自己先往剑南。 ------- 河北范阳,东平郡王府。 赈灾的钱粮短缺,李瑁大发雷霆之下围堵了户部衙门,户部无奈之下只得东拼西凑,挪用了犒赏河北将士的钱粮给了李瑁,这才填上了漏洞,消了李瑁的怒火,但安禄山这边却又炸了锅。 “他杨国忠和户部怕了李瑁,惹不起他,难道我安禄山就是好欺负的吗?四十万两的赏银,第一批运到了范阳竟连三万两都不到,这叫我如何犒赏三军!”安禄山看到运进城中可怜巴巴的几个箱子,顿时大动肝火。 “父王勿怒,此次进城的只是第一批,后续应该还会有。”安禄山的长子安庆宗见安禄山动怒,忙劝道。 这批银子若是挪到了他处还好,偏偏是给了他的死对头李瑁,这些年安禄山只要摊上李瑁就没遇到什么好事。 安禄山怒火难平道:“后续,谁知道后续要等到什么时候,杨国忠贪财,想必拿了大头,这笔钱恐怕是要不回来了。” “既然要不回来了,郡王何不做一个顺水人情,干脆再添上一些,送给杨国忠呢?”安禄山的谋士严庄起身对安禄山建议道。 严庄多智,近年来被安禄山倚为臂膀,甚至逐渐有超过原本的谋主高尚的意思,他既然开了口,必然不是无的放矢。 安禄山回问道:“严先生之意是?” 严庄回道:“现河东节度使韩休琳乃文臣出身,近年来河东边事一直无甚进展,陛下已有撤换之意,郡王何不趁机行贿杨国忠,借着这次的人情谋得河东节度使之位?” 第二十四章 赈灾 赈灾大军南行,不过数日,便到了梁州与蜀中的边界剑门关。 剑门关依剑门山而建,大小剑山连山绝险,七十二峰绵延起伏。主峰大剑山,峰如剑插,石壁横亘,森若城郭,峭壁中断,两崖对峙,一线中通,形似大门,故称“剑门”。 剑门关始建于汉末三国,本为蜀汉丞相诸葛亮为防卫魏军所建。正如史册所载:“诸葛亮相蜀,凿石驾空为飞梁阁道,以通行旅,于此立剑门关。” 李瑁陪着杨玉环一同坐在马车中,看着不远处高高耸立的关隘,握着杨玉环的手,心中心中一阵感慨。 原本的历史中。自打杨玉环幼年出蜀,到她嫁入皇室,再到晋为贵妃,最后到她仓皇离京,香消马嵬坡,她都再未回过剑南。而这一世,因为他的缘故,杨玉环终于又完完整整地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他们的孩子。 李瑁心生感慨,不自觉地,脸上也露出了些许寂寥之色。 杨玉环扭过头,看着李瑁脸上的表情,不禁好奇地问道:“宋延清有诗云:‘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今日久离返乡之人是玉环,秋郎何来的悲怯之色?” 李瑁感慨的原因自然不会跟杨玉环明说,他回过头摸了摸杨玉环的脸道:“剑门关乃昔年诸葛武侯所见,为夫见了难免想起先贤事迹,不由感叹罢了。” 如今的李瑁已然三十有三,自打有了李儴后李瑁便蓄起了须,俊郎的脸庞在配上颌下两寸长的短须,很有几分成年男子稳重的味道,和当初那个名满天下的长安玉郎早已判若两人。 杨玉环看着李瑁成熟的侧脸,不禁打笑道:“秋郎这般感慨,难不成是心心相惜,将来准备学诸葛武侯六出祁山,九伐中原吗?” 此次随李瑁南下的俱是王府心腹,杨玉环说话自然也没有在长安那般小心翼翼。 李瑁也揽过杨玉环的柳腰,指着剑门关对杨玉环道:“娘子未免也太小视为夫了,为夫文有李泌、许远、高适等,武有李光弼、马璘、崔乾佑、武彦平等,他们俱是当世人杰。将来若是为夫北征,何须六出九伐这般麻烦。只要为夫二十万大军出蜀,关中便可一战而定。” 李瑁虽是同杨玉环玩笑,但他言语坚决,信誓旦旦的样子显然方才的话不是随口说说的。 ------- 李瑁乃亲王,又为剑南道首官,上至剑南节度留后崔乾佑,下至州部刺史俱受李瑁提拔。 李瑁奉旨巡狩地方自然不是寻常钦差所能比拟的。李瑁刚出梁州,还未入剑南,崔乾佑早早地在剑门关外亲自等候了。 “臣剑南节度留后崔乾佑拜见殿下,拜见王妃。”李瑁到了剑门关外,刚下马车崔乾佑便俯身拜道。 崔乾佑的命是李瑁给的,官职也是李瑁一手提拔,他在李瑁面前并未如其他官员那般口称下官,而是直接称臣,由此可见崔乾佑对李瑁的态度了。 李瑁亲自上前,将崔乾佑扶起道:“都是自己人,快快请起。” 杨玉环也在一旁笑着帮腔道:“你可是王爷的功臣,王爷在府中常说,他稳坐长安,西南能得稳固皆赖乾佑、仁杰之功。” 崔乾佑连连谦虚了数声,站起了身子。 崔乾佑指着剑门关对李瑁道:“臣已在关内为殿下设宴,容臣为殿下接风洗尘。” 李瑁陪着杨玉环也坐了大半日的车了,身上乏地很,道了声好便跟着崔乾佑一同入关了。 小李儴年后,又是渴睡的时候,正被奶娘带着在内室休息,李瑁、李泌、崔乾佑还有高适等一众心腹则被和李瑁分席用餐。 松风浩荡,古柏森森,一阵山风吹来,哗啦啦的声音在李瑁地耳畔响起。 李瑁当先举杯笑道:“蜀道关头险;剑门天下雄。我剑南道有此雄关,北线当可保无忧。” 剑门关南侧乃是剑阁,北侧是为梁州,剑南道的正北侧并无异国入侵之险,李瑁偏偏有此一说,李瑁北线所防备的是谁自然不言自喻。 崔乾佑举杯回道:“殿下放心,臣本也有修缮加固剑门关之意,只因此次岷水泛滥,民夫不足,故而将修缮剑门关的人手尽数抽调了过去,待岷水之患平定,臣继续安排修缮。” “人手不足?岷水那边还缺很多人吗??”李瑁似有不解地问道。 崔乾佑点头回道:“堵水、修堤、赈粮、抚民都需要人,剑南道现役民夫不足,人手捉襟见肘啊。” 岷水泛滥的眉州等地距离剑南治所成都并不算远,李瑁听闻水区的民夫不足,不解地问道:“成都乃剑南首府,周边合有有驻军四万,民夫既然不足,你们为何不调驻军前往。” 李瑁之言一出,崔乾佑顿时哑然,面色顿了许久,甚至不知改如何回答。 剑南地处西南边关,成都府附近的四万守军乃是边军,专为防备吐蕃而设,岂有轻动的道理? 边军除奉旨征战外,绝不轻动,这几乎是最基本的常识了,李瑁竟然当着众人的面问了出来。 李瑁虽然问地不对,但身份毕竟摆在那里,就算是崔乾佑也不好当众指正,崔乾佑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朝着陪坐在一旁的天策府长史高适努了努嘴,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崔乾佑虽是李瑁心腹,但毕竟不在天策府内,不比高适和李瑁来的亲近,高适作为李瑁地近侍之臣,自然需在此时站出来。 高适对李瑁拱手道:“启禀殿下,剑南军尚需防备吐蕃,若是贸然调动恐怕不妥,崔将军此举也是为求稳重。” 高适并未直指李瑁不妥之处,只是在一旁暗示,希望李瑁能听懂自己的话,放弃继续追问崔乾佑。 不过李瑁显然没有领会道高适的美意,仍旧追问道:“近年来吐蕃元气大伤,而剑南、陇右、河西三镇同镇西陲,吐蕃自保尚且吃力,岂敢有东侵之举,剑南边军大可调来赈灾。” 李瑁的话让高适也一下子无奈了,他试图提醒李瑁,李瑁也并未察觉他的用意。 高适只得挑明道:“殿下,自大唐有节度之位以来,便无擅调边军赈灾的先例,若是如此作为,恐怕不合规制。” 李瑁听高适这么说,这才明白了崔乾佑方才欲言又止的原因,原来大唐边军是不可用于赈灾的。 不过李瑁毕竟与寻常节度不同,他仔细斟酌了片刻便道:“调兵赈灾本王自当上奏父皇允肯,你们先行准备吧。” 此事说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以李瑁地身份想要获准理当不是难事,崔乾佑应了一声,记在了心里。 第二十五章 五斗米教 李瑁心系剑南百姓安危,在剑阁用膳小憩后,便立刻启程,带着赈灾大军继续南下。 过了剑阁之后,地势渐渐开始平缓,李瑁等人的脚程也快上了许多,李瑁路过成都也不做丝毫停留,只是将家眷妻儿留在了城中,自己便直接去了水灾最严重的蜀西之地。 在没到蜀西时,李瑁也曾想过,此次所谓的水患兴许是被杨国忠之流故意夸大了,目的就是为了逼自己南下,可当李瑁真的来到蜀西后,他发现原来奏报之上的消息并无太多的虚言。 一路走来,李瑁往路边看去,四处都是衣不蔽体,面色肌黄的难民,越往西面走去,这种情况就越发地常见。 “蜀西之地难民遍布,何处人数为最多?”李瑁看着一波一波的难民,沉声问道。 一旁陪侍的剑南节度副使鲜于仲通回道:“禀殿下,无论难民人数还是田屋损毁,蜀西均以都安县为最。” 李瑁听到鲜于仲通的话,不禁皱了皱眉,问道:“都安县有金堤为坝,至今以承惠千年,为何反倒损毁最为严重?” 李瑁口中的金堤便是由秦朝蜀郡太守李冰父子修建的都江堰,只是此时唐人尚以金堤称之。 鲜于仲通面色难看地回道:“此次水患之所以发生便是因为金堤垮烂,故而此次岷水绝提,都安县自然首当其冲,损失也最为惨重。” 此前去京的奏报只提及岷水决堤,并未提到是因为金堤垮烂,李瑁闻言不悦地问道:“你可知金堤垮烂的缘由?” 鲜于仲通忙回道:“下官一得知金堤垮烂之事便立刻遣人前往调查,据下官得到的消息,金堤垮烂乃是因为分水所用的沙石被大水冲刷大半,剩下的沙石挡不住水流冲击,故而决了堤。” 李瑁虽未亲自去过金堤,但他从后世的书籍中多少也知道些关于都江堰的细节。 都江堰建于秦初,依山而建,共有三大处组成:其一分水堤、其二排沙堰、其三引水口。 都江堰的分水之法便是在岷水江心筑分水堤,又称鱼嘴堤,将汹涌的岷水分成内外二江,内江引水灌溉,外江排洪引流。 都江堰鱼嘴堤的鱼嘴乃是用碎石配合泥沙所筑,由两岸运抵江心,掷于水下,用将水流一分为二。但因为鱼嘴堤是由泥沙混合石块所筑的缘故,常年江水冲击之下难免有所损毁,损毁的部分一旦多了,自然就形成了决口,导致鱼嘴堤失效,岷水破口而出。 李瑁责怪道:“你既知道沙石易被冲走,为何不提前预备,等到了岷水决堤后才想起此事。” 鲜于仲通见李瑁动怒,急忙解释道:“殿下息怒,此次并非下官故意不做预备,而是蜀西一代实在没有沙石可用了。” “没有沙石?蜀西多山,金堤本就是依青城山而建,怎会没有沙石?”李瑁听了鲜于仲通的话,只当他是故意狡辩,于是质问道。 鲜于仲通回道:“每年鸭嘴堤都是趁着春日水流不盛,岷水较缓时投沙石于内,但今年春天鸭嘴堤的沙石还未来得及投放便都被他人买了去,蜀西百里之地再无现成的沙石可用。等下官命人重新凑满了沙石,春日枯水之期已过,故而没能及时投放。” 李瑁听到鲜于仲通的解释,不禁心中大怒,原来此次水患的原因竟出于此。原来竟是有人买去了补堤用的沙石,导致堤坝不牢,被岷水冲了开来。 为一己之利竟之百姓死活于不顾,害的十万剑南百姓流离失所,颠沛流离。 李瑁顿时怒道:“何人竟敢与官府争购,你须知你身为剑南节度副使,你也不是泥雕纸塑的,未何不下令阻止。” 面对李瑁的斥责,鲜于仲通自知理亏,叹了口气,无奈道:“与官府争购沙石的是五斗米教。” “难怪。” 听到从鲜于仲通口中蹦出的这个名字,李瑁还没发话,倒是策马行在李瑁一旁的李泌轻声叹了出来。 李瑁见李泌面露慨色,知道他必然是清楚这个所谓的五斗米教的,于是问道:“长源何故感慨,可是和这五斗米教打过交道?” 李泌点头道:“在下是修黄老之学,也算是半个修道之人。既是修道之人岂有不知五斗米教的道理。” “何为五斗米教?”李瑁问道。 李泌顿了顿,又对李瑁解释道:“五斗米教始创与东汉,由蜀地眉州人张道陵所创,与其孙张鲁手中大兴,乃蜀中第一教,在蜀地信徒极多,且多为世家名门,故而势力极大,就连官府都要让上他们三分。鲜于副使是外人,要想在这蜀地站稳脚跟,恐怕也轻易开罪不起五斗米教。” 如今的大唐虽是李家的江山,但同时也是世家的天下,世家掌文教、掌田亩、掌声望,一个五斗米教,当他可以凝聚起整个蜀中世家的力量时,就算是官府也不愿与他正面冲突。 李泌说的话自然是实情,但听起来确实有些为鲜于仲通辩解的意思,鲜于仲通悄悄地对李泌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若是别人这么说,李瑁或许可以一笑置之,但若是连李泌都这么说,李瑁便不得不从心里重视这个五斗米教了。 按照李泌的说法,五斗米教便是蜀地的地头蛇,就连堂堂节度副使鲜于仲通都要让着他们。蜀中同时也是李瑁的根基,是李瑁最要紧的势力范围,一山不容二虎,李瑁绝不允许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有一股如此强大的力量。 “鲜于大人可知五斗米教争购沙石所为何事?”李瑁面色阴沉地问道。 鲜于仲通不知李瑁地意思,但还是如实回道:“今年仲春二月十七是五斗米教天神降授天师位之日,五斗米教在青城山大兴土木,大肆扩建道观,欲收纳更多门徒,以传大道。” 李瑁听了鲜于仲通的话,嘴角轻轻撇了撇,不屑道:“天神降授天师位,好大的噱头,本王倒要看看,在这蜀中之地到底是他天师道人强些,还是本王这个天策上将强些!” 第二十六章 灾民 李泌很清楚李瑁的脾气,李瑁的态度一向强硬惯了,常言有道:“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李瑁绝不会放任五斗米教不管。 无论五斗米教是正是邪,是好是坏,动了李瑁的地盘,他必然是要将五斗米教彻底打压的。 不过五斗米教与世家交好,与本地势力盘根错节,想要一举建功也不是易事,当下虽为重要的还得是赈灾和修堤事宜。 李瑁着新任剑南道度支使杨慎矜总掌赈灾事宜,自己则带着一众官员直奔金堤而去。 时值冬初,随着秋末最后一波大水褪去,岷水已经进入了枯水期,情况比起起初时已经好了太多,可当李瑁趁着小舟来到都安县时,还是被眼前的苍凉景象深深地震撼到了。 原本肥沃的农田变作了荒野,连亘在一起的屋舍被毁成了废墟,村头树立的酒旗断作两节倒在地上,时不时地还能看到牛羊家畜腐朽的尸体,看着眼前的荒凉景象,一阵寒风吹来,李瑁竟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片被淹没的土地上,还有许多无家可归的人在不停地晃荡,其中以距离李瑁不远的一户人家最为显眼。 这户人家的男子身着一身单薄的麻衣,正背着幼儿,拉着妻子,踩着淹没大腿的泥水在自家被被冲垮的屋舍前不停地弯腰翻找着,似乎再找到一些能用的家常物什。 大水来地突然,他们能活命已是万幸,身上自然没有携带太多细软衣物,看着他们单薄的穿着,想来这也是无奈之举。 蜀中的冬日虽不比关中来地严寒,但那种刺骨的阴冷却叫人难以忍受,那男子在水中翻找了片刻,手臂已经被冻地通红,双腿也开始打颤。 “哗啦!” 男子一个站立不稳,竟一下埋头栽倒了水中,连同背上的孩童也一起摔了下去。 “哇...” 水温寒冷,再加上惊吓,孩童猛地哭了出来,一旁的母亲连忙弯腰去捞,但母亲瘦弱,再加上连日疲劳,身体早已不支,费了好大的力气都没能将孩子抱稳。 大水还未完全退去,水深几乎快要没过孩子的嘴巴,一旁李瑁见状,担心孩童有危险,连忙跳进了水中。 “噗通!”一声,李瑁入水,溅起污浊的水花,李瑁原本干净的锦袍已经脏地不成模样。 “殿下小心。” 紧接着,一连串儿“噗通,噗通”的声音在李瑁的身后响起。 李瑁的身份何等尊贵,他一入水,身后数十条小舟,百余人也纷纷跳了下去,往他这边赶来。 李瑁全不理会身后的劝告和声音,只是快步走到女子的面前,将孩童抱了起来。 孩童全身落水,身上早已沾满了泥垢,李瑁将他抱在怀里,李瑁胸前雪白的里衣一下子被擦满了泥垢。 李瑁低头看望去,单看身高,这孩童约摸五岁上下的年纪,但是因为连日短粮,孩童被饿了许久,面黄肌瘦的模样抱起来还没有三岁李儴来的沉实。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此时原本累的摔倒的男子已经站立起来,想要从李瑁的手中将孩子接回来。 他虽不知李瑁的身份,但光看李瑁出巡的这个阵仗,必然是剑南道的官员,他怎敢麻烦这么的人物。 李瑁看着男子干瘦的体型却摆了摆手道:“不必客气,孩子还是我替你先抱着吧,看你这样子,自己都快站不稳了,怎么抱的住孩子。” 这时,原本在后年追赶李瑁的一众官员护卫也赶了过来,其中尤以都安县的县令黄元正跑地最快。 此次岷水决堤,他本就难辞其咎,若是再惹得李瑁不悦,丢了官位还小,弄不好是要人头落地的。 黄元正快步走到李瑁地跟前,讨好地伸手想要从李瑁手中将孩子接过来:“殿下稍歇,还是有下官来吧。” 这农家男子不识得李瑁,但却是认得本县父母官黄元正的,七品县令在这群人中只是微末之官,但在这男子眼中却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他一见黄元正竟要伸手替他抱孩子,立刻慌了起来,连忙道:“有这位大人帮忙就好,岂能劳烦县尊。” 黄元正一听男子这么说,脸上更慌了,他连忙道:“不得胡言,这哪是什么大人,此乃当今陛下十八子,天策上将,剑南节度使靖王殿下。” 这男子只是寻常农户,他哪知道天策上将为着什么,但靖王二字他却是听了个满满当当,靖王李瑁,这可是顶了天的人物啊。 男子下意识地便要跪拜,可他的膝盖还没来得及弯下便被李瑁拉住了。 “你身体不适,不必多礼。”李瑁一手抱着孩童,一手扶起男子道。 站在李瑁身后的鲜于仲通见李瑁如此平易近人,于是出言奉承道:“这孩子好大的福气,年纪轻轻竟然沾了殿下的贵气,将来说不得是要科举录官的。” 溜须拍马,逢迎上意,这本就是鲜于仲通所长之事,李瑁听了鲜于仲通的话既没有露出喜色,也没有露出不满,仿佛是没有听到一般。 李瑁不理会鲜于仲通的话,只是看着男子道:“你随本王来。” 说着,命一名军士背上了男子,和李瑁一同登了小舟。 “本王的身份你想必是知晓了,本王尚有几个问题问你,你须得如实回答。”李瑁坐在小舟边,对男子道。 “小人遵命。”男子应声回道。 李瑁问道:“本王已经着人在县中搭设粥棚,布食于灾民,你为何不去那些领粥,反倒带着妻儿回来翻寻东西,可是地方官府未设粥棚?” 李瑁本以为男子带着妻儿回来翻找东西想必是因为地方官员渎职,贪墨了赈灾之粮,导致了百姓无粥可食,这才回来翻找东西。 可这男子却摇了摇头回道:“回王爷的话,官府确有布粥之事,小人回来是为了寻回些细软衣物,带着妻儿到陇右去投亲。” “投亲?难道这边的田亩你们都不要了吗?”李瑁不解地问道。 男子听李瑁这么问,无奈道:“王爷是天生的贵人,自然不知农家事,这农田像这样泡了水,恐怕三两年内收成是好不了了。而且小人听高人说了,此次岷水泛滥,是河神惩戒,明年八成还是这样。小人已经将此处的田亩贱卖,换了些银子,准备外出了。” “河神惩戒?你听何处的高人所言?”李瑁听着男子的话觉得有些不对,于是问道。 男子回道:“是青城山五斗米教的张天师。” 又是五斗米教!李瑁压抑着心中的不满,继续问道:“那你又将田亩卖于了谁?作价几何?” 男子虽不知李瑁为何这般问,但还是如实回道:“卖于了谯家,作价三两银子一亩。” 第二十七章 张天师 卖于谯家,三两银子一亩。 李瑁听到这男子的话,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蜀西谯氏,源于西周,乃姬姓皇族后裔,因受封与蜀中谯地故得其姓。 天下谯氏半出蜀西,谯氏在蜀地盘桓千年,在汉时便成了蜀地数一数二的世家门阀,名士谯隆、谯玄、谯周俱出其中。 天宝年间,世家门阀土地兼并越发地严重和放肆,七宗五姓、江南萧王、长安韦杜、河东裴薛等诸多世家俱是如此,谯氏乃蜀地名门,自然也不例外。 但李瑁如此动怒并非全因土地兼并,而是因为谯氏的吃相实在是太难看了。 都安县位于蜀中平原西部,依山傍水,乃是上佳的田产,虽然因大水浸泡几年内难有好收成,但只要歇田三年,此处又是一处良田。 都安县的田价若是搁在往常,一般都在十二贯钱一亩,可如今大水之后,谯氏并购农户田亩价格竟不足往常的三成,这与明抢何异? 李瑁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接着问道:“按大唐律,田亩买卖不得低于市价八成,谯家这般低价购得你的田产,你为何不去官府状告谯家?” 男子听着李瑁的话,脸上突然一顿,显然他根本不知道大唐还有这么一条律例,不过就算他一早知道了,难道他还敢状告谯氏不成? 就天下而言,谯氏的名望自然比不得七宗五姓那般盛隆,但就在剑南而言,谯家的地位和清河崔氏在山东的地位几乎无异。 男子楞了一会儿,这才回道:“乡里乡亲的全都都将田产卖于了谯家,也都是这个价格。更何况按张天师的说法,过两年河神震怒,岷水还要泛滥,与其留着这些田产砸在手里,不如早早地卖了出去,还能换些银子。” 寻常的百姓与李瑁自然不同,在大唐,决不能低估宗教对百姓的影响,在有些地方,宗教长老所说的话甚至比官府的教令更加有效,在蜀西这种五斗米教传了近千年的地方便更是如此,蜀西百姓对于五斗米教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五斗米教抢购沙石致岷水泛滥,谯氏乘机大肆收购良田,五斗米教又大肆散步谣言,李瑁怎么听着都像是世家和宗教之间的合作,借此兼并土地,夺揽民财,只是可怜这些百姓,被人算计了却不自知。 而像眼前这个农家男子的人绝不在少数,如今的大唐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就连在他治下的剑南都是这样,更遑论其他了。 李瑁看着这满目疮痍的都安县,看着男子苦涩无奈的表情,嘴上一下子沉默了。 大唐盛世,去他娘的大唐盛世,在长安粉饰的繁荣昌盛,万邦来朝之下,有多少百姓正在流离失所,食不果腹!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世家和权贵本就是剥削底层百姓的存在。只要世家门阀还在,他们出于对土地的需求,土地兼并的事情便不停地上演。 此前李瑁也曾和崔氏、房氏这些世家打过交道,甚至还有过生死算计,但他都没有像这一刻这般气愤过。 朝堂上的谋算就算再多也只是党争,乱不了天下,而土地兼并则是在刨大唐的根,无论哪个朝代,土地问题永远是祸乱避躲不开的因由。 李瑁官拜剑南节度使,统掌剑南军政也有十年了,十年里他从未真正地关注过剑南民生,大多还是在放任地方官员自行管制,现在,李瑁终于意识到了,剑南作为自己最大的资本,这里决不能有两个声音,世家、宗教都不可以,剑南只能由他,由天策府说了算。 “呼!” 没来由地一阵寒风袭来,众人不禁都紧了紧衣服,站在李瑁身后的李泌耳闻了李瑁全部的对话,他知道,剑南的天是要变了。 ———————— 青城山,常道观,天师洞。 时值午后,太阳西落,宽大的天师洞中渐渐变地昏暗,五斗米教的道徒们纷纷拿出了儿臂粗的白烛,在天师洞的四周迅速地点上了,很快,偌大的天师洞又亮如白昼。 在天师洞的最上层,上面供奉着五斗米教始祖天师张道陵的石像。石像面有三目,神态威严,左掌直伸向前,掌中握有张天师的镇山之宝——“阳平治都功印”。在石像的下面,则是一方供奉香火的香坛。 檀香袅袅,自石像脚下升起,朦朦胧胧的一片,仿佛当真带了几分仙气。 在香坛的左后向是一张木桌,木桌的两侧是两个相对而坐的中年男子。 这两个中年男子,一个身着锦袍,面色有些焦虑,一个身着道袍,脸上则颇有几分出家人的风轻云淡。 这道袍男子乃五斗米教的教尊,天师张谦,这锦袍男子则是蜀西谯氏的家主谯为周。 “张天师,靖王南下赈灾,我们谯家低价大肆购买农田的事情兴许会被他知晓,他若是因此怪罪下来,我改如何是好?”谯为周显然是在为李瑁到来之时烦忧,心神不宁地向张天师求助。 张天师倒是却有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只见他端起案上的香茶在嘴角轻轻啜了一口,淡然道:“当初大肆收购良田的是你,如今担惊受怕的也是你,你若早知如此,又何必去贪图这些便宜。” 谯为周懊恼道:“谁知道区区一场水灾,竟能将这尊大神从长安搬到剑南,我要是早知道此次主导赈灾的是靖王,我是万万不会做这些小动作的。但如今我做都做了,张天师你可不能抛下我一人不顾啊。” 此次蜀西水灾,被低价购得的许多田产并非全部到了谯氏手中,还有相当一部分被五斗米教分了去,这两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谯为周自然不愿独自一人面对李瑁。 张天师摇了摇头,给谯为周也倒上了一杯香茶,笑道:“谯居士宽心,这蜀中不比长安,靖王在长安确实是个人物,但他若是到了蜀中还是得忌惮我们三分。是虎,他得卧着,是龙,他也得盘着,岂能容他兴风作浪?” 谯为周依旧不安道:“靖王毕竟是皇子,而且在益州还有那群暴发户支持,恐怕我们想对付起来也不容易。” 张天师听了谯为周的担忧,不以为意道:“谯居士这么说,恐怕是不知道靖王回剑南赈灾的原因吧。” 谯为周见张天师似乎另有深意,忙道:“愿闻其详。” 张天师眼中露出一丝难掩的得色,缓缓道:“杨相于京中来信,靖王夺嫡失利,失了圣宠,虽未动王爵,但却是被贬来剑南的。” 第二十八章 补堤 谯为周和张天师正在考虑着怎么对付李瑁,与此同事,李瑁已经带着一众人等到了金堤。 李瑁站在金堤的外围,看着数里宽的河堤决口,看着河口两边正在忙着修缮的民夫和军士,心里莫名堵的慌。 河堤决口如此之大,想要将它完全修复也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和人力了。 不过修堤的工程虽大,好在此时的岷水已经进入枯水期,水流已然不像夏秋那般湍急,给修堤工程倒是带来了不少的便利。 李瑁见河中补堤的众人个个忙碌地不停,许多人围着一个泥塘,不停地往泥塘中铲出淤泥,浇到旁边的石块上。 “这是在作甚?”李瑁指着正在忙碌的众人,好奇地问道。 与李瑁从长安同来的工部水部郎中师林平看了一眼,回道:“启禀殿下,他们这是在和制泥石,将泥浆、石头还有干草混在一处,再进行烘干,然后用作补鸭嘴堤的石材。” 李瑁抬头看着眼天色,担忧地问道:“今日天色不假,气候又冷,这些泥石要到何时才能凝固,投放到水中?” 师林平也无奈地回道:“按照这个样子,恐怕少说也要七八日的功夫才能完全凝结,拿作投江之用。” “七八日,那岂不是又要耽搁许多功夫?”李瑁听了师林平的话,皱眉问道,眼下情况如此,多费一日,百姓便多遭一天的罪。 师林平回道:“殿下说的是,天公不作美,这也是无奈之举,下官等也无能为力。” 李瑁接着问道:“难道除此之外就别无他法了吗?” 师林平断然回道:“鸭嘴堤不同于寻常河堤,大石之间缝隙太大,易被河水冲散,难以奏效,而小石又不稳,难以准确地放在河床,唯有以淤泥混合碎石、干草,再在外面紧密地裹上麻绳,如此才能起到分水之效。” 师林平官拜工部水部郎中,参与治河多年,精通河堤补造之事,普天之下罕有比他更善此道的,他面对李瑁的提问自然自信地多。 不过李瑁显然对师林平的话存有疑惑,对身旁的鲜于仲通吩咐道:“鲜于大人,麻烦你安排船只,本王要亲自到河中看看。” 李瑁之言一出,师林平的面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一张原本尚算白净的脸顿时涨地通红。 师林平是自京城来的,对上这些地方官员心里原本就有着天生的优越感,再加上他是治水一道有数的干才,故而此次随李瑁巡查河堤他也是自信地很,绝不会叫人挑出半点毛病,可事不遂人愿,刚开始,李瑁就对他提出了质疑。 李瑁虽然并未直接出言怀疑师林平,但李瑁心中的质疑已经透过言语表达了出来。 师林平的心里自然也有他的想法,靖王李瑁乃行伍出身,论起带兵打仗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但比起治水,岂能比得过他这个主管治河修水的水部郎中。 师林平直言劝道:“江心水声,水流不易掌控,殿下身份尊贵,又身负皇命,还是小心谨慎地好,这看与不看都是一样的。” 师林平虽是此中行家,说的也坚决,但李瑁却有自己的想法,李瑁摇头坚持道:“无碍,本王只是想亲自看看而已,你们照做便好。” 李瑁乃是亲王,又是此次主导赈灾的钦差,李瑁说到了这个份上,师林平自然不敢再有丝毫二话,更不敢随意阻挠,心中羞恼的他只是在心中暗自想着:待稍后你无功而返,你便会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 李瑁亲自下令,船只顷刻间准备就绪,师林平想要看看李瑁的用意,也跟了上去。 李瑁虽在关中长大,但却也识些水性,坐上船他倒也不至于害怕。 李瑁乘着舟船到了江心正中,李瑁站在甲板上,扶着船舷,探头往水下望去,江水冷冽清澈,一眼望之便可见底。 李瑁仔细望去,果然,江心之下的石块已经被流水冲刷了大半,露出湖面的顶部也几乎被削平,早已起不到分流的作用。 李瑁从甲板上拿起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石块,从船上丢了下去。 在水流中,小石块的下落根本难以达到预期,很容易得便随着水流飘到了别处,李瑁不禁皱起了眉。 “殿下,下官早就有言,岷江不比长安的昆明池,此处河水流向难测,这样简单地扔下石块绝不会奏效。”师林平只当李瑁皱眉是因为石块飘走之事,于是自顾地说道。 师林平在李瑁地耳边说岷江之水不比昆明池,言下之意便是说李瑁在治水方面是个外行,其实已经有些轻视李瑁的意思了。 在李瑁地身旁,天策府的官员听了师林平的话已经有些愤怒了,李瑁是他们的主公,是他们的君,岂能容得师林平这般放肆。 若是一样维护李瑁,脾气又暴躁的马璘在此,恐怕师林平已经被马璘一脚踹下岷水喂鱼虾了。 不过李瑁倒是没有马璘这么大的火气,也懒得和师林平区区一个水部郎中置气,他只是一边仔细地盯着河底,一边抬起了手,示意师林平闭嘴。 师林平见李瑁全然不将他的话听在耳中,表情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师林平碍于李瑁的身份,也不敢再有冒犯,只得悻悻闭上了嘴。 李瑁盯着岷水的河床,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了,他开头看了看岸边的竹林,终于想了起来。 李瑁不解地问道:“你们为何不用犍尾之法?” 众人一听李瑁静思良久后竟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忙问道:“何为犍尾之法?还望殿下明示。” 李瑁抬头看着极为水部官员迷惑的神情,终于反应了过来,远在在玄宗朝还上位犍尾之说。 于是李瑁凭着自己的印象大概地解释道:“所谓犍尾之法便是先以竹片编制竹笼,将在石块从竹笼中的小口塞进笼中,竹笼极重,落入水中自然不易飘动,自然就会直接落入江底。” 李瑁印象中确实是有这么一个方法,但具体记得也不真切,只是大概地讲了出来,可是李瑁地话音刚落,师林平又提出了不同的意见:“石块既能从孔中塞入,便会孔中露出,若是石块在竹笼中落光了岂不是白费功夫。” 众人听了师林平的疑问,似乎也对李瑁所为的犍尾之法存有担忧。 李瑁懒得跟他解释其中的道理,只是对一旁的亲卫吩咐道:“你即刻去寻一个竹笼和一堆石块,按本王的意思塞好。” “诺!”亲卫即刻领命下去准备了。 此处靠近大片的竹林,自然有编竹的匠人,石块又是现成的,不到盏茶的功夫东西便准备妥当了。 王府的亲卫按照李瑁地吩咐,一块块地往竹笼中密密地塞进石子,很快叫师林平瞠目结舌的事情便发生了,一个个个头较小的石块在竹笼中竟紧紧地挤靠在一起,轻轻松松地便完整地拎了起来。 亲卫将装满石块的竹笼丢进水中,在众人的期待中,竹笼很快便几乎径直地沉下了水。 短暂的沉默后,众人便纷纷赞道:“殿下真乃天纵奇才,如此妙招都能手到擒来,着实是剑南百姓之福啊。” 第二十九章 土地兼并 “蜀有靖王李玉郎,疏决水利稿丰粮。南阳杜诗不可同,何不用之代天公。” 李瑁治水不过留在都安县三日,犍尾之法却惠泽蜀中百姓千年,就连金堤也因此被人唤之为千秋堰,堤坝的名字用的正是李瑁的乳名,预示着千秋堰千年不倒,至此李瑁的名字也随着千秋堰名传后世。 自己的名字能随着千秋堰被后世铭记自然是好事,但在李瑁返程嘉州的路上,李瑁的脸色并不好看。 “殿下是在为世家兼并田产之事发愁?”李泌见李瑁沉重,心知李瑁忧愁何事,于是问道。 李瑁点了点头道:“河堤易修,大水可治,但世家之患却比起大水来还有凶猛上百倍,也要难治上百倍,世家若不收敛,百姓之难永不宁歇啊。” 李泌虽是世家子,但他对家中长老的那一套也很不在意,在他看来,世家若是一直毫无节制地剥削百姓,世家的存立必不长久。 李泌担心李瑁急于求成,于是提醒道:“世家之患乃千年顽疾,自西汉至今已千年,期间诸多世家门阀虽有几番沉浮,但无论成败也都是世家间的相互替代。蜀中世家虽不比山东、河北那般强势,但也不是易与之辈,殿下需得小心。” 李瑁点头叹道:“世家猛如虎,这些道理本王自然知晓,本王若是理不好这世家之事,莫说是储君之位了,恐怕连这剑南节度都坐不安稳了。岷水易治,世家难理啊。” 李泌笑道:“殿下出身皇族,自然不知世家之事。要破这天下世家自然极难,但若只是剑南一地,倒也不是不可。” 李泌这么一说,李瑁顿时明白了过来,李泌不就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吗?而且李泌所出身的赵郡李氏还是七宗五姓之一,比起蜀西谯氏这些世家不知要强上多少。 李泌这么说,想必他是已经有了自己的算计的。 李瑁立刻道:“土地兼并已成大唐顽疾,其中解决之道还望长源教我。” 李泌点了点头道:“土地兼并问题由来已久,殿下想要处理好此事绝非一日两日所能完成,殿下首先要做的便是震慑人心,先从土地兼并最甚者下手,除其首要,剩下的方法才能慢慢施行。” 李泌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李瑁地反应,似乎在等着什么。 不过李瑁心中有事,并未察觉到李泌的举动,只是向身后的长史高适问道:“打蛇打七寸,长源之言有理,不知达夫可知这剑南近年来土地兼并最甚和名下田产最多的是哪家?” 高适听李瑁突然这么一问,不知为何他竟先是微微一愣,接着看了看李瑁和李泌,这才问道:“殿下当真想知道?” 李瑁看高适的反应,这户人家似乎还有极深厚的背景,于是李瑁断然回道:“这是自然,你莫不是怕本王不敢开罪他们?” 高适苦笑了一声,回道:“臣这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剑南道土地兼并最甚和名下田产最多的乃是同一户人家。” “谁?”李瑁听高适这么说,这才知道他的治下竟有如此放肆之人,脸上顿露不满之色。 高适终于回道:“剑南道土地无论是兼并最甚还是名下田产最多的都是殿下。” “什么?这是为何?”李瑁一下子被高适的回答惊住了,连嘴巴都忘了合上,原来这个土地兼并最为过分的人竟是他自己?可在他的印象中,靖王府除了他在益州的一万亩永业田,他并未命人大肆收购田产呀! 高适是李瑁的长史,他自然知道李瑁的精力放在了哪里,李瑁几乎全部的目光都在军政和党争之上,靖王府在剑南的土地兼并确实没有他的命令。 高适如实回道:“殿下在剑南共有良田一万四千顷,其中半数是惠妃娘娘身前为殿下攒的,还有半数是王妃近年来使人买的。” 李瑁听高适这么说,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他在剑南这数量惊人的田产竟是这么来的。 武惠妃为李瑁攒下的田产就不必说了,以武惠妃的行事作风,恐怕其中少不得强买强卖,恃强凌弱的成分。 而近年来,李瑁将益州商行的生意交易杨玉环打点,益州商行每年数十万贯的进益,恐怕都叫杨玉环拿来置办田产了,尤其是自打有了儴儿之后,她每年收购田产的数量便越发地惊人了。 杨玉环出自蜀中,她本来的性格也柔和,虽然不至于作出欺压百姓的事情,但大肆兼并土地田产却是没得跑了。 杨玉环这不只是在给李瑁积财,更多的是想给小李儴攒家底儿。 一个是已经仙逝的母妃,一个是自己的妻子和爱子,李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鞭子落在他们身上。 此刻他终于知道李泌之前一直看着他的原因了。 若是李瑁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又何谈约束他人? 看李泌的意思,他想必是一早就知道了这样的情况,之前是在试探他的态度吧。 若是其他人面对这样的切身利益兴许就会有所动摇,但李瑁志在皇位,志在天下,岂会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 在心中想了想,回道:“本王回府后便当筹划,除本王在益州的永业田,其余田亩尽数交由此次水灾的难民耕种,免一应田租,不必缴纳分文于本王。” 高适听了李瑁的话,脸上一阵错愕,他知道李瑁不甚在意这些身外之财,但没想到他竟如此大方。 因为这么多田亩的数量实在是太大了,靖王府的钱财也不是大风吹来的,李瑁这么一来恐怕将近半副身家就下去了。 “田亩数量巨大,而且里面有许多是王妃的意思,王妃那边臣该如何交代。”高适平定下心中的惊叹,向李瑁问道。 李瑁摆了摆手道:“无妨,王妃那边自有本王分说,王妃一向识得大体,应该不会太为难的。” 这时,一旁的李泌终于也开了口:“殿下高义,爱民如子,此次殿下拿出自己的私田,李泌绝不会叫殿下难做。李泌在此向殿下承诺,八年内李泌必当千倍万倍地奉还殿下,给殿下送上一座江山。” 第三十章 筹粮 抢修河堤,赈济百姓,李瑁入蜀后看似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就在一切缓缓推进的时候,新任剑南道度支使、剑南道赈抚副使杨慎矜突然求见。 “启禀殿下,我等入蜀十日,每日赈济百姓十万人,粮草所耗甚巨,恐怕撑不过十日了。”杨慎矜虽入天策府不久,但却极得李瑁重用,杨慎矜入了行营便径直找到了李瑁,禀告道。 杨慎矜极擅度支之道,他也知道赈灾之事粮草最为重要,他接受赈灾之事后便一直量入为出,小心仔细,每日耗费已经控制地极好了,但无奈难民多达万人,每日等着吃饭的嘴巴太多,就算杨慎矜再怎么精打细算也免不了每日上千石粮食的开支,这一来二去之下粮食就逐渐告了急。 “按照眼下这个情况,粮食还短缺多少?”李瑁看着急忙入内的杨慎矜,皱眉问道。 杨慎矜回道:“眼下正是初冬,不是收成的时候,就算给难民田亩他们也种不出庄稼来,赈济恐怕要持续到来年春末,按照这样算的话,恐怕还要八万石才能打的住。” “八万石。”李瑁一边听着杨慎矜的话,一边慢慢地思考。 对于整个大唐来说,八万石兴许算不得什么,但对于剑南一地,甚至至少对于蜀中来说,八万石算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了。 过了片刻,李瑁这才道:“你新任剑南道度支使,你可知益州官仓尚有余粮多少?” 杨慎矜精通此道,虽不敢言过目不忘,但大体还是能记住的。 杨慎矜回道:“官仓余粮尚有六万石。” “六万石。” 李瑁在口中念叨了一声,问道:“若是将官仓的粮食运出,能否勉强满足?” 杨慎矜一听李瑁这么说,连忙摇头道:“殿下不可,官仓之粮乃是为岁末官俸、役粮,和来年的春耕做准备的,若是将它们全部抽出的话势必会引起地方的混乱。殿下方才回镇剑南就这般行事,恐怕会失剑南人心啊。” 李瑁方才因为赈灾之事从长安回镇剑南便要动剑南百官的岁俸,这件事情若是当真落实了却是会引起剑南百官的不满。 剑南的民心重要,但官场上的人心去向也同样重要,这些道理李瑁自然知道。 李瑁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官仓最多能拿出多少粮食?” 杨慎矜回道:“最多两万石,多则出事。” “两万石,难解燃眉之急啊。”李瑁听到这个数字,皱眉道。 杨慎矜道:“两万石恐怕只能拖到冬末,撑不到来年春天。” 李瑁想了想,接着问道:“剑南道军粮还算充裕,本王调用剑南道的军粮如何?” 剑南属军镇,驻军十万,今年来剑南道少有战事,军粮自然充裕,故而李瑁有此一说。 杨慎矜却又摇头回道:“剑南仓原本的军粮储备倒还算充足,但上月初方才运了八万石至南诏边界,现在恐怕不宜再外调了。” 镇南大都护马璘奉李瑁密令,自有南诏之地以来,年年征兵,大肆扩充军备,南诏国唐兵加上南诏兵卒已近十五万,光靠南诏的军粮难以为继,所以剑南每年都会调上一批军粮至南诏,上月所调的八万石便是今年的份额。 军粮不算充裕,官仓又不能大动,受灾的百姓又不可不顾,李瑁一下子陷入了两难。 就在李瑁竭力思虑而不得的时候,他无意中抬头看了眼杨慎矜,却突然发现杨慎矜的神态似乎并没有太过压迫,李瑁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论起经济之道,普天之下少有能出杨慎矜之右者,眼前这么一个能人他不请教,还准备去问谁? 于是李瑁起身问道:“杨卿可有解决良策交于本王?” 杨慎矜嘴角自信地一撇,拱手回道:“良策倒是算不上,不过可解燃眉之急。” 李瑁道:“还请杨卿直言。” 杨慎矜回道:“蜀中藏粮极丰者,莫过世家,殿下既然缺粮,何不向世家筹集,莫说是八万石,就算是十八万石对家底极丰的蜀中世家来说也只是九牛一毛。” 蜀中居剑南正中,成都平原沃野千里,号天府之国,此时的大唐虽然还没有扬一益二的说法,但蜀中之地承平已久,蜀中的世家又大多底蕴极深,这些世家门阀家中的余粮自然是数目惊人了。 蜀中世家李瑁早有计划要与他们一较长短,李瑁听了杨慎矜的话倒也没觉得太多诧异,只是对向世家筹集粮草的方式存有疑惑。 “这些世家门阀向来与朝堂不对付,想要向他们筹集军粮恐怕不易,而且近年来为了防备吐蕃剑南剩下的库藏恐怕只能够蜀西赈灾了,拿什么和这些世家交易?” 世家子弟最善算计,想要从他们手中拿到东西,必须要能付出叫他们满意的代价,而如今剑南库藏大多要用来修坝和赈灾,哪还有余钱去向世家筹粮? 杨慎矜昔年也是李林甫的智囊之一,揣摩上意之道自然也是极精的,他若是没有自己全盘的打算岂会贸然来寻李瑁献策。 杨慎矜从怀中掏出一枚一寸大小,半钱上下的大钱递到了李瑁的手中。 “殿下且看此物。” 李瑁从杨慎矜手中结果大钱,一头雾水地问道:“此乃何物?” 杨慎矜回道:“汉末刘备入蜀,蜀军军粮短缺,刘备发百钱于世家,以百钱自世家买粮,终补军粮之缺。” 汉末使五铢钱,刘备所发的百钱一枚抵五铢钱一百枚,以大量的百钱从世家手中强购得数额巨大的粮草,终于解了燃眉之急。 刘备以百钱强购军粮的事情李瑁也曾自史书中见过,李瑁把玩着手中的百钱,不解地问道:“此事本王自也知晓,然百钱数额巨大,有价无市,世家得了亦无处可用,这些世家吃过了亏,还会从本王的意思吗?” 杨慎矜道:“刘备生于乱世,他发百钱无异于自世家手中夺粮,吃相确实难看了些,殿下自然不必像刘备这样不堪。殿下可以剑南节度府之名发大钱于世家,以这些纸钱自世家筹得粮草。这些大钱虽不能用于市集,但可用以抵消来年的各家税赋,他们自然就可以接受了。” 李瑁听着杨慎矜讲完,脸上已经不禁露出了诧异和难掩的欣赏之色。 杨慎矜当真是大唐独一无二的理财奇才,以地方税赋为质押,他这是在发行国债啊! 第三十一章 粮价 如李白《上皇西巡南京歌》其二所言:“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 有唐一代,天下共有四京,西京国都长安,东京神都洛阳,北京龙兴之地太原,南京便是天府之国的成都,成都富庶自不必赘言。 在成都城的城东坐落着一座宽大的宅院,宅院的正门,正门高达丈余,悬挂这一块大红色的门匾,上书“董府”二字,此处正是益州高门蜀中董氏的府邸。 董府门高难登,在董府的正堂,今日却一反往日的冷清,变得热闹了不少,大堂中做了约莫六七人。 不过此处的人虽然不少,而且还是董氏的地方,被提及最多的却不是董家人,而是此地的首官剑南节度使,益州大都督,靖王李瑁。 “我与董老将各位请到此处实是别有用意,我谯氏有族人在眉州府衙为官,日前我得到消息,靖王赈灾所用的粮草不济,眼下已然捉襟见肘,恐怕撑不上几日了,靖王势必要寻筹粮之道。”谯为周站在正堂中,起身对堂中的众人道。 谯为周说完,此地的主人董氏家主董易也起身道:“赈灾用粮自然不会是个小数目,这蜀中之地粮食都在何处,想必就不要我来多言了吧。粮食出缺,靖王急返成都,想必为的就是此事,诸位还是早做打算地好。” 谯为周和董易的话一讲完,下面便开始不自觉地窃窃私语起来。 蜀地虽无崔、卢那样的天下高门,但世家门阀的数量却极多,而蜀中的粮食又大多为这些世家所有,李瑁既有回益州筹粮之意,他们岂会不担忧。 李瑁此回成都说是回来筹粮,其实就是为了向他们下刀子,只是下刀的方式和力度还不清楚罢了。 谯氏和董氏是蜀中乃至整个剑南权势最大的世家门阀,既然谯为周和董易既然都开了口,大唐中的众人也纷纷开口道:“谯家和董家乃蜀中世家翘楚,靖王殿下来者不善。我等愿以二位马首是瞻,以据外敌。” 李瑁官拜剑南节度使,但他的情况却和其他节度使截然不同。李瑁非但官职在此,他的封地也在此,甚至就连他的长子温江郡王李儴的封地温江县亦在此处。 如果真的只是简单的封地在蜀中倒也罢了,可若是李儴将来要继承李瑁益州大都督,甚至是剑南节度使的官职,也就是说,若无意外,李瑁父子将来是要在蜀中生根的。 皇室王爵已然极尊,若是再掌握了官场的大权,那整个剑南在李瑁父子数十年的经营之下,这蜀中一代还会是他们世家说了算吗?倒是莫说是什么寻常世家了,就连传承牵连的谯、董两家也要养李瑁父子鼻息而活,这一幕自然不是这些世家子弟希望看到的。 谯为周和董易二人看着厅堂中的众人纷纷表态,心中也是大宽。 靖王李瑁虽然来势汹汹,但蜀中世家毕竟还是心向自己蜀中还不是李瑁能够一手遮天的地方。 “承蒙各位抬爱,既然各位并无异议,那谯某就斗胆直言了。”谯氏因为蜀西兼并田亩之事已经惹得李瑁不悦,谯为周为求自保,自然愿意先下手为强。 众人纷纷附和道:“谯公尽可直言。” 谯为周应声道:“靖王殿下毕竟远道而来,咱们也不必做得太过强势。李瑁想要向咱们征粮,必然先要了解成都的粮价,届时咱们只要将粮价抬高,李瑁若是识相自会知难而退。” 谯为周坐在次席上说着,下面的几位家主听完后却又不解地问道:“靖王来势汹汹,恐怕不是易与之辈,光凭哄抬粮价一招恐怕难以奏效吧。” 谯为周自信地笑道:“哄抬粮价只是其一,若是靖王就此退去自然最好,可若是靖王依旧执迷不悟,想要与我们硬磕,咱们大可在粮价高涨的同时遣人在成都散布谣言,就说靖王为求赈灾之绩,准备在成都各户人家强征粮食,每户所出不得少于一斗,我们再派人做些伪证,到时整个成都城人心惶惶,弄不好还会引起民乱,倒是靖王自顾尚且不暇,他还有心思对付我们吗?” 众人听了谯为周的话,前后有序,攻守有距,而且他们自己还不需亲自出面,确实不失为良谋,于是纷纷笑道:“谯公高策,我等佩服。” 此时大堂中坐着的是蜀中世家中最为强势的几家,他们他们与自己同心协力,他就有信心叫李瑁讨不了好。 不过除了这些谯为周还有自己的打算,李瑁毕竟是亲王,而且还有官职在身,自己与他弄得太僵终归不是好事。 到时只要逼地李瑁俯首,向他们低个头,他们倒也未尝不能挤出几万石粮食与他,能拉拢上李瑁对谯氏的发展也是有极大助益的。 ———————— 蜀中的世家正在商讨这怎么对付李瑁,李瑁也彻夜赶路回到了成都剑南节度府。 李瑁回到成都府后夜色已深,李瑁并未召见府衙属官,而是直接去内院见了怀有身孕的韦清儿。 “为夫有要务在身,不能长伴清儿左右,叫清儿一人受苦了。”李瑁坐在韦清儿的身旁,轻抚着韦清儿还算平坦的小腹,柔声笑道。 韦清儿轻声笑道:“殿下身负蜀西十万百姓生死存亡之事,责任重大,岂能在清儿一个女子身上耽误太多时间。” 李瑁看着懂事的韦清儿,心里越发地内疚。 李瑁拉过韦清儿的手道:“待为夫此次筹粮事毕,一定好生抽时间陪陪清儿。” 韦清儿听李瑁提到筹粮之事,柳眉轻蹙道:“殿下此次筹粮恐怕不易啊。” 李瑁见韦清儿这个样子,不禁问道:“清儿何出此言?” 韦清儿回道:“昨日清儿在街上陪姐姐闲逛时无意中看到成都粮价,竟然高达八钱银子一斗,比长安的粮价还要高上两倍,这绝不寻常,想必是有人估计推动,想要与殿下为难。” 李瑁凝眉道:“这么大的阵仗,恐怕不是哪一个人能弄出来的吧。” 韦清儿看着李瑁道:“世家,能如此随意地控制粮价的只有世家,为了对付殿下,他们可能联合了许多世家的势力。” 缺粮的消息并不隐秘,世家能够得知也不奇怪,李瑁只是问道:“世家,哼,本王早想会一会他们了。 第三十二章 宴无好宴 成都是整个蜀中,乃至西南的中心,成都粮价暴涨,连带着整个蜀中都不安稳,有司也不止一次地向李瑁汇报这个问题,他们讲地都麻木了,也不见李瑁有丝毫的异常。 李瑁虽然没有那些世家家主年纪来的大,但他见过的世面却比他们来的要多,更何况他还有李泌和杨慎矜这两位智囊相助。 谯为周在谯府没能等来李瑁服软的消息,却等来了另外一个消息——靖王殿下在节度府宴请蜀中世家,世家实力中排名靠前的几位都在李瑁地邀请范围之列,但却偏偏漏掉了谯氏。 此次哄抬粮价谯氏本是主导,但此次宴请偏偏将这个始作俑者给漏掉了,谁都猜不透李瑁的意思。 粮价大涨本就是蜀中世家甩给李瑁的下马威,如今李瑁宴请他们自然不会是为了犒劳他们。 李瑁军旅出身,近十年来死在他手中的吐蕃人近三十万,听去过西境的商旅所言,现在松洲城外的山谷中还能看到昔年松洲一战的皑皑白骨,世家家主们对于靖王李瑁这个杀星自然是希望能够敬而远之。 家主们本想着称病推脱,婉拒掉李瑁的宴请,但靖王府的人的一句话便让他们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阁下不能准时前来,殿下当亲自带着御医来府上为阁下诊病。 靖王亲至,而且还是带着御医,这若是被当场揭穿了无异于是欺君啊,这不等于是将自己送到李瑁的刀口吗? 众位家主这时无论是忙的,还是病的全部都好了,当着靖王府的人的面一口应了下来,风雨无阻,必定按时前往。 -------- 李瑁回到成都的第三日,傍晚,剑南节度府门外。 李瑁常驻剑南,出来征战时期外一直都是遥领的剑南节度使一职,故而李瑁在剑南并无王府,水灾时期也没有兴建的打算,所以一直暂住在剑南节度府中。 剑南节度使属军职,李瑁官拜天策上街,又有上柱国之称,威势盛隆,剑南节度府的勋门外立戟十六,以彰殊荣,普天之下独此一家。 众位世家家主走在节度府的门前,看着冷意森森的一十六支大戟,看着两列手持利刃,目光冷峻的王府亲卫,心中猛地泛起一阵寒意。 此时他们觉得李瑁就像门外一对栩栩如生,张着大口似欲择人而噬的石狮,而他们则是自己送上门的野兔。 未见其人,士气便已先弱三分,这些家主的底气已经不似之前那般足了。 这十六支大戟是李瑁昨晚连夜命人摆出的,为了就是威慑他们,李瑁倒也是深谙用兵之道。 “众位可算是来了,李某可是在此处等会已久了。”节度府的门外,专程接待的李泌一见众人来次此,便迎面上去笑道。 李泌极少来剑南,成都识得他的人并不多,这些世家家主大多连李泌一面都没有见过。 老辣的董易见李泌身着一身青衣,不满三旬,于是盯着李泌看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上前拱手问候道:“有劳大人在此久侯,大人看着面生地很,愿请教大名。” 董氏乃成都世家之首,董易本人更是西南大儒,以他的名望,就算是见了益州刺史也是足可分庭抗礼的人物,今日竟会对靖王府一个迎客之人如此礼遇,众人见了不禁觉得惊讶。 就算靖王强势,堂堂董氏家主也不必如此恭谦吧。 董易自然不必向他们解释什么,董易能在家族子弟中脱颖而出,成为董氏家主,这份眼力自然是了得的,他只是通过李泌的装束和模样便猜出了李泌的身份。 一身青衣布袍,三十上下,能有这般气度的其实寻常的迎门小童? 李泌对于董易的礼遇倒是没觉得什么异常,他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拱手回道:“董老客气了,在下李泌,蒙殿下不弃,腆为靖王府文学。” 李泌之言一出,方才还面有不解的众人立刻醒悟了过来,纷纷上前道:“原来是文帅,失敬失敬。” 靖王府文学,区区从七品官职,寻常众位家主都不会看在眼里的人物,但偏偏李泌就是例外。 李泌之于李瑁,无异于郭嘉之于曹操,他虽无实权,但李瑁却对他言听计从,府中人称之为文帅。就连镇南大都护马璘和剑南节度留后崔乾佑见了李泌都要客客气气的,他们又岂敢轻慢。 李泌知道他们的心思,与他们一一还礼后便引着他们入了节度府。 节度府中,李瑁正在正堂中设宴款待,李泌坐在李瑁身旁的次席,众人也纷纷落座。 李瑁当先举起酒杯对众人道:“承蒙诸位抬爱,应本王之邀来府一叙,本王在此谢过了。” 众人都是被李瑁胁迫而来,不禁在心里腹诽了几句,嘴上还是客气道:“殿下严重了。” 李瑁拍了拍掌,示意上菜,对众人道:“粗茶淡饭,简单地很,委屈各位了,还望各位将就一下。” 众人原以为李瑁尊贵,娇生惯养的,能吃得惯什么粗茶淡饭,无非也就是谦虚一下罢了,可当饭菜端上来时,他们才明白了过来,原来这真是粗茶淡饭。 十个人,面前加起来统共摆了八道菜,而且都是素菜,没有半点荤腥,连配菜的米饭都是糙米,难以下咽。 众人看着眼前的饭菜,不禁面露苦色,这哪是什么亲王午膳,就连寻常百姓都吃的比这个好。 李瑁倒是一本正经地指着面前的饭菜对众人道:“蜀西水灾,百姓食不果腹,就连父皇都为此降低了御膳的规格,本王为表与民同受,理当追随父皇之后。” 李隆基贪图享乐,众人都是知道的,要说李隆基为了蜀西百姓节衣缩食他们是万万不信的,但李隆基的餐桌上吃什么,众人都不知道,他们也不可能去求证,自然是任由李瑁分说,他们只是纷纷附和道:“殿下爱民如子,有殿下在此真乃剑南百姓之福,我等佩服。” 李瑁摆了摆手谦虚道:“爱民如子不敢当,只是恪尽职守罢了。本王身为大唐皇室,又兼剑南节度使,自当上报父皇,下安黎民,众位以为然否?”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众人纷纷附和道。 就在众人纷纷附和的时候,李瑁却突然话风一转,环视这厅中的众人冷冷道:“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有人与本王为难,与父皇为难,与百姓为难,众位以为此人可杀否?” 第三十三章 威慑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有人与本王为难,与父皇为难,与百姓为难,众位以为此人可杀否?” 李瑁的话寒冬中的一阵冰风吹过,他的话一出,在坐的诸位世家家主顿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世家之所以强,是强在他的文教,他的声望,他的经济,他的地位,潜移默化的价值,而不是强在武力和强权。 世家的势力如水,涓涓细流,缓缓积攒,需要时间将它慢慢汇成江河,然后倾泻而下,当可摧枯拉朽,无往不利。 皇家的势力如山,千仞高峰,巨石压顶,刹那间天崩地裂,杀威降临,足可将拦路之人碾为齑粉,万劫不复。 世家势力虽强,但却也比不过皇权来的刚猛,来的迅速,李瑁为剑南节度使,手握剑南镇十万大军,只要李瑁有了罪名,想要去他们的性命不过举手之间罢了。 众人神色一凛,纷纷问道:“不知殿下所言何意?” 李瑁没有直接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缓缓站起了身子,走到正堂的剑架旁,握着承影剑,细细地摩挲着,仿佛杀人前必过的礼仪。 “众位都是蜀中数一数二的世家名门,耳目聪慧地很,难道都不知道吗?”李瑁反问道。 哄抬粮价在坐的几家都有份,众人听着李瑁的话越发地没底,总觉得李瑁是在讲他们,也不知道李瑁的剑什么时候就会落到他们的身上。 董易乃众人之首,他见李瑁语焉不详,于是上前恭敬地问道:“殿下凤子龙孙,天潢贵胄,在殿下面前我等岂敢妄称名门,殿下有事还请明示,我等着实不知啊。” 李瑁将承影剑收回鞘中,问道:“蜀中谯氏趁着岷水泛滥以低价大肆兼并土地,所涉之额近十万贯,搞得蜀西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难道诸位都不知吗?” 李瑁的话音一落,众人都不知道心里该是何等滋味了。 说喜,李瑁动怒之事确实与他们无关,再怎么样也不能牵扯到他们的身上,他们自当当是无虞的。 说忧,蜀中各家与谯氏一同哄抬粮价,利益相关,若是谯氏出事,他们也势必蒙受损失。 众人都在心中算着自己的小九九,但老谋深算的董易却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土地兼并,这对世家来说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李瑁为何会如此动怒?董易想知道的是李瑁对此事的决断,这关系着李瑁对蜀中世家的态度。 若是李瑁将谯氏轻轻放过,则说明李瑁无意与蜀中世家为难,只是想摆摆样子罢了,可若是李瑁严惩了谯氏,则说明李瑁对蜀中世家态度不善,他们便该小心提防了。 董易小心地问道:“谯氏常在蜀西,我等与他并不相熟,所以也不知谯氏的情况。谯氏趁难兼并土地,确实有违条例,不知殿下准备如何处置谯氏,我等也好引以为戒,叫族人小心谨慎,不得再行此事。” 李瑁回道:“本王也不是迂腐之人,土地兼并之事若是搁在往常,本王最多也就是罚金训斥罢了,但谯氏行事实在过分,竟趁着水患发财,在百姓为难之时落井下石,实在罪在不赦。本王已经去信长安,弹劾谯氏,向来要不了几日重惩谯氏的旨意就该下来了。” 李瑁是皇子,与其他节度使自然不同,他的奏折是可以直抵皇帝手中的,他想要请一份圣旨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李瑁说着,下面的众人脸色一下又难看了起来。 若是李瑁当真想要深究,在坐的几家没有哪个是干干净净的,都能查出许多问题,难不成今日之宴竟是鸿门宴,李瑁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吗? 今日的饭菜本就寡淡地很,没什么油腥,再加上李瑁这么一恐吓,众人的口中更加地无味了,甚至连嘴都懒得张了。 “诸位,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不见起箸,莫非是王府的饭菜不合口味吗?”一旁陪坐的靖王府文学李泌见这些家主个个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于是故意问道。 众人生怕李瑁不悦,借题发挥,忙起筷道:“哪里哪里,殿下所赐,岂有不和胃口的道理。” 一顿本就极为寒酸的午宴在众人各怀心事的状况下草草结束,众位家主心里都在踹度李瑁的意思。 今日午宴李瑁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任何关于筹粮的事宜,难不成李瑁就真的丝毫不急吗?还是他已经找到了解决之策?还是李瑁根本就是打算借着皇帝的旨意抄了谯氏,用抄没所得的粮食还堵当下的缺口。 谯氏乃蜀中顶尖的世家门阀,以谯氏的富庶想要拿出几万石粮食只是举手间的事情,众人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节度府的大堂中,李瑁看着众位家主纷纷离去的背影,他的目的却已经达到了。 李瑁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去通过抄没谯家的家产还堵上眼下的窟窿。 李瑁虽然和这些世家不对付,但不代表李瑁愿意轻易地与他们为敌。世家力量强大,就算是李瑁也需得谨慎对待。若是因为此时惹得世家势力反弹,一同反抗李瑁,那种局面连他自己也处理不了。 “这些人中不乏与谯氏关系极好的人家,他们出去后一定会将殿下的意思告诉谯氏,倒是就看谯为周自己怎么做了。”李瑁看着众人离去的身影,冷冷道。 李泌道:“谯为周原本以为殿下一定在为筹粮之事焦虑,所以专程联合各家抬高了粮价,他们没想到殿下今日宴请他们根本就不是为了筹粮的事情。谯为周一拳落空,必定越发的彷徨,到时殿下的机会就来了。” 李瑁道:“今日之宴意在敲山震虎,疏远谯氏和其他世家的关系,可若是他们铁了心要绑在一起,本王恐怕还是不易啊。” 李泌自信地笑道:“蜀中世家看似一团和气,其实各自有着自己的小算盘,谯氏这艘船要沉,他们一定第一时间将连在一起的链子斩断。而且谯氏在蜀西做事并不客气,开罪的人不少,有心取而代之的人不在少数,咱们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会落井下石的。” 第三十四章 谣言四起 李瑁回到剑南的第四日,成都的粮价依旧高涨,虽然比起之前要缓和上一些,但已经远超以往。 在成都的城西集市,分布这成都城近半数的粮油买卖生意,在成都最大的米铺前,前来购粮的百姓早已排成了长龙。 眼看寒冬将至,新年也剩不了几个月了,成都的百姓纷纷取出家中余财,准备多多少少存些余粮在家,免得粮价再次飞涨。 就在米铺门前排着的人流外,有一个中年男子手中提着两贯钱,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四周,确定了周围的情况后小心地混了进去。 “唉?张业,谯家这是给你涨工钱了吗?怎的财大气粗地提着两贯钱出来买米?”身旁的这个人见来人是的提钱买米的张业,发现一贯没有什么余财的张业反常地拿了两贯钱出来买米,好奇地问道。 张业伸着脖子看了看四周,也不知他在躲着什么。 张业见四周没有他要躲避的人,于是靠在那人的耳边,仿佛在讲着什么重大秘密一样鬼鬼祟祟地回道:“王旭,你恐怕还不知道粮价飞涨的原因吧。” 王旭见张业这幅神情,似乎当真知道什么内情,于是忙道:“我的确不知,你在谯家做工,想必看到的比我们多写,你可是知道什么东西,快给说道说道。” 谯家在成都百姓的眼中就是消息灵通的所在,张业在谯家做工,必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才会如此。 张业对王旭神秘道:“我只告诉你一人,你可不能外传,不然被我家主人知道了,我是要吃主人家挂落的。”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王旭连连点头道。 张业压低了声音,对王旭耳语道:“我听说呀,靖王殿下奉旨南下赈灾,带了无数钱粮过来,结果靖王殿下手下的官员将赈灾的钱粮贪墨了大半,如今钱粮短缺,远远不足,靖王殿下已经无粮可用了。靖王为了解决这个困局,已经准备在成都各户人家大肆筹粮,每户人家至少要出三斗,能多不能少。你算算你家的余粮是否够缴纳的。” 王旭摇了摇头道:“哪能够啊,我家的余粮加起来统共就三斗上下,交了出去妻儿吃什么。” 张业拍了拍王旭的肩膀,若有深意道:“靖王天天大鱼大肉的,哪管咱们这些老百姓吃什么,饿不饿。照我看啊,靖王征粮已成定局,咱们左右不了的。我们还是趁着现在粮食还吃得起,赶紧多买些存起来吧。” 张业的话让王旭一下子沉默了下来,百姓不关心什么天下大事,也不关心什么皇位之争,他们关心的就是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关心妻儿是不是能够温饱。 王旭听了张业的“分析”,恨恨道:“官员贪墨,凭什么叫我们百姓承担,这靖王原也是个糊涂虫!” 王旭说完,重重地跺了跺脚,准备回家拿钱多买些粮食备着了。 毕竟隆冬将至,现在不买,以后的粮价只会越来越高。 张业看着王旭离去的身影,嘴角挂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一半了。 王旭的娘们儿是十里八坊有名的快嘴巴,王旭肯定会把消息跟她说,她知道了,等于小半个成都都知道了。 张业掂了掂手中的两贯赏钱,也不买米了,径直便回了家。 张业的情况绝不是个例,在同一天,在成都城的各大米铺的角落,都有相类似的场景上演,很快,靖王李瑁欲在成都各户强行征粮的消息便传开了。 ———————— 成都,剑南节度府的书房。 李瑁和李泌正分别手持黑白两字在一方棋盘前相对而坐,李瑁行黑子,眉头紧锁地盯着棋盘,显然是处于劣势,正在苦思应对之策。 “殿下此局是否可解,若是不可解殿下可就是输了。”李泌见李瑁执子迟迟不落,于是对李瑁笑道。 “解,当然能解,你让本王细细想想,一定可以破了你的围困之局。”李瑁听李泌这么问,连忙回道。 李泌棋艺精深,比起李瑁高了甚至不止一个档次,每次李瑁和李泌手谈,李瑁也总是输多赢少,往往从一开始便落于下风,今日难得有一个还不错的开端,岂会愿意随便认输? 李瑁的性子李泌也是知晓的,李瑁一向不服输,李泌笑着摊了摊手道:“殿下继续。” 就在李瑁继续思索的时候,李瑁的长史高适却突然敲门走了进来。 “咦?达夫来了,来得正好,快来帮本王看看这步棋该怎么走。”高适也是棋道高手,李瑁见高适入内,便连忙唤道。 不过高适却连忙摆了摆手道:“臣有要事禀告,恐怕是无心下棋了。” 李瑁问道:“何事这般紧急,竟叫你亲自跑一趟。” 高适回道:“外面不知怎么传出的消息,说殿下为了补上熟悉赈灾的粮食短缺,准备在成都各户中征粮,每户所出不得低于三斗,现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粮价又是一轮飞涨,再这样下去恐怕失态越发严重啊。” 李瑁似乎早就知道此事似的,和一旁的李泌相视着点了点头道:“谯为周已经坐不住了,没想到他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李泌笑着回道:“谯氏是蜀中的地头蛇,名望和实力俱佳,想要造些谣言自然是简单地很。” 高适见李瑁似乎早有应对之策,于是问道:“殿下以为此事该当如何,是否需要臣组织人手平息调查此事?” 李瑁摇了摇头道:“不必,此事就任由他们去说道好了,你遣人秘密查明传谣之人便可,不得打草惊蛇。” 高适听了李瑁的话不解地问道:“此事有碍于殿下名望,难道就不加制止吗?” 李瑁显然是要立足于剑南发展的,而成都是剑南的心脏,若是李瑁在成都的名声坏了,这对李瑁来说的确是件麻烦事,作为靖王府长史,高适自然要设身处地地为李瑁着想。 不过李瑁却自信地笑道:“清者自清,本王的名望还轮不到他们来玷污,放心吧,他们这是在给他们自己挖坟,他们蹦跶不了几天了。” 李瑁低头看着面前的期盼,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眼前的小棋他虽然暂时未能破解,但成都这盘大棋他早已是成竹在胸了。 作者的话: 近期很多人反应谨言的更新问题,谨言承认,更新确实是个问题,实在是不给力。 不过谨言希望大家也可以体谅一下,工作,陪女朋友,还有创作,三者之间的平衡很难掌握,对谨言来说都很重要。在这里谨言给大家道个歉吧。 第三十五章 武库大火 剑南节度使此前一直是由李瑁遥领,故而李瑁一直少在成都,而李瑁贵为亲王,无论是之前的节度副使章仇兼琼还是现在鲜于仲通都不敢有丝毫的冒犯,不敢有鸠占鹊巢的意思,所以剑南节度府的官衙一向都是空着的。 李瑁不在剑南,自然不能亲理剑南事务,剑南节度的正堂衙门从来都是门可罗雀,空无几人。 不过今日却是反了常,剑南节度的府衙外出奇地热闹了起来,有前来请命的,也有专程过来看热闹的。 不过无论他们来的目的是什么,都只是围绕着一个中心,那就是粮价。 近日来成都谣言四起,蜀西水患,靖王欲在成都各户强行征粮,成都连带着周边郡县的粮价也随之高涨,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许多有作为的官员和仕子看不过去,为了想要诉状的百姓写了状纸,甚至带着他们来节度府衙前上诉,这才有了如此杂乱的场面。 就在如此杂乱的情况下,偏偏还有谯家安排的人在其中胡乱搅和,扩大着乱势,一时间府衙外乱的一锅粥一样。 而府内负责防卫的亲兵也得了李瑁的吩咐,不得擅自出府,任由百姓在门前胡闹,好像没有看到一般。 门外上诉的百姓在有心人的挑唆下,见府衙的人不出来管制,于是叫的更凶了。 “秋郎,外面都快吵翻天了,再这样放任下去恐怕不是个办法,不遣人管制一下吗?” 外面吵闹的声音极大,就连节度府的后院都能听到外面的嘈杂声,杨玉环和李瑁正牵着小李儴在花园中散步,也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于是问道。 李瑁笑了笑,摇头道:“无妨,外面这些人搞得再大也翻不了天,时机尚未成熟,再等等。” 李瑁口中的时机是什么,杨玉环并不知晓,只是出于对李瑁盲目的信任,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自家夫君多少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这些风风雨雨又算得了什么? 李瑁见杨玉环不在追问也放下心,反倒是弯下了腰,蹲在了李儴的面前,看着李儴粉嫩嫩的小模样,小声问道:“外面的声音这么大,儴儿可还害怕。” 小李儴年幼,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扭着头朝外面看了看,突然两手抓住李瑁的拇指,奶声奶气地回道:“有父王在,儴儿不怕。” 李儴自幼便在天策府长大,见惯了来来往往兵卒,还有各式各样的兵器。天策府门下的将军们也没几个是小嗓门的,李儴早已习惯了这些东西,自然胆子比一般的孩童要大上许多。 李瑁听了李儴的话,顿时心中大喜,摸着李儴的头顶笑道:“哈哈,我儿乃为父嫡长子,将来是要随为父征战天下,靖平四海的,这些胆识倒还有点将帅的样子。” 杨玉环听到李瑁这么说,一下子瞪了李瑁一眼,反驳道:“打仗是你和仁杰、光弼他们的事情,和我家儴儿何干,儴儿将来要做太平人的,岂能整日打打杀杀的。” 阿娘心疼独子,这在哪个朝代都是不变的道理,杨玉环一听说李瑁希望李儴从军,顿时就不乐意了。 李瑁见杨玉环反应激烈,连忙安抚道:“好好好,听娘子的话,将来儴儿不上战场,不上战场。” 李儴自幼身在天策府,身边接触的又都是将军,就是陪他玩耍的大哥哥,李光弼的长子李忠义也是注定要从军的,李儴生长的环境就已经决定了他以后的路,李瑁自然不会在眼下和杨玉环争执。 时值冬日,花园中也没有什么正在花期的花,李瑁只是陪着闷地慌的李儴出来转转。 李儴年纪小,绕了一圈便觉得累了,伸着手要李瑁抱他回去。 李瑁宠溺地捏了捏李儴软软的脸颊,弯腰将他抱了起来,往屋内走去,可李瑁走了还没有几步,李泌突然走进了花园。 “殿下,城南武库大火已起,时候到了。”李泌快步走到李瑁的身边,对李瑁道。 城南武库藏着成都驻军近半数的兵甲,武库失火本该是极紧急的事情,可李瑁非但没有半点焦虑,反倒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娘子,你把儴儿先抱回去,为夫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李瑁将李儴交到杨玉环的手中道。 看李瑁的样子,杨玉环知道李瑁有正事要做,自己不要随意打扰,于是也应了一声,抱着李儴回去了。 “武库的大火火势如何?”杨玉环离去后,李瑁便向李泌问道。 李泌回道:“殿下放心,武库火势控制地极好,看似火势极大,其实烧的都是干草之类,最多也就是几把已经松了弦的旧弓和锈坏了的破刀,其他的兵甲早已被转移了出去。” 听李泌话中的意思,再看着李瑁之前的反应,显然此次成都武库的大火早在李瑁地预料之中,或者说根本就是李瑁派人放的。 “那本王让你提前准备的人呢?”李瑁接着问道。 李泌回道:“人已经拿下了,只待殿下一纸调令便可送到府内。” “好!” 李瑁兴奋地拍了拍手,笑道:“那还等什么,传本王令,即刻派人捉拿门口围堵闹事的一众人等,分开关押,不得伤人性命。另外再派人堵住谯家外出的各个路口,就算是条狗也不可放出。” “诺。”李泌应声拱手,下去按照李瑁地意思安排了。 在节度府的大门外,原本挑拨百姓其实的众人正闹得正得意,许多百姓也纷纷跪在李瑁地府门前请命,希望李瑁收回成命,严惩那些“贪墨”粮草的官员,还百姓公道。 可就在此时,忽然节度府的大门打开,一队两百人上下,披坚执锐的靖王亲卫从府中如潮水般涌了出来,很快便将门前闹事的众人全部包围了。 “传靖王殿下令,成都城中有奸人勾结外贼,蓄意假造消息,意欲搅乱城中局势,趁机入侵剑南。现本王奉命将尔等全数缉拿,逐个审问以还无辜者清白,胆敢反抗者杀!” 刚才还在门外请命上诉的众人还没弄清楚怎么一回事就被手持刀剑的王府亲卫围了起来,不明不白地关进了府中。 第三十六章 谯氏之殇 午后,成都城西,谯府书房。 谯为周如往常一般在书房中习字,书房的书案上端正地放着王羲之草书十七帖《胡桃帖》。 谯为周好草书,其中他最为推崇的便是王羲之的草书,家中藏着原版亦或是各色拓版无数,这副《胡桃帖》便是他近年得到的珍品之一,是他花了大代价从一个落魄败家的世家子处购得,价值不菲。 自打谯为周得了这《胡桃帖》,每日午后他必定临摹上半个时辰,每日不误。 “咚咚咚。” 谯为周一副帖子刚临摹到一半,一阵敲门声在谯为周的耳边响起,谯为周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谯为周乃谯氏家主,行事一向方正严格,在族中积威甚重,族中人等鲜有敢随意冒犯者。 谯为周每日临帖是人人皆知的习惯,在此期间谯为周最不喜被人打搅,来人的行为显然已经触碰到谯为周的底线了。 “何事?”谯为周沉声不悦道。 谯府仆从轻声回道:“阿郎,方才出门采买的婢女回来禀告,靖王派人封堵住了咱们府对外的各个通道,连采买的人都出不去。” 谯为周听到仆从的,脸上删过了一丝担忧,但随即恢复了轻松。 谯为周对仆从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吩咐府中人,任何人不得妄动,不得和官府的人起冲突。” “诺。”仆从不敢多言,应声退下。 李瑁派军变相包围谯府,谯为周初听时还是有些慌张的,但随即想了想他又定了下来。 他落在李瑁手中的把柄无非就是土地兼并,可这兼并之事天下哪个世家不做?在剑南,靖王府就是土地兼并最厉害的人家,凭什么拿这个惩处他。 李瑁若是当真敢拿土地兼并之事为难谯家,那他就是在和天下世家为敌,这个后果他绝对承担不起。 而且他已经通过五斗米教的路子求来了杨国忠的庇护,他只要硬撑过这几日,宰相的钧旨送抵,就算是李瑁也拿他没有半点办法。 李瑁派兵围困谯府,无非就是被城中的局势弄得焦头烂额,心中不忿之下采取的手段罢了。剑南军绝不敢贸然闯进他的府内,李瑁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想通了这些,谯为周的心里便不再忧虑,他又拿起了笔,在墨砚中满满地蘸了一下,准备继续临他的《胡桃帖》。 “足下所疏云:此果佳,可为致子,当种之。此种彼胡桃皆生也。吾笃喜种果。今在田里,惟以此为事,故远及。足下致此子者,大惠也。” 《胡桃帖》不过短短数十字,谯为周依旧临摹了多次,他早已是对帖中每个字的笔锋和运笔了如指掌,如今他临《胡桃帖》时仿佛依旧不只是对字体的临摹,他也快融入王羲之那种超凡脱俗的意境中了。 可就在他继续临帖的时候,门外又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声,一下子搅乱了谯为周的心境,谯为周登时大怒,便想要张嘴斥问,可他的话还未出口,门外便又想起了仆从的声音。 “阿郎不好了,靖王领人冲进府中了。” 仆从的话音未落,谯为周一下子愣在了当场。 “啪。” 在谯为周愣神的功夫,手中的毛笔顺着手指滑了下来,掉落在了白纸上,饱满地蘸了浓墨的笔尖跌落在了之上,墨水一下子跌散开来,仿佛一朵墨莲在他的书案上盛开,刚刚临好的一副字毁掉了。 不过此时的谯为周倒是没有闲工夫去纠结自己的得意之作不慎被毁,他的脑中想的尽是李瑁闯门的原因,难道李瑁真的铁了心要和天下世家敌对了吗?还是他有其他的倚仗? 谯为周想了想,始终想不出李瑁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不过他很快就不必想了,因为李瑁已经进来了。 “砰!” 当先进门的不是李瑁,而是南霁云破门而入的一脚,书房的门应声而碎,李瑁紧接着便缓缓走了进来。 “《胡桃帖》,谯先生好兴致啊,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有兴致临帖。” 李瑁也是此中行家,他一进门便看到了书案上放着的《胡桃帖》,对谯为周冷冷笑道。 “靖王殿下这是何意?”谯为周虽不知李瑁破门而入的原因,但一向老道的他还是装作了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抬头看着李瑁。 李瑁看着强作镇定的谯为周,径直道:“谯为周,你的事发了,你还想瞒到几时?” 谯为周不知李瑁的算计,只当他说的还是他乘着此次水灾大肆兼并土地的事情。 谯为周缓缓站起身子,模样恭敬但语气却强势地回道:“此事事关重大,牵扯的可不仅仅是谯氏一门,殿下还是三思地好,免得寒了天下名门的心,对殿下恐也不利。” 李瑁不同于寻常皇子,他是志在帝位的,而如果想要竞争帝位就少不了世家力量的支持,如果真的惹恼了世家,后果不堪设想。 远的不说,百年前的隋朝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隋亡的原因很多,隋炀帝的暴政,数次高丽之战的失利,东都修建和大运河的开挖,但根本原因还是触动了世家的利益,隋朝的那些世家门阀尤其是实力强劲的关陇贵族不满隋炀帝的统治了。 李唐代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关陇门阀的倒戈,山东世家的妥协。 纵然雄才武略,强势如李世民,也只能通过科举制这样的手段和世家门阀缓缓周全,不敢操之过急,免得惹了世家门阀过度反弹。 可以这么说,若是李瑁当真不管不顾因为土地兼并的事情灭了谯氏,那他无疑是在像整个天下世家宣战,得罪天下世家的后果任谁都保不住他。 倒是莫说是帝位了,到时就连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谯氏才敢有恃无恐,敢这样同李瑁讲话。 李瑁看着谯为周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他既然来了这里,手里怎么会只有这一张牌? 李瑁双眼冷峻地盯着谯为周,呵斥道:“谯为周,你不必再惺惺作态了,你勾结吐蕃奸细,哄抬成都粮价,再纵火焚烧成都武库,证据确凿,岂容你不认!” 第三十七章 妥协 “谯为周,你不必再惺惺作态了,你勾结吐蕃奸细,哄抬成都粮价,再纵火焚烧成都武库,证据确凿,岂容你不认!” 李瑁的话如晴天霹雳一般在谯为周的耳畔炸开,他的脑袋忽然“嗡”地一声,险些站立不稳。 不是兼并土地吗?何来的勾结吐蕃一说? 兼并土地和勾结吐蕃根本就是两码事,若只是土地兼并,天下世家必定会站在他一边,李瑁为了自己的野心,为了自己的生存绝不敢拿他怎么样,可若是勾结吐蕃,天下世家还有谁会为他说话,这可是通敌卖国之罪,谯为周一下子慌了起来。 谯为周看着李瑁,诧异地回道:“勾结吐蕃之罪太大,在下承受不起,殿下说话可要有证据的。” 李瑁既然来了谯府,又怎么会空着手呢。 李瑁拍了拍手,身后自有亲卫端着两个木盒走了进来。李瑁又朝着谯为周身前的书案指了指,亲卫便将两个木盒都放在了谯为周的书案上。 谯为周看着书案上的两个木盒,慢慢弯下了腰,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打开,里面赫然出现的竟是两颗人头,这两颗人头的面容不似唐人,而且还扎着吐蕃独有的短辫子,想必这两人便是李瑁口中所说的吐蕃奸细了。 说实在的,谯为周身为世家子弟,自幼生活优渥,生平最瞧不起的就是这些粗陋的胡人,谯为周也极少和胡人打交道,谯为周根本从未见过这两人。 谯为周忙道:“在下从未见过这两人,更不知他们的身份,不知殿下将他们摆在此处所为何意?” 李瑁盯着谯为周,冷冷道:“不知何意,那你且先看看这个!” 李瑁重重地一哼,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书信,甩到了谯为周的怀中。 谯为周不安地拿起怀中的书信,双手微颤地将书信打开,书信上所书的字体竟然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字迹,就连他自己看着都觉得眼熟,更别提别人了。 “吐蕃国使者亲启,谯某不满李瑁之治久矣,今恰逢蜀西粮荒,李瑁无策......待贵国发兵之日,届时在下愿迎贵军入剑南,奉为吾主。” 谯为周只是一目十行地粗略看了看,便看懂了信中的意思,这封信俨然是一封和吐蕃勾结卖国的密信,而这封密信尾部的署名正是谯为周自己。 谯为周敢对天发誓,自己绝没有写过这样一封密信,更没有通敌叛国之举,这封密信分明就是栽赃陷害。 “殿下明察,在下绝不会...” 谯为周看了这封密信便立刻准备开口解释,但就在他刚刚把话说一半的时候,他便立刻停住了嘴,因为他看到了李瑁脸上的表情。 李瑁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波澜,也没有丝毫该有的愤怒。按理说李瑁是亲王,是皇子,谯为周想要颠覆的是你李家的江山,李瑁不是应该勃然大怒才对吗,怎么可以如此淡然呢?难道李瑁根本不关心此事? 谯为周心中无数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下子他反应了过来,李瑁哪里是不动怒,这件事情分明从头到尾就是他一手策划的,目的就是想要冤枉他,栽赃他与吐蕃人勾结,意图莫逆。 想到了这些,谯为周的后背一下子被汗湿了。 难怪李瑁如此胸有成竹,难怪他敢强闯谯家,原来李瑁地底气在这里,他只要手握了谯家莫逆的“罪证”,破门核查自然就在情理之中了。 “殿下好手段,从回成都后便对粮荒之事只字不提,对谯氏兼并土地之事也是不管不顾,原来殿下竟是在这里等着在下。”谯为周看着李瑁,感叹道。 李瑁轻声笑道:“自作孽不可活,你里通敌国,哄抬粮价,引起百姓慌张,然后趁乱火烧成都武库,想借机给吐蕃人入侵大唐的机会,你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谯为周听着李瑁的话,一副要将他的罪名坐实的样子,无奈地叹道:“这封密信是真是假殿下心里自然有数,何必在此惺惺作态呢?” 李瑁道:“这封密信的署名便是你,而且密信的字迹也和你一模一样,自然密信自然就是真的。” 谯为周恶意哄抬粮价是真,鼓动百姓上诉是真,上诉时武库失火是真,这两个吐蕃人的奸细身份更是真,这么多的真加在一起,就算这封书信是假的,那也成了真的。 这栽赃的手段阴狠致命,和李瑁先前常用的阳谋大相径庭,倒是有一种李林甫曾经的味道,自不消说,这个计策一定是李林甫昔日的智囊之一——杨慎矜献给李瑁的。 李瑁出身军旅,行事向来果决,他既然已经带人来了谯府,自然就做好了把谯氏一网打尽的打算。 谯为周抬头看着李瑁,试探着问道:“吐蕃奸细已死,密信上的字迹也是可以请高手仿造的,这些东西都做不得真,不知殿下准备如此处理此事?” 李瑁听了谯为周的话,不屑道:“证据确凿,铁证如山,怎么就做不得真了。通敌叛国乃是大罪,本王身为皇子,蒙父皇信任拜为剑南节度使,自当上报君心,下安边防。你这等叛国之贼本王自然擒而杀之,以慰天下。” 听李瑁口中的意思,竟是一副要将谯为周就地正法,以儆效尤的意思。 谯为周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若是李瑁此刻便将他斩杀,他便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就算谯氏在朝中、在民间有再多的人脉和名望就来不及了。 谯为周忙道:“殿下此举恐不合法纪吧。” 按大唐律,叛国之罪当有地方官府初核无误后,再将犯人专程押进长安交由刑部和兵部同审,而不是由地方一言而决,李瑁这样做的确有些不合规矩的地方。 谯为周的心思李瑁自然也清楚,可只要给了谯为周时间,给了他进京的机会,他就可以四处寻求帮助,就有机会将案件翻过来。 李瑁既然有心要将此案做成铁案,就决不能给谯为周翻案的机会,理当以雷霆手段逼迫谯为周签字画押,斩其首级,不给她任何翻供的机会和时间。 李瑁摇了摇头道:“本王身为剑南节度使,自有临阵专断之权,岂需事事上报,此事本王便能做主!” 李瑁说着,便准备遣人将谯为周拿下。 可就在此事,门外却突然想起了一阵男子的声音。 “下官侍御史、刑部郎中罗希奭封杨相之命拜见靖王殿下。” 第三十八章 黜置大使 罗希奭擅长刑狱之事,乃玄宗朝数一数二的酷吏。罗希奭本为李林甫的心腹爱将,但自打李林甫倒台后,罗希奭便投靠了新贵杨国忠,深受杨国忠重用,官职也是一升再升。 罗希奭精于刑讯构陷,为当朝诸官所畏惧,和另一名酷吏吉温并称为“罗钳吉网”,和吉温一同营造了许多冤案,名噪当时。颇有武周朝来俊臣和周兴的意思。。 罗希奭既为刑部郎中,便是京官,理当在长安任职,他既然出现在了剑南。自然就是奉了上峰的意思,而这个上峰自然就是杨国忠了。 谯为周听到罗希奭的话,知道他是杨国忠遣来剑南的,他便知道是杨国忠接到了自己和张天师的书信,派罗希奭南下庇护了,仿佛将要溺亡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罗希奭官职不显,本来不入李瑁之眼,但随着李林甫倒台,罗希奭投靠杨国忠,罗希奭在杨国忠的授意下大兴刑狱,百官闻之丧胆,罗希奭倒也算是朝堂中的风云人物,李瑁自然也是知道这个人的。 罗希奭狐假虎威,仗着杨玉瑶和李林甫的势在朝中大杀四方,恶名深远,百官都深为畏惧,听到他的名字都不免心中一颤,但李瑁自与旁人不同,以李瑁地身份自然不会将他看在眼里。 “下官侍御史、刑部郎中罗希奭封杨相之命拜见靖王殿下。”罗希奭站在门外,对屋内的李瑁道。 “进。”李瑁头也不回,只是对门外淡淡地说了一声。 罗希奭得了李瑁的允可,这才走到屋内,对李瑁俯身拜道:“下官罗希奭参见靖王殿下。” 罗希奭虽然仗着杨国忠的信任胆大妄为,但他也不是蠢笨之人,他很清楚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万万不能得罪,而李瑁正好就是他万万不能得罪的人之一。 昔年武周朝酷吏来俊臣何等了得,比起如今的罗希奭不知强了多少,最后还不是因为得罪了太多的宗室,被武则天下旨处死,罗希奭胆子再大也不敢擅自对李瑁这样手握重权的皇子不敬。 罗希奭的来意李瑁自然也是清楚地很,他瞥了罗希奭一眼,问道:“罗大人不在刑部理事,怎么到了剑南,莫不是专程来拿本王回去问案的?” 李瑁知道罗希奭来意不善,方一张嘴便将罗希奭呛地半死,拿李瑁问案,就连杨国忠都不敢提,他罗希奭哪有这个胆子。 罗希奭没想到李瑁上来就这样叫他难堪,连忙回道:“下官岂敢,岂敢。” 这时,李瑁面露不解之色,疑惑地问道:“既然不是来拿本王问案,罗大人来此作甚,难不成是游山玩水来了?剑南风景独好,峨眉、青城俱是当时名山,武侯祠也值得一观,改日本王若是得了空,还可约上罗大人同往。” 李瑁在与罗希奭胡扯着,罗希奭虽明知李瑁的意思,但也不敢表露出丝毫的不满,只能陪笑道:“下官何德何能,敢与殿下同游,而且下官来此也不是为了游玩,是有正事的?” 李瑁听罗希奭这么一说,脸上一下子露出了不屑的笑容,问道:“正事?自打杨国忠为相后,你们还做过正事?” 李瑁话音未落,罗希奭的脸上露出明显的难堪之色,若是旁人敢说这话,罗希奭早就将他拿下治罪了,今日说这话的偏偏是李瑁,他非但不能动怒,还得陪着一张笑脸。 “殿下言重了,自打杨相拜相以来,朝中百官一扫以往颓态,每日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下官便是得到了地方的检举,谯氏低价兼并土地,特地将他提去长安受审。” “提谯为周去长安受审?你是奉了谁的命?”李瑁指了指一旁的谯为周,问道。 罗希奭如实回道:“下官奉杨相之命前来,还望殿下准允。” 李瑁看了罗希奭一眼,果然摇头道:“不可,土地兼并只是小事,本王处尚有另一大要案需谯为周留此案查。” “还有一案,殿下指的是?”罗希奭好奇地问道。 李瑁回道:“谯为周勾结吐蕃,趁着粮荒哄抬粮价,火烧成都武库,罗大人以为这是否是大案?” 李瑁的话一出口,罗希奭脸上一下子愣住了。这叫什么事儿,这天下怎么还有这样的世家子?干的竟是些作乱之事。 罗希奭虽是酷吏,但他也是正儿八经的刑部郎中,他不介意冤枉无辜,但他对违法之徒也是同样的憎恨,李瑁的话让罗希奭一下子对谯为周反感了起来,若是早有杨国忠严令在先,他恨不得亲自主审此案。 罗希奭道:“禀殿下,按照大唐律例,凡士大夫通敌之罪需交由朝廷,有刑、兵两部一同审理,地方不可擅断,依下官之见,不如就正好让下官将谯为周带回长安调查,如何?” 李瑁摇了摇头道:“谯为周烧我成都武库,哄抬粮价致城中百姓混乱,本王深为恶之,此事本王自当亲自审理,事后向父皇呈禀,就不必你插手了。” 不管罗希奭怎么说,李瑁都是一个态度,那就是谯为周绝不能交给别人带走,只能由剑南审理。 罗希奭原本不敢开罪李瑁,但无奈杨国忠有死令,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唐法度在此,纵然是亲王也不可随意僭越,还望殿下明察,莫要下官难做。” 罗希奭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尽力了,李瑁道:“那是自然,本王岂会与国法为难?” 李瑁的话一出口,罗希奭和谯为周顿时都是心中一喜,只当李瑁松口,同意将谯为周交给罗希奭了。 可就在罗希奭神情稍松,准备道谢的时候,李瑁却突然从袖中取出了一枚令牌,令牌正面上书“黜置使”四大字,背面上书“代天巡狩,便宜行事”八小字。 罗希奭看到李瑁手中的令牌,他这才想起,李瑁此次赈灾非但被李隆基册封了赈抚使,还被册封了剑南道黜置大使,想到这些,罗希奭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 所谓黜置使,便是代天子巡查地方的钦差大臣。黜置使权力极大,可便宜行事,不经上奏便可惩治辖区内四品及以下官员,权势煊赫。 李瑁有黜置大使一职在身,莫说是审理谯为周,就算将谯为周当场格杀,那也是合情合理的,甚至罗希奭若是敢再多言一句,李瑁也可以将罗希奭拿下治罪。 “罗大人还想带人吗?”李瑁冷冷问道。 罗希奭连忙回道:“下官不敢,下官告退。” 罗希奭躬身行礼,连忙退了下去。 第三十九章 所谓世家 李瑁破门而入,将通敌之罪摆在了谯为周的身上,谯为周瞬间失去了反抗的机会,杨国忠对他的帮助便成了谯为周全部的希望,但随着罗希奭被李瑁呵斥离开,谯为周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如今的他就像是一只蚂蚁,任由李瑁拿捏。 “在下的通敌之罪已经坐实,不知殿下准备如何处置在下,如何处置谯氏。”谯为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萧瑟道。 “里通外国,按律当斩。”李瑁仿佛没有感情般淡淡道。 李瑁虽然嘴上说着要斩杀谯为周,但手上却并没有动作,也没有命人将他拿下。 谯为周看着李瑁地样子,似乎在等着什么,他低头沉思了起来。 李瑁看着他的样子,也没有去打断他,过了半晌,谯为周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道:“谯某未问殿下之志。” 李瑁听着谯为周的话,嘴角终于挂上了一丝笑意,谯为周总算不是蠢笨之人,估摸到了自己的意图。 “天下。”李瑁秀口微张,缓缓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谯为周接着问道:“那殿下以为当今天下,除了朝廷外,谁的势力最强。” “世家。”李瑁依旧还是缓缓说出了两个字。 谯为周道:“世家权重,不利天下安稳,而且早年殿下又与崔氏等山东世家生隙,想必是对世家是极有成见的,然否?” 谯为周说着,但李瑁并未回答他的话。 谯为周见李瑁面色入场,并无异色,于是接着道:“殿下不喜世家,想必是有拿世家动刀的意思的,可殿下想过,当今天下,世家真的能杀得绝吗?殿下以为百姓微末疾苦,而世家贪得无厌,可殿下想过吗,世家并不是一些亘古不变的家族,也不是几个人,而是权势的象征。无权势者是为百姓,掌权势者乃为世家,这个世上只要有不公,世家就会存在,永不绝灭。” 谯为周竭力地说着,李瑁虽然还是一副沉默的样子,但他的内心已经掀起了波澜。 诚然,正如谯为周所言,世家和百姓虽是对立,但确实天然存在的,这个世上只要还有不公,世家便不会灭绝,就算他将现在的世家全部杀绝,过上数十年,新世家还会重新出现。 别的不说,一旦他能够登基,就是李光弼、李泌、马璘、崔乾佑、高适等等这些陪他出生入死的心腹爱将,将来便会成为天下新兴崛起的世家门阀,叫天下侧目。 这些跟随李瑁多年的爱将,他们将来若是成了世家,难道他也能对他们下手吗?这与兔死狗烹何异。 “接着说。”李瑁没有立刻回复谯为周的意思,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谯为周看着李瑁的反应,他知道李瑁已经被自己说动了。 谯为周继续道:“俗话说得好,堵不如疏,治水如此,治民亦是如此。殿下与其和世家争锋相对,何不换一种方式,兴许会有意外之喜。” 李瑁静静地看着谯为周,过了片刻才道:“你说这么多,是为了保住自己,保住谯家吧。” 谯为周被李瑁说穿意图,并没有觉得丝毫的不妥,反倒笑道:“谯氏乃蜀地世家翘楚,谯氏出事,想要替谯氏而代之的世家绝不在少数,这些东西想必殿下也是知道的。” 世家间虽有累世的通家之好,但也毕竟一地的资源有限,自然也会发现必要的争斗,相互间的算计就少不了。 李瑁淡淡道:“世家之争与朝堂党争无异,向来如此。” 谯为周道:“也许有人能够替代谯氏在蜀地的地位,但谯氏有一样东西是谁都替代不了的。” 李瑁问道:“何物?” 谯为周回道:“名望,谯氏在蜀地自西周始营建至今的名望,有了它便可以助殿下行事,无往不利。” 李瑁听了谯为周的话,脸上开始露出了笑容,说了这么多,李瑁终于听到他想听的话了。 李瑁虽强,但在民间的底蕴毕竟有限,李瑁要想将剑南彻底收为己有,便少不得世家在乡土上的支持,而蜀中世家中名望和渊源最深的谯氏无异便是最佳人选,这就是李瑁为何会对谯为周有耐心的原因。 “你说的话是你的意思,还是代表整个谯氏?” 李瑁要的可不是一个谯为周,谯为周没有这个价值,他要的是蜀西谯氏。 听到李瑁这么说,谯为周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担忧,反倒露出了难掩的自信和喜色,李瑁既然这么问他,说明李瑁对他的话上心了。 谯为周回道:“不只是谯氏,还有周边的眉州、嘉州等整个蜀西世家。” 谯为周为谯氏家族二十余年,谯氏上下自然可放手施为,同时蜀地也不同于中原和关中,蜀地地域划分明显,谯氏盘踞蜀西千年,早就成为蜀西甚至是成都世家的龙头。 李瑁听了谯为周的话,微微有些惊讶,问道:“果真?” 谯为周忙回道:“单论郡望而论,谯氏绝对是蜀地翘楚,无出其右者。” 眼下正是保命的时候,绝不可隐藏半分实力,远的不说,就是在节度府之宴后想必已经有些人在私底下悄悄联系过李瑁,希望投靠到李瑁麾下,将来有机会取谯氏而代之。 只不过这些大多实力有限,还入不了李瑁的眼,李瑁真正看中的只有谯氏和董氏两家罢了。 按理说李瑁看中了谯氏,谯氏也有把柄在李瑁的手中,表示愿意效劳,李瑁便该直接收揽谯氏便是,可李瑁却有自己的想法。 李瑁看着谯为周道:“能得谯氏相助自然是好的,可本王还觉得不够。” 李瑁的话音未落,谯为周看着李瑁地神色便有了猜想,李瑁除了谯氏必然还有其他的目的。 “殿下指的是五斗米教?”谯为周抬头看着李瑁,试探着问道。 李瑁这才笑着回道:“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本王的意思。” 谯为周点了点头,却又担心道:“五斗米教背后有杨相撑腰,想要对付恐怕不易啊。” 李瑁冷冷道:“你替本王约见便是,整个蜀地只能有一个人的声音,那就是本王,五斗米教若是不能服本王之命,本王留之何用?” 第四十章 张天师 蜀地处西南一隅,山路难行,道路崎岖,故而与外界沟通甚少,相对自立。 天宝年间,在蜀地,权势最大的不是益州刺史府,而是剑南节度府、世家还有五斗米教。 五斗米教始于东汉,由汉留侯张良八世孙张道陵所创。 五斗米教道场初为青城山,然自传道四世后,五斗米教教尊深觉蜀地偏僻,不利于道法大兴,于是迁道场于信州龙虎山,更名正一教,传道江南,而青城山一脉便为分支。 青城山一脉虽影响不比龙虎山来的广泛,但毕竟是根源所在,底子更深,五斗米教在蜀地信徒无数,就连官府都要让他三分。 五斗米教在百姓中的影响极深,甚至还在官府之上,还在李瑁之上,这是李瑁觉不愿意看到的。 蜀地只能有一个人当家做主,这个人只能是李瑁,是剑南节度府,绝不是世家或者教派。 冬日的正午,青城山腰的一处凉亭中,五斗米教教尊张天师正与京城来的罗希奭相对而坐,在凉亭中饮茶。 此次罗希奭便是因为杨国忠接了张天师的密书,被杨国忠派来营救谯为周的,只不过李瑁仗着自己剑南道黜置使的官职太过霸道,将罗希奭硬生生地逼走了。 “靖王仗势欺人,连杨相的面子都不给,此次我未能带走谯为周,辜负了杨相对我信任,回去后恐怕不易交代啊。”罗希奭看着青城山满山翠绿的松涛,却没有半点赏景的心情。 罗希奭一向得杨国忠信任,近来他仗着杨国忠的势也是无往而不利,从未失过手,如今却在李瑁的面前吃了憋,他自然担心杨国忠对他的看法。 罗希奭担心杨国忠不悦,其实张天师又何尝不是。 张天师奉杨国忠之命勾连地方世家,在剑南大肆敛财为己用,还需给李瑁添堵,可如今谯氏这颗钉子已经被李瑁拔掉了,蜀地世家还有谁敢明着和李瑁作对?谁想成为第二个谯氏? 没有了世家的协助,他光凭这自己在蜀中想要和李瑁作对几乎是不可能了,不过好在责任也并非全在他们,只要能将责任推卸出去,凭着自己在杨国忠眼中的价值,杨国忠应该不会拿他怎么样。 张天师对罗希奭道:“罗大人也不必太过忧心,我今晨得到消息,谯为周已经投靠了李瑁,届时我们只要向杨相讲明,此次失利乃是谯为周自己意志不坚,态度摇摆难测,杨相想来也不会太过苛责你我。” 罗希奭听着张天师的话,脸色却没有丝毫的轻松,张天师不了解杨国忠这个人,杨国忠虽然眼下贵为宰相,但他的出身却极低,眼界也有限地很,指望他去体谅下面人,恐怕是不易的。 这些话罗希奭未与张天师明说,只是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张天师和罗希奭饮茶的凉亭正是道馆的后院,也算是个极为僻静的所在了,可就在两人坐了不过片刻的时候,一大串脚步声和呼和声却搅乱了此处的安静。 “靖王殿下前来寻张天师问道,尔等岂敢阻拦。” 训斥声在他们两人的耳边响起,紧接着罗希奭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靖王李瑁已经带着南霁云和一众亲卫大步走了进来。 “哈哈,罗大人还说自己不是来游玩的,昨日本王刚和你提过青城山,今日罗大人便来了。”李瑁一边大笑地说着,一边往凉亭内走去。 罗希奭和张天师见李瑁入内,连忙起身拜道:“下官、贫道拜见靖王殿下。” “恩。” 李瑁抬了抬手,示意二人起身,李瑁又看着罗希奭问道:“罗大人也是蜀中人,和张天师是旧识?” 罗希奭忙摇头道:“下官是杭州人此前和张天师并不相识,只是听闻张天师道法精深,特来求教罢了。” 李瑁拍了拍罗希奭的肩膀笑道:“罗大人有见地,张天师乃昔年张祖师传人,道法自然非同凡响,本王也深为佩服。本王有意请张天师为在天的母妃祈福,所以特来拜访。” 罗希奭恭维道:“殿下孝感天地,下官早有耳闻,也是佩服万分。” 李瑁点了点头道:“只是为人子应尽之责罢了,算不得什么功绩,本王与张天师还需详谈,罗大人退下吧,” 李瑁已经下令,罗希奭自然没有抗命的胆子,应了声“诺”便退下了。 罗希奭告退,李瑁便顺着罗希奭原来的位置坐了下来,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对张天师道:“张天师不必多礼,请。” 张天师看着李瑁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前来祈福的,于是心中战战兢兢地坐了下去。 “张天师好手段啊,何事搭上的杨相的线,叫本王好生钦佩。” 李瑁坐下后也不客气,自己拿过对面一只干净的茶碗,提起茶壶便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热茶。 张天师没想到李瑁会问地如此直白,微微一愣后回道:“贫道不知殿下之意,还望殿下明示。” “啪啪啪。” 李瑁拍了拍手,谯为周从外面走了进来,谯为周看着张天师无奈道:“天师不必掩饰了,我已将你我的情况与殿下讲清楚了。” 张天师看着谯为周的样子,只得如实回道:“承蒙杨相厚爱,帮着做些事情罢了。” 李瑁冷冷地瞥了张天师一眼道:“厚爱,那不知本王要杀你杨国忠能否保得住呢!” 张天师周身猛地一颤,讶然道:“贫道并无过错,殿下这是何意?” 李瑁回道:“并无过错?你强购沙石,致岷水泛滥,百姓流离失所,而后又伙同世家,借着谣言一同贱买良田,收为己有,难道不是杀头的过错吗?” 听李瑁这么一说,张天师一下子慌了,造谣,低价购买田产他确实有份,但抢购沙石致岷水决堤确实不是他的目的,这只是无意之举啊,张天师连忙解释了起来。 李瑁既然有威慑他,又岂会听他的解释,李瑁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接着问道:“真假与否本王自有决断,本王现在只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为岷水决堤之事负责,难逃一死,要么投于本王麾下,五斗米教的招牌从此为本王所用,你自行决断。” 第四十一章 收为己用 李瑁开门见山的两个选择一下子让张天师陷入了两难,他万万没想到李瑁竟然问地如此直接。 李瑁仗着自己的身份拿着张天师及五斗米教的证据,张口便是死罪,这几乎与胁迫无异了。 李瑁如此行事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若张天师当真有才,亦或是良善之辈,李瑁自然不介意如延请李泌般礼贤下士,可张天师却是贪得无厌之徒,这样的人李瑁也懒得和他谈什么礼节和归心,这种人信奉的就是利益,而活着便是这世上最大,也是最要紧的好处。 不过单着仅此一项似乎还不能彻底叫张天师屈服,李瑁固然能决定张天师的生死,杨国忠也同样可以,若是他弃杨国忠而投李瑁,将来若是李瑁放弃了他,难道他就能逃过一个“死”字了吗? 李瑁贵为亲王,又身兼剑南节度使,杨国忠则是当朝右相,都是顶了天的人物,这两人谁都能决定张天师的生死。神仙打架,小鬼自然难免遭殃,而张天师就是这个难免遭殃的小鬼。 张天师知道杨国忠利用他是为了敛财,他却不知李瑁要拿他做什么。 “贫道并无官职在身,不知有什么能为殿下效力的?”张天师小心地问道。 李瑁见张天师过了许久才回话,也猜到了他的想法。 李瑁也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信州龙虎山正一教张天师应该知道吧。” 李瑁不提还好,一提正一教,张天师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正一教和五斗米教本是同源,都是张道陵传下的道统,只因为了道法外传,正一教便成了道统的正宗,而五斗米教便成了旁支。 同为张道陵嫡系后人,为何待遇相差如此之大,张天师对此早已极为不满。 张天师虽然不满如此的安排,但这毕竟是内部的事情他也不会和李瑁细说。 张天师只是简单地回道:“龙虎山与青城山同出一源,贫道自然知道。” 李瑁笑道:“好一个同出一源,青城山本王张道陵正统,却被龙虎山后来居上,失了正统传承,难道你当真就甘心吗?” 李瑁的话仿佛一把刀一样扎在了张天师的心上,张天师整个人都感觉揪了起来。 甘心?他如何能够甘心。传来这么多年的道统,如今却成了偏门,他心里的不满和怨恨比谁都深,他甘心放下自己清高的身份,沦为杨国忠的走狗,除了利益,更多的就是为了能够得到宰相的扶持,让青城山重回正统。 “事关祖师道统,小人如何甘心。” 张天师似乎猜到了李瑁的意思,不自觉地,他连对自己的称呼也不知不觉地变了,从原本的贫道变成了小人,变得恭谦了许多。 李瑁看着张天师的反应,也懒得和他多言,直白地说道:“杨国忠将来走地再远,无非也就是个臣,他能给你什么?而本王便不同了,只要你和五斗米教为本王所用,借助五斗米教的旗子助本王安定蜀中,将来本王让你做这张道陵道统的嫡传,如何?” 李瑁的交代很简单,张天师也听得很清楚,不过片刻的功夫,张天师终于作出了自己的选择,或者说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李瑁为剑南节度使,想要他的命如探囊取物般容易,而杨国忠虽为右相,但一时半会他的手应该也伸不到剑南,只要李瑁愿意庇护他,他的安全应该无虞。 更何况,李瑁也答应了助他重夺道统。 李瑁是皇子,是想要成为皇帝的皇子,一旦他将来成了皇帝,只要一道圣旨便可将青城山尊为正统,这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至于李瑁可能失败的风险嘛,他重要先活下去再说。 “小人蒙殿下厚爱,愿为殿下效力。”张天师拜倒在李瑁的身前,恭敬道。 李瑁低头看着跪在身前的张天师,说不上喜,也谈不上忧,他的心里却多了一分对自己的无奈。 十多年的光阴已经改变了他太多,若是放在从前,谯为周、张天师这样的人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岂会与他们为伍,可如今,只要他们还有利用的价值,李瑁已经可以从容地容忍他们,甚至和他们为伍,将他们收为己用。 在回去成都的路上,李瑁回想这几日的事情,心里也不禁唏嘘,对于他同行的李泌叹道:“长源,谯为周和张天师实乃有才无德之辈,这些人将来若据高位,恐怕不是百姓之福啊,你说本王这么做对是不对。” 李泌看着李瑁地样子,笑道:“殿下想岔了,将来他们身居要位后做地如何,是不是百姓之福,并不取决于他们自己的才德,而是取决于殿下。” “我?”李瑁听李泌这么一说,脸上不禁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李泌笑了笑,接着问道:“殿下可知昔年汉光武郭皇后事?” 李泌口中的郭皇后便是汉光武帝的皇后,真定王刘杨的侄女儿郭圣通,李瑁知道郭皇后是为何人,却不知李泌所指何事。、 李瑁点了点头道:“愿闻其详。” 李泌道:“西汉末年,王莽篡权,天下乱起,刘秀为更始帝所算,流亡河北,被王朗追杀。为求自保刘秀不得已联合品性败坏的真定王刘杨,并迎娶刘杨之女郭圣通为妻,以谋得刘杨的帮助。而后刘秀沙场百战,乃有天下,刘秀本不喜郭氏亲族所为,郭圣通本人更有“吕霍之风”,不欲封其为后,无奈郭氏亲族兵权极重,为稳定天下,不得已册封郭圣通为皇后。整整一十七年后,待天下平稳,刘秀方才废黜易后,改立阴丽华,殿下以为刘秀所为错否?” 刘秀乃汉朝中兴的明君,若无刘秀迎娶郭圣通之举,恐怕刘秀早就死在了兵荒马乱之中,也不会有后来的东汉了,刘秀做的自然不会错。 李瑁听了李泌的话,想了想自己眼下的处境,长安、剑南、河北,大唐天下已经在悄然间风起云涌,危机四伏。 他需要有一个方法尽快地稳定剑南,将剑南变作自己最稳固的后方,让他拥有角逐天下的资本,而同时拉拢世家和教派无异就是安定剑南最好的选择。 “陈平无德有才,刘邦用之乃有天下,宋襄公有德无才,最后却落得兵败身死的下场。长源的意思本王知道了。” 第四十二章 芙蓉城 有了谯氏和张天师牵头,在蜀地筹集七八万石粮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区区四日,堆地如小山般的粮食便出现在了节度府。 有了充足的粮食,李瑁便有了足够的底气,蜀西的百信也有了活下去的资本,很快粮食运抵蜀西,本该难捱的冬天终于熬了过去。 天宝九年春,万物复苏,天气渐暖,成都平原重复生机,蜀地的百姓又迎来的新的一年。 蜀地水灾,百姓受难,蜀地上万亩良田被淹没,原本肥沃的良田变得贫瘠,数年内难获丰收,已然不宜耕种。 为保十万百姓温饱,不叫灾年再现,靖王李瑁体恤民苦,下令将靖王府名下的万顷良田拿出,由专人分与此次受灾的百姓,交由他们自行耕种三年。 消息一经传了出去,顿时无数百姓往成都剑南节度府赶来,申领田亩,节度府门前一时间人山人海。 “殿下仁德,将王府的私产交由百姓耕种,此次之后殿下当尽得剑南民心。”李瑁和主持分配田亩的杨慎矜站在节度府的大门前,杨慎矜看着眼前的盛况对李瑁贺道。 李瑁正色道:“本王既奉皇命,拜为剑南节度使,自当以剑南百姓为念,岂能藏私。” 杨慎矜道:“话是这么说,但此次拿出的田亩毕竟数额巨大,若非殿下仁心,谁又能做出如此举动。” 李瑁这才笑道:“这点杨卿说的倒还在理,为了这田亩之事,王妃私底下可没少和本王闹脾气,不过好在她通情达理,没叫本王难做罢了。” 杨慎矜知道杨玉环在李瑁心中的重要,连忙恭维道:“王妃不同寻常女子,有娥皇女英之德,乃当世贤妃,此乃剑南百姓之福啊。” 杨慎矜原为李林甫麾下之人,他初到李瑁门下未久,自然希望博得李瑁的好感,说起话来不免有些奉承。 杨慎矜经济之才举世无双,这一点李瑁深知,杨慎矜既然刻意说了,李瑁也不会叫他难看,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就在李瑁在门口停留片刻的当口,谯为周已经不知道从哪边走了过来。 “门下谯为周参见靖王殿下。”谯为周走到介下,对李瑁恭敬地拜道。 李瑁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问道:“为周来此何事?” 谯为周从袖中取出一份单册,双手递到了李瑁的手中道:“殿下仁政,剑南皆知,门下为应殿下仁德,特捐赠种粮万石,以资春耕,还望殿下笑纳。” 李瑁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单册,会心一笑。这谯为周不愧是谯氏家主,精明地很。 谯为周看似平白捐出了一万石粮食,但实际上他却是做了一箭双雕好的好买卖。 区区一万石粮食既像李瑁表了忠心,讨得李瑁欢喜,又搭着李瑁的顺风车施恩百姓,为谯氏赢得声望,聪明地紧。 谯为周的做法固然有讨巧的嫌疑,但毕竟于李瑁有益,李瑁点了点头笑道:“为周有心了,本王待剑南百姓谢过。” 谯为周忙道:“不敢不敢,殿下才是剑南百姓的恩人,许多蜀西百姓想向殿下谢恩,但却不着门路,他们知道门下在殿下手下做事,纷纷来到谯家,希望门下代他们向殿下言谢呢,说来年若得丰收,定要殿下馈礼谢恩。” 李瑁先是筹粮赈灾,兴修水利,而后又拿出王府的私产给百姓耕种,蜀地感李瑁恩德者无数,谯为周所言确实不虚。 李瑁也闻言笑道:“本王所为皆凭本心,何须百姓言谢。百姓生活不易本王岂能要他们的馈礼,他们若当真有心,便可在成都内外种上些芙蓉花,王妃生于芙蓉花期,生平最爱芙蓉,这样倒还好些。” 李瑁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谯为周的耳中,谯为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谯为周走后, 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 靖王妃杨玉环喜好芙蓉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很快便满城皆知。 杨玉环乃大唐美人,为蜀地骄傲,本就声名极大,自百姓知此消息后,成都各户便应其所好,光植芙蓉树。 又因芙蓉喜湿,在成都极易成活,故而成都内外随处可见,就连城墙之上都是如此。 从此每逢夏末秋初,芙蓉花期,花开时节,成都“四十里为锦秀”,满城为之着色,故成都又称芙蓉城,亦或蓉城。 李瑁在府外看了一圈,便径自回了府内,李瑁刚到内院的门口,长史高适已经站在内院的门口等候。 李瑁看着高适的脸色,看着高适手中拿着的天策府急件,心知必有要是发生。 “达夫可是在此等候本王?”李瑁上前问道。 高适拱手回道:“长安来的急件,请殿下阅览。” 李瑁从高适手中接过信件,几行字便闯入了李瑁的眼中。 “杨国忠受安禄山礼,举安禄山兼河东节度使职,帝允。” 李瑁看完手中的急件,顿时一阵怒意涌上心头。 安禄山又加官了,自此,安禄山已经身兼范阳、平卢、河东镇节度使,麾下精锐二十余万,俨然成为大唐第一强藩。 “安禄山既得河东,天下再无节镇可单独抗他。”李瑁看着手中的急件,重重叹道。 高适也无奈地叹道:“奸相当朝,朝堂鱼龙混杂,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朝廷了。” 李瑁握拳道:“皇后认安贼为义子,视安贼为心腹,将藩镇军权尽数托之,早晚必成大患!东北三镇,尽入其手,谁还能阻他。” 在安禄山得河东之前,安禄山身兼范阳、平卢两镇节度,而平卢兵少,他所依仗的不过范阳的幽州铁骑,李瑁自付以剑南或陇右的兵力尚能相抗,可随着河东到了安禄山的手中,安禄山的兵权空前扩大,直追当年身兼四镇的王忠嗣,位列天下第一强藩,更在剑南、陇右之上。 高适见李瑁满面愁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袖中取出了另外一封信件,对李瑁道:“殿下,方才南诏马将军派人传信,南诏军按殿下之意在嶲州一代寻矿,终于寻得了殿下所言的铁矿,巨马将军所言,其量甚巨。” 第四十三章 嶲州铁矿 安禄山兼任河东节度使,一跃成为大唐第一强藩,硬生生压过了剑南和陇右两镇。 不过好在李瑁收到的并非全是坏消息,嶲州铁矿的消息倒是着实叫他松了口气。 唐朝多铁矿,全国上下合计有近百处,但多以露天铁矿为主,储量不大,每年开采的生铁也有限。再加上每年有大量的生铁要用作农具,所以真正能拿来锻造兵甲的生铁很是有限,这种情况在剑南也是如此,不过嶲州铁矿的出现倒是解决了李瑁的困境。 若说嶲州,知道的人兴许不多,但若是说起它后世的名字,想必极少有人不知。 攀枝花,西南之土,剑南和南诏的交界,来自后世的李瑁岂会不知后世铁都之名。 嶲州铁矿之丰傲视海内,若是能将嶲州铁矿开采出来,剑南镇兵甲之利将居天下之首,李瑁也就有了和安禄山一战的底气。 嶲州处剑南镇西南边陲,多为苗族聚居治所,多设苗官,汉人较少,在此处为官的汉人自然少之又少,剑南镇的那些方镇大员更是甚少来此,但今日却偏偏开了特例。 嶲州北地,多盆地丘陵,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连当地人都鲜少涉足的地段竟突然出现了许多官兵,似乎在找着什么东西。 又过了几个月,这些官兵似乎发现了什么,这些地区的人渐渐地开始多了起来,接着,嶲州的刺史、司马等一众州部官员纷纷赶往了这里,再过一段时间,甚至就连在南诏北地巡边的镇南大都护马璘都亲自来了此处。 这时嶲州的百姓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奇怪之处,心中想着难不成唐军在此处寻找了什么宝贝?百姓中有些胆大的便偷偷摸进了山,却发现此处已经驻扎了重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显然是在保护什么东西。 唐军的重视让山民门越发地肯定他们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东西,于是一些身手矫健,有些不怕死的山民就趁着夜色偷偷溜了进去,虽然被发现被唐军扣下了不少,但终究有人潜了进去。可是千辛万苦潜进去的人却失望地发现,原来唐军重兵保护的宝贝竟是一种黑灰色的石头。 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山民,他们哪里能认出这种石头的价值,看到这种石头后便将他们丢弃,满怀失望地离开了。 这些山民不识货,但被李瑁派出的勘探之人却是识得的,很快一封急件便送到了李瑁地手中,李瑁带着一众人马便直奔嶲州而来。 一时间,鲜少人至的嶲州竟聚集了剑南道几位权势最高的官员。 剑南多山,山路难行,等李瑁快马加鞭赶到嶲州已经是五日后的正午。 嶲州的深山中,正午刺目的阳光下,李瑁举着矿石,迎着阳光看去。 坚硬的铁矿在阳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光芒,李瑁的心不自觉地激动了起来。 灰黑色的光芒,正是磁铁矿所独具的光泽,而后世攀枝花盛产的铁矿便是磁铁矿,这里应该就是矿源所在了。 “来人,矿官何在!”李瑁手中拿着呈上来的铁矿,对四周喝道。 “殿下,下官在,下官在。”听到李瑁的传唤,矿官萧举快步走到了李瑁的身前。 李瑁拿着手中的铁矿石对萧举问道:“此处铁矿矿藏几何,你可知晓?” 萧举为矿官多年,也从未讲过数量如此巨大的铁矿,他听了李瑁的问话,连忙回道:“启禀殿下,据下官探查,此处方圆数十里,周边几座山头具有铁矿分布,单论矿藏而言当为天下之冠。” “若是本王命你全力开采,一年能得铁几何?”李瑁接着问道。 萧举来见李瑁之前早已做过测算,萧举听了李瑁的问话不假思索地回道:“若能开采出来,嶲州铁矿一年至少可以得良铁两万钧。” 良铁两万钧,一钧便是三十斤,两万钧便是六十万斤,而且还是至少。 一听到这个消息,李瑁身后的马璘顿时激动了起来。 “殿下,此处铁矿若是能年产两万钧,不出四年便可装备十余万大军的兵甲。” 年产六十万斤在大唐已经是了不得的数字了,剑南和南诏两地统共大军二十万,这对急速扩张的剑南军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帮助。 可马璘虽然觉得惊喜,但李瑁听在耳中却并不觉得满意。区区六十万斤,连后世百分之一的规模都不到。 不过考虑到大唐的条件,李瑁很快也就释然了。 “两万钧还不够,本王给你配备足够的人手,你立刻着人准备开采。年产若是能过三万钧,本王重重有赏!”李瑁心中打着盘算,对身前的萧举吩咐道。 萧举听了李瑁的话,眼神中却有些犹疑:“殿下,此举恐怕不妥吧。” 李瑁听到萧举竟当众质疑自己的意思,剑眉微蹙着问道:“你这是何意?” 萧举见李瑁不悦,只能硬着头皮道:“殿下,按大唐律例,地方不得擅自开采铁矿,若需开采需报得朝廷准允,由朝廷派人开采,否则按谋反罪论处。” 萧举的话说的不错,但他的话一出口,周围的人脸上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你这厮是何意,殿下忠君爱国,其实你能随意指摘的!” 剑南、南诏两地的高级将官都是李瑁一手提拔上来的额,萧举稍稍对李瑁有些许不敬,便立刻被众人呵斥了起来。 李瑁开采铁矿要做什么,高适、马璘、崔乾佑等天策府的心腹一个个都心知肚明,他们都是铁了心要跟着李瑁一条道走到的黑的,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李瑁也冷冷地看了萧举一眼道:“你只管按本王的意思去做,出了任何问题自有本王一力承担,本王会遣人将你的妻儿接来此处,你不必思念家中。” 李瑁嘴上说着是为他着想才将他的妻儿接来,其实就是想用他妻儿的命来胁迫萧举为自己做事。 剑南能冶铁开矿的绝不止萧举一人,李瑁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程度,萧举哪还敢不识相,连忙地应了下来。 本章补昨晚的更新,今晚还有一更。 第四十四章 监军 萧举奉命退下后李瑁还没有离开。 高适看着萧举离去的身影,靠在李瑁地身旁小声道:“殿下,萧举不是我们的人,恐怕靠不住。” 李瑁点头道:“萧举的态度摇摆不定,本王自然知晓。” 高适不解地问道:“既然殿下知道萧举的情况,为何还要遣他来主持开矿,剑南镇能开矿冶铁的绝不止他一人。” 李瑁回道:“达夫之意本王知晓,可这剑南镇能开矿冶铁之人虽多,但萧举毕竟是世代为矿官,最精此道,想在剑南找出一个能和他比肩的人来,恐怕是不易。” 萧举的情况和杨慎矜有些许相似,杨慎矜的父亲弘农郡公杨崇礼便极擅经济之道,掌大唐太府,杨崇礼的三个儿子杨慎矜、杨慎名、杨慎馀也继乃父之才,分别在太、少两府和户部就职, 萧家也是世代从于此道,萧家子弟对采矿冶铁有着极深的研究,李瑁自然想要用他为采矿使。 高适接着建议道:“此处虽然偏僻,但采矿毕竟动静极大,未免被朝堂知晓,殿下还是应当小心才是。” 李瑁点头道:“达夫放心,本王已经着人率军来此,严封嶲州四周各处要道,将采矿的山丘也设障包围,没有本王的许可,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李瑁来这里之前就已经行文崔乾佑和马璘,命他们分别派兵封锁各处要道,再加上嶲州本就偏僻,铁矿又在群山之中,想要传出去确实不容易。 但是高适听了李瑁的话,却稍稍有些担忧地问道:“咱们这样做动静是不是太大了,恐怕会引起他人的猜疑吧。” 李瑁嘴角挂上了一丝笑意道:“本王回府便准备派人送出消息,本王欲练兵西征,讨伐吐蕃,嶲州便是本王的屯兵之所,届时这一切安排自然就名正言顺。” 李瑁若要讨伐吐蕃,自然需要准备一个后方,而嶲州位处剑南、南诏和吐蕃之间,自然就是绝佳的屯兵之所,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 长安,大明宫,紫兰殿。 自打杨玉瑶封后后,紫兰殿便成了杨玉瑶的居所,顶着皇后头衔和李隆基宠爱的杨玉瑶更是权倾后宫,莫敢不服。 春日的午后,正是渴睡的时候,英王小李珺正在寝殿的内室被素秋哄着午睡,而杨玉瑶则正和杨国忠在花园中赏景,不过他们也只是看似是在赏景,却没有半点赏景该有的氛围。 “当时是你跟本宫说的,只要本宫能逼李瑁出京,你便能在半年内颠覆李亨的太子之位,将珺儿扶上东宫,如今半年的时间已经过去差不多了,本宫到现在连一点影子多看不到。”杨玉瑶的心情显然不适合赏景,面对满园春色,她却只想着怎么埋怨杨国忠。 杨玉瑶和杨国忠相识已久,杨玉瑶从未如近日这般讨厌杨国忠。 杨国忠着实是个庸才,在杨氏同时掌握内外廷的情况下,竟然还没能搞丢李亨的太子之位,反倒让他又稳稳当当地坐了半年。 杨玉瑶每每想起李隆基一日日老去的身体,心里总会莫名地烦躁,她不知道李隆基照李隆基这样玩乐下去还能有多久的寿命,她最为担心的就是哪一天李隆基驾崩了,李亨却还是太子,占据着大义,那到时她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每每在此时,他就会想起李瑁,若是李瑁愿意全心全意地帮她,帮助珺儿登基,她何必将宝都压在杨国忠的身上,搞得自己进退两难。 杨国忠能为右相,多半是仗着杨玉瑶的帮助,杨国忠面对杨玉瑶的抱怨自然没有半点脾气。 杨国忠解释道:“娘娘稍安勿躁,今日我已经发动廷议,并已经派人去信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倒是只要我们一同发力,李亨必然难逃一劫。娘娘再稍侯数日,很快便该有消息了。” 此次杨国忠的计划已经算得上周密了,只要各方按部就班,李亨此次确实很是危险。 杨国忠等人是杨玉环在长安唯一可以依仗,也是最为信任的了,也不会过分指摘。 杨玉瑶既然提到了李瑁,她对李瑁本也颇为忌惮,自然会想知道李瑁的消息,于是杨玉瑶看了眼杨国忠,接着问道:“李瑁离京也有半年了,他近来可还算安分?” 杨国忠摇了摇头,对杨玉瑶道:“李瑁近来可没闲着,他非但顺利平定了蜀西水患还将蜀地世家收服,威逼原本在我旗下的五斗米教,害得我损失惨重。” 杨玉瑶听了杨国忠的话,眉头不禁紧锁了起来。 李瑁从来了得,他府内的文武之人也都是当世人杰,自然会引起杨玉瑶的忌惮,可以说,李瑁虽然人在剑南,但杨玉瑶却没有一刻能对他放的下心的。 “咱们这个妹夫果然是不消停,到了哪儿都是这个样子。”杨玉瑶轻声叹道。 杨国忠原本放着五斗米教在剑南,又可以拉拢蜀地世家为的就是牵制李瑁,如今这两颗钉子已经被李瑁拔掉了,杨国忠自然也放不下心。 杨国忠同感道:“娘娘之言有理,咱们是该想个法子对付一下李瑁了。” 杨玉瑶问道:“李瑁远在剑南,我们如何对付?” 杨国忠凝眉沉死了片刻,方才道:“安西、陇右、范阳几镇节度均有监军巡检,唯独剑南镇没有,我们何不上奏皇上,向剑南镇派驻监军,皇上对李瑁也并非全然放心,向来皇上会准允的。” 杨玉瑶想了想,脸上似有不解之色:“监军虽有协理军务,督察将帅,但李瑁不同于寻常节度,监军当真能制得住他吗?” 大唐的监军虽然职权极大,但均是由李隆基身边的心腹宦官出任,寻常节度俱是外臣,自然摄于监军太监的地位,不敢擅动,受其节制,但李瑁乃是皇子,也算是太监的主子,哪个太监敢去与李瑁为难,节制李瑁? 杨国忠道:“寻常宦官自然难以节制李瑁,也没这个胆子,但有一个人却不同,他与李瑁本就旧怨极深,若是放他去剑南,他一定求之不得。” 听着杨国忠的话,杨玉瑶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个人的名字--林招隐。 开元二十七年,林招隐封李隆基之命去玉真观接杨玉环入宫,被李瑁一手阻挠,自此林招隐失去了李隆基以往的宠信,也被高力士视为眼中钉,日子难过地很,若是能派他去剑南监军,节制李瑁,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四十五章 林招隐 监军亦称监军事,有协理军务,督察将帅之职,隋末以御史监军事,自唐玄宗始,方以内宦为监军。 因监军多出于内廷,为皇帝心腹,可直达天听,所以监军权势极大,在节镇内,就连节度使都需给其三分颜面。 对于宦官而言,在地方任监军绝对是一个肥差,光是在地方唯我独尊,无人节制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数量极为可观的油水。 节度使并非完人,而且许多还有违法乱纪之行,要想保住自己的地位,不叫朝廷知晓,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买通监军,上至节度使、都督,下至普通将官俱是如此,若是通常来讲,一任三年的监军做下来,至少也能捞得盆满钵满,下半辈子富贵无忧。 天宝十节度,俱在边陲,其中有不少富庶之地,治所位处南京成都的剑南镇更是如此,所以一听说自己将被派往剑南监军,林招隐就已经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靖王府豪富,天下皆知,益州更是膏腴之地,此次南下监军,若是能抓住了李瑁的把柄,非但可以泄了当年之气,还可以趁机捞上李瑁一笔,可以说,对于此次监军之行,林招隐还是极为期待的。 监军代表的是皇帝,威势极大,虽然李瑁尊贵,为亲王之尊,但监军一样可以和他分庭抗礼的,虽然还未到成都,但林招隐已经想象着李瑁率领剑南上下,在城外相候的样子了。 按照惯例来讲,林招隐自己是从宫中出来的,在地方官的面前是不是应该拿些架子呢?但李瑁又与寻常的地方官不同,他是皇子,自己以往虽然与他有隙,自己若是当众叫他难堪,他会不会去信长安,向皇上弹劾自己? 林招隐一路走一路想着,思考怎样才能在威势和李瑁之间做好平衡。 不过事实证明林招隐真的想多了,林招隐虽然想了许多可能和策略,但从头到尾都没有用上,因为益州城外根本就没有看到迎接他们的队伍,莫说是队伍了,就连人影都没有见到半个。甚至是一个寻常百姓都没有看到。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李瑁为了敲打自己竟然不准百官和百姓出城! 林招隐感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地疼,自己就像是活脱脱的一个傻子,你想着怎样拿捏身份,给别人一个下马威,结果人家完全没拿你当回事,甚至都不知道你这么个人,丢人真的是丢到了姥姥家了。 但是迎来送往这些东西只是官场上的陈规,默认的理解,没有任何的明文规定,林招隐想怪罪还真不知道怪在谁的身上。李瑁毕竟亲王之尊,难道他还能上书李隆基,弹劾李瑁没有来迎接他?他若真敢这说做,恐怕整个大唐宗室都会与他为敌,他很快也会被李隆基召回长安了。 “量小非君子,决不能和李瑁争一时之快。”林招隐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着。 监军一任三年,现在不过才刚刚开始,算不得什么。 林招隐强压下内心的不满,带着随他一同监军南下的三百千牛卫继续往成都城的方向走去。 “来人止步!” 林招隐刚到成都城下,成都高耸的城墙上传来了一阵喝止声。 “本使乃新任剑南监军使林招隐,你们还不速开城门放行?”林招隐抖了抖身上的紫袍,对城墙上的守军道。 林招隐本以为守军听到了他的身份,还不应该屁滚尿流地下来给他开门赔罪?可是守城的守军根本没有半点给他开门的意思。 守军对林招隐道:“监军大人稍后,末将未曾收到上峰的指示,还请监军大人稍待,末将先往节度府请示。” 守城的将领说完,也不管林招隐的态度,径直便扭头下了城,往城中的节度府跑去了。 守城将领这一去至少是半个时辰的功夫,晚春的日头已经有些毒了,林招隐在阳光下一晒就是许久,连头都有些晕乎乎的。 就在林招隐身体有些撑不住,准备找个地儿歇息一番的时候,城门终于缓缓打开了。不过迎面走来的不是靖王李瑁,而是靖王府的长史高适。高适是靖王府的大管家,常和宫中打交道,林招隐自然是识得的。 “哎呀呀,罪过啊罪过,监军大人来此为何不早些和府中打招呼,来的如此突然,竟叫监军大人在此久候。”高适方一出现在林招隐的视线中,连换上了小跑,一路跑了过来,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高大人客气了,本使奉皇命南下监军,受皇上信任,自当一切从简,岂能太过铺张呢?”林招隐虽然没有什么太高的才干,但是基本的隐忍之道还是知道,若是连这点头忍不下来,林招隐也不会在尔虞我诈的皇宫中活到今天。 “监军大人果然随和,下官佩服。”高适随口夸赞了两句。 林招隐看了看四周,还是没有发现李瑁地身影,于是问道:“敢问高长史,不知靖王殿下何在,本使和殿下许久未见,早已对殿下思念非常了。” 林招隐的意思无非就是间接地想质问李瑁如此怠慢是为何意,高适也听了出来,高适笑了一声回道:“殿下刚刚得知了监军大人来此,高兴万分,本想着亲自来迎接大人的,无奈殿下军务繁忙,一刻脱不开身,不得已留在府中处理军务了,还望监军大人勿怪。” 林招隐大度地摆了摆手道:“高长史说的哪里话,殿下不负皇恩,自然应以军务为重,今日之事本使自当上表皇上,为殿下请功。” 林招隐说着客气,但心里到底还是存了怨气,嘴上说着请功,其实无非就是威胁李瑁和高适,将他们对自己尊重些罢了,自己毕竟是皇上派下的,李瑁虽贵为皇子,但也该有所尊重。 林招隐把话说完,便当先入城,准备带着千牛卫的军士一同进来,可林招隐刚刚进来,跟在林招隐身后的千牛卫军士便都被守门的将士挡了下来。 “高长史,这是何意?”林招隐指着阻拦的军士,面色不悦地问道。 高适拱手回道:“回监军大人的话,去年冬日,成都混进了吐蕃的奸细,还放火烧了成都武库,损失惨重,殿下为杜绝此事再次发生,便明文禁令,任何持刀剑入城之人均需反复核验,确认无误后方可入内。” 林招隐死死地盯着高适的眼睛,问道:“难道本使的人也不例外吗?” 高适一脸肃穆地抬起,脸上根本不见丝毫的恐慌和畏惧,反倒还隐隐有一丝杀意。 “这是殿下的意思,监军大人若有疑意大可向殿下讲明,但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抗殿下之命,违者,斩!” 第四十六章 下马威 “这是殿下的意思,监军大人若有疑意大可向殿下讲明,但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抗殿下之命,违者,斩!” 高适的话,在林招隐的耳边回荡,一瞬间,林招隐的脸色难看到了了极点。 想他林招隐,堂堂正二品内宦,在长安城中也是数的上号的人物,如今外放为节度监军,竟在这成都城被一个长史呵斥,若是林招隐就此缩头,他在剑南还有何威信可言? 林招隐对李瑁先前的安排早有不满,高适只是区区长史,他也决计没有胆子这样呵斥自己,这肯定也是李瑁的意思。 一瞬间,从早些时候累计到现在的怨气一下子都爆发了出来,林招隐脸色突变,指着高适的鼻子喝道:“大胆,本使今天就就是要率军进城,我看今日谁敢拦我!” 说着,便要推搡开阻拦在城门口的士卒。 看守城门的士卒均是由边军轮番执勤,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卒,手上的力气大得很,而林招隐只是没几把子力气的太监,其实老卒的对手。 林招隐猛的一推,非但没推开守门的士卒,反倒险些自己摔倒了。 李瑁才是剑南节度使,剑南的主宰,没有李瑁的意思,就算给这士卒十个胆子也不敢让开半步。 高适看着已经暴怒的林招隐,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神情,按照李瑁的交代,就是要林招隐轻易动怒,让他把气在节度府外就撒光了。 高适走到这三百名千牛卫的统帅姜行面前,朝着城内的方向指了指,问道:“自打成都武库大火后,殿下已经下命聚军嶲州,不日或将西征。如今正值战时,吐蕃已派遣奸细到成都城内刺探军情,制造混乱,严禁随意进城的昭令是殿下所发,你们也是军中之人,当明军令,不会和林监军一样吧。” 高适的话一出口,千牛卫诸人一下子踌躇了起来,他们是随监军外出的亲卫,理当为监军之命是从,但李瑁的大名他们更是如雷贯耳。 长安诸军之中,谁不知道李瑁是个杀神,手下数十万条吐蕃人命,谁敢和他对着干? 千牛卫常驻长安,少涉边事,里面混杂着许多权贵人家的子弟,这些人都是冲着混资历去的,谁曾想竟遇到这种事情,不过事情已经到了眼前,也由不得他们犹豫了。 李瑁和林招隐,不过刹那的功夫,千牛卫的统领姜行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战事在即,我等自当遵循上将军之意。”姜行拱了拱对高适道。 姜行此人果然是个滑头,倒也聪明地很,他不称呼李瑁为靖王,也不称殿下或者大帅,却独独称呼他天策上将的官衔。 天策上将乃武臣之首,名义上南衙十六卫均受其节制,姜行这么说明显就是讨了巧,将来就算怪罪下来,他也可以把自己摘地干净。 姜行转过身去,对身后的下属道:“剑南和吐蕃大战在即,为防奸细成都全城警戒,众将随我城外暂驻,待上将军允准再行进城。” 说完,姜行挥了挥手,带着千牛卫的将士们缓缓撤到了门外。 李瑁寻的由头很好,两国或有大战在即,成都暂时禁闭是为了防止吐蕃的奸细入内,谁能保证千牛卫的将士中就一定没有吐蕃的奸细?林招隐虽然有心和李瑁一争,但无奈形势不如人,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虽然眼下高适表现地极为强势,但林招隐已经打定了主意,待会儿若是见了李瑁,一定要当着李瑁地面质问他,叫他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除非李瑁想要造反,否则李瑁绝不敢当面叫自己难堪! 李瑁不是莽夫,他必然还有后手,但林招隐已经打定主意,一会儿李瑁无论讲些什么,他都不予理睬,一定要先让李瑁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说法。 林招隐坐上了高适准备的马车,沿着繁华的街道一路西行,走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节度府的门外。 “监军大人,节度府到了,请下车。”高适见马车停下,于是对林招隐道。 “哼!” 林招隐不欲搭理高适,自己掀起车帘便缓缓走了下去,高适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自己从另外一侧下去了。 “参见长使!” 林招隐刚刚跨出车厢,一只脚还没着地,耳内便突然传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喝声,若非他及时扶助了车旁的把手,险些就栽到了车底。 林招隐连忙抬头望去,之间节度府两侧,上百名身材昂藏,披着铁甲,手持精铁长枪的府卫正齐齐地向高适行礼。 方才如雷鸣般的声音就是他们发出的。 林招隐好不容易平下了气,回头看去,却发现高适也正在看着自己。 高适看着林招隐,笑着问道:“林大人,我剑南将士可称雄壮否?” 林招隐环顾了一眼四周的将士,只见四周的将士正齐齐地盯着他看,林招隐的底气一下子虚了。 “真乃雄壮之师,堪称天下精锐。”林招隐也见过禁军的模样,着实比不上眼前见到的边军,于是只能如实回道。 “监军请,殿下已在府内备酒相侯。”高适摆了摆手,对林招隐道。 林招隐看着四周如狼似虎的猛士,硬着头皮往府内走去。 林招隐在高适的指引下一直往里面走,走了约莫盏茶的功夫,便看到了一处内厅,李瑁正坐在内厅中等着他。 而在李瑁地身旁,正坐着一个年轻的妇人和一个四岁上下的孩童,林招隐起初以为是李瑁地哪房妾室和他的长子李儴,可当他走近后才发现,原来坐在李瑁身旁的竟是自己幼弟的媳妇儿,和他的唯一的侄儿。 “殿下,您这是?” 林招隐入宫早,并未留有子嗣,他的侄儿便是林家唯一的骨血了,林招隐见林家唯一的子嗣竟然出现在了李瑁的府上,也顾不得其他了,连忙快步过去问道。 李瑁看着林招隐慌张的样子,回道:“林监军宽心,本王是担心监军一人在剑南思家,于是特地派人从你的扬州老家把你的家人接了过来,以解林监军的乡愁,本王想的可还周到?” 林招隐的幼弟几年前已病死,这个侄儿便是他林家唯一的男丁,若是他的侄儿再有个三长两短,林家可就算是断了后了。他将来九泉之下绝难向两老交代啊! 林家的香火正拿捏在李瑁地手中,林招隐敢不觉得周到吗? 林招隐连忙俯身拜道:“殿下说的是,老奴林招隐谢殿下恩德。” 林招隐立刻丢掉了所谓的监军身份,口中的自称便改了回来,再也引硬气不起来了。 李瑁看着林招隐低头,笑了笑,拍了拍林招隐的肩膀笑道:“林监军放心,只要林监军按本王的意思来,无论是一家上下的性命,还是金银珠宝,本王一样都不会少了你的,你若是不按本王的意思来,结果是什么就不用本王交你了吧。” “殿下言重了,老奴一定按殿下的意思,唯殿下之命是从。”林招隐诚惶诚恐地拜道。 第四十七章 清儿产子 林招隐的侄儿是林家唯一的骨血,一脉单传,林招隐虽然入了宫,做了太监,但这并不代表他不重视林家的传承,相反的,他把这个看的比任何人都重。 拿他的侄儿对付林招隐,可谓正中要害。 林招隐既然已经低下了头,李瑁也不会摁着他不放,将他的地弟媳和侄儿请了下去,找了别苑安置,自己便传了酒席,为林招隐接风洗尘。 自己的命门被李瑁握在手中,林招隐哪还有半点监军该有的模样,仿佛是李瑁的下属一般,什么督察将帅之职都被甩到了一遍,剩下的只有谄媚。 “殿下,不知老奴这去往长安的第一道奏疏该如何写?还望殿下赐教。” 按照惯例,监军到职,当观地方军政,首写一封奏疏至今,向皇帝呈报当地的军况,林招隐已经到了成都,自然也少不了这一步。 李瑁看了眼林招隐,反问道:“你以为呢?” 林招隐以为李瑁还是在试探自己,于是连忙回道:“自然是殿下统兵有方,治民得道,剑南上下一片安泰。” 林招隐以为李瑁是担心自己说他的坏话,于是想了想,给出了这样的答复。 林招隐原以为李瑁听了他的话,会神情大悦,可是李瑁顿了顿,却摇了摇头道:“不好。” 林招隐听了李瑁的话,一下子慌张了起来,生怕李瑁动怒,忙问道:“老奴愚钝,还望殿下明示。” 李瑁饮了杯酒道:“父皇和皇后遣你来此的目的你应该知晓,他们是希望看着你我一团和气吗?” 李隆基和杨玉瑶之所以单单派遣林招隐来剑南,无非就是看重了林招隐和李瑁有旧怨,希望林招隐能够好好监督他,均衡李瑁在剑南的势力,绝不是希望给了李瑁找一只应声虫。 若是李隆基和杨玉瑶知道林招隐和李瑁一个鼻孔出气,恐怕就该担忧了。 简而言之,李瑁和林招隐关系越不睦,闹得越凶,剑南越不齐心,朝廷中的那些人才越开心。 林招隐是聪明人,李瑁只是稍稍地一提便知道了李瑁的意思。 “殿下的意思老奴清楚,方才老奴所说却是错缪了。只是这奏折事关重大,其中的度老奴恐怕难以掌握,还望殿下赐教。” 李瑁指了指身旁陪酒的李泌,笑道:“这个简单,本王稍后便让长源写上一份与你,你照着誊抄便是。” 林招隐松了口气道:“如此便有劳殿下,有劳文帅了。” 李泌笑道:“监军客气了,都是为殿下做事,何谈客气二字。” 林招隐连忙附和道:“文帅说的在理,咱们都是为殿下做事。” 李泌文采极高,又早有腹稿在胸,顷刻间挥笔写就,洋洋洒洒千余字的奏折便到了林招隐的手中。 林招隐看着手中的草稿,大致地看了两眼。 “臣剑南监军使林招隐上奏:臣蒙陛下信任,外放剑南监军使,自受命以来,臣急赴剑南,不敢又有片刻懈怠。剑南乃西南重镇,臣自入剑南后,数次暗访。或因蜀西水患之顾,靖王于蜀地风评不佳,多有诋毁者,亦有人言,靖王穷兵黩武,贪功好绩...” 一封奏疏,几乎将李瑁描述成了一个好战而不顾民生的狂妄之徒,可以想象,看着这封奏疏,李隆基的心情会是怎样的。 李隆基不怕穷兵黩武,他要的就是边功,李瑁不得剑南百姓爱戴反倒是李隆基希望看到了。 若是李隆基知道剑南如今的现状,恐怕睡不着的就是他了。 李隆基派遣林招隐来剑南的目的就是让他和李瑁内讧,林招隐和李瑁闹得越凶,李隆基越是放心,也就越愿意将李瑁继续留在剑南。 “殿下放心,这份奏折老奴一定如实誊抄,绝不易改一字。”林招隐将草稿收入怀中,告辞退了出去。 林招隐走后,李瑁看着林招隐的背影对李泌道:“长源,你即刻遣人往监军府上送上厚礼,太监贪财,林招隐虽有命门捏在本王手中,但总归要给他点甜头尝尝才好。” “诺。”李泌拱手领命。 李泌和林招隐走后,李瑁也准备回书房继续处理公文,可就在此时,韦清儿的贴身婢女突然走了进来,急道:“殿下,侧妃腹痛难当,恐怕要生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大半年前在长安,韦清儿就已经有了数月的身孕,算算日子,确实也快到了生产的时候了,李瑁听到婢女的话,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公文,拔腿便往内院的方向奔去。 “疼,啊,疼,秋郎,我好疼。” 李瑁快步走到内院韦清儿的房家,韦清儿抓着李瑁地手,声嘶力竭地叫道。 韦清儿腹痛难当,抓着李瑁的手时难免失了分寸,长长的指甲陷进了李瑁手背的肉中,几乎掐出了血丝。 “抓紧本王,云娘已经派人去传,稳婆马上就到了。”李瑁心疼韦清儿,哪里还管得了自己手上的感觉,只是任由她掐着自己,安抚道。 自打韦清儿怀有身孕后,靖王府便已经请了稳婆在府中长住,以备不时之需,今日果然派上了用场。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稳婆便到了。 “奴婢参见殿下。”稳婆看到李瑁在此,连忙拜道。 李瑁站起身子对稳婆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将就这些礼节,清儿腹痛难当,你速速准备。” “诺!”稳婆起身拿下了自己背着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了各种器具。 女人生子男人不得在内,李瑁又被请了出去。 李瑁站在门外,听着屋内韦清儿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却无可奈何,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杨玉环生下李儴的时候。 “秋郎勿急,妹妹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杨玉环不知何时到了此处,抱着小李儴安慰起了李瑁。 “阿爹不急。”已经会说话的李儴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他见李瑁满头大汗地焦急,也学着杨玉环安慰起了李瑁。 李瑁看着李儴乖巧的模样,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李瑁把李儴从杨玉环的怀中接了过来,柔声问道:“清姨在里面给儴儿生小阿弟,儴儿喜欢吗?” 李儴一听李瑁这么说,顿时乐了起来:“是比儴儿还小的阿弟吗?” 李瑁听李儴这么一问,不禁觉得好笑,回道:“对,比儴儿还小,儴儿以后要好好照顾阿弟。” 小李儴一听说比他还小,立刻高兴了起来,忙道:“儴儿一定会向忠义阿兄照顾儴儿一样照顾阿弟。” 李儴口中的忠义阿兄便是李光弼的长子,李瑁的义子,他比李儴大上八岁,一直很是照顾李儴,故而年幼的李儴有此一说。 第四十八章 芙蓉园 李瑁抱着李儴,在韦清儿的房门外又等了许久,心情越发地焦躁不安,不过就在他等得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房门终于缓缓打开了。 负责接生的稳婆刚一出来便看到了在门外等候的李瑁,稳婆走到李瑁的跟前,也不等李瑁询问便自己开口谄媚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母子平安,侧王妃生了个小郡王。” 李瑁乃亲王,按照大唐宗室的惯例,李瑁次子理当被封为郡王,故而稳婆有此一说。 李瑁听了稳婆的话,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 “赏!”李瑁说了一声,径直入了内室。 靖王府出手一向阔绰,稳婆一听李瑁这么一说,顿时面色大喜,忙跪拜道:“谢殿下恩赏。” 内室之中,韦清儿正开着被褥躺在床上,在韦清儿的手边放着他们新出生的儿子。 “殿下,这是咱们的孩子。”韦清儿看着身旁的婴儿,眼中露出母亲才有的慈爱。 李瑁静静地看着韦清儿,这个历史上本该成为寿王正妃,为李瑁生下两子一女,陪他度过余生的女人,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感慨。 他总觉得自己亏欠韦清儿太多,想要尽力地弥补。 “辛苦清儿了。”李瑁握着韦清儿的手,心疼道。 “清儿不辛苦,能为殿下诞下子嗣,是清儿的荣幸。”韦清儿满足地笑道。 李瑁从韦清儿的手边结果刚刚出生的孩子,在他的脸上轻轻啄了一口道:“本王随后便去信长安,将我儿录入宗正府,为我儿请封。” 韦清儿见李瑁迫不及待的样子,不禁笑道:“还录入宗正府,咱们的孩子还连个名字都没有呢。” 李瑁一听韦清儿这么说,连忙点了点头道:“清儿说的在理,容本王想想。” 说完,李瑁低头思索了起来。 李瑁的头一低下,顿时整个内室都安静了下来。 婴儿的名字至关重要,在皇室之中便更是如此。别的不说,就是他的父亲李瑁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李瑁乃亲王,“王”加帽便是一个“皇”字,当年武惠妃为李瑁求下这个名字就是冲的这个意思。 李瑁为这个孩子起的名字关系到李瑁的态度,关系到整个天策府的安稳,众人自然关心地很。 众人都知道的道理,李瑁岂会不知,他知道天策府绝不能出现内乱。于是李瑁沉思了片刻,这才从口中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李仪。” 听到李瑁口中吐出这两个字,屋中的众人终于安下了心。 所谓“仪”者,尊礼守节,行事端正,正合次子之名。 抱着李儴站在李瑁身后的杨玉环听到这个名字,终于放下了一颗心。 韦清儿乃樊川韦氏三房嫡女,世家出身,背后有韦氏的支持,着实是一股不小的势力。若是李瑁再对韦清儿的孩子寄予厚望,那李儴的地位也并非不可动摇。 不过既然李瑁给韦清儿的孩子起了这个名字,便还是怀着巩固李儴地位的意思,不许他人有其他的心思。 其实除了杨玉环,松了一口气的还有韦清儿。 如今杨家势大,权盖朝野,若是李瑁对自己的孩子寄予厚望,他便难免要和李儴竞争,倒是面临的可能就是来自杨家的压力,她实在不希望孩子年纪轻轻地便面对这些,毕竟眼下杨家的势力实在是太可怕了。 李瑁招了招手,唤过了正靠在杨玉环身边李儴,指着丁点大的李仪对李儴嘱咐道:“儴儿,这便是你的阿弟,以后你要时时护着他,绝不能容许任何人欺负他,知道吗?” 李儴好奇地看着李仪,眼中竟莫名地闪过了一种与年龄不向吻合的责任。 李儴拉过李仪的手,奶声奶气地对李瑁道:“父王,儴儿一定会保护好阿弟。” 韦清儿产子,李瑁次子出生,很快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成都。 成都各大世家,各衙门要员,甚至就连刚到监军府,屁股还没坐热的林招隐又赶了回来。 李瑁乃剑南节度使,整个剑南镇说一不二的人物,平日里无论有没有资格拜访门庭的,都纷纷趁着这个机会前来拜访,想着和天策府多少拉些关系。 不过这些人大多被武云娘带人挡在了门外,收下了礼物好生款待一番就安排离去了,真正能进内院的其实还是少数。 众人送上的礼物大同小异,从翡翠玉锁,到金银田亩,大多是些常见的物事,没有太多的新意,李瑁也无论来人所赠何物,也都一一道谢。 李瑁应酬了许久,一直到了天色将晚的时候,谯氏家主谯为周才姗姗来迟。 “门下谯为周拜见殿下,恭喜殿下喜得麟儿。”谯为周方一入门便躬身拜道。 李瑁抬手将谯为周虚扶起,笑道:“为周有心了。” 谯为周欠身道:“方才门下正在城东督工,故而来得迟了点,还望殿下勿怪。” 李瑁好奇地问道:“谯氏上下这么多人,何事竟要为周亲自前往督工?” 谯为周从怀中取出一份房契,呈到了李瑁的手边:“门下些许心意,贺殿下得子之喜,还望殿下笑纳。” 李瑁从谯为周手中接过房契看了一眼,问道:“为周这是何意?” 谯为周回道:“剑南节度府建造年久,屋舍简陋,殿下凤子龙孙,天潢贵胄,岂能久居于节度府中。门下联合了蜀地各大世家,一同出力为殿下在营建了一座芙蓉别苑,献为殿下府邸,还望殿下笑纳。” 李瑁低头看了眼手中房契,芙蓉别苑占地百亩,屋舍八百余间,还在成都的城东,光看这规制,在算上里面的各处布置,恐怕这处别苑的价值就在十万贯之上。 益州膏腴之地,蜀地世家豪富,果然如此。 “这处别苑恐怕价值不菲吧。”李瑁看着谯为周笑道。 谯为周道:“哪里哪里,殿下若是肯收,那便是我等的福分了。” 李瑁有心拉拢蜀地世家为己用,收下这处别苑反倒更让他们安心。 李瑁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房契收到了自己的袖中,笑道:“为周之意,本王愧受了。” 第四十九章 桀骜的安禄山 春末之后便入了夏,夏初,河北的已经一天热过一天,这样的天气对于瘦人尚且难熬,更何况是安禄山这样三百来斤的胖子。 安禄山的东平郡王府坐落于在范阳节度使的治所幽州城西,前后占据数里之地,占地极大,布置奢华。 在东平郡王府的内室中,安禄山正躺坐与床榻上纳凉,在床榻四周正摆放着四盆冰块,婢女拿着扇子在扇着冷风。 安禄山肥胖,也怕热到了极点,东平郡王府的底下挖了五间客厅大小的冰窖,用来储藏冰块,用作夏日驱热,每年若非如此,他都不知如何撑过酷暑。 “咚咚咚咚咚。” 一连串儿的脚步声在安禄山的耳边响起,安禄山的次子安庆绪走了进来。安庆绪对安禄山颇为畏惧,他见安禄山正在闭眼纳凉,也不知他有没有睡着,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说话。 倒是一旁的安禄山似乎注意到了进门的安庆绪,自己把双眼睁开了一丝缝,问道:“我儿何事?” 安庆绪见安禄山自己发问,这才放下了心,走到安禄山的身旁,小声道。“阿爹,杨国忠派来的使者到幽州城外了。” 安禄山问道:“派了谁来?” 安庆绪回道:“杨国忠拍了他的长子杨暄前来。” “杨暄?” 安禄山听到这个名字,微微抬起了头,问道:“就是去年在长安得罪了李瑁的那个杨暄吗?” “对,正是他。”安庆绪回道。 “恩,我知道了,你把他带到府中的偏厅等候,待我休息好了便去见他。”安禄山听到了安庆绪的话,慵懒道。 安庆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看的神色,小心道:“杨暄并未进城。” 安禄山皱眉不解道:“这是为何?” 安庆绪顿了顿才回道:“杨暄说自己是皇后子侄,又是宰相长子,是代表杨家来的,他要阿爹亲自出城相迎。” 安静,安庆绪的话一出口,安禄山先是安静,但安庆绪知道,随之而来的将是暴怒。 “砰!” 安禄山一拳重重地打在了胡床上,木质的胡床顿时被打出了一个人拳头大小的窟窿,下的一旁扇风服侍的婢女瑟瑟发抖,一下子都退到了一边。 “干什么,难不成我会吃了你们吗!”安禄山见婢女退下,怒喝道。 几位婢女闻言,连道不敢,又拿着扇子到了安禄山的身边,给他扇起了风。 “庆绪,这是杨暄小儿亲口所言吗?”安禄山怒气冲冲地问道。 安庆绪点了点头道:“确是杨暄亲口对儿臣所言,杨暄说他乃宰相长子,阿爹既为杨氏家臣,自当亲自相迎。” 自打杨国忠拜相,杨玉瑶封后后,杨家势力急速膨胀,再加上杨国忠早年又认了杨玉瑶为干娘,杨家人自然就把安禄山看作了杨家的臣子,拿起了谱。 只是杨家的感觉是杨家的感觉,安禄山心里的想法岂是他们能猜透的。 杨玉瑶得宠,安禄山为了讨好李隆基自然要顺着杨玉瑶,但杨国忠就不同了,杨国忠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着实是个庸才,安禄山虽然野心极大,但他也是靠着自己的双拳一寸一寸打拼出来的,自然看不上杨国忠之流,杨国忠和杨暄还以主公自居,自然引起了安禄山的反感。 安禄山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杨暄小儿在长安惹不起李瑁,被李瑁羞辱地灰头土脸,难道他觉得我就是好欺负的?你立刻带兵出去,把杨暄给我轰走。” 就算是杨国忠亲自来,安禄山都不见得会亲自出迎,更何况是他的儿子,安禄山若是真的出城迎接杨暄了,他在范阳镇的威望可就彻底扫地了。 以堂堂节度使,郡王的身份去逢迎一个小儿,这等事情如今的安禄山怎能做的出来? 若是李瑁来此,他碍于身份或许还会亲自相迎,但区区一个杨暄算什么,安禄山连看都懒地看一眼。 安庆绪听了安禄山的吩咐,脸上露出一丝担忧,问道:“杨暄和杨国忠算不得什么,但若是皇后娘娘因此怪罪起来,我们该如何处理?” 安禄山平淡道:“无碍,我回头去信长安,将此间的情况详细和娘娘说明,娘娘绝不会降罪我的。” 如今杨玉瑶逼走李瑁,已经和天策府彻底决裂,安禄山已经成为了他在各镇节度中唯一的依靠,只要安禄山不要做得太过,杨玉瑶碍于自己眼下的形势,绝不会和安禄山为难,反倒会安抚安禄山。 “儿遵命。”安庆绪得了安禄山的吩咐,躬身应了下来,带着将士便往城外奔去。 此次杨暄赶来河北既非奉了圣旨,也不是外出公干,所以随从的人数并不算多,加上形形色色的杨家家奴,也不过十余人。 天气渐热,杨暄正带着杨家的家仆在城外的树荫下歇息,时不时地看一眼城门的方向,看看安禄山有没有过来。 此次杨暄出行打着的正是杨家的旗号,杨家近来势力极大,地方官场上又多是阿谀奉承之辈,杨暄一路北行,各处官府纷纷出城相迎,上到都督刺史,下到县令里正,无一不是。 杨旭此行虽是带了杨国忠的命令,却宛若公子出游,一路上莺莺燕燕不断,美酒佳肴不停,早就忘了自己是谁了,在加上身边的家仆撺掇,以至于他竟看不上接风的安庆绪,狂妄到要安禄山亲自相迎。 杨暄在城门外等了片刻,远远地看到有一对骑兵赶来,他本以为是安禄山出城相迎了,于是稍稍正了正衣冠,准备入城,可当这队骑兵靠近之后,杨暄并未看到安禄山的身影,看到是还是安庆绪。 杨暄只当安禄山自持身份,不愿出城迎接,登时脸色大变,便想要发作,可是接下来的形势就让他看不懂了。 安庆绪率军来到城门口后,也不合杨暄废话,不等到杨暄开口质问呢,就下令驱逐了起来。 结实的棍棒如雨点一般落在了杨家奴仆的身上,杨家人吃不消痛,纷纷往后面逃去,就连今年来养尊处优的杨暄也被打到了几下。 自打去年在长安被李瑁侮辱,杨暄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当下也忘了杨国忠交代的事情,重重地辱骂了两句,离开了幽州。 第四十九章 桀骜的安禄山 杨暄河北之行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了,他非但颜面大失,被安庆绪轰出了幽州城,而且弄砸了杨国忠交代给他的事情,联合朝廷和方镇一同弹劾李亨的计划。 不过杨暄虽然失败了,但他担心杨国忠责怪,绝不会将过错归结到自己的身上,而是将问题都怪到了安禄山父子那边。 什么安禄山傲慢,不将杨家看在眼中,什么自己诚心拜访,但却被安禄山轰了出来,能编的几乎叫杨暄编了个遍。再加上随行众人的附和,说的倒也有那么八分真。 杨国忠本出身低微,多凭杨玉瑶的裙带关系才走到今天,越是这样的人越是听不得别人轻视自己,杨国忠听了杨暄的解释后,当即拍案而起,直奔内宫而去。 杨暄是典型的浪荡公子哥,脚程不快,安禄山想杨玉瑶解释的信件虽然是后发的,但也比杨暄要提前一步到达杨玉瑶的手中,等到杨国忠赶到紫兰殿时,杨玉瑶也正拿着安禄山的信件满怀怨气地等着他。 杨国忠走到杨玉瑶的身边,还没等他先行开口,杨玉瑶已经将安禄山的信件揉成了团,砸在了杨国忠的怀里。 “你看看你生的好儿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杨玉瑶指着杨国忠怒道。 杨国忠不知杨玉瑶所指何事,更不知道杨玉瑶为何发这么大的火,他一头雾水地将手中的纸团展开,看了下去。 杨国忠将纸团的内容看在眼中,顿时怒火中烧。 他动怒的原因不是因为杨暄的托词和举动,而是安禄山的行为。 安禄山竟然背着他这个宰相直接联络杨玉瑶,向杨玉瑶诋毁自己,安禄山的眼中可还有他这个宰相? 要知道,以前李林甫为宰相时,安禄山对李林甫可谓言听计从,唯唯诺诺,安禄山寒冬腊月听到李林甫相招都能吓出一身冷汗。可如今杨国忠做了宰相,安禄山就敢不把他放在眼中,杨国忠对比之下自然愤怒难当。 “娘娘,安禄山这厮一派胡言,分明是他目中无人,怠慢我们杨家,还将暄儿轰出了幽州,这信中所书必然是捏造的,还请娘娘明查。”杨国忠紧紧地握着书信道。 此时的杨玉瑶已经头痛地不行,李瑁不止一次地和杨玉瑶讲过,安禄山有反意,可杨玉瑶从来听不进李瑁的话,她觉得安禄山虽然贪婪,但还不至于谋逆。在杨玉瑶的眼中,安禄山对她还是忠心的。 杨玉瑶自觉有杨国忠主内,安禄山住外,这是支持她的两条臂膀,如今安禄山和杨国忠不和,她的处境便变得很难做。 杨国忠是杨玉瑶一手扶持上去的,虽然能力差了些,但终究是自己人,和自己一条心,忠心问题不必担忧。安禄山是她的干儿,是拿来制衡李瑁的关键棋子,也不好寒了他的心,这两人不和,杨玉瑶颇为棘手。 而且这两人若是不合,很多事情都会被耽搁,远的不说,原本此次联合内外一同弹劾李亨的计划就因为这个原因被搁置了。 此次太子次妃张良娣借用太子的名为为其弟安排官职,此事被杨国忠察觉到了,这本是一个朝堂和地方同时发力,扳倒李亨的绝佳机会,可是因为杨国忠和安禄山的不和硬生生拖到现在。 杨玉瑶对于杨国忠的狡辩也懒的理睬,只是看了他一眼道:“你和安禄山之间的事情本宫不想多问,也不能多问,此事到此便打住吧。” 杨国忠对于杨玉瑶的态度虽然不满,但终究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沉默了片刻,问道:“那弹劾太子之事呢,难道就此作罢吗?” 杨国忠已经和安禄山闹出了不悦,以他堂堂宰相之尊,要他再放下身段去和安禄山合作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杨玉瑶也知道杨国忠的意思,杨玉瑶摇了摇头道:“此事本宫自有分寸,联合上书之事你就不必再掺和了,这个把柄暂且压在这边,待本宫有了新的消息再通知你上奏陛下,此次务必一击毙命。” 杨国忠不知道杨玉瑶的新消息是什么,但他知道现在绝不是多问的时候,杨国忠点了点头,便告辞离去了。 杨国忠走后,杨玉瑶看着杨国忠离去的背影,对身旁侍候的素秋问道:“素秋,你觉得本宫该不该联系他?哥舒翰是皇帝的人,安禄山又和本宫这个不争气的堂兄闹了不快,本宫实在是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素秋跟随杨玉瑶多年,她自然知道杨玉瑶口中所说的这个他指的是谁。 素秋愣了愣道:“靖王是被娘娘设计逐出长安的,此时想要靖王为娘娘出头,恐怕不易吧。” 常理来说,李瑁刚刚吃过杨玉瑶的亏,他又怎么可能现在又愿意帮助杨玉瑶对付李亨呢? 不过杨玉瑶对于此事似乎有着异乎寻常的把握,杨玉瑶走到了内室的床榻边,将床榻往另一边使劲推了推,从床板的夹层中取出了一方红色的绸布,她将这块绸布郑重地包好,交到了素秋的手中。 “素秋,你即刻派亲信之人将这块绸布秘密送到剑南,务必亲手交到靖王的手中,靖王看到这块绸布自然就会给本宫这个面子。” 这块绸布绝非寻常的绸布,正是开元二十九年,李瑁在承香殿提诗,李瑁和杨玉瑶一人一半的红肚兜。 杨玉瑶一直将这半块红肚兜小心收藏,为的就是在关键的时候向李瑁求助,这几乎是她和李瑁之间最后的联系了,李瑁看到这个肚兜理当没有拒绝的道理。 素秋不知道这块红肚兜为何会有这样的能力,此前也从未在杨玉瑶处见过这块红肚兜,聪慧的她也没有多问,从杨玉瑶手中结果来便退下了。 素秋跟随杨玉瑶这么多年,她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区区一个尚宫局已经开始满足不了她的胃口,她开始向往着像男子一样投身朝堂。 李隆基年迈,小皇子年幼,将来杨玉瑶若当真掌权,她便是第二个上官婉儿,甚至还要更胜一筹。 大唐内相,想起这个曾今在武周朝昙花一现的称呼,素秋的心跳便不自觉地加快。 第五十一章 寿国公 成都天策府,也就是新建的芙蓉别苑,坐落于成都城东,占地百亩,方圆数里之内俱是天策府的范围。占据了整整一条街道。 整座别苑广植芙蓉,不过眼下还不是芙蓉花期,所以芙蓉花并未盛开,开着的都是正当时的夏花。 成都的芙蓉园虽是为李瑁所建,但毕竟是民间工艺,论起恢弘自然比不得长安的皇家园林,也不如入苑坊的王府,但却别有一番蜀中韵味,精致典雅。比起剑南节度使不知宽敞舒适了多少倍。 正是夏日午后,李瑁正躺在树荫回廊下的胡床上纳凉,身后两个婢女在给他扇着风,他自己则拿着诏书正看得津津有味。 这封诏书正是自长安而来,册封新出生的次子李仪的诏书。 李仪是李瑁次子,李隆基的皇孙,按惯例当在其加冠后封为郡王,之藩外地。但因为李瑁的缘故,李隆基待李仪也不同于寻常的皇孙,虽未如李儴般直接给李仪册封郡王,但也先行将他册封了国公,只是这爵位却着实叫李瑁深思。 李仪的爵号不是别的,正是李瑁过去的王号“寿”。寿国公,封于淮南寿县,食邑三百户。 李瑁看着这个封号,无奈地摇了摇头。 姜还是老的辣,李隆基果然了得,光凭着一道册封圣旨,就让李瑁陷入了两难。 普天之下如此多的封号,李隆基别的不封,偏偏封一个寿字,若说是无意的,李瑁决计不会相信。 一个封号,传递出一种李仪子承父业的意思,给韦家希望,挑拨天策府内杨家和韦家势力的内斗,为了不让李瑁闲着,李隆基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不过好在李瑁早有安排,稳住了杨玉环和韦清儿的心思,不然家宅不宁,他可就有的头疼了。 “蹬蹬蹬。” 一串儿脚步声在在回廊中响起,南霁云走了进来。 “殿下,门外有一人拿着皇后娘娘的信物求见。”南霁云躬身道。 “皇后娘娘派来的人?让他进来。”李瑁虽然不知杨玉瑶好端端地找他何事,但李瑁还是将来人传了进来。 跟随南霁云入内的是一名样貌白净的中年男子,男子走到李瑁地身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拜道:“小人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来拜见殿下。” 李瑁抬头望了一眼,见这男子眼生的很,想必是杨玉瑶悄悄培植的心腹,于是问道:“阁下眼生地很,本王倒是未曾见过。” 这男子躬身道:“小人是仙居殿的宫人叶玄。” 李瑁听他这么说,这才明白了过来,难怪这男子面白无须,长相阴柔,原来他竟是宫中的太监。 李瑁瞥了他一眼,笑道:“现在这是怎么了,娘娘主持后宫,连太监都可以随意出宫了吗?” 叶玄听李瑁这么说,脸上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恭敬地回道:“小人是奉皇后之命外出公干。” 李瑁剑眉一挑,问道:“皇后娘娘遣你千里前来所为何事?本王忙得很,可没什么闲工夫听什么家书。” 李瑁的样子明显是一副纳凉的模样,哪像是一副要事在身的样子? 叶玄虽然看得出来,但也不敢说破。 叶玄能被杨玉瑶派来送信,自然不会是愚钝之人,叶玄笑了笑回道:“殿下乃朝中要臣,娘娘要寻殿下自然也是为国事。” 李瑁看了他一眼道:“怎么?太监现在也可以商谈国事了吗?” 李瑁的话咄咄逼人,一副和杨玉瑶不对付的模样,但无奈叶玄有要务在身,又有求于人,只得佯装无事,继续道:“殿下乃国之柱石,位高权重,小人哪敢和殿下商谈国事,小人说穿了只是个跑腿传话的罢了。” 李瑁道:“那你倒是说说看,皇后娘娘让你来传什么话了。” 叶玄回道:“小人此来是奉娘娘之命,邀请殿下一同弹劾太子的。” “弹劾太子?” 李瑁眉头微蹙,不解地问道:“据本王所知,太子近来行事低调,深入简出,就连朝政都甚少涉及,他何处做的不妥,竟叫娘娘抓住了把柄?” 叶玄笑道:“殿下近来忙于剑南军务,兴许对朝政不太了解。太子次妃张良娣借助太子名头,为其弟安排官职,收受下面人的贿赂,已经被御史台所知。娘娘自知能力有限,太子又树大根深,贸然弹劾恐怕难以奏效,所以娘娘想邀殿下一同上书,参倒太子。” 李瑁听了叶玄的话,不禁笑道:“要本王帮皇后娘娘参太子,当真可笑,难道皇后忘了本王是为何来了这剑南吗?本王去岁离京,可都是皇后和杨国忠所赐。” 叶玄见李瑁一副不悦的样子,脸上倒也没有露出慌张之色,反倒平淡道:“殿下和太子素有过结,娘娘和太子也从来不合,既然殿下和娘娘都想对付太子,何不联起手来,一同将太子拉下来,倒是这太子之位谁来坐,还不就在娘娘和殿下掌握之中吗?” 不得不说,这叶玄能被杨玉瑶从无数宫人中引为心腹,派来和李瑁商谈,的确与寻常太监不同,颇有几分定力和见识。 李瑁虽然明知叶玄说的话都一派胡言,但无意的心里还是有些激动,拉下李亨,李瑁自然有机会登上储君之位,但眼下的储君之位真的就这么好吗?杨玉瑶会让他如愿吗? 如今杨家掌控朝堂和内廷,在朝堂上几乎说一不二,朝堂半数的官员都是杨党,在这种情况下李瑁想要和杨玉瑶争夺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李瑁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被叶玄说动。 李瑁摇了摇头道:“本王也很想帮皇后这个忙,无奈本王人微言轻,恐怕力有不逮啊。” 李瑁堂堂靖王,天策上将,天下武臣之首,又身兼剑南节度使,门下章仇兼琼、李光弼。马璘等人又俱是当朝重臣,若说李瑁还是人微言轻,这天下还有谁能说的上话? 叶玄见李瑁迟迟不肯松口,只能拿出了杨玉瑶交代给他的东西。 叶玄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交到了李瑁地手中道:“殿下,这是娘娘命小人亲手交给殿下之物,还望殿下一观。” 李瑁不知叶玄所拿何物,好奇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眼,便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原来这里面放的竟是当初李瑁提诗的半片肚兜。 杨玉瑶这是何意?警示,威胁,抑或说情谊?不管如何,李瑁都的要小心谨慎地对待此物了,毕竟这个东西关系他的名望和性命。 “来人,立刻传长源来书房见本王。” 第五十二章 先入为主 此事事关私密,李瑁自然不便在外面商讨,李瑁将叶玄遣到偏厅后便径直回了书房,过了盏茶的功夫,李泌也赶了过来。 “李泌拜见殿下。”李泌封诏入了书房,拱手拜道。 李瑁起身示意李泌坐下,道:“长源坐。” 李泌在李瑁地对面坐了下来,问道:“不知殿下传李泌前来所为何事?” 李瑁回道:“方才皇后派人来见本王,告知本王太子次妃张良娣以权谋私,借太子之名为其弟谋官,皇后请本王与他一同上书弹劾太子,废黜其位,长源以为本王该当如如何?” 李泌听了李瑁的话脸上露出些许疑色,不解道:“殿下为何有此一问,殿下远在剑南,对朝中局势掌控不易,与其贸然参劾太子,不如任由皇后和太子相争,我们身处事外,静观其变便是。” 李泌说完,李瑁的脸色微微红了起来,杨玉瑶拿着以前的半片红肚兜与他交易,要他一同弹劾李亨,李瑁为了自己的声誉,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这其中的原因也不可与旁人说道。 李瑁轻轻咳嗽了一声,胀着脸道:“若是本王有非帮不可的原因呢?” 李泌起初不知李瑁此话的原因,毕竟李瑁位高权重,以他的位份,朝堂之争中他想要置身事外,普天之下谁敢随意攀扯?谁还能逼迫他就范? 不过李泌毕竟观察缜密,他看着李瑁的神情,又想起了刚刚离去的皇后使者,心里顿时有了猜测。 李瑁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他更不是独断之人,李瑁这么做必然有他不愿告人的原因,想来是和杨玉瑶有什么交易。 说来李瑁是主,李泌是臣,李瑁既然不愿提,李泌就绝不会问,作为一个合格的谋主,他要想的是如何帮李瑁解决眼前的窘境。 想处理眼下的局面,而且还不伤害到天策府的利益,这样做并不容易,李泌坐在李瑁地对面,低头沉思了起来。 过了半晌,李泌忽然抬头问道:“殿下可知皇后为何要与殿下一同进谏?” 李瑁想了想,回道:“光凭杨党在朝中的势力参奏李亨恐怕难以一举成功,皇后还希望方镇一同发声,为扳倒李亨营造声势。” “不错。” 李泌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殿下可知皇后为何不去找那安禄山,偏偏来找殿下?” 安禄山是杨玉瑶的义子,对圣宠极隆的杨玉瑶很是奉承,只要杨玉瑶一句话,安禄山没有没同意的可能,但杨玉瑶偏偏找了李瑁。 李瑁思虑了片刻,摇头道:“本王确实不知。” 李泌道:“皇后专程派人来请殿下,原因无非有二,要么是杨家和安禄山闹了不快。没能使安禄山弹劾,要么就是皇后觉得此事皇室内部,安禄山一个外臣不宜插手。” 李瑁把李泌的话想了想,点头问道:“长源以为哪种原因的可能性更大?” 李泌回道:“我以为杨安失和的可能性更大,若非别无他法,皇后岂会放下面子,派人来求殿下出手?” 那半块红肚兜是两人互相挟持对方的资本,对两人意义均是重大,若是杨玉瑶没得选择,她绝不会平白将这半块红肚兜交给自己。 李瑁点了点头道:“长源说的不错,皇后若非走投无路,绝不会来寻本王。” 李瑁的回答让李泌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杨玉瑶必然是和李瑁有什么不足与外人言道的交易,否则李瑁绝不会是这副表现。 李泌有了这种判断,心里便有了底。 李泌道:“皇上一年老过一年,岁寿还剩几何,皇后自己的心里也没有把握。皇上老迈,精力已经大不如前,而太子的东宫之位虽看似飘摇,实际上却依旧稳当,皇后已经开始着急了,这一次是皇后寻觅许久才得到了良机,无论如何皇后都绝不会放过,所以只要殿下将此时处理地很,非但可以引的皇后和太子斗地越发激烈,还可以离间安禄山和皇后的关系。” 安禄山身兼三镇节度使,兵力之强天下无双,他能有今天除了李隆基昏聩,擅信胡将,也离不开杨玉瑶的扶持,若是能离间安禄山和杨玉瑶的关系,自然也是李瑁想要看到的。 李瑁听了李泌的话,喜道:“还请长源教我。” 李泌道:“殿下所担心的,无非就是此次太子会因为张良娣以权谋私之事被拉下东宫之位,换上英王成为太子,让殿下陷入僵局。” 李瑁点头道:“不错,太子可以下台,但绝不是现在,如今杨家权势太盛,本王还需要这块挡箭牌。” 李泌道:“其实要想让皇后计划落空倒也不难,皇上之所以放任杨家掌权,无非就是觉得英王年幼,十年内都难成大气,而殿下和太子都已成年,难以掌控。此次弹劾,殿下只要让皇上觉得此事弹劾太子是殿下在主导,是殿下的意思,皇上出于对殿下的顾忌,自然不会轻易废黜太子。” “你是想要本王反客为主?”李瑁挑眉问道。 李泌笑了笑回道:“不错。” 李瑁接着问道:“计将安出?” 李泌道:“成都相距长安不过千里,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若是快马加鞭四日便可抵达。恰巧五日后便是旬日朝会,殿下只要一边派人拖住皇后的使者,一边派人急赴长安,在早朝之前将弹劾太子的奏折递到皇上手中,皇上先入为主,必然以为此事是殿下所挑,而不是皇后和杨党所主导,皇上出于对殿下的忌惮,自然就不会将太子废黜,从而让皇后计划落空。” 李瑁身怀泼天军功,李隆基对李瑁一向颇为忌惮,李隆基这所以留着李亨就是为了制造李瑁和李亨之间的平衡。 杨党若是想弹劾李亨,最好的选择自然就是五日后的旬日朝会,李瑁只要在朝会前将事情挑开,李隆基自然会本能地认为此事是李瑁地背后搞鬼,无论后续杨玉瑶和杨国忠怎样发力都很难叫李隆基改变这种观念。 “长源说的极是,本王这就上奏进京。”李瑁起身道。 第五十三章 徒劳 说来成都相距长安并不算远,李瑁遣府内信使百里加急把奏折送到长安也不过两三日的事情。 李瑁乃方镇节度,又是亲王,信使拿着他的奏章不经三省,不过宰相,径直便到了李隆基的案头。 这一日杨玉瑶本如往常一般,在含凉殿陪侍在李隆基身旁,而李隆基则坐在案前,看着各地州府首官送上来的奏折。 在这堆奏折的最上面,压着一封浅蓝色封面,边角烫金的奏折,极为显眼,而在奏折的封面上竟赫然写着剑南道节度使靖王瑁的字样。 李瑁身为边疆大吏,一镇节度,又是李隆基的亲子,向皇帝进奏自然是理所应当,司空见惯的事情,但不知怎的,杨玉瑶看着这封奏折中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李瑁早不进奏,迟不进奏,偏偏在这个时候进奏,而且她派去剑南联系李瑁地叶玄也失去了踪影,遍寻不得,左等右等没有半点消息,这和叶玄一往稳重的作风极为不同。 “难不成叶玄在回来的途中遭遇了什么意外,亦或是李瑁背着自己在搞什么小动作,将叶玄扣了下来?”杨玉瑶看着这封奏折,自顾地想着。 果然,正如杨玉瑶所担心的,李隆基拿起李瑁地奏折后,只是大概地看了几眼,脸上便露出了难掩的怒色,随着越看越久,脸上的怒色便越重,等到李隆基将奏折看完后,他的脸色已经可以说是非常难看了。 杨玉瑶看着李隆基的样子,心里猛地咯噔一下,顿觉不好。 “砰!” 李隆基拿着李瑁地奏折,重重地往桌案上一拍,浑浊的双眼放出了与年岁不符的精光。 “胆大包天,简直是胆大包天!”李隆基咬着牙,恨恨道。 杨玉瑶看着李隆基的模样,试探着问道:“三郎这是怎么了,可是西南战事有变?” 李隆基指着奏折回道:“若是只是战事,朕还不至于如此动怒。这是早先十八郎从剑南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折,上面尽是弹劾太子的话。” “弹劾太子?”杨玉瑶听了李隆基的话已经大概猜到了奏折的内容,但还是故作不知地问道。 李隆基舒了口气道:“十八郎弹劾太子以权谋私,借太子之名为其妻弟安排官位,证据确凿,你自己看看!” 杨玉瑶从李隆基的手中接过奏折,一目十行地浏览了起来,正如李隆基所言,李瑁弹劾的正是杨玉瑶派人送去的消息。 杨玉瑶看着李瑁地这封奏折,一下子陷入了茫然。 她确实是想要李瑁上奏弹劾李亨不假,可没让他如此急迫地上书呀,她要的只是李瑁地附和,而不是由李瑁主导此事。 李瑁抢在杨玉瑶的前头弹劾,这一招反客为主,一下子让整件事情变了味道,走向了与杨玉瑶原本与其截然不同的发展方向。 按照杨玉瑶原本的计划,五日后的旬日大朝,叶玄带着李瑁地奏折返京,由御史台于是大夫王鉷当先弹劾,接着杨国忠以宰相之位率群臣一同进谏,再由李瑁附议,定鼎大局。 这摧枯拉朽的一整套下来,李亨和太子党必定承受不来,垮下台来,但李瑁地做法却一下子打乱了杨玉瑶的节奏。 这就好比两人约好了一同放火,在约定的时间前后同时进行,叫人救之不及,但李瑁却偷偷地抛下杨玉瑶提前放了火,给了李亨救火的时间,这分明就是在拆杨玉瑶的台啊,想要破坏杨玉瑶苦等许久的机会。 若是此刻李瑁站在杨玉瑶的面前,杨玉瑶恨不得将李瑁当场掐死。 不过杨玉瑶恨李瑁归恨李瑁,是她自己选择的与虎谋皮,又怎么怪得了别人,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弥补李瑁留下的这个窟窿,尽力达成自己的目的。 “想不到太子竟会有这等行径,借助自己的储君身份为妻族谋利,将来他若是登了大宝,那还得了?”杨玉瑶放下奏折,“惊讶”地对李隆基道。 杨玉瑶刻意把储君二字咬地极重,李隆基听在耳中自然觉得李亨做事确实失了思量,不过他并未如杨玉瑶所期望的那样动怒,反倒将奏折丢到了一边,拉过杨玉瑶的手拍了拍道:“怎么,娘子是希望朕惩处太子吗?” 杨玉瑶靠在李隆基的肩上道:“太子品行不端,尚未为帝便敢以国为私,三郎万年之后他若继位,恐非社稷之福啊。” 李隆基看着杨玉瑶的样子,自然知道她心里的小心思,于是握着她的手道:“娘子不屑太子之行,朕自然清楚,可在娘子眼中,难道靖王就是好人了?” 分明是在讨论太子的言行,杨玉瑶不知为何会扯到李瑁的身上,不解地问道:“三郎之言何意?” 李隆基回道:“朕固然偏爱珺儿,想培养珺儿继承帝位,但终究不能操之过急。太子虽然品德有亏,但他毕竟生性敦儒,待人和善,他暂为太子对珺儿倒是一种保护,而靖王就不同了,靖王出身行伍,杀伐果断,野心也极大,若是没有太子在前面挡着,让珺儿直接和他相争,珺儿年幼,朕担心他会对珺儿不利啊。” 年幼是李珺的优势,同是也是李珺最大的劣势,李珺少不更事,连自己都不能照顾妥当,怎么能处理外来的危及。 而且皇帝年迈,诸皇子都以长成,在这个时候若是立了两岁的幼子为储,将来难免有主少国疑,牝鸡司晨之险,许多大臣也绝难赞同。 其实杨玉瑶根本不担心李瑁对拿李珺怎么样,因为李珺是谁的孩子杨玉瑶很清楚,虎毒尚不食子,以李瑁的性格又怎么会做出伤害亲子李珺之事?不过这些东西杨玉瑶却是万万不敢,也不可能对李隆基讲明的。 而且她还不能告诉李隆基,此事李瑁只是一个参与者,从头到尾其实是她一人主导的。 “那三郎准备如何处理此事呢?”杨玉瑶皱着眉问道。 李隆基回道:“朕欲将此事暂且压下,稍稍伤叱太子一番便可,免去其妻弟的官职,着其闭门思过。” 李隆基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若是杨玉瑶再坚持的话就显得太过异常了,杨玉瑶只得点了点头道:“还是三郎思虑周全。” 第五十四章 浪穹诏 李瑁一封弹劾太子的奏折进京,坏掉了杨玉瑶的好事,自己便轻飘飘地抽身出来,任由杨党在这个泥潭中纠结。 不过李瑁倒也没过几天舒心日子,因为很快一封镇南大都护马璘的奏报送抵成都,李瑁也遇到了麻烦事。 天宝七年,李瑁率剑南军与太和城大败阁罗凤,破其都城,香花夫人则带着满朝上下投降了大唐。 不过南诏虽然城破君亡,但李瑁为了长远考虑,并未灭了南诏的国祚,只是上表李隆基,将愿南诏王后香花夫人封作了南诏女王,统摄国政。 香花夫人的统摄国政说着虽然好听,但南诏真正的主人却是远在剑南的李瑁,而掌管和治理南诏的人则是李瑁的心腹马璘和专程从剑南调过来的许远。 说白了,香花夫人只是一个象征,可有可无的象征,有了她,无非是让李瑁行事更加名正言顺,没了她,李瑁也可以随时找一个人来替代。 正是因为香花夫人这样尴尬的地位,引来了许多人的不满与觊觎,也生了许多麻烦。 自有六诏以来,各诏均是男子做主,从无女子为政的先例,就算香花夫人只是一个摆设,也激起了南诏极大的反响,其中犹以南诏西陲的邆赕诏和浪穹诏为甚。 邆赕诏和浪穹诏位处南诏之西,多山陵,少平原,又因为临近吐蕃,所以族中百姓有不少和吐蕃通婚者,人员混杂。 过去邆赕诏和浪穹诏虽被皮逻阁所灭,臣服于南诏,但皮逻阁毕竟是男子,又是同宗,两诏掌权者虽然心中不快,但也老老实实地臣服了。 可如今皮逻阁身死,阁罗凤又被李瑁击败,南诏已经落入了李瑁的手中,而且李瑁又扶持了香花夫人这一介女流为王,邆赕诏和浪穹诏自然就其他的心思。 邆赕诏和浪穹诏两诏的诏主在吐蕃有意的劝服和许诺下,便动了自立为国的心思,想带领两诏回到以往的状态。 邆赕诏的诏主颠之托和浪穹诏的诏主俟罗君在吐蕃人的蛊惑下杀了派驻在两地的唐官,起兵自立了。 此事不只关系邆赕诏和浪穹诏两诏,而且关系到支持两诏自立的吐蕃,镇南大都护马璘一面遣兵封锁西线,一面八百里加急向李瑁禀告此事。 当两诏自立的消息传到剑南时已是夏末,已经过了最为炎热的时候,但是李瑁听到这个消息后气出了一身的汗,当即拍案,便要起兵征伐,以讨不臣。 李瑁以崔乾佑为剑南节度留后,暂摄剑南军务,李瑁自己则率领剑南三万精锐南下,势要一战而定南诏。 ------- 浪穹诏位于南诏西北部,本为大唐浪穹州,以浪穹诏诏主为刺史,世镇其地,而后浪穹诏归降南诏,便入了南诏国的版图,而在大唐破了南诏国后,浪穹诏又叛出大唐,自立为国,诏主称浪穹王。 浪穹诏之所以敢和吐蕃联合,抵抗大唐,除了吐蕃背后的支持外,也离不开浪穹诏独特的地理位置。 浪穹诏地处高原,海拔极高,有近千丈。在浪穹诏的东侧,有一天险名曰剑川。 剑川内群山连绵,此起彼伏,老君山、石宝山、金华山、盐路山、雪斑山每峰相连,在山脚下更有金龙河、海尾河、白石江、弥沙河、象图河密布纵横,易守难攻,虽比不得剑阁、石堡这般天堑,但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浪穹诏的实力自然不比剑南,甚至就连镇南大都护府都远远比不得,所以浪穹诏的诏主不敢有丝毫大意,他刚刚叛出大唐,便尽数集结麾下全部人马,屯驻于剑川,以期挡住剑南和南诏的大军。而他们倚仗的后援便是兀论样郭。 兀论样郭本是吐蕃副相,但随着二皇子结松力身死,大皇子登基为吐蕃赞普,识时务的兀论样郭便投靠了大皇子,也就是现在的赞普,成为了吐蕃大相。 兀论样郭能成为吐蕃的大相,除了识时务和足智多谋外,还有就是他对大唐的了解。 兀论样郭曾作为使团多次出使大唐,和大唐包括李瑁在内的许多要员都打过交道,算是一个大唐通。而如今的大唐是吐蕃最大的威胁,兀论样郭自然就得到了赞普的重视,被派往处理和大唐相关的一应事务。 兀论样郭虽然对大唐熟悉,但和吐蕃相邻的南诏他还是第一次来,对于剑川更是不熟悉,不过他熟悉的却是他的敌人,大唐靖王李瑁。 此次浪穹诏自立,其中少不了吐蕃的挑唆,而此次兀论样郭将要面对还是他的老对手--李瑁。 提起李瑁,兀论样郭便不禁想起那个在长安城中叫他屡次吃亏的年轻人,兀论样郭此生受过最大的屈辱,吃过最大的亏都是在李瑁的手中,所以兀论样郭对于李瑁是又恨又忧,心里也没有太多的底。 此次吐蕃对浪穹诏的许诺说的好听,供粮三万石,出精锐十万协助浪穹诏共拒大唐,但兀论样郭自己却很清楚这些话中的水分。 三万石粮草里面掺杂了许多陈粮,根本食用不得,吐蕃所说的十万大军更是连影都没有,仅有的几万精锐还都是十五岁上下的少年人。 吐蕃唯独能拿的出手的十余万生力军都被派驻到了东线,防备剑南崔乾佑还有陇右哥舒翰的进攻。 吐蕃的数十万精锐都折在了李瑁手中,如今吐蕃早已不复往年的威风,在大唐的攻势下只有自保的余地,哪还有余力帮助浪穹诏退敌? 兀论样郭唯一指望的就是浪穹诏能拖过三个月,撑到冬至,大雪封山,唐军自然退兵。至于吐蕃所谓的许诺,兀论样郭根本不抱太大的希望。 他此次来剑川,便是带着吐蕃的第一批,也是唯一一批粮草和援军来支援浪穹诏了。 不过当他刚到剑川的时候便看到了山下连绵数里的大唐军帐,还有军帐外挂着的“马”字大旗。 兀论样郭和李瑁打过不少交道,自然知道这个“马”字大旗的主人是谁,可当他见了浪穹王后,浪穹王又告诉了他一个消息,李瑁已经亲自率军南下,不出六日便将抵达剑川。 第五十五章 拒和 距离上次李瑁来南诏已经过去两年,如今已经天宝九年的初秋。 南诏国,紧邻剑川的漾弓城,李瑁、马璘、高适、李宓等一众西南将官正云集大帐之中,紧紧地盯着悬挂于架上的南诏地图。 “浪穹诏、邆赕诏叛唐自立,影响极恶,此战虽然看似规模不大,但南诏其余四诏都看在看着,本王欲以强军一战而定,给其余四诏打个样子,免得他们再心存侥幸。”李瑁指着地图上的剑川位置,对众人道。 浪穹诏和邆赕诏实力在六诏中都只能算是中庸,算不得强劲,莫说是整个大唐西南的兵势了,光是南诏的十万大军就足可将他们剿灭,按理说是不必李瑁大老远亲自前往的,但李瑁就是为了敲山震虎,威慑南诏其余四诏,这才亲自南下督战。 大帐中李瑁地话音一落,镇南大都护府司马李宓却突然站了出来,问道:“浪穹诏、邆赕诏两诏实力虽然不强,但他们背后有吐蕃支持,我们尚需考虑到吐蕃的影响。” 浪穹诏中有镇南大都护府的细作,李宓对浪穹诏的情况也有些了解。李宓的话说的委婉,所隐含的意思无非就是让李瑁不要轻敌,因为贪图军功而太过冒进。 李宓只是一介司马,所能看到的也只是鲜于南诏一地,马璘和李瑁相视了一眼,笑道:“如今吐蕃在西线和北线被剑南和陇右压着打,只能勉强自保。吐蕃若非仗着高原天险,我大唐子弟早就攻下了逻些城,他哪还有余力帮助浪穹诏、邆赕诏和大唐作对?” 如今大唐兵势天下无双,在近年来和吐蕃不下百次的摩擦中胜多负少,剑南和陇右的边线已经往西推进了数百里。 李瑁也道:“本王倒是希望吐蕃大军来此,他们若真敢这么做,不出三月,我大唐劲旅就该兵临逻些城下了。” “哈哈哈。” 李瑁之言一出,大帐中顿时响起了哄笑声,吐蕃那十余万生力军已经是他们最后的资本,自然不会轻易调动。 就在李瑁和众位将来在商讨征伐剑川的策略时,在门外守卫的李瑁亲卫却突然掀帐走了进来。 “启禀殿下,浪穹诏的使者求见。”亲卫方一进门便躬身拜道。 “浪穹诏的使者?” 两军交战在即,浪穹诏为何会在此时派遣使者来此,李瑁皱了皱眉,吩咐道:“传。” “诺。”亲卫下去领人了。 浪穹诏的使者是一个身材中等,看起来精瘦干练的中年男子,使者看了看,便看到了被众人众星拱月般围着的李瑁,上前一步用蹩脚的汉语拜道:“小人浪穹诏使臣求力拜见天朝靖王殿下。” 李瑁听着他的话见他口中竟敢以使臣自称,于是冷冷道:“边夷小族也敢自称使臣,当真是狂妄至极。你来此何事?莫不是专程来惹恼本王,想要掉了脑袋的?” 求力的眼中露出一丝难掩的慌张,但连忙盖了过去,解释道:“小人是奉浪穹王之命来向殿下请和的。” 帐中的众人听了求力的话,脸上都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两军还未战便要求和,这未免也太无能了吧。 李瑁也是不屑道:“求和?本王没有听错吧,若是本王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你们先行叛出大唐,投身吐蕃,起兵自立的吧。” 求力狡辩道:“殿下明查,我等深慕大唐盛名,岂敢叛出大唐,我等只是不服香花的统治,不服她一介女流而已。” 李瑁听着求力的狡辩,脸上露出一丝轻蔑之色,不悦道:“让香花做南诏的女王是本王的意思,你这是在质疑本王吗?” 这个时间求力哪敢是这个意思求力见李瑁口气严肃,连忙摇了摇头道:“不敢,不敢,我等绝无此意。” 李瑁看着求力唯唯诺诺的样子,接着问道:“本王感觉不到你们的诚意,你们要和本王言和,总该拿出点东西吧。” 求力回道:“只要殿下退兵,浪穹诏愿依旧臣服于大唐治下,向殿下年年纳贡。” “哈哈哈。” 求力的话刚说完,还没等到李瑁发话,大帐中的将领门都笑了出来,显然是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 年年纳贡,这算是什么诚意?浪穹诏多山林少耕地,剑南根本不缺他那点赋税,至于贡品李瑁更是看不上。 李瑁堂堂皇子,自幼长在长安,母妃又是昔年宠冠后宫的武惠妃,天南地北,什么样的贡品没见过? 周围的将领尚觉可笑,更何况是李瑁本人。 李瑁摇着头道:“你莫不是专程来消遣本王的吗,赋税本王若想要,自然会出兵去拿,何须言和?” 求力见李瑁摇头,心简直跌到了谷底,求力最后挣扎道:“那不知殿下想要什么条件。” 李瑁不假思索地回道:“本王只要两样东西,吐蕃使节和你们诏主的人头,除了这个,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兀论样郭的人头,还有诏主俟罗君的人头,无论哪一个都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兀论样郭可以死在李瑁的手中,但他绝不能死在浪穹诏,否则面临的将是吐蕃的仇恨,吐蕃虽不是大唐的对手,但区区一个浪穹诏还是无力抵抗的,至于俟罗君的人头那就更不可能了。 李瑁的条件本就没指望他们能答应,只是强行拒绝求力的借口罢了。 求力听着李瑁的条件,迟迟说不出话了,李瑁一怒之下一挥手,便喝令亲卫将他哄了出去。 “殿下似乎并无和浪穹诏和谈之意?”求力走后,高适走到了李瑁的身边问道。 李瑁点了点头道:“南诏新定不过年余,不服本王者极多,若是本王此次将浪穹诏轻轻放过,以后必然还会发生此类之事,本王要做的就是将俟罗君之流一棍打死,用他们的血,来为本王立威!” 天宝七年的南诏之战李瑁只求速战速决,战场只在洱海一线,并未波及其他区域,很多南诏百姓和贵族并未见过大唐兵锋,自然心里少了畏惧。 高适拜道:“南诏乱局确实应该整治了,殿下英明。” 李瑁手按承影剑,对大帐中的众人下命道:“即刻整军备战,本王要亲自上阵督战!” 第五十六章 破剑川 卯时,初秋的清晨,天色微熹,东南方刚刚升起一抹淡淡的霞光,剑川已经是肃杀的一片。 自打月前,浪穹诏杀官自立,剑川便开始了紧锣密鼓地布防,浪穹诏在西,镇南军在东,两军已经对垒了许久。 两军之间的距离并不算太远,相互间甚至可以依稀看到往常的巡逻,一时间虽然没有打起来,但两方人都知道,这张战争的爆发只是在等一个人,而这个人如今已经出现在了阵前。 靖王李瑁,剑南,甚至是整个西南大地上实际的主宰者,正腰悬承影剑,腰跨照夜玉狮子遥立于阵前。 “剑川倒真是个好地方,俟罗君的脑子虽然差了些,但眼光倒是不差,选了这样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和本王对阵,此处他若是有十万大军,粮草充备,恐怕就算本王尽起西南之兵也难以轻取啊。”剑川下,李瑁看着连绵起伏的山群和密布交错的河流,不禁叹道。 马璘附和道:“剑川之地险要,确乃兵家必争之地。” 李瑁看着眼前的天险,问道:“剑川险阻,浪穹诏少说也有近三万之兵,南诏土军兵家不利,昔年皮逻阁是如何攻占此地的?” 马璘回道:“皮逻阁对浪穹诏早有野心,经营十数年,买通了浪穹诏在剑川的守将,未费一兵一卒直接进了城。” “原来如此,不过如今镇守剑川的已不是寻常将领,而是俟罗君本人,我们想要收买是绝无可能了。”李瑁点头叹道。 马璘想了想道:“其实倒也不是绝无他法,浪穹诏实力不强,他们的百姓和军士虽然勉强应战,但大多情绪不高,若是殿下能设法遣人到后方甚至是剑川内散播谣言,相信必能动摇督军守城的决心。” 浪穹诏的男丁虽然大多应征入军,但大多不愿和大唐开战,将近半城都是被俟罗君所逼迫,若是李瑁派人散步谣言,确实能够动摇军心。 马璘的建议确实颇有价值,不过李瑁听了之后却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本王想要散步谣言的时候,剑川不比石堡,本王也不是哥舒翰之流,自然不会行那‘西屠石堡取紫袍’之事,不过必要的强攻还是要有的,镇南军你挂练了两年,所耗不少,本王正想看看成效。” “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李瑁之语出自昔年李白讥讽哥舒翰之语,他也是在告诉马璘,他要镇南军强攻并非不爱惜兵力,而是他想让士卒见见血,看看镇南军到底能否独挡一面。 朝廷的纷争越发地激烈,安禄山也已经官拜三镇节度使,若是李瑁不能在安禄山造反前将他扳倒,那李瑁必须做好和河北劲卒硬碰硬的打算,而镇南军便是他的资本之一。 李瑁下令,军令如山,马璘不需知道李瑁内心的想法,立刻便下去安排了。 随着李瑁令下,顷刻间镇南军这座巨大的战争机器开动,五万大军按部就班,各行其事,往剑川的山头的戍堡上攻去。 唐军骁勇精锐之名天下皆知浪穹诏的士卒根本不敢随意出战,只能躲在戍堡内固守,期望唐军知难而退。 在群山中最为高大的戍堡上,吐蕃大相兀论样郭正躲在堡楼被仔细地看着山下的唐军,他远远地看着唐军的中军前端,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策马而立,而这个身影是他就算化成灰也不会忘记的,那就是李瑁。 吐蕃本是西面强国,虽不比大唐,但仗着高原之利和大唐也能打地有来有回,可自打与李瑁两次交战后,李瑁前后坑杀吐蕃逾十万大军,吐蕃就此伤筋动骨,二十年内失去了和大唐一较长短的资本。 吐蕃能有今日,多拜此人所赐。 此刻若是眼神能够杀人,李瑁早已被兀论样郭隔着老远杀了不知到多少次了。 “攻!” “杀!” 一阵阵功成声和喊杀声在兀论样郭耳边响起,唐军已经越来越近,兀论样郭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唐军的战力如何,他比俟罗君清楚地很,浪穹诏虽然仗着天险,但究竟能不能守得住,能守到几时,他心里也没有半点把握, 就在他思考着若是浪穹诏大败,他该如何全身而退时,背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哗啦”一声,一大把青稞被撒在了兀论样郭的脚下。 “这是什么?是人吃的粮食吗?”浪穹诏的诏主俟罗君指着地上的一堆青稞对兀论样郭道。 俟罗君怒目而视,眼神中充满了怨恨,显然是发现了粮食中的问题,专程问罪来了。 兀论样郭早知如此,淡然地看了地上的青稞一眼弯腰捡起一颗,放到嘴里仔细地咀嚼了起来。 “这是我从高原上专门运过来的青稞,怎么就不能吃了?”兀论样郭咀嚼了片刻,将口中的青稞咽了下去,这才对俟罗君道。 这些粮食能不能吃俟罗君清楚地很,但兀论样郭堂堂吐蕃大相都当着他的面吃了下去,俟罗君又能再说什么。 俟罗君只能换个话题问道:“方才之事是我鲁莽了,还望大相勿怪。只是如今唐军进攻甚急,光凭浪穹诏的实力恐怕撑不了多久,不知大相许诺的十万吐蕃大军何时能够就位?” 吐蕃许诺给浪穹诏的十万大军本就是一纸空谈,完全不可能兑现的事情,兀论样郭顿了顿才道:“大王放心,只要大王击退了李瑁的进攻,撑上三日,吐蕃的援军必至。” 三日? 俟罗君听到这个时间,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三日对他来说太久了,想要在唐军如此猛烈的进攻下撑满三日绝非易事。 可惜俟罗君还不知道,吐蕃从一开始就只是拿他当做对付李瑁的一颗弃子罢了。 秋日正值战时,吐蕃今年收成又不佳,军心民心俱都涣散,吐蕃只是想通过鼓动浪穹诏自立吸引剑南军和李瑁的注意,为自己赢得喘息的机会罢了。 其实从一开始俟罗君和他的浪穹诏就注定是被抛弃的棋子,注定了失败的结局,因为他是不可能等来吐蕃真正的援军的。 第五十七章 夜袭 这一刻,没有任何人比浪穹王的心里更加苦涩了。 原本他虽然不屑香花夫人女子治国,但最起码他还是一诏之主,还能在浪穹诏的地盘内作威作福,做自己的土大王。 可如今,他听信吐蕃的蛊惑和挑拨,为了一点利益和怨气起兵自立,他这个浪穹王做了还没有两月,大唐军就已经兵临城下了。 俟罗君看着山下密密麻麻,兵甲精良的唐军瞬间就没了战意,直接背着兀论样郭派求力去请了和,无奈李瑁太过强势,提出的条件也极为苛刻,俟罗君根本达不到,所以俟罗君只能硬着头皮与唐军交战。 一日下来,唐军的伤亡确实许多,但浪穹诏也是同样如此,按照兀论样郭的“许诺”,吐蕃“十万”援军尚需三日才能抵达剑川,可唐军攻势如此之凶,天晓得他还能不能守满三日。 俟罗君甚至在想了,若是李瑁要的只是兀论样郭的人头,他真的会将兀论样郭当场斩杀,送到两军阵前,但他知道,他自己已经冒犯了李瑁的威严,李瑁是要用他的人头洗刷耻辱的。 一日紧张的攻防下来,俟罗君早已精疲力尽,回到府中,他便抱着新得美姬睡了下来。吐蕃的粮草和援军虽然都不理想,但吐蕃送来的美姬却甚和他的心意。 身柔体软,声音娇媚,床笫间却又带着高原女子独有的豪放,让俟罗君流连地很。 一日守城俟罗君的神经已经累到了极点,一番云雨之后躺下便睡着了,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多久,却突然听见戍堡外一阵阵喊杀声在耳边响起,有南诏人的声音,也有唐人的声音,俟罗君一下子惊醒了过来,从床上弹起。 “现在是几时了?”俟罗君将身旁的美姬摇醒,忙问道。 美姬强撑着醒来,看了看时辰回道:“大王,现在应该是子时,还没过三更呢。” “还没过三更,唐军疯了吗?这个时候攻城!”俟罗君利利索索地穿起衣甲,连忙走了出去。 俟罗君刚一出门,便看到一个将领正带着一队士卒往前沿赶去,俟罗君将他一把拉了过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唐军又攻城了。” 这将领显然也是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忙回道:“唐军大举攻城,恐怕是想夜袭。” 俟罗君听到夜袭这个词,立马来了精神,拿着自己的大刀连忙赶到了戍堡上。 俟罗君站在戍堡上,往城下看去,果然,密密麻麻的唐军正大肆喊杀着往这边冲来。 唐军的喊杀声极大,响彻了周边几座山头,根本听不见其他地方传来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日攻城的劳累,唐军夜袭的攻势根本算不得猛烈,只是简单地冲击了几次,根本没有白日里那副拼死的模样。 而且唐军隔着老远就开始喊杀了,俟罗君早早地就将周边的兵力调集了过来,这种程度的攻城又岂能威胁到戍堡的安稳。 俟罗君看了山下的唐军一眼,吐了口吐沫,对身旁同样来观战的兀论样郭不屑道:“李瑁欺人太甚,就这等攻势也想夜袭剑川,实在是可笑之极,什么李家麟儿,依我看根本就是不知军士的莽夫罢了。” 李瑁的是否通晓军事,无论俟罗君怎么说,兀论样郭的心里都有自己的判断,其实松州和鄯州城外的累累白骨也早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瑁杀名在吐蕃能止小儿夜啼,岂会是个不知兵的莽夫,更何况就算是李瑁一时糊涂,天策府还有那么多良将谋臣,难道他们也糊涂了?连这点最起码的东西都不懂了吗? 这些自然不是的,李瑁用兵最善奇正相辅,以偏佐正,眼下看似混乱随意的局面必然是李瑁有意为之,用来麻痹俟罗君的,李瑁必定还有一击致命的后手。 不过李瑁的后手是什么,兀论样郭猜不到,而且就算他猜到了也来不及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趁着眼下的形势赶紧溜之大吉,只有这样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李瑁急于求胜,走了这招昏棋,既然大王已经看穿了李瑁地打算,想必今日应该安稳无事了,我今日乏得很,便先去歇息了。”兀论样郭未免自己走不掉,故意不告诉俟罗君他心中的猜测,只是恭维了俟罗君两句,便想要下城了。 俟罗君没有兀论样郭这么多心思,他点了点头道:“好,大相慢走。” 兀论样郭慢吞吞地下了城楼,并未回到自己的住所,而是招呼了与自己一同来的吐蕃士卒,趁着夜色往西面奔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剑川东南一角,就在兀论样郭准备离开的时候,李瑁、马璘等人正带着万余军士在山外潜伏。 这些军士一个个身着黑衣黑甲,就连靴子都是漆黑色的,一直盯着最前面李瑁地方向,只等着李瑁的命令。 李瑁隐蔽地趴在山林中,看着前方相对偏僻的戍堡,耳边终于听到了北面传来的喊杀声,李瑁知道,他设置的诱饵已经启动了。 “上,夺城。”李瑁右手抬高,向前重重地一挥,对身后的士卒命令道。 这些一身黑色的士卒不是别人,正是由李瑁亲自命名,花了大心思挂练的剑南精锐背嵬军。 背嵬军将士听到李瑁的命令,没有丝毫的犹豫,按照原先的计划便迅速窜了出去,在夜色的掩护下快速摸到了墙角下,他们拿出准备的登城器械,悄悄地往戍堡上攀爬。 此事虽然是夜里,戍堡的士卒又被俟罗君抽去了一些,但守城之人还是未曾放松警惕,很快就发现了正在登城的背嵬军,连忙叫唤了出来,呼人过来守城。 守军的反应不算慢,但无奈背嵬军动作太快,在守军全部就位之前许多背嵬军的将士已经登了上去,很快,在背嵬军将士的冲杀下,戍堡上守军就被背嵬军尽数进退了。 李瑁看着背嵬军已经上城站稳了脚跟,终于松了一口气,对身旁的马璘道:“背嵬军入内,这一战大局已定。” 第五十八章 俟罗君授首 剑川到底能守多久,俟罗君不知道,心里也没有底,兴许是三日,兴许是两日,但俟罗君万万没有想到,区区半日天险剑川就已经告破了。 背嵬军乃天下精锐,皆为忠勇之士,背嵬军入城,守城的浪穹诏士卒兵败如山倒,很快就让出戍堡,弃城而去了。 背嵬军将士入城,打开了戍堡的大门,李瑁一声令下,原本在城外待命的近万士卒也一齐冲了进去,往主堡的方向攻去。 浪穹诏士卒之所以能够坚守,靠的就是剑川天险和连亘在一起的戍堡,如今戍堡已失,浪穹诏士卒失去了屏障,只能和唐军短兵相接了。 唐军无论是士气,兵甲,还是进攻的人数都要远远胜过浪穹诏士卒,浪穹诏士卒在唐军猛烈的攻势下只能节节败退,一路后撤,往主堡的方向退去。 “仁杰,时候差不多了。”李瑁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敌军,对身旁的马璘道。 马璘知道李瑁的意思,摆了摆手,“咻”地一声,一道响箭划破漆黑的夜幕,点亮了夜空。 响箭在空中极亮,仿佛凭空绽开的一朵火花,在万里无云的高原之夜,虽然隔着很远依旧能看的很是清晰。 在主堡的外面,犹在指挥大军攻城的李宓看到空中的火光,知道必然是李瑁那边得手了,于是面色突然一正,对麾下的副将道:“殿下已经得手,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全军攻城!” 既然火光出现,说明李瑁那便已经成功,以李瑁地性子绝不可能让士卒在里面厮杀,而自己在外面干看着,李瑁必然也是亲自带兵进去了,虽说背嵬军悍勇精锐,但剑川里面的情况他们并不清楚,为了防止李瑁有危险,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拿下主堡。 俟罗君在主堡的城楼上看了许久的战况,见唐军确实攻击的力度不强,于是卸下了防备,准备回去再睡上一个回笼觉,可是就在他刚刚踩着石阶往下面走的时候,墙外唐军的喊杀声却突然大了起来,紧接着,越逼越近,越逼越近,几乎已经到了墙下。 “大王,不好了。”俟罗君走了没几步,守城的将领便连忙冲了下来,叫住了他。 “怎么了!”听着外面的喊杀声,俟罗君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守城的将领回道:“唐军的进攻忽然猛烈起来,一个个跟不要命似的。” 俟罗君听了守城将领的话,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在心中纳起了闷来。 就在俟罗君不知唐军玩什么鬼的时候忽然一阵模糊的喊杀声竟从他的身后方向传来,听这规模只怕还在万人以上。 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会有敌军出现在自己的身后,难不成他们是从天上飞过来的? “来人,立刻去后方看看,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俟罗君对他的一个侍卫吩咐道。 侍卫领命刚要出去,看守后方的人就已经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叫唤道:“大王,大事不好了,唐军破了南线,从里面杀过来了。” 什么! 唐军的主力在这里攻城,他们何来的兵力去去南线? “南线那边的敌军谁是主帅?”俟罗君忙问道。 报信的士卒回道:“天色太黑,我等看清楚究竟是何人,不过敌军打出的是背嵬军号。” “背嵬军,居然是马璘的背嵬军!”俟罗君听到这个消息,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难看。 背嵬军名扬天下,俟罗君怎会不知。当初绕袭苍山,取了太和城城门和王宫的可不正是马璘所率领的背嵬军。 俟罗君虽然没有正面和背嵬军打过交道,但背嵬军毕竟名声在外,个个以一当十,南诏之地更是几被传为神话,他还没和背嵬军交手,心里的胆气已经全无了。 现在他终于知道唐军主力先前的进攻雷声大雨点小的原因了,原来他们的目的竟是为了掩护背嵬军偷袭。 一步后,步步后,如今唐军内外夹击,浪穹诏已经处于极大的劣势,若是再等到唐军破城而入,那浪穹诏就必败了,甚至就连他自己都难逃一死,眼下他唯一的出路就是跑,跟着兀论样郭逃回吐蕃。 李瑁和剑南军再强,总不能到吐蕃取他的人头吧。俟罗君打定主意,便准备弃城往吐蕃逃去。 可就当他派人去兀论样郭的时候,传信回来的人却告诉他,他们巡遍了所有地方,却始终寻不到兀论样郭的身影,俟罗君越发的慌张了。 兀论样郭和他背后的吐蕃已经是他最后的依靠,若是兀论样郭都弃他而去,那他可就真的必死无疑了。 短暂的思考后,俟罗君觉得兀论样郭兴许是察觉到危险,自己先行撤离了,而剑川已然不是久留之地,没了剑川天下的浪穹诏也挡不住唐军的进攻,于是俟罗君狠了狠心,抛下正在守城的将士,往北面的吐蕃奔去。 俟罗君骑着快马一路没了命地向北急奔,一直逃到天色渐亮的时候,已经跑了至少一百余里,到了浪穹诏和吐蕃交界的处的一处荒林。 俟罗君刚想策马进入林子,林内便突然窜出了许多背负弓箭的吐蕃士卒,挡住了他的去路。 “来人止步,再敢往前就放箭了。”俟罗君距离林子还有两百余米,林中就传出了这样的声音。 俟罗君听到这个声音,刚想解释自己的目的,俟罗君的背后又响起了一阵密集如雨点般的马蹄声。俟罗君回头望去当先那身骑白马,衣着铁甲的可不正是李瑁? “俟罗君你还能逃往何处!”李瑁剑指俟罗君喝道。 俟罗君看着身后的唐军心胆俱裂,忙对吐蕃军叫喊道:“我是浪穹王俟罗君,你们大相兀论样郭和我是好友,你们快快放行!” 俟罗君预想中的放行并未出现,反倒是兀论样郭从吐蕃人群中策马走了出来。 兀论样郭未和俟罗君装作素不相识的样子,未说一句话,反倒来到李瑁地正对面,对着李瑁躬身拜道:“在下吐蕃兀论样郭,参见大唐靖王殿下。” 俟罗君见兀论样郭对李瑁这副恭敬的模样,心已经凉了大半截。 李瑁指着俟罗君道:“兀论样郭,这人可是受你指派,与本王为敌?” 兀论样郭连忙摇头否认道:“绝无此事。” 李瑁道:“那你就替本王拿了他的人头,本王便信了你的话。” 兀论样郭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甚至不给俟罗君半点解释的时间,手向前一挥,吐蕃军箭雨齐发,将不远处的俟罗君等人射成了筛子。 俟罗君直到临死前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只是吐蕃一个虽是准备丢弃,讨好李瑁的工具。 第五十九章 再遇香花 自封浪穹王的俟罗君被万箭穿心而死,剑川天险也已经告破,无险可守的浪穹诏再无抵抗大唐的实力,就此重归南诏。 浪穹诏已定,剩下的邆赕诏也不足为虑,李瑁率大军南下,兵围野共川,邆赕诏诏主颠之托便被困在了城中。 唐军围城不过十日,野共川的士卒就不堪其苦,在有心人的策划下纷纷作乱,最后甚至乱兵还将诏主颠之托生擒,献给了李瑁。 李瑁自成都南下平乱不过两月,南诏内乱便宣告平定,李瑁班师回太和城。 太和城紧靠苍山,距离太和城还有十余里,李瑁便看到了隐藏在云中的苍山山巅,等又走近了一些,李瑁终于渐渐看到了苍山脚下矗立着的太和城。 如今的太和城,早已不是两年前的那个南诏国都,在李瑁地授意下,太和城已经不止一次地扩建,如今的太和城已经成为一座背倚苍山,腰接洱海,高近四丈,能够容纳近三十万人的西南雄城。 城中所住的百姓也不仅仅是白族为主,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汉人和剑南的商旅在城中扎根,现在的太和城已经是西南一带仅次于成都的名城。 自打两年前太和城一战,南诏国已经不再如以往那般独立,它已经成为了镇南大都护府,剑南节度府,或者说是李瑁的附属,国王香花夫人不过是个好看些的摆设,这里真正的主人早已成为了李瑁。 李瑁距离太和城还有三里,太和城的一众要员已经站在这里等候,镇南副都护许远带着一众唐官在左侧等候,香花夫人则带着一众宫人立于右侧,两人一见到李瑁便齐齐迎了上去。 “南诏国王香花、镇南大都护府副都护许远拜见靖王殿下。”两人立于李瑁马下,齐齐拜道。 李瑁看到许远和香花夫人,脸上先是一阵喜色,可当他看到泾渭分明地站在许远和香花夫人身后的两系官员后,面色又沉重了起来。 汉归汉,南归南,这样的情况绝不是李瑁愿意看到的。 香花夫人聪颖地很,又善于揣度人心,香花夫人只看了李瑁一眼,便猜到了李瑁的心思,自己记在了心中,暗自思量了起来。 马璘、许远,还有许多南诏国的要员都是李瑁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行事自然不必太过客气,李瑁在王宫中用完了晚宴,便径直回去休息了。 如今的南诏国虽然已经封了女王,但明眼人都知道南诏国实际当家做主的是谁?香花夫人这个南诏女王只是李瑁地附属罢了,甚至有人四处传言叫嚣,香花夫人是靠着和李瑁之间的床笫关系才被李瑁封为女王的。 似乎无论是汉人还是南诏人,大家都对肉食者的私生活极感兴趣,这种说法虽然没有实际的佐证,但却也传的活色生香,叫人不得不相信。 现在的香花夫人虽贵为女王,但她日常的居所却不在主殿,而是在紧邻主殿的偏殿,而主殿的位置她始终要为那个男人留着,即使那个男人一年也在南诏待不了几天。 而就在那个男人在南诏待的短时间内,她要让他看到自己的价值,让他知道,她绝不应该只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南诏女王,她可以为他做更多的事情,而今夜,便是她最好的时机。 “咚咚咚。” 就在李瑁准备就寝之际,一连串的脚步声在李瑁的耳边响起,紧接着,李瑁地耳中传来了一阵婉转如莺啼的声音。 “妾香花求见靖王殿下。”香花夫人站在门外,端着瓷碗道。 香花夫人的声音极柔,极媚,李瑁听在耳中心里不自觉地一颤。 李瑁出征两月,面对的大多是些军中男子,就算偶有女子,战事未了他也提不起来兴致。 前几日在射杀俟罗君后,虽然吐蕃兀论样郭为了讨好李瑁,专程从吐蕃女子中挑选了三名美人送于他,这美人也着实比他们赠与俟罗君的要好上许多,但为防万一,李瑁却连他们的手指都没有碰过,便送还了回去。 如今算起来,李瑁已经两月多没有接触过女子了。 李瑁忽然听到香花夫人的声音,脑海中不禁想起了香花夫人娇美的脸庞,和她度过的那一夜,心里不禁燥热了起来。 “进。”李瑁压抑着心中的火,对香花夫人道。 香花夫人得了李瑁的许可,对着守在门外的南霁云嫣然一笑,扭着身子进去了。 香花夫人是美人,南疆第一美人,她对自己的美有着足够的自信,哪怕在里面等着她的人是高高在上的靖王李瑁。 正如香花夫人所预料的,香花夫人方才推门而入,李瑁地眼光已经被她吸了过去。 虽然时已入秋,夜里已经隐隐有些凉意,但香花夫人还是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贴身纱裙,薄薄的一层遮住自己曼妙的躯体,让男人看了总会有一种想要将它揭开一探究竟的冲动。 李瑁也是男人,自然也不能例外,不过他比寻常男人强的是他尚能压制自己的冲动。 “夫人深夜来此所为何事?”李瑁将眼睛从那副诱人的躯体上拿开,故作淡然地问道。 香花夫人看着李瑁的样子,得意地掩嘴轻笑道:“殿下出征劳苦,奴婢特地亲自下厨为殿下炖了一盅汤,特来献与殿下。” 香花夫人说着,将汤递到了李瑁地手边。 此处虽是南诏王宫,但却是李瑁地地盘,香花夫人也万万没有加害自己的理由,于是李瑁不疑有他,端起茶碗便将碗中的汤一饮而尽了。 “这汤味道极好,夫人有心了。”李瑁从未喝过这个味道的汤,只是觉得口味还不错,于是喝完后李瑁将碗放下,对香花夫人笑道。 香花夫人见李瑁喝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回道:“殿下喜欢便好。” 说这人,香花夫人从袖中取出了一方丝帕,竟为李瑁擦起了嘴角。 香花夫人的丝帕带着一股兰草的幽香,叫李瑁有些迷醉,香花夫人为李瑁擦拭嘴角是弯着要,离李瑁极近,胸前的风光一下子便在李瑁地眼前展露无遗,看得李瑁地内心更加燥热。 李瑁对香花夫人今夜的意图早有防备,李瑁强忍着心中的欲望,轻轻地握住香花夫人的手,问道:“这只是奴婢之事,夫人贵为南诏女王岂能亲为,夫人是来送汤的,这汤本王已经喝了,夫人便请退下吧。” 香花夫人对李瑁地反应并不奇怪,反倒自己退到了李瑁一步开外,笑道:“能服侍殿下是妾身的福气,岂敢在殿下面前自称什么女王。不过今夜却不仅仅是来送汤的,还是来为殿下献策的。” “献策,献的什么策?”李瑁见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于是好奇地问道。 香花夫人双眸流转如水,柔声回道:“自然是献南北融合,助南诏安稳之策。” 第六十章 香花献策 “自然是献南北融合,助南诏安稳之策。”香花夫人双眸流转如水,柔声回道。 李瑁听到香花夫人的话,脸上露出一丝讶色。 他想过香花夫人会有各种理由接近自己,可她万万没想到她用的竟是这样的理由。 南诏对于李瑁来说无异于是他的大后方,李瑁争储,在剑南拥兵自重为的无非就是将来兵戎相见的一天能为自己留下一个退路。 李瑁麾下会有李泌这样智谋之士,又有李光弼、马璘、崔乾佑这些本该青史留名的名帅,但时局多变,波云诡谲,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李瑁除了大本营剑南,还留下了南诏这个大后方。 李瑁不记心血地营建太和城,储兵存粮,将它打造成坚不可摧的雄城,为了就是免去将来的后顾之忧。 有了南诏在,就算将来他夺位事败,他也可以从容退下,仗着南诏的气候和地势,普天之下依然无人可以动他分毫。 不过李瑁却也有他的担忧,因为南诏最大的问题不是钱粮,也不是兵力,而是如何处理汉人和南人之间的关系,这简直是李瑁的一块心病,所以香花的话一下子吸引了李瑁的注意。 这个女人聪明地紧,兴许她真的有自己的办法。 “夫人之言深得本王之心,还请夫人明言。”李瑁看着香花夫人笑道。 香花夫人见李瑁态度大变,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于是盈盈坐在了李瑁的对面,问道:“殿下以为西面两诏作乱,南诏不稳,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 李瑁不假思索地回道:“以女为王,以汉治南,南诏权贵心中不负,百姓中人心也不齐。” 香花夫人回道:“殿下说的对,他殿下眼中,在香花眼中,南诏本就是殿下的,殿下让妾坐这南诏王的位置,妾便坐得,殿下让汉人治理国政,他们便治得,但那些地方权贵却不同意,他们觉得殿下是外人,他们觉得殿下会损害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会在私底下给殿下裹乱。” 香花夫人的话说的确实是眼下的实情。 汉人治国,香花夫人这个女王又不掌国政,那些六诏权贵心里自然就有了其他的心思,担心这些汉人将他们的利益尽数剥夺。 李瑁听了香花夫人的话,冷笑了一声,反问道:“夫人这是何意,是觉得本王委屈了你,想向本王要权吗?” 南诏大权放在汉人手中南人虽然不服,但这一点李瑁绝不会妥协,因为大权一旦交到了南人的手中,那边更加危险了。 香花夫人听李瑁这么一说,连忙摇头道:“妾并非此意。” 李瑁凝眉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香花夫人看着李瑁的眼睛,小心地回道:“既然汉官掌权南人不服,南人掌权汉官不服,殿下何不找一个让谁都心服的人来掌权呢?” 李瑁听到香花夫人的话,立刻便摇了摇头道:“恐怕行不通吧,本王身边可没有这样的人。” 这个方法李瑁不是没有想过,但李瑁把自己的亲信想了一圈,都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只能放弃了。 不过香花夫人却有她自己的想法,香花夫人靠到李瑁的耳边笑道:“既然眼下没有,殿下何不自己创造一个呢?” “创造一个?怎么说?”李瑁听了香花夫人的话,一头雾水地问道。 香花夫人点了点头道:“若是殿下和妾生下一个王子,让他来做着南诏王,还有谁会不服吗?” 香花夫人的话让李瑁一下子愣住了,他想过很多方法,但这一种却是从来没有想过的。 香花夫人本就是六诏贵族,如今又是南诏国的王后,她的孩子若是掌权自然不会被南诏人反对,而李瑁就更不用说了,大唐亲王,天策上将,镇南大都护府的马璘和许远都是李瑁的心腹,他们怎么会反对李瑁之子掌权呢,他们只会更加尽心地辅佐。 这个孩子若是身俱大唐和南诏两朝王室的血脉,那由他掌权自然就是最佳的选择了。 香花夫人看着李瑁脸上的表情,心中知道,李瑁必然是听进了她的话,而且李瑁也绝没有理由拒绝自己的建议。 李瑁看着香花夫人,忽然收起脸上的表情,反倒露出了一丝凝重。 “这是你自己的意思吗?”李瑁问道。 香花夫人离开凳子,伏在了李瑁地腿上,柔声道:“若非殿下相助,妾何时能得报夫仇,能为殿下诞下子嗣是妾的福气。” 李瑁低头看着香花夫人的眼睛,她的眼神纯澈,没有意思的慌张,李瑁终于相信了她的话,缓缓道:“自今日起,你便不必会偏殿了,以后都在这主殿中歇息吧。” 香花夫人听到李瑁的话,终于放下了心,她终于达到了她的目的。 与其做这个里外不是人,又没有实权的南诏女王,不如成为李瑁的女人,做那个实权在握,又为万人敬仰的南诏王太后,至少自此以后,就算是马璘见了她,也是要规规矩矩地行礼的。 ------ 长安城,相府,近来杨国忠过得并不舒坦。 杨玉瑶弹劾李亨之事被李瑁搅和了,李瑁远在剑南,杨玉瑶拿李瑁没有办法,心里的怨气却大多发泄到了杨国忠的身上。 杨国忠虽为右相,但在杨玉瑶的面前始终要低上一头,纵然心中不悦却也只能唯唯诺诺地应着。堂堂宰相,也只是杨家皇后的应声虫。 杨国忠回到相府,细细想着近两个发生的事情,心里竟莫名的慌张,他发现自己的相位并非不可替代,他的位置坐的并不安稳。 李瑁已然是武臣之首的天策上将,而且李隆基忌惮李瑁,自然不会将文官之首的宰相再封给他,杨国忠以往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今日他的脑海中却又突然冒出了一个新的名字--安禄山。 李瑁虽不会威胁自己的相位,但是安禄山呢? 若是将来安禄山放弃节度之位,想要做宰相,凭借着他的军功和皇帝、皇后的信任,自己还能像眼下这样一家独大吗? 杨国忠不知道安禄山的心思,但在他的眼中,宰相之位想必是人人都稀罕的,于是杨国忠不由地紧张了 他开始将注意力从已经离京的李瑁身上转移到了安禄山的身上。 他觉得是时候对付安禄山了,至于怎么对付安禄山,前任宰相李林甫已经为他做出了最好的例子。 对付外臣,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谋逆之罪了。 第一章 杨安之争 安禄山的存在让杨国忠觉察到了巨大的危机,为了处理好安禄山之事,杨国忠决定先下手为强。他先是加封吉温为御史中丞。 紧接着,又过了月余,杨国忠上表李隆基,吉温为人刚直,在任内政绩斐然,朝政清明,调任吉温为范阳节度副使,蓟州太守,御史中丞职不减,用以监察河朔诸政,监视安禄山。 其实很显然,杨国忠将吉温调入范阳为的就是搜寻安禄山的罪证,用意指证安禄山有谋反之事。 吉温也是当朝酷吏,和杨国忠的另外一名心腹罗希奭同称为罗钳吉网,最善构陷之事,无论安禄山有没有谋反之一,只要杨国忠愿意,都可以安排吉温找出安禄山谋反的所谓“铁证”,借此打杀安禄山,确保自己的相位固若金汤。 杨国忠本想着以吉温的本事,想要构陷安禄山这样的军旅粗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可是杨国忠在京中等了许久,却没有等来吉温的半点消息,反倒等来了安禄山的请功奏折。 安禄山在奏折中大肆表彰吉温之功,极言其能,简直堪比汉之萧何,三国荀彧,甚至不惜将河北大捷的边功往吉温的身上推,请求李隆基加封吉温为兵部侍郎,充闲厩、苑内、营田、五坊等副使。 杨国忠看到这封奏折,先是愣住了,紧接着便是无尽的怒意。 吉温是他的人,何是轮到安禄山来为他请封了?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吉温已经背着他投靠了安禄山。 难怪吉温在河东呆了许久竟迟迟没有消息传回,原来竟是拜入了安禄山的门庭。 杨国忠看着奏折,当即便回府上奏准备弹劾吉温徇私枉法,但杨国忠连奏折都写好了,思量了再三却又将奏折撕掉了。 吉温是他一手举荐的,之前为了将他退到范阳节度副使的位置他对吉温不吝褒奖,说了许多好话,若是现在再弹劾吉温,不等于是打了自己的脸吗? 杨国忠又冷静下来想了许久,终于还得压抑住了自己的怒火,决定先放吉温一马,而是对付安禄山,对付这个根本的问题。 只要扳倒了安禄山,就算有十个吉温也难成气候。 更何况兵部是李瑁的地盘,兵部尚书章仇兼琼是李瑁的心腹,将吉温举为兵部侍郎倒是可以挑起李瑁和安禄山的不和,让李瑁帮着自己对付安禄山。 杨国忠一个人闷在屋中苦思冥想了许久,终于想出了一个人构陷安禄山的计策。 安禄山虽为范阳节度使,但偌大的河北却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杨国忠愿意找,在重利的诱惑下自然有人会上钩。 他许以官职买通河北官员,使他秘奏进京,诬告安禄山有反意。 河北官员的奏折进京,一到杨国忠的手中,杨国忠就忙不迭地拿着奏折进了宫。 杨国忠乃堂堂宰相,又有皇帝御赐的金牌,不必等候李隆基的传召,便风风火火地径直入了宫,直抵紫宸殿。 “臣杨国忠拜见陛下,拜见皇后。” 紫宸殿中并非李隆基一人,杨玉瑶也正在殿中陪侍,杨国忠一入殿便对两人跪拜道。 李隆基和杨玉瑶正在殿中耍樗蒲,看到杨国忠进来了,便停下了手中的游戏,招了招手示意杨国忠近前。 “今日并非朝会之日,杨卿来此可是有要事禀奏?”李隆基看着杨国忠问道。 杨国忠拱了拱手,还未说话,倒是坐在李隆基对面的杨玉瑶先开了口。 “无论什么要事三郎都不可耍赖,这一局三郎已经要输了” 杨国忠听着杨玉瑶的话,悻悻地缩了缩头,敢和皇帝争输赢,普天之下恐怕只有杨玉瑶了。 李隆基见杨玉瑶这幅模样,非但没有动怒,心里反倒开心地很,拍了拍她的手,宠溺道:“好好好,这局是你赢了,朕甘拜下风。” 杨玉瑶不依不饶道:“既然是臣妾赢了,那便该有个彩头,三郎以为呢?” 李隆基无有不应道:“好,娘子想要什么?” 杨玉瑶想了想,回道:“臣妾暂时还未想好,等到想好了再说于三郎。” 杨玉瑶的要求等于是一张空白圣旨,任君填写,已经算得上是恃宠而骄了,但李隆基却还是乐呵呵地应了下来。 杨玉瑶消停了下来,杨国忠终于能够说上话了。 杨国忠将地方官员的奏折递到李隆基的手中道:“启禀陛下,真定县令赵右上奏弹劾安禄山蓄兵谋反,意欲不臣,此事事关重大,臣不敢擅断,特来禀奏陛下,请陛下圣裁。” 杨国忠的话一出口,李隆基一下子愣住了,紧接着,惊讶、愤怒还有质疑三种不同的表情在他的脸上不停地变幻。 安禄山是谁,李隆基和杨玉瑶的义子,由他自己一手提拔的范阳、河东、平卢三镇节度使,东平郡王,麾下二十万劲卒,手握大唐北线,无可争议的国之重臣。 安禄山高官、厚禄、美人样样不缺,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会造反吗?李隆基的心里自然是有些质疑的。 但出于稳妥考虑,李隆基还是问道:“安禄山奈朝廷柱石,轻动不得,杨卿此话可有实据?” 实据,杨国忠哪有什么实据,他要是有实据还会借旁人之口弹劾,他早就下令捉拿安禄山了。 杨国忠模棱两可地回道:“究竟赵右手中有无实据臣也不知晓,不过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理当严正以待。” 其实对此时极为惊讶的不止是李隆基还有杨玉瑶,安禄山是杨玉瑶认下的义子,杨玉瑶视安禄山为左膀右臂,甚为倚重,安禄山怎会轻易谋反? 杨玉瑶本就不相信安禄山会谋反,当她听到杨国忠的话后便更加确信了,此事必然是杨国忠在背后谋划,试图对付安禄山的。 杨国忠和安禄山是杨玉瑶的文武双臂,没想竟然自己起了内斗,杨玉瑶看着杨国忠的嘴脸吗,恨不得一脚踩上去。 李隆基虽然也心有怀疑,但还是问道:“杨卿可有什么良策。” 杨国忠听李隆基询问,于是连忙开口献上了自己准备许久的计策。 “陛下可借春猎之命召集各镇节度使入京,若是安禄山敢来,他自然就是清白的,可他若是不敢来,便证明他必有反意了。” 第一章 北上之议 “古之帝王,春搜夏苗,秋狝冬狩: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 所谓春猎,便是帝王春日围猎,为的便是宣武天下,震慑邦邻,以安大唐江山。 大唐以武得天下,开国高祖皇帝李渊和后来继其位的太宗皇帝李世民都是射中好手,自然也对围猎之事极为喜好。 玄宗早年也是英武之人,每年正当之事必行围猎,之事近十年来李隆基日益老迈,也耽于享乐,早就掏空了身子,精力不济,所以春猎已经多年未有了。 如今李隆基为了试探安禄山的忠诚,再兴此事,于是传檄天下,招十节度进京,陪侍天子,御场围猎。 范阳镇幽州城,安禄山发迹十余年,遇到了磕绊也不少,可他还从未如今日这般愁闷。 春猎的圣旨虽然还没有送到各镇节度手中,消息已经传到了安禄山的耳里。 若是安禄山当真如哥舒翰般对李隆基忠心耿耿,他自然不必担心此行的危险,但坏就坏在安禄山早就心怀叵测,对李家的江山有所觊觎,所以他的心里自然安定不下来。 而且就在他得知李隆基即将举行春猎的消息之后,长安的探子又传来了新的消息。 李隆基接到河北官员的密报,相信了安禄山有意谋反,此次召安禄山进京名为春猎,实则是准备严查安禄山谋反事宜。 安禄山的手段从来不干净,他若是落在了长安,范阳无人坐镇,只要朝廷想查,一定能查出许多端倪,那他便是死路一条了。 可安禄山若是不去,便等于是直接告诉李隆基他有反意,李隆基必然顿生杀心,想要除掉他。 安禄山将谋臣严庄和高尚唤了过来,只问了一个问题:“我若此时起兵,胜算几何?” 高尚作为安禄山的智囊,自然也知道安禄山所担忧的是何事。 高尚和严庄对视了一眼,回道:“我们粮草倒还充沛,只是郡王新得河东未久,将领尚未完全替换完毕,此刻若是起兵恐怕河东军帮不上什么忙,若是光凭范阳和平卢两镇的兵力,胜算不足两成。” 安禄山虽然私底下大肆扩兵,但范阳和平卢的兵力加起来也不过十余万,光是拉出李瑁的剑南镇他们都不能稳胜,更何况还有其他方镇。 安禄山皱眉问道:“要想把三镇的汉人将领将领全部换上番将最快需要多久?” 统筹此事的严庄回道:“最快也要到今年五月。” 秋初,安禄山听到这个话心凉了半截,就算他称病推延,也拖不了半年的时间,到那时李隆基必然已经反应过来了。 如今时机不佳,拖也不是,反也不是,难不成只能进京送死吗?过几日传旨的内宦便该到了幽州,那时他无论如何都要做出抉择了。 就在安禄山陷入两难,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安庆绪却突然带来了一个消息,皇后娘娘送了密信前来。 安禄山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心中大喜,在这个节骨眼,杨玉瑶送信必然是关于春猎之事,事情的转机来了。 安禄山从安庆绪的手中结果密信,一目十行地将密信看完,脸上的笑容越发地重了。 信中杨玉瑶将那日在殿中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他,还许诺安禄山,只要他来长安必保他周全。 有了这个密信,安禄山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李隆基并非自己怀疑他,而是受了旁人的挑拨。 -------- 招各镇节度使入京围猎,受到波及的不只是安禄山,还有如今身在剑南的李瑁。 春猎虽在来年春日,但按大唐规制,每年末各镇节度使除有紧急战事外,均需进京述职,所以说,李瑁此次入京至少要在长安带上三个多月。 三个多月过地虽快,但对李瑁来说还是太久了,谁知道未来的三个多月内会发生什么。 李隆基此次看似是为了考察安禄山,实际上何尝不是在敲打其他人?此时的长安对李瑁来说无异于是龙潭虎穴。 成都城,芙蓉别苑李瑁专门命人修建的密室中,李瑁正和李泌、高适、崔乾佑还有专程从南诏赶来的马璘议事。 “此次本王返京祸福难料,剑南和南诏的防备绝不能有半点松懈。只要本王一出剑南,你们立刻派兵严控剑门关,不得放任何大批人马进出。”李瑁坐在案前,看着剑南节度留后崔乾佑吩咐道。 杨国忠今日能这样对付安禄山,讲来讲就可能会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李瑁,对于杨国忠这种小人,李瑁还是不得不防的。 “诺!”崔乾佑知道李瑁的用意,一口应了下来。 顿了顿,李瑁接着道:“如今的长安局势不明,本王此去便是数月,也难测前路,本王此次会同长源同去,本王走后,除了长源拿着本王的金印亲自前来,否则就算是圣旨亲下,也不得随意调动一兵一卒。” 严锁剑门关虽然敏感,但是还在李瑁的职权之内,可现在李瑁下的这个命令,那就无异于是犯上作乱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众之滨莫非王臣,李瑁竟然直接让马璘和崔乾佑藐视圣旨,只能听命于他,这若是叫御史台的人知道,恐怕就是再厚的奏折也不够他们弹劾李瑁的。 李瑁的话虽有明显的不敬之意,但马璘和崔乾佑却毫不犹豫地回道:“谨遵殿下之命,若无殿下之意,纵然是圣旨亲临,也绝难调动剑南和南诏一兵一卒。” 听着李瑁在和马璘、崔乾佑交代事情,高适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道:“高适也正有一事想说于殿下,还望殿下参详。” 李瑁点头道:“达夫尽管讲来。” 高适道:“殿下此去长安恐怕朝中多有宵小觊觎,下官以为殿下可留寿国公在剑南,以策万全。” 高适的话也是老成之言,但李瑁想了想却摇头道:“本王奉旨还京,父皇必令本王携子同往,本王恐怕不宜抗命,留下仪儿在此啊。” 高适道:“寿国公生于剑南,又养在内院,普天之下见过寿国公的人极少,殿下大可携一与寿国公同岁的幼子前往长安,必可掩人耳目。” 李瑁皱眉道:“想要说服人家父母将亲自身陷险地恐怕不易吧。” 此去长安三月,吉凶未卜,任谁都不会愿意将自己的子女借与李瑁,冒这个风险。 不过高适却开口道:“下官三子晚于寿国公一月出生,两人年龄相若,殿下可带下官三子前往。” 第二章 坦罗斯之败 李瑁在收到李隆基传诏的圣旨后便即刻启程,一路北行,走了十多日后终于又回到了他小别两载的长安。 长安城外十里,灞水依旧奔腾不息,冬日的寒风中,在诗家眼中象征着别离的灞桥牢牢地矗立灞水两岸,不过现在不是时候,春夏浓密的柳叶早已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柳枝挂在树干上随风摆动。 树梢胡乱摆动的柳条就仿佛李瑁此刻的内心,多了几分狂乱,却少了些离别的愁绪。 在原本的历史中,李林甫亡于天宝十一年,而如今不过是天宝九年的冬天,李林甫已经死了一年有余,相同的,杨家进京,安禄山得河东,身兼三镇节度使,和杨国忠拜相都比他记忆中的历史早上了几年。 大唐比本该的情况败落地更快,更彻底。如今的大唐已经和原本的历史上大不相同。 根据李瑁得到的消息,安禄山反意依旧,但他何时反,能否如历史上那般声势浩大,李瑁已经没了底。 未来的东西李瑁自然不知,但李瑁知道的是此次如今绝不简单,他现在唯一在盘算的便是如何全身而退,安然离开长安。 李瑁坐在王府的马车中沉思这这个问题,杨玉瑶坐在李瑁的右侧,安静地看着夫君,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杨玉环和李瑁同床共枕十年,她很清楚李瑁的习惯,她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搅李瑁。 李瑁此次回长安乃是返京述职,所以摆出的自然是剑南节度使的仪仗。长安城高官权贵虽多,但在里面面前终究不是个个儿,哪怕是近来飞扬跋扈惯了的杨家人见了李瑁的仪仗也只能乖乖地退避,让到一边,所以李瑁的车驾几乎毫无阻挠地就过了本该拥挤的灞桥。 灞桥内外,无论是官僚还是百姓,远远地看着这幅威严的仪仗,心里都知道,那个在西南搅动风云的靖王殿下回来了。 在灞桥另一端,一个站在桥边观望的年轻男子看着缓缓过来的仪仗,对身旁那个身着锦袍,面容威严的男子道:“大帅,靖王过桥了。” “恩。” 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高仙芝点头应了一声,自己走向了李瑁的仪仗。 “末将安西节度使高仙芝拜见靖王殿下,拜见靖王妃。”高仙芝走到李瑁的仪仗前,躬身拜道。 高仙芝乃堂堂节度使,不同于寻常官吏,又是李瑁重点拉拢的方镇大员,王府中人自然不敢随意呵斥,连忙将消息报到了南霁云处。 南霁云知道在前方求见的高仙芝,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来到了李瑁地车驾前,请示道:“启禀殿下,安西节度使高仙芝求见。” 李瑁听到高仙芝的名字,先是微微有些诧异。 李隆基招十节度进京本就是为了试探忠心,在这个节骨眼高仙芝还不知道避嫌,来找他,着实有些怪异,不过李瑁想了想,还是走下了马车。 “仙芝常年坐镇安西,本王早欲一面而不可得,可是稀客啊。”李瑁走下马车迎面走向高仙芝笑道。 高仙芝拜道:“殿下有命,末将本该时常拜访,无奈边务在身,末将恐有怠慢了,还望殿下勿怪。” 李瑁将高仙芝扶起道:“仙芝不必如此,仙芝官拜安西节度使,驻防四镇,乃我大唐西北屏障,自然是脱不开身的,本王岂会责怪?不知仙芝此次专程拜访可是有要事相商?” 高仙芝看了看四周道:“此处人多口杂,不是说话的地方,不知可否劳烦殿下屈尊移步。” 李瑁本也不想在这人前和高仙芝表现地太过亲切,于是道:“自无不可,仙芝前方带路。” 高仙芝带着李瑁到了一处僻静的茶馆雅间,李瑁丢着南霁云在屋外等候,自己则跟着高仙芝进了内室。 “仙芝如此谨慎,莫不是有什么机密之事?”李瑁进屋入座,看着高仙芝问道。 高仙芝忽然露出一丝凝重,俯身拜道:“高仙芝有罪,辜负殿下信任。” 李瑁听见高仙芝的话,先是微微一愣,但紧接着便反应了过来,他想起了一件事——坦罗斯兵败。 坦罗斯位于大唐之西,唐史有载,天宝十年,高仙芝与大食国一战损失惨重,近乎全军覆没,这一战堪称大唐天宝年间最丧士气的一战。 大食和大唐居为天下有数的强国,大食居中亚,大唐居东亚,李瑁早知将有此战,所以去岁年底便专程去信安西,提醒高仙芝千万谨慎大食,难不成是高仙芝没听进去,安西还是战败了? 李瑁凝眉问道:“仙芝说的可是黑衣大食之事?” 高仙芝闻言羞愧道:“今年九月,末将与黑衣大食战于坦罗斯,安西军本是必胜之局,怎奈葛逻禄部临阵叛变,投降与大食,两相夹击之下安西大败,折军两万,末将有愧殿下。” 坦罗斯之战,唐军三万,大食十万,唐军骁勇善战,靠着步兵的强弓劲弩一度压制大食骑兵,无奈唐军生了内乱,自然造成大败。 李瑁问道:“本王也算耳目聪明,为了至今未得到坦罗斯兵败的消息?” 高仙芝回道:“末将已命人暂压此讯,不过末将压不了多久,恐怕再有几日就该传过来了,到时末将恐怕免不了牢狱之灾,还望殿下相救。” 李瑁听了高仙芝的话,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原来他是故意压下了兵败的消息,先行进京活动人脉了。 安西镇统兵不过三万,坦罗斯一战损失了安西镇大半精锐,作为主帅的高仙芝自然难辞其咎。李隆基最重边功,若是知道高仙芝大败,恐怕免不了要大发雷霆了。 今年来李隆基的性子越发地执拗,想要为高仙芝求情并不容易,李瑁不禁陷入了沉思。 这些年来,益州商会靠着高仙芝的关系在西域将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一年上百万贯的进益也是常有的,而且高仙芝本人也既有才干,李瑁也想要拉他一把。 不过高仙芝此次倒也不是必死之局,至少高仙芝有旧功在身,李隆基就算再怒也不会为了杀一个高仙芝寒了各镇节度使的心,关键还得看其中的运作。 第三章 问安 李隆基贵为皇帝,又是从昔年武后乱政中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朝堂诡谲,人心叵测,李隆基也见了许多,但当他面对李瑁时却总会有一种莫名的纠结。 李瑁是武惠妃的之子,昔年武惠妃宠冠后宫二十余年,尤胜如今的杨玉瑶,可以说,若是武惠妃未死,再加上如今李瑁的声望,恐怕他早就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太子了。 爱屋及乌,李隆基对李瑁地宠爱更是毋庸置疑,光是从他的名字和给他的天策上将官衔便能看得出来。 二十多位皇子中,就李隆基的宠爱而言,李瑁绝对可以排入前三,能与他相较的只有英王李珺和太子李亨了。 不过李隆基对李瑁虽然宠爱,但对他的忌惮也是真的。 近年来李瑁地战功越发彪炳,在朝中和民间的声望也渐渐盖过了身为太子的李亨,成为储君呼声最高的人选,这的确让李隆基感觉到了严重的危机感。 李隆基才是皇帝,是大唐的主人,太子是谁理当由他一言而决,而不是任何其他人,所谓的李家麟儿,又何尝不是让他感到棘手的存在。 此次专程让李瑁进京,李隆基为的就是压一压李瑁的心。 “儿臣李瑁拜见父皇,愿父皇万福金安。” 李瑁虽是进京述职,但李瑁又不同于其他节度,他不能等到朝会之日才入宫拜见,他是皇子,百善孝为先,他方一安顿好,便立刻进宫问安了。 李隆基见李瑁进殿,抬了抬手笑道:“都是一家人,此处没有外人,吾儿快起。” 接着,他又对侍立在一旁的高力士吩咐道:“大将军,快给瑁儿赐座。” 高力士应了声“诺”,下去安排了。 “儿臣谢父皇隆恩。”李瑁拜了声谢,坐在了宫女端来的锦凳上。 见李瑁落座,李隆基道:“瑁儿替朕坐镇西南,抵御吐蕃,辛苦了。” 李瑁忙道:“儿臣不才,能得父皇信任,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福分,岂敢言辛苦二字。” 李隆基对李瑁地态度很是满意,李隆基点了点头,问道:“朕听闻你去岁集兵嶲州,欲伐剑南,战事准备地怎么样了?” 李瑁听到李隆基问起嶲州之事,先是微微一震,以为是嶲州铁矿的时候被李隆基发现了,但随即看了看李隆基的眼睛,又没发现丝毫的怒意,于是道:“启禀父皇,对吐蕃的战事本已准备妥当,只待今年夏末便要发兵,无奈南诏生乱,动了儿臣的后方,故而只能拖到明年了。” “恩。” 李隆基点了点头道:“我儿有意攘边本是好事,可你身为剑南节度使,除了上马治军之外,尚要下马安民,朕听到风闻,你在剑南穷兵黩武,官声不佳呀。” 李瑁听到李隆基这句话,心里顿时反应了过来,原来李隆基说的是此事。 林招隐是李隆基派去监视李瑁的,而林招隐送来长安弹劾李瑁地奏折也是在李瑁的授意下写的,为了无非就是给李隆基一种剑南镇内部不和,难成大气的感觉。 李瑁虽然心里淡然地很,但脸上却依旧故作出一副愤怒的模样,显然是被林招隐激怒的样子。 “父皇明鉴,林招隐老儿一向和儿臣不和,他在剑南就时常与儿臣作对,他的话必然是针对儿臣的,父皇万万信不得。”李瑁一下子坐不住了,立刻站起身子争辩道。 李瑁的反应似乎早在李隆基的预料之中,李隆基本就只是为了敲打李瑁,没有责罚他的打算。 李隆基压了压手,安抚道:“瑁儿勿急,你是朕的亲子,朕还能不知道你的为人嘛。林招隐虽然是内宦,但毕竟是外人,你和朕才是一家人,朕自然是相信你的,不过林招隐毕竟是监军使,朕也不好太过偏袒你,免得大臣说闲话。” 李隆基的眼下之意无非就是告诉李瑁,林招隐是监军使,代表的是朝廷,他不可不将他放在眼里。 李瑁故作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拱手道:“父皇之意儿臣知晓,儿臣绝不会叫父皇难做。” 李瑁的态度让李隆基很是满意,李隆基看着李瑁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于是问道:“对了,靖王侧妃在成都生了仪儿,朕还从未见过这个孙儿,你可曾带他回了长安?” 李瑁回道:“儿臣已将仪儿带来长安,只是仪儿年幼,不适应长途奔波,如今正在府中歇息,面色不佳,待明日仪儿歇息好了,儿臣再带仪儿前来给父皇请安。” 李隆基道:“既然仪儿身体不适,那便不必急于这两日,待他调理好了再说,你稍后可去一趟太医署,找些善医儿诊的太医去府上看看,仪儿年幼,可要好生照看。” 李瑁谢道:“父皇拳拳关爱之意儿臣铭记于心,父皇册封国公之恩仪儿还未能谢恩,待明日儿臣再带仪儿进宫谢恩。” 李隆基听着李瑁的话笑道:“哈哈,仪儿也是朕的孙儿,区区国公还是委屈他了。不过本王册封仪儿为寿国公却也是另有安排,你有军功在身,官拜天策上将,已居人臣顶峰,天策上将之职自然不宜世袭,但亲王却未尝不可,朕向你保证,将来寿、靖两道王爵朕都可准你子嗣承袭。朕甚至可将益州和淮南分别册封于儴儿和仪儿。” 按照大唐宗室规制,亲王的王爵只可传于嫡长子,为嗣亲王,其他的王子,或封郡王,或封国公,甚至有些不得宠的亲王,他的王子连亲王爵都不会传袭下来,只有郡王爵。李隆基许诺李瑁之子两道王爵,已经算是极大的恩宠了。 “儿臣谢父皇恩宠!”李隆基的话讲完,李瑁连忙俯身拜道。 李隆基的话本是为了拉拢李瑁,安李瑁之心,但李瑁却并未听到心里去。 一方面李瑁志不只此,另一方面皇子的爵位如何承袭从来不是先皇所能决定的,而是要取决于继位皇帝的意思,将来若是李亨为帝,李瑁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错了,难道还能指望他重用天策府一脉? 第四章 皇后密会 从紫宸殿出来,时间已经将近午时李瑁走在笔直宽敞的御道上,看着阳光下熠熠生辉,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含光殿殿顶,心中虽无太大波澜,但也不免唏嘘。 今日奏对可谓有惊无险,一切尽在李瑁掌握之中,但却也给李瑁提了个醒,李隆基对方镇已经不像以前那般放心了,李隆基询问李瑁李仪之事便是明证。 不过如今在长安的这个李仪并非真正的李仪,李瑁为了以防万一,他将李仪留在剑南,由武云娘亲自来抚养,而他带进长安的却是高适的三子。 李瑁走在龙尾道上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心里还不禁觉得有些忐忑,就在他思虑万全之策的时候,一个身着女官服侍的女子却突然出现在了李瑁的面前。 “奴婢尚宫局素秋参见靖王殿下。”女子走到李瑁地身边跪拜道。 李瑁看着跪在眼前的素秋,自然知道她的身份,只是自己以往虽与她打过交道,但她毕竟是杨玉瑶的人,自打李瑁和杨玉瑶闹掰后,李瑁便有日子没见过她了。 “起来吧,你是皇后身边的红人,怎么今日有空来见本王?”李瑁抬了抬手问道。 素秋恭敬地回道:“奴婢正是奉娘娘之命来寻殿下。” 李瑁听到素秋寻他竟是奉了杨玉瑶的命令,李瑁不禁觉得奇怪,于是问道:“皇后娘娘派你来寻本王作甚?” 素秋指着御道东面的少阳院对李瑁道:“娘娘正在少阳院相侯,还望殿下一面。” 李瑁听到素秋的话,皱了皱眉道:“皇后娘娘和本王早就少了往来,今日突然召见所为何事?” 素秋回道:“娘娘的事情岂会告诉奴婢,还望殿下和奴婢同去,娘娘说了,此事关系重大,殿下去了绝不会后悔。” 前段时间不久,李瑁刚刚摆了杨玉瑶一道,李瑁此事自然是不愿见杨玉瑶的,但杨玉瑶既然已经这么说了,李瑁倒是不得不去见见了,毕竟杨玉瑶要助李瑁成事或许不易,但若是一门心思要坏李瑁地事情,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前面带路。”李瑁对素秋吩咐了一声,跟着素秋走向了少阳院。 少阳院位于含元殿南,紧邻翰林院和门下省,本为皇长子少年时居所,玄宗朝因为皇长子李琮早已成年,而且太子已定,所以少阳院便成了年幼的英王李珺的居所,不过如今李珺年幼,故而暂时还跟着杨玉瑶住在紫兰殿中,待到大些之后再搬入少阳院。 少阳院虽然不比东宫,但毕竟在大明宫内,这也足见恩宠了。 李瑁跟着素秋进了少阳院,直接到了少阳院的内殿,而杨玉瑶正抱着小李珺在内殿中等候。 素秋引着李瑁入了内殿便径直离去了,只留下李瑁和抱着李珺的杨玉瑶在殿中。 “臣李瑁,拜见皇后娘娘。”李瑁虽贵为亲王,但在皇后杨玉瑶面前仍旧为臣,于是李瑁俯身拜道。 杨玉瑶见李瑁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禁笑道:“你我关系不同寻常,你又何必如此客气。” 自打杨玉瑶封后之后,李瑁便开始刻意与他疏远关系,李瑁听杨玉瑶这么说,忙道:“往事不堪回首,娘娘何必在旧事重提,徒惹心烦呢。” 杨玉瑶看着李瑁地模样,显然是一副故意疏远的样子,于是低头看着李珺笑道:“靖王和本宫往事不堪回首,难道连珺儿也不想认了吗?” 李瑁听到杨玉瑶这么说,心中猛地一颤,双眼死死地盯着杨玉瑶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玉瑶并未回答李瑁的话,而是直接将李珺送到了李瑁地手中,问道:“你看着珺儿,你不觉得他和你的眉目极像吗?” 如今的李珺已经两岁,眉目已经基本清楚,李瑁接过李珺,低头看了一眼,李珺的眉目模样确实和李瑁酷似,几乎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不过李瑁本就和年轻时的李隆基颇有几分神似,李珺又和李瑁长得相像,单凭这一点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杨玉瑶见李瑁看着李珺不说话,心中已经猜到了李瑁地想法,于是道:“你不必怀疑,珺儿是我的孩子,我是珺儿的阿娘,珺儿的阿爹是谁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杨玉瑶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瑁也不能在反驳什么,只是问道:“既然你如此肯定,为何到了今日才告诉我。” 杨玉瑶毫不掩饰地回道:“因为珺儿现在需要你,需要他的阿爹帮他登上皇位。” 杨玉瑶近来的日子并不好过,杨国忠和安禄山相斗叫杨玉瑶伤透了脑筋。她渐渐地对才能平庸的杨国忠失去了耐心,她想要找一个她自己真正满意的盟友,而这个人无疑便是李瑁。 不过李瑁似乎并不想买杨玉瑶的账,李瑁冷笑道:“皇位?珺儿不过是一个两岁小儿,他哪里知道什么叫皇位,说破了天,还不是你自己的意思?” 杨玉瑶道:“就是是又有何不可,只要你能扶珺儿上位,我便是大唐的皇太后,你便是大唐的摄政亲王,你我联手,这大唐还不是你我说了算吗?皇帝的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一天差过一天,也不知还有几年活头,若是你我再不联手出掉李亨,就来不及了。” 杨玉瑶的话固然有他的道理,但李瑁却和她不是一路人。 如今的大唐积重难返,沉疴已久,想要避免大唐走原来的老路,唯一能挽救大唐的只有雄主登位,军行天下,以雷霆手段扫除弊病,废节度,复军府,方能奏效,而这一切绝不是一个有实无名的摄政王所能做到的。 李瑁想要医治大唐区区一个摄政王根本不足够,他需要更高的权位和绝对的名义——大唐的皇帝。 无论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为了天策府一脉能够登顶朝堂,还是为了挽江山于即倒,李瑁都只有一个选择,跨过他身边的每一个对手,登上大唐的皇位。 李瑁想也不想地拒绝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皇后之言恕在下无法苟同,皇后若无其他要事,在下告退了。” 李瑁轻轻捏了捏李珺的脸颊,将他交到了杨玉玉瑶的手中,接着躬身离去了。 杨玉瑶看了李瑁毅然离去的背影,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恨恨道:“难道没有你本宫就不能成功了吗?李瑁你给本宫等着,本宫总有一天让你跪在本宫的脚下求饶!” 第五章 揽玉楼宴 同样的一句话,用不同的方式讲出来便会有不同的效果。 清末太平天国起义,曾国藩和起义军连战皆败,将奏折中的屡战屡败改做屡败屡战便转贬为褒,得到了朝廷的嘉奖。 清末朝廷内忧外患,正是将士用命,需要人为国效力的时候,曾国藩是湘军统帅,抵御起义军的主力,朝廷自然不会为难曾国藩,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如今的大唐亦是如此,李隆基志在边功,想要开创远超太宗的盛世,自然少不得边军将士在前线厮杀,高仙芝这样的将领自然也要善待。 而且高仙芝之败可谓大唐天宝以来少有的兵败,极好颜面的李隆基也不愿将此事公诸天下,坏了他这个皇帝的圣明。 于是在李隆基的纵容下,在天策府一系兵部尚书章仇兼琼的斡旋下,一封圣旨终于自门下省发出。 “门下:天宝九年,安西节度使、密云郡公高仙芝怛罗斯一战以少敌多,深入敌境七百余里,以三万安西军克大食军十万,力保安西不失,功勋卓著,特改高仙芝为右羽林大将军,入守长安,安西节度使由安西节度留后封常清继任。望诸君恪尽职守,勿负皇恩。” 圣旨发下,高仙芝怛罗斯“之捷”就此定论,但朝中各大要员无一不知,怛罗斯一战本就是孤军深入,兵败之后自然是落荒而逃,又何来捍卫国土一说? 其实此次所谓的大捷不过是一块遮羞布,遮的是天宝盛世下的兵败之耻。高仙芝由安西节度使调人右羽林大将军也只是明调暗贬,看似风光,实则唯唯诺诺的右羽林如何能与堪称西北诸侯的安西节度使相提并论。 不过此事终究还是平稳过去了,以高仙芝的才干,就算暂时雪藏两年,终究还是要大用的。 高仙芝为谢李瑁襄助之恩,特在揽玉楼设宴,酬请李瑁。 揽玉楼位于平康坊,乃是这个风流薮泽数一数二的青楼,楼中姑娘个个姿色非凡,精擅琴棋书画,多为长安城高官权贵消遣之所,寻常百姓纵然钱财再多连这个大门都难进。 在揽玉楼的二楼临街的雅间,便是高仙芝宴请李瑁的地方。 “此次末将能够脱险多赖殿下指点和相助,末将谨以薄酒谢殿下大恩。”高仙芝举起酒杯对李瑁拜道。 李瑁也端起身前的酒杯,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笑道:“仙芝客气了,本王深知仙芝之才,向来欣赏,岂会坐壁旁观。不过本王听闻此次圣旨下前不只本王一人为仙芝说了话,你可知道?” 高仙芝点了点头道:“皇后娘娘确实为末将求过情,而且娘娘还邀末将改日宴饮。” 如今掌管禁军龙武卫的陈玄礼虽然效忠于李隆基,但和太子走的要更加近一些,杨玉瑶数次想要拉拢都未能成功。 说起来杨家虽然在朝中势大,但在禁军中并没有自己的根基,杨玉瑶虽然不满陈玄礼,但陈玄礼毕竟有过救驾之功,又对李隆基忠心耿耿,杨玉瑶要不敢贸然对付他,所以杨玉瑶只能另辟蹊径,此次杨玉瑶拉拢高仙芝为的便是高仙芝手中的右羽林卫。 “皇后宴请仙芝的用意很明显,不知你自己是如何考虑的?”李瑁盯着高仙芝的眼睛问道。 高仙芝不假思索地回道:“皇后不过是一介妇人,英王尚是孺子,如何能成大事,末将愿为天策府家臣,为殿下鞍前马后” 高仙芝虽然贪财,但他不是傻子,相反他是一个聪明人,如今的杨家看似声势极大,权倾朝野,但声名已坏,而且没有一个真正能挑起大梁的人物,如何能够以身家性命相托,真正能够成事的只有太子李亨和靖王李瑁罢了。 不过李亨和世家多有关联,而且又有王忠嗣和皇甫惟明在前,高仙芝自然不敢和太子走的太近,于是出身军旅的李瑁变成了唯一合适的人选。 高仙芝的答案正中李瑁下怀,李瑁看了眼高仙芝,许诺道:“仙芝乃是军中宿将,本就是为沙场而生,岂能久居长安。本王向你保证,将来若本王成事,安西的位置还是你的。” 长安虽好,富贵烟云,但这久居人下的日子又如何必地上在便将杀敌,举手投足间兵甲如云,前赴后继来的痛快? 李瑁也是军旅出身,他在长安的几年便深受其扰,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种感受。 有了李瑁这句话,高仙芝的心顿时定了下来,他对李瑁道:“长安这潭水浑地很,门下以后该当如何,还望殿下明示。” 李瑁道:“你虽为右羽林大将军,位列禁军,但大明宫中尚有陈玄礼的左右龙武卫镇守,陈玄礼是昔年跟着父皇一路走过来的老人,父皇信之不疑,未免引起父皇不悦,你平日里只需低调行事,打理好与部下的关系便可,本王有需时自会传到你处。至于皇后那边,你照常应付着,不要把脸撕破便可。” 像禁军这样的棋子,只能在关键时候发挥关键的作用,若是平日里跳地太欢必会引起李隆基的不满,反倒得不偿失。 高仙芝点了点头道:“殿下之言极是,门下谨遵殿下之意,此次门下宴请殿下除了感谢殿下之外,还想引荐一人于殿下认识,不知殿下可愿否。” 李瑁笑道:“自无不可。” 高仙芝拍了拍手对门外道:“进来吧。” 高仙芝话音方落,屋外走进了一个身材雄壮的男子,高仙芝指着这个男子对李瑁道:“殿下,此乃安西李嗣业。” “李嗣业!” 李瑁听到这个名字,精神猛地一震,激动道:“可是陌刀将李嗣业?” 李嗣业不知李瑁竟也知道他的名字,忙回道:“末将正是陌刀军兵马使李嗣业,不意殿下竟也知道拙名。” 李瑁笑道:“战必登先,所向披靡的神通大将本王岂能不知。” 神通大将是西域诸国给他起的别号,李嗣业见李瑁竟叫了出来,忙谦虚道:“殿下谬赞了。” 李嗣业勇烈善战之名遍传西域,和剑南的马璘倒是相得益彰,李瑁端起酒杯对李嗣业道:“本王生平最喜结交英雄豪杰,本王麾下的镇南大都护马璘也对嗣业赞誉有加,来,咱们饮个痛快。” 第六章 卢婠婠 李嗣业,唐中名臣,熊罴之将,身高七尺,神力超群,生性刚烈,擅使一把陌刀,因战必登先,所向披靡,故而被异族人称为神通大将,是大唐四大精锐边军之一陌刀军的兵马使。 李嗣业此人和马璘极似,都是军中难得的骁将,悍不畏死的人物,只是马璘的机遇好些,遇到了识得他的伯乐李瑁,故而能早李嗣业一步,官拜镇南大都护,名扬天下。 李瑁本非好酒之人,但今日席间有高仙芝作陪,又结识了李嗣业这样的猛将,心情畅快之下难免喝多了些,酒席散后竟也隐隐觉得有些头昏。 揽玉楼乃是青楼,虽然多是文人雅士取乐的所在,但终究没有丢了自己的老本行,几间雅致的厢房还是不缺的。 高仙芝见李瑁喝得有些微醺,便着人给李瑁准备了厢房午歇,还安排了一个身家清白,品貌俱佳的清倌人服侍李瑁。 南霁云就在门外等候,李瑁也不虞自己的安全,而且喝了这么多,头确实昏地很,于是李瑁客随主便,便入了厢房歇息。 李瑁眼神迷离地躺到床上,直觉得有人给他盖上了衾被,于是自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李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李瑁只记得自己入睡时还是午后,当他双眼朦胧地睁开后屋内的光线已经暗了许多,估算着怕是将近傍晚了。 李瑁只觉得自己的头有些微痛,喉咙也干得很,于是便想起床寻些水喝,可就在他支撑着自己的身子想要坐起来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上竟还伏这一个赤身露体的女子。 那女子未着寸缕,眉目稚嫩,身子白腻地如玉璧一般,嘴角还挂着一丝浅笑,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 李瑁看着身上的少女,心头猛地一震,脑海中的第一反应便是仙人跳。 不过随即李瑁又冷静了下来,思索着这里发生的事情,今日明明是高仙芝宴请自己,而且这里是长安,谁敢在长安给他李瑁设套? 李瑁连忙坐起身子,将自己的外袍披在身上,紧接着她将少女摇醒,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 李瑁地动作很大,一下子也将身上的女子惊醒了。 李瑁原本以为这女子只是寻常的青楼女子,想要依附权贵逃出苦海才委身与他,可就在这个女子刚刚起身的时候,竟不见丝毫的慌张,反倒有条不紊地对李瑁拜道:“民女拜见寿王殿下。” 若是妓家出身,她们看到李瑁必然是诚惶诚恐的样子,不会如眼前这个女子这般淡然,看着女子的模样显然是见过世面的,而且她口中的自称竟是民女而非奴婢。 要知道,揽玉楼乃是青楼,楼中的女子都没入奴籍之人,她们和李瑁的身份有云泥之别,她们在李瑁地面前也只能口称奴婢,绝不会有其他的称谓。 可刚刚这个女子竟然自称民女,由此可见她绝不是揽玉楼的姑娘,而是外面的良家女子。 不过李瑁又看了看雪白的床单上的斑斑血迹,李瑁知道自己已经稀里糊涂拔了人家的头筹,李瑁不禁有些头疼。 “你是何人?”李瑁伤脑筋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问道。 这女子抬头痴痴地看了李瑁一眼,反问道:“殿下难道不记得十年前在东市见过的卢家女娃婠婠了吗?” “什么!你是卢秋韵的小妹,那个珠宝店中的卢家女娃?”李瑁听到这女子的话一下子惊住了。 原来这个女子的来头竟然这般不寻常,她竟是当年那个跟在卢氏嫡女卢秋韵身后的小女娃。 卢秋韵是卢氏嫡女,卢婠婠是她的亲妹,那眼前的这个卢婠婠自然也是卢氏嫡女。原来他不止是拔了头筹,而且拔了范阳卢氏嫡女的头筹,这样一来可就不止是头疼的问题了。 李瑁低头看着这张似曾相识,如娇花一般稚嫩的脸庞,后背不禁冒起了冷汗。 范阳卢氏乃天下世家翘楚,七宗五姓之一,卢氏嫡女何其尊贵,在许多门第的眼中,卢家女甚至要高于公主,多少皇亲贵族想娶而不可得,颗今日卢婠婠竟然在这样的场合悄悄委身与李瑁,怎么想其中都有极大的猫腻,李瑁不担心不可能的。 不过比起李瑁地担心,李瑁更奇怪的是自己为何会如此失态,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虽然喝地多了一些,但他并非无量之人,他喝完之后也只是微微有些头昏罢了,绝不至于失去了理智,连同别人***好都不知道。 李瑁警惕地环顾了四周,想要看看究竟有无什么可疑的东西,果然,李瑁在梳妆台的桌案上看到了一堆已经燃尽的香灰,这堆香灰和寻常的香不同燃尽后剩下的并非灰白色的香灰,而是显眼的赤红色。 “这是何物?”李瑁指着香灰对卢婠婠问道。 卢婠婠看着李瑁手指的方向,脸上先是微微一红,紧接着回道:“此乃为殿下安神之物。” 卢婠婠说的虽然隐晦,但李瑁却猜了出来,这屋内焚的香绝不止安神这么简单,恐怕还有其他的作用,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失态了。 李瑁并不追究焚香之事,只是问道:“南霁云呢?他去了何处?” 卢婠婠回道:“南将军正在外面等候,他不知民女身份,所以民女才能进来。” 李瑁听了卢婠婠的话,也明白了过来。 南霁云虽然是他的亲卫统领,但他也绝不会干涉到李瑁的私事,相反地,在这种时候他还会因为自己身份的特殊性刻意地回避。 李瑁看着躺在自己身前的卢婠婠,叹道:“你是堂堂五姓女,这又是何必呢?你这样做究竟有何用意?难不成是要威胁本王不成。” 卢婠婠见李瑁这么说,连忙解释道:“殿下息怒,民女绝没有威胁殿下的意思,民女做这一切都是民女自己的意思罢了。” 李瑁不解道:“那你这是何意?” 卢婠婠忽然拿着被衾裹住了自己的身子,走到床边跪了下来,拜道:“范阳卢氏危在旦夕,还望殿下相救。” 第七章 范阳卢氏 范阳卢氏,起自东汉儒学大家卢植,盘踞范阳已近千载,是为河北第一高门,人称“望出范阳,北州冠族”。 范阳卢氏,宰相、帝师、大儒,范阳堂人才辈出,天下能与之比肩的也不过寥寥数家,就连大唐皇室都要对其礼让三分普天之下谁敢与他们为难? “范阳卢氏乃天下有数的世家门阀,谁能为难你们,又何须本王相救呢?”李瑁看着跪在地上的卢婠婠,不解地问道。 卢婠婠的眼角留下两行清泪,梨花带雨地看着李瑁道:“安禄山在范阳兴建雄武城,大肆练兵屯粮,反意已显。将来安禄山若反,势必祸及卢氏,还望殿下相救。” 如今的安禄山虽为范阳节度使,但范阳最大的门阀却是卢氏,卢氏在范阳经营千年,耳目遍及范阳,只要不是傻子、聋子,通过安禄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自然能够察觉出安禄山意图不轨。 练兵,屯粮,建雄武城,收八千胡人子弟为义子,无一不是在为造反做准备,但偏偏范阳镇的御史都被安禄山收买,李隆基也对这些视而不见,相信安禄山忠心耿耿,任由安禄山做大,李瑁对此虽然焦急,但也没有半点办法。 李瑁低头将卢婠婠扶起,摇头道:“卢家耳目聪慧,本王和安禄山不和,想必你们也早已知晓,只是父皇对安禄山深信不疑,本王远离河北,想要扳倒安禄山也是极难之事,恐怕你是所托非人吧。” 李瑁和安禄山不对付,私底下,明面上针锋相对早已不是秘密,只是他们多年较量,一直都没能把对方怎么样罢了。 李瑁的话卢婠婠自然也能听懂,不过她似乎并未因李瑁的话而感到失落,反倒继续道:“普天之下除了殿下,还有谁能叫安禄山万分忌惮,婠婠已经是殿下的人了,婠婠愿殿下身旁,侍奉殿下,还望殿下勿要嫌弃。” 如果说这天底下除了李隆基和杨玉瑶,还有谁能叫安禄山忌惮三分的话,那么这个人就只有李瑁了,不过李瑁看着卢婠婠楚楚可怜的模样,回味着卢婠婠的话,心里却又总觉得有些不对。 范阳卢氏乃天下数一数二的名门,在朝中为官者也有十数人,实力之前大唐屈指可数,他若是有求于李瑁,为何偏偏派了一个女子前来,而且还用这样拙劣的方法? 难道他们不会面对面,做下来和李瑁把问题摆出来谈吗?只要范阳卢氏愿意拿出足够的筹码,李瑁一定会很心动的。 李瑁虽然娶了樊川韦家的女郎,但来自世家的支持相比还是单薄上许多,若是能联合卢氏,想必李瑁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李瑁这么思考着,便越发觉得卢婠婠的话漏洞百出,范阳卢氏再危机,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李瑁忽然低头仔细地注视着卢婠婠,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的心思看穿。 “今日之事不是范阳卢氏的意思,是吗?”李瑁盯着卢婠婠,问道。 卢婠婠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便迅速地掩盖了过去,对李瑁问道:“婠婠不知殿下所言何意?” 卢婠婠的慌张虽然掩饰地很好,但还是被李瑁看在了眼里,李瑁嘴角轻轻一挑,接着问道:“你是自己偷偷出来的,范阳卢氏千年世家,最终门誉,若非你自己偷偷跑出来,他们绝不会允许你出现在青楼。” 李瑁的话一下子戳穿了卢婠婠的小心思,不过卢婠婠却丝毫没有觉得慌张,反倒从袖中取了一方丝帕,慢慢地擦干了自己眼角的泪渍,竟轻轻地笑了出来。 “殿下神目如电,婠婠竟丝毫瞒不过。”脸颊泪痕犹在,卢婠婠看着李瑁露出了娇花般的笑容。 她哭时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她笑时却又满城花开,灿若星辰,这个女人似乎天生就有独特的魔力,能随意地转换自己并操控男人的情绪。 若是她面前的是寻常男子,而非见惯了美人的李瑁,恐怕早就落入圈套,难以自拔了吧。 李瑁看着婷婷立于身前的卢婠婠,仿佛看着一只美丽却又狡猾的小狐狸。 李瑁心中带着一丝警惕,问道:“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本王你的原因和目的了吗?” 卢婠婠点了点头道:“安禄山为了巩固河北势力,有意联合卢氏,她已经不止一次地向卢氏求亲,希望卢氏能将一名嫡女嫁与其六子安庆则。” 李瑁听着卢婠婠的话,隐约猜到了一些,于是问道:“安禄山心怀不轨,她想要整合河北的势力,联合范阳卢氏自然就是首选,这不奇怪。只是为了单单是你跑了出来,难不成安禄山看上的人选是你吗?” 卢婠婠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叹了口气回道:“殿下猜的不错,安禄山挑中的正是我。一开始阿爹也看不上安禄山这等胡人,只是后来安禄山以权势相逼,阿爹无奈之下才送的口。” 范阳卢氏这等传承千年的世家一向最重血脉和门第,自然看不上安禄山这个一朝得势的突厥人,更遑论将卢氏嫡女下嫁了。 但安禄山毕竟是范阳节度使,论声望自然比不得卢氏,但比起手段,却比卢氏多的多,武周年间酷吏来俊臣都能逼娶太原王氏嫡女,更何况是安禄山这样的朝中大员。 和家族的利益存续相比,牺牲一个女儿自然也在容忍的范围之内。 可以想象将来若是卢婠婠嫁去了安府,必然会成为卢氏的耻辱,成为卢家不愿承认的女儿,这也难怪卢婠婠不愿嫁给安庆则了。 李瑁问道:“卢氏选择了忍让,而你却不愿嫁给安庆则,所以你便逃了出来?” 卢婠婠回道:“安庆则是整个范阳皆知的暴戾之人,他的两个小妾都是被他活活打死的,我若嫁给她等于是羊入虎口,逃婚是我唯一的活路。” 李瑁听着卢婠婠的话,想着她今日的所作所为,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 难怪她会逃到自己这边,原来她是为了逃婚。 卢婠婠逃婚,虽然一时逃了出来,但又担心卢氏和安禄山追究,于是便逃到了他这里,稀里糊涂地把身子给了他,让他李瑁去和安禄山对抗,而不是卢婠婠或者是卢氏。 不得不说,卢婠婠当真是走了一步好棋。 第八章 回府 卢婠婠是安禄山相中的儿媳,卢婠婠若是单纯地逃婚,那便等于是打了安禄山的脸,必然会引起安禄山的不满和他的报复,但若是卢婠婠逃婚后跟了李瑁,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那就是李瑁虎口夺食,抢人所好,这无疑是在扇安禄山的巴掌。 大唐权贵甚多,但敢而且愿意公然扇安禄山巴掌,叫安禄山难看的却只有李瑁,李瑁本就和安禄山不合,他根本就不介意把安禄山得罪地更狠一些,所以李瑁无疑是卢婠婠最好的选择。 今日之事本就是卢婠婠祸水东引的一个圈套,这个圈套李瑁钻了进去,而安禄山也不得不钻进去,反倒是原本陷在泥潭中的卢氏安然走了出来,躲在了李瑁的身后。 李瑁甚至在想,如果此事真的从头到尾都是卢婠婠一人的意思,那她真的是将一切算到了极致,李瑁甚至从她的身上看到了李泌的影子,只不过两人的格局不同,李泌算的是天下,而卢婠婠算的是人心。 “你倒是聪明地紧,你不愿嫁入安府,卢氏为了名誉也不愿和安禄山联姻,所以便让本王来做这个坏人,让安禄山把罪名怪在本王的头上,是也不是?”李瑁低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卢婠婠,问道。 若是寻常女子,哪怕是出自世家,在李瑁面前依然会觉得忐忑,但卢婠婠却丝毫不会。 卢婠婠一双如星光般闪耀的双眸看着李瑁,好奇地问道:“殿下也会害怕安禄山吗?” 李瑁看这个卢婠婠拙劣的激将法,笑道:“你不必激本王,本王和安禄山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你激与不激都是一样的。” 没有激得李瑁动怒,卢婠婠倒是没有丝毫的气馁,反倒拉着李瑁的手臂,问道:“可是殿下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对吗?” 李瑁笑道:“何以见得?” 卢婠婠道:“阿爹虽然不屑安禄山之流,但卢安联姻的确会大大稳固安禄山在河北的势力,这应该不是殿下希望看到的吧。” 卢婠婠一边说着,李瑁一边看着卢婠婠,眼中竟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丝欣赏与惊讶的意味,范阳卢氏起自大儒卢植,向来以儒家正宗自居,以儒学传世,没想到竟会养出这样女儿。 不过卢婠婠却天生就好像是闲不住的女人,她看着李瑁地眼神,脸上竟浮现出一丝难掩的自得,她似乎很喜欢和李瑁这种人打交道。 而且卢婠婠说的一点不错,卢安联姻于李瑁,于大唐不利,阻止安禄山,自然也是李瑁希望做到的。 “收拾一下,本王送你回府。”李瑁摸了摸卢婠婠的头顶,简单地说道。 李瑁的话虽然说得不多,但卢婠婠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李瑁地亲王仪仗在大街上何等瞩目自不必说,只要李瑁大张旗鼓地送了卢婠婠回府,安禄山只要不是聋子就必然会得到消息,整个长安的权贵也会得到消息。 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卢婠婠愿意嫁,安禄山为了自己的颜面也绝不会允许安庆则娶了。 这也是李瑁反将卢婠婠的一军,卢婠婠和卢氏既然想要利用李瑁,那李瑁就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全长安,天策府将和和范阳卢氏联姻,李瑁已经得到了卢氏这个千年门阀的支持。 卢婠婠知道李瑁的意思,但是卢婠婠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此时她若拒绝李瑁的要求,那她之前的努力全部化空,而且除了安禄山之外还会再得罪李瑁,这样的后果就算是卢氏也承担不起。 “婠婠谢殿下垂怜。”卢婠婠屈膝行了个礼,算是应了下来。 冬天日头短,不知不觉地,屋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呼...” 李瑁刚跨出揽玉楼的大门,一阵寒风迎面吹来,李瑁打了一个寒颤,不自觉地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卢婠婠看着李瑁地样子,打笑道:“殿下金枝玉叶,身系千万人的身家富贵,可要保重身体呀。” 李瑁常年习武射箭,他的身体如何王府上下皆知,李瑁笑着回道:“本王南征北战多年,漠北高原也去了不少,这点风寒还奈何不得我。” 说完,李瑁便拉着卢婠婠的手,一同登上了马车。 卢婠婠在李瑁地搀扶下上了马车,她站在高高的车厢旁,看着庄严威武的亲王倚仗,心里竟有些突然而来的悸动。 卢婠婠固然是清贵的世家嫡女,但这种前簇后拥,仆从如云的感觉却之后李瑁这等皇子亲王方能感受到,因为这种阵仗不是简单地有权有势就能够拥有的。 就在这个时候,她也渐渐明白为何那些后宫嫔妃宁愿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也要留在皇宫中的原因,而她自己已经渐渐爱上了这种感觉。 而她若真的想要拥有这一切,她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眼前这个男人,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紧紧吸引住他。 卢婠婠环顾了四周,忽然看到一个六旬上下的卖炭老翁正顶着寒风,吃力地拖着一筐木碳在街上叫卖。 卢婠婠心里灵光一闪,于是似是自言自语地叹道:“唉不想我大唐太平盛世,竟也有这般可怜人,如此高龄,竟还要在寒冬卖炭为生。” 李瑁听到了卢婠婠的话,抬头看了看那个卖炭的老翁,心中一恸,脱口而出感叹道:“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接着,李瑁又对南霁云吩咐道:“南八,你命人买了这老翁的全部木炭,价格适当高些。” “诺。”南霁云应了一声,命人过去了。 卢婠婠对李瑁道:“殿下果然心善,爱民如子。” 李瑁摆手谦虚道:“何谈爱民如子,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卢婠婠也不奉承李瑁,只是看着正在卖炭的老翁问道:“殿下有意护民,只是殿下可曾想过,以殿下眼下的处境,又能护的了多少?” 卢婠婠的话音一落,李瑁的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问道:“你这是何意?” 卢婠婠回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换言之,如果没有那份权位,就算想去操那份心都操不得,殿下有意救万民于水火,眼下怕是不能够吧。婠婠不才,虽为女子,却也愿为殿下分忧,常伴殿下左右。” 卢婠婠的话说的很直白,她告诉了李瑁她和其他女人都不相同的地方,也让李瑁一下子有些心动。 卢婠婠是五姓女,若是真的能够通过她来联合世家,倒是一个极佳的选择。 第九章 春猎 天宝十年三月,春,李瑁进京已满三月,春猎终于如约而至,而春猎的地点便是上林苑。。 上林苑,原为秦汉时宫殿,而后屡经战乱被废弃,便成了唐朝皇室打猎的御场。 春猎的意义除了皇帝取乐,更多的还是为了煊赫武力,威慑四夷,其价值与军演无异,所以长安城中的权贵,三省、五监、六部、十寺、各镇节度使,还有在京的王侯国公,除了身体不便的几乎尽数伴驾而出。 上林苑外三万禁军披甲执锐,于上林苑外安营结阵,严格把控着来往的一应人等,如果没有特授的令牌,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李瑁身着明光铠,带着南霁云还有数十名王府亲卫也出现在了上林苑的辕门外,李瑁刚到门外便看到了一个极为熟悉,又极为显眼的身影。 那个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李瑁想不注意到都不行的安禄山。 之所以李瑁想不注意到安禄山都不行,原因有二:其一,安禄山肥胖,而且近年来安禄山养尊处优,比之前些年又胖了许多,如一座小山般压在马背上;其二,安禄山为了哗众取宠,讨得李隆基开心,竟穿了一件着了大红色的明光铠,红艳艳的一片,衬着安禄山暗色的皮肤,仿佛唱戏一般可笑。 李瑁不屑看了前方的安禄山一眼,对同行的南霁云打笑道:“南八,自打浪穹诏一战后,你半年未经战阵,箭法应该还能拿出手吧。” 李瑁的话音刚落,南霁云还未来得及回答,倒是李瑁身后的王府亲卫都纷纷笑了起来。 南霁云射术之高,剑南、南诏上下近二十万大军,无处其右者,剑南神箭又岂是徒有虚名?若是连南霁云的箭法都拿不出手,普天之下还有谁敢号称善射。 李瑁一向待下属亲善,也没有亲王的架子,所以听到李瑁这么说,亲卫们都不禁笑了出来。 南霁云自信地对李瑁笑道:“殿下放心,门下一定竭尽全力,助殿下打猎,拔得头筹。” 李瑁听着南霁云的话,摇了摇头道:“本王并非此意,本王可不是要你射鹿。” 今日乃是春猎,谁若是得了首名必可在李隆基的面前露脸,而且还可以得到李隆基的奖赏,所以众人都是铆足了劲,想要得了那头名,可是李瑁竟然不是这个意思。 “那殿下的意思是?”南霁云不解地问道。 李瑁指着前面扮相滑稽的安禄山,对南霁云小声道:“本王要你射的是这只赤猪。” 南霁云听了李瑁的话,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便知道了李瑁的意思。 安禄山有反心,李瑁数次进谏均无成效,想要通过李隆基的手杀安禄山已不可能,现在想要除掉安禄山,只有通过这些手段了。 在稍后的射猎中,南霁云躲在暗处以冷箭射杀安禄山,到时候谁都不知道这支冷箭是谁放的,若是安禄山被射杀了,那自然万事大吉,杀人灭口,可若是被安禄山察觉了,叫他侥幸逃了一命,那也最多是一个误射。 南霁云听了李瑁的话,神色一凛,沉声回道:“门下领命。” 李瑁乃是亲王,又是李隆基最为宠爱的几个皇子之一,李瑁这张脸,十万禁军中不认识的还真没有几个。 李瑁方一走到辕门口,也不必他亮出令牌和身份,守门的禁军就纷纷让开了一条路,给李瑁放行。 “末将安禄山拜见靖王殿下。”李瑁方一露面,安禄山便看到了他,安禄山对着李瑁拱手拜道。 李瑁笑着回道:“本王道是谁穿的这般喜庆,原来竟是西平郡王。” 安禄山看了眼李瑁,注意到了李瑁身旁的南霁云,笑道:“沁阳伯神射,有沁阳伯在此,我等算是夺魁无望了。” 天宝八年,李林甫作乱,南霁云一箭射杀阿布思,力挽狂澜的事迹至今人在禁军中流传,安禄山也是当事人之一,自然知道南霁云的威名。 “安大帅客气了,在下射术低微,在殿下的麾下不过中人之资罢了。”南霁云拱了拱手谦虚道。 能否夺魁,对于李瑁和安禄山这等人已经是无挂紧要了,最多也就是锦上添花罢了,其实真正叫安禄山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安禄山试探着对李瑁道:“安某听闻殿下近日与卢氏交好,来往密切,可是有好事将近。” 李瑁耳目聪颖,在河北探子众多,若是刚出事的时候李瑁不知也就罢了,可如今已经过了月余,以李瑁的手段不可能不知道安禄山曾向卢氏求亲之事。 安禄山此来多半也是想要个说法,毕竟同朝为臣,李瑁虽是后来居上,但是这种做法未免太叫安禄山难看了。 李瑁截胡安禄山之事如今朝堂已经大多知晓,众人看着安禄山的眼神都带些其他的色彩,虽说安禄山卖乖弄丑惯了,但那也仅仅是在李隆基和杨玉瑶面前,还轮不到他人来嘲笑他。 不过李瑁又何曾将安禄山看在眼中,他自打见到安禄山第一眼起,就没打算与他和平共处。 李瑁一副不知道安禄山提过亲的样子,对安禄山笑道:“卢氏女郎早在十年前就与本王有过缘分,此次联姻也在情理之中,本王与卢氏正在商定婚期,待本王的好事定了,一定邀请安帅前来观礼。” 李瑁和卢婠婠相识与十年的确是真的,但听在安禄山的耳中就有些故意羞辱他的意思了,十年前卢婠婠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女娃,能懂什么?难不成李瑁真拿他安禄山当傻子耍了吗? 而且李瑁竟然放言邀请安禄山前往观礼,安禄山若是真的去了,那他可就真的沦为天下人的笑柄了。 安禄山面露笑容,但眼神却阴冷地盯了李瑁一眼,回道:“殿下美意安某铭记于心,不过安某军务繁忙,恐怕是去不了了,此事来日若有机会,安某再好生向殿下‘赔罪’。” “哈哈,好说,好说,本王等着。” 李瑁拿余光瞥了眼安禄山,放肆一笑,策马当先过了辕门。 虱子多了不怕痒,李瑁和安禄山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又岂会在乎多些纠葛。 第十章 逐鹿 “咚、咚、咚...” 清晨,万物初醒,营门外三通鼓响,声彻方圆十里,惊地走兽奔逃,千鸟扑飞,原本安静的上林苑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在自己休息的营帐中,李瑁调了调弓弦的力度,挽弓试了一番,觉得正趁手,便悬弓、挂剑、扬鞭、策马而出了。 等到李瑁率人赶到时,上林苑的正门外已经云集了数百名官员,既有京官,也有被从地方征召而来的地方官。 众人三五成群地站在一团,又闲聊等候了半个时辰,终于李隆基的銮驾和杨玉瑶的凤驾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臣等参见陛下,参加娘娘,愿陛下与娘娘万寿金安。”待到李隆基和杨玉瑶来到众人的身前,众人分列齐齐拜道。 李隆基看着下面密集的人群,竟有一种天下尽在掌握的感觉,笑着抬了抬手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众人谢恩,直起了身子。 “朕自唐隆元年被先皇立为太子,先天二年改元开元,朕受禅为帝,尔来三十有八年矣。朕自继位以来,夙兴夜寐,勤于政务,未敢有半日懈怠,乃有今日万邦来朝,国泰民安之盛世。如今盛世虽成,然朕取前朝兴亡之教训,兴武备,置边镇,拓土万里,吾儿李瑁、爱将安禄山、哥舒翰等皆为国之柱石。今日朕开春猎,便是为尔等勿忘朕托,尽心竭力,拓土安民。” 李隆基一段慷慨激昂的讲说,一场原本包含政治意义的春猎顿时变作了激励边将的盛典,无论真的这么认为的,还是装的这么认为的,全都振奋激昂地高呼了起来:“大唐万胜,陛下万胜!” 李隆基对收到的效果极为满意,他一瞬间仿佛又年轻了三十岁,他站起身子,指着上林苑的方向喝道:“今日围猎,拔头筹者赏银万贯,绢千匹,官升三级!” “咚咚咚...” 紧接着是一阵如急雨般的鼓点声,众人一齐策马冲入了上林苑。 如今的大唐早已不是那个立国之初的大唐,唐初,高祖、太宗俱是马上得的江山,所以无论文武,哪怕是房玄龄、杜如晦这样的谋臣都有一手不错的骑术和射术,而如今,关中安稳已久,朝官又大多是些膏腴子弟,能真正策马之人已经少之又少,至于杨国忠之流也不过骑马做做样子罢了,又哪会真的进去围猎,美其名曰“伴驾”,便陪在了李隆基的身边。 李瑁身为亲王,又是武臣之首的天策上将,自然也不好表现地太过积极,也没有跟着人流一同入场,而是陪着李亨一同伴在李隆基的身旁。 倒是李隆基看着在一旁百无聊赖的李瑁,主动开口问道:“瑁儿在军旅多年,骑射俱佳,为何不入场一试?” 李瑁看着热闹的上林苑,似有意动,但随即又摇了摇头道:“儿臣身为皇子,与百僚争利恐怕不妥吧。” 李隆基听见李瑁的话笑道:“取乐而已,何来争利一说,你即刻带人入场与他们看看,我们李家也是马上夺得的天下。” 李瑁听了李隆基的话,脸上泛起一丝难掩的喜色,立刻回道:“儿臣领命。” 说完,带着南霁云和一众王府亲卫扬鞭而去。 每每在这个时候,李亨却只能看着李瑁在李隆基的面前逞威,李亨身子虚浮,不善骑射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他就算想和李瑁一较长短也是无能为力。 至于杨玉瑶就更是如此了,英王李珺还是个孩童,连走路都还不稳,何谈围猎。 不过他们却都不知道李瑁入场的目的,他可不是为了在李隆基的面前争光,他是冲着那头胖硕的“赤猪”去的。 “驾!” 李瑁执鞭一抽马臀,胯下的照夜玉狮子如疾风般呼啸而入,直奔上林苑。 上林苑纵横三百余里,横跨长安、咸阳、蓝田等地,占地极广,近千人的围猎队伍进场就如碎石入河,很快就找不见了踪迹。 李瑁此来的目的虽然是要射杀安禄山,但毕竟还要做些打猎的样子,而且时辰尚早,也不急于一时,于是李瑁也没有急着四下寻找安禄山的身影。 李瑁往常在南诏和剑南时也常率领背嵬军行围猎之事,所以手中的射术也丝毫不显生疏。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李瑁已经猎到了几头还算拿的出手的猎物。 “殿下神射,比之去岁又进精进不少。” 南霁云看着前方倒地的野猪身上插着李瑁独有的金雕翎箭,对李瑁赞道。 李瑁谦虚地摆了摆手,笑道:“普天之下谁不知道南八你是天策府第一神射,你这样夸赞本王,可是想要本王羞地遁到地里去?” 李瑁的气力不小,比起寻常禁军将士还要大上许多,但比起南霁云就相差甚远了。方才那一箭若是南霁云射出,恐怕早就穿透野猪的内腑,哪还能让它又跑了数百米才力竭而死? 南霁云道:“殿下是君,志在天下,所精不在此道,自然不可与我等武将相较,不过就殿下方才一箭而言,恐怕已直追昔年太宗皇帝了。” 太宗李世民喜射、善射,南霁云这么说自然算是极高的评价了,就在李瑁准备再谦虚一番的时候,一道暗棕色的身影却如风一般在李瑁的眼前划过。 “鹿,殿下,是鹿!” 李瑁麾下一个眼尖的亲卫看清了这道身影,激动地对李瑁叫道。 鹿在各朝各代都有着独特的意思,《史记·淮阴侯列传》有云:“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鹿和鼎一样,从来都是江山的象征,而且像这样一只健硕的成年鹿,李瑁若是能够将它射杀,必定是极好的彩头。 “南八随本王同逐!”李瑁拿起弓箭,猛地一夹马腹,对南霁云吩咐道。 鹿跑的极快,李瑁的坐骑也是天下难得的神骏,只有南霁云的坐骑勉强能够跟上了。 李瑁南霁云策马而出,闪电般跟在鹿的后面,将靖王府的亲卫远远甩在了身后。 “咻!” 李瑁看着花鹿的位置,张弓搭箭,一箭射了过去。 但无奈马背颠簸,花鹿又跑的极快,李瑁的箭一箭落空射在了旁边的树上。 就在李瑁看准方向,准备再射一箭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还有一支箭从另外一个方向射向了花鹿,而那个方向明显不是南霁云所在的位置。 李瑁定睛望去,那支箭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此次最主要的目标--安禄山。 第十一章 冷箭 此处已是上林苑的深处,林木茂密,而且这鹿的速度又极快,李瑁一箭射空,安禄山这一箭也并未奏效,射在了花鹿跑过的草地上。 “安将军也在逐射此鹿?”李瑁一边追着那只鹿,一边问道。 安禄山见发问的是李瑁,于是=也回道:“安某要的正是此鹿,莫非殿下也是一样。” 李瑁道:“本王这只花鹿是本王一路撵过来的,本王已经注意了许久,自然是志在必得。” 李瑁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弓箭,再一次搭箭朝着花鹿的方向射了出去。 鹿的兆头极好,虽然李瑁开了口,但安禄山也不会轻易放弃,他见李瑁出箭,于是也顾不得其他,自己也朝着花鹿的方向射了一箭。 “咻!咻!” 两道划破空气的锐响在耳边响起,两支利剑直奔花鹿而去,之前这只花鹿连续避开了两箭,但这一次它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因为他已经被两人赶到了河边,没有足够的空间给它躲闪了。 “嗷...” 一阵凄惨的鹿鸣声自花鹿的方向发出,李瑁面色一振,知道花鹿已然中箭,只是不知道是谁的箭射中的花鹿。 李瑁策马上前,靠近了中箭的花鹿,映入李瑁眼帘的首先就是他的金雕翎羽箭,金雕翎羽箭正射在花鹿臀部。 李瑁看着这支金箭,先是面色一喜,但待他靠近后,却又发现花鹿的小腿上还扎着一支黑雕翎羽箭,这支箭自然就是安禄山的了 一只猎物上插上了两个人的箭,这只猎物的归属便成了问题。 “殿下好箭法,安某佩服。”安禄山拱了拱手对李瑁笑道。 李瑁回道:“花鹿的身上也有安将军的一箭安将军箭法也是不俗。” 安禄山指着受伤的花鹿对李瑁问道:“殿下以为此鹿要如何分割?” 李瑁不知安禄山的意图,于是反问道:“安将军可以什么好的提议?” “你我将它斩杀平分,一人一半如何?”安禄山霍然拔出腰间的佩剑,便要斩向花鹿。 眼看着花鹿就要命丧黄泉,这时李瑁却突然抽出了腰间的承影剑,挡住了安禄山的剑势,别有深意地笑道:“有些东西只能属于一个人,一寸都不能分。” 鹿代表着什么,安禄山虽是胡人,但也不可能不清楚。 安禄山,指着这只鹿,问道:“殿下当真一寸都不让?” 李瑁点头回道:“一寸都不让。” 安禄山脸上露出一丝厉色,对李瑁道:“如此说来,我与殿下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李瑁不屑地瞥了安禄山一眼道:“本王乃皇子,天潢贵胄,你却是胡儿,只能为天家幸臣,自然不同道。” 李瑁这么一说,安禄山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这些年安禄山为了讨好李隆基,做了许多卖乖露丑之事,但他的心里又其实心甘情愿的,李瑁这么说无疑是在揭他的伤疤。 李瑁和安禄山之间的交流看似是关于这头花鹿的归属,实则却另有深意。 就在李瑁和安禄山正在争执的时候,在树林的暗处,却有一个人正躲在暗处盯着站在李瑁身旁的安禄山,这个人正是李瑁的亲卫统领南霁云。 李瑁之前早有交代,要在上林苑中取了安禄山的性命,而如今的位置来看,现在无异是放冷箭的绝佳时机。 安禄山的注意力都被李瑁吸引,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南霁云的位置,以南霁云的箭术,只要他的一箭射出,安禄山必死无疑,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救他的性命。 南霁云张开铁胎弓,从背后取出了一只寻常禁军制式的破甲箭,带着李瑁地嘱托屏气凝神,将大弓张成满月,冷冷地看着安禄山肥硕的身躯,仿佛是在宣判他的死刑。 尖锐的箭矢对着安禄山,南霁云几乎已经看到了安禄山血溅当场的模样,而他也即将为李瑁出去一个大患,可就在他准备松开握箭的手时,耳朵中却听到了一道弓弦震动的声音。 是的,南霁云善射,弓弦的声音他绝不会听错。 南霁云听到这个声音,心里先是一震,闪过一丝不安,紧接着,他看到一支利箭破开空气,直奔李瑁的面门而去,这支箭竟是想要取了李瑁的性命! 是杀安禄山还是救李瑁,电光火石之间南霁云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在南霁云的眼中安禄山算得了什么,如何能和李瑁相提并论,南霁云不做任何的权衡,便将弓箭的准头对准了射向李瑁的那支冷箭,松开了手指。 “叮!” 两支利箭在空中相撞,南霁云射出的箭打在了另外一支箭的箭头,将那支箭彻底打落到了地上,而南霁云的箭则继续前飞,深深地扎进了树里,不过刹那间,孰强孰弱,高下立盼。 原本正在与安禄山讲话的李瑁也被这阵响声惊地一愣,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冷箭,他瞬间便明白了过来,有人想要在暗处取他的性命,而救了他的那支见便是南霁云射出的。 就在他看到躺在地上的那支冷箭的时候,李瑁知道,原来想要浑水摸鱼的不知他一个人,就连他自己也是别人的猎物。 只是这个人万万没想到南霁云竟然就在自己的身后,否则今日必然在劫难逃。 “大胆狗贼竟敢行刺殿下,还不立刻授首!”南霁云凭借着自己的判断,朝着施放冷箭的方向重重喝道。 南霁云话音一落,南霁云所指的方向立刻想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草木声,显然是施放冷箭之人问声准备逃跑了。 放箭者只要一动便中了南霁云的计,南霁云听声辩位,发现了放箭者的位置所在,南霁云朝着那个方向便是一箭。 “啊!” 一声惨叫在林中响起,南霁云的箭显然是射中了放箭者的身体,那人连伤口都来不及处理便逃开了。 方才放箭者的一声惨叫也吸引来了周边正在打猎的人,众人闻声也都纷纷赶了过来。 “方才放箭之人安将军认识吗?”李瑁盯着安禄山,不悦地问道。 放箭之人和安禄山同时出现,自然就是安禄山安排的了,但这种罪名安禄山岂敢承认,他连忙摇头道:“末将自然不识。” 此处没有证据,李瑁也奈何不得安禄山,而且马上众人就要赶过来了,李瑁想杀安禄山已是不能。 李瑁指了指地上受伤的花鹿,对南霁云吩咐道:“南八,我们走!” “诺!” 南霁云得令,弯腰扛起花鹿便跟着李瑁离开了。 感谢书友云海书游诗同舟和颜蛰的打赏,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十二章 赐婚 到了申时,太阳已经不似正午那般毒辣,渐渐低落了下来。 在昏黄色阳光的笼罩下,李瑁走在最先,带着数十名手抬肩扛的王府亲卫满载而归。 李瑁刚到辕门外,便看到了一身赤甲,身形宽大的安禄山,李瑁瞥了一眼安禄山的身后,只见安禄山的身后也整齐地堆着一堆猎物,看来也是收获颇丰。 “安将军射术果然了得,身后这一堆应该都是安将军的手笔了吧,本王在此还要承安将军想让之情。”李瑁指着安禄山身后的猎物,笑道。 安禄山道:“安某虽未能将那只花鹿收入囊中,但却意外猎得了这头豹子,也算是勉强能看吧。” 安禄山试图通过这头豹子来吸引李瑁地不注意力,不过李瑁地心思却根本不在这头豹子的身上,李瑁的一双眼睛正机敏地扫视着安禄山身旁的家将,忽然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咦?这不是昔年和本王同在华阴县退敌的史思明史将军吗?”原来李瑁看到的那张熟悉的脸竟是史思明,李瑁指着史思明问道。 史思明听到李瑁这么一讲,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他和李瑁只有过一面之缘,而且还是在战场上的匆匆一瞥。 原本在史思明看来,堂堂靖王李瑁是何等的大人物,见过的人又不知多少,像他这样的小角色又怎么会记在心里。 可是史思明却不知道,他的名字是早就在李瑁地心里挂了号的,自打李瑁见过他第一面起,李瑁便牢牢地记住了他,记住了这个将来会在安史之乱中搅动天下风云的第二号人物。 “末将拜见殿下。”李瑁既然已经点了他的名,那他自然就不能在安然地躲在安禄山的身后了,史思明翻身下马,走到李瑁地马前拜道。 李瑁低头看着拜在马前的史思明,只见他面色发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显然是衣服身体不适的样子,只是他行伍出身,身体又怎么会如此孱弱,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失血过多,身子虚弱。 如此说来,那个放冷箭暗算李瑁,又被南霁云射伤的刺客就是他了。 史思明的反常也落在了南霁云的眼中,南霁云直了直身子,看着李瑁,便想要开口提醒。 李瑁看出了南霁云的意思,微微摇了摇头,制止了他。 史思明是将领,他的身上有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史思明可以有一百种理由为这个伤口编造借口,当面挑开没有任何意义。 李瑁翻身下马,将史思明慢慢地扶了起来,笑道:“史将军为我大唐牧守北疆居功甚大,快快请起。” “谢殿下。”史思明起身谢道。 李瑁上下仔细打量了史思明一番,看得史思明头皮都有些发麻。 李瑁看了片刻,竟突然伸手重重地拍了拍史思明的肩膀,勉励道:“父皇对河北极为重视,望你等再建新功,勿负父皇所托。” “嘶...” 好巧不巧,李瑁的手正好拍在了史思明肩膀的伤口上,史思明吃痛,一下子哼了出来。 “史将军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李瑁看着史思明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故作不知地问道。 史思明见李瑁发问,生怕李瑁深究,于是连忙解释道:“末将只是身体有些不适,并无大碍。” 李瑁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史将军报国之际还需护养身体。” 说完,李瑁便带着靖王府的众人扬长而去,只留下史思明在原地,龇着牙,捂着自己受伤的手臂,擦拭着顺着手臂淌下来的鲜血。 此时,史思明看着李瑁离去的背影,心中始终没有弄明白,像靖王李瑁这种身处云端的大人物,为何会偏偏对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兵马使上心。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随着一声鸣锣之声响起,今日的春猎便正式宣告终结。 众人扛着猎物一路行至上林苑外的离宫,此时,李隆基已经在离宫中命人设宴,犒飨群臣。 众人先按官序落座,过了片刻,李隆基和杨玉瑶也出现在了宴厅中,李瑁放一进宴厅便对高力士问道:“大将军,今日春猎,谁是百官中的三甲,谁又是头名啊?” 高力士奉上早已统计好的册页,递到了李隆基的手中,如实回道:“启禀陛下,今日三甲分别为靖王、安禄山将军,还有哥舒翰将军,头名是哥舒翰将军。” 李隆基听到高力士的话,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大笑道:“我儿英武,不愧是我李家麟儿,哥舒翰和安禄山亦是不俗。” 李瑁等人得了李隆基的夸赞,连忙起身拜道:“谢陛下夸赞,臣等愧受。” 李隆基压了压手示意三人坐下,他看了眼哥舒翰道:“朕有言在先,凡得头名者必有重赏。近年来哥舒爱卿为大唐拓土千里,居功甚伟,朕早该嘉奖,按理说,朕本该升你入朝为官,但陇西战局又离不开爱卿,故而朕决定将一个喜讯提前告知爱卿,以作为爱卿的奖赏,不知爱卿可有异议?” 哥舒翰连忙道:“陛下对臣信任有加,臣只求能报君恩,岂会有半点异议。” 李隆基朝着高力士摆了摆手,高力士得令,立刻站到了众人的前方,朗声道:“门下: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忠君爱国,攘边立功收石堡,击吐蕃,拓土千里,可谓诸将表率,特加封哥舒翰西平郡王,食邑六百户,开府仪同三司,望诸君引以为范,恪立新功,朕必不吝茅土之封。” 高力士的声音入耳,大厅中顿时一片寂静,不过短短片刻,继东平郡王安禄山之后,大唐又一位异姓王诞生了。 哥舒翰心中一阵激荡,连忙阔步走到大厅的正中,伏地拜道:“臣哥舒翰谢陛下隆恩,陛下圣德末将万死难报。” 哥舒翰封王,有人淡然,有人羡慕,有人嫉妒,也有人不悦,而不悦的这个人便是安禄山。 在此之前,安禄山是大唐唯一的一个异姓王,名副其实的外将第一人,而自此之后,哥舒翰封王,哥舒翰便就又有了和他一较高下的资本和名望,这绝不是安禄山想要看到的。 就在安禄山还在为此事苦恼的时候,李隆基许是为了表示自己对安禄山的重视,身旁冷落了皇后娘娘的这个胖义子,他又开口道:“靖王和安将军也在春猎中取得了前三甲,朕自然不会厚此薄彼,传朕旨意,加封靖王此次李仪为淮南郡王,食邑八百户;赐婚安禄山长子安庆宗,许故岐王李范之女荣义郡主为其妻,择日完婚。” 第十三章 安禄山加官 荣义郡主亦是宗室女,算起来还是李隆基的侄女,李隆基和岐王生前关系一向极佳,他想拉拢安禄山,首先想到荣义郡主也是情理之中。 若只是为了防范安禄山,李隆基大可下旨让安禄山将家室迁至长安,完全不必行赐婚之举,但李隆基偏偏将荣义郡主下嫁,拉拢和示恩的意图就远远大过防范了。 安禄山不顾流言,轻骑犯险进京,这样的行为已经博得了李隆基极大的信任,甚至还在哥舒翰之上。 安庆宗本就不是得宠的儿子,让他进京迎娶郡主安禄山不会有任何的思想负担,就算是将来将他做了弃子,也在安禄山的接受范围之内。能够借此获得李隆基的信任,安禄山又何乐而不为呢? 安禄山上前,满脸喜色地拜谢道:“犬子能娶郡主真是安家祖坟冒青烟啦,臣安禄山代犬子谢陛下隆恩。为报陛下大恩,然臣尚有一事相请,还望陛下圣裁。” 李隆基看着安禄山受宠若惊的模样,心情大好,于是笑着问道:“你说说看,若是有道理,朕便允了你。” 安禄山拜道:“陛下对臣恩重,臣自觉难报君恩,臣愿为闲厩陇右群牧使,做陛下马奴,为陛下养马分忧。” 安禄山的话音一落,大厅中一下子静了下来,这安禄山当真有意思,嘴上说是为了报恩,但却请求为自己加官,哪有这样报恩的? 不过安禄山的脸上却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憨态模样,倒是有几分忠直的意思。 不过李瑁听了安禄山的请求,心里确实一阵紧张。闲厩陇右群牧使检校陇右诸牧监,监领陇右诸牧场,掌管陇右数十万战马,权力极大,若是叫安禄山得了闲厩陇右群牧使检一职,那大唐半数的战马就在他的麾下,届时还有谁能阻拦河北铁骑? “启禀陛下,臣以为不可,此前还从未有过节度使兼任群牧使一事,还望陛下三思。”李瑁正在思虑解决之策,杨国忠便当先站了出来。 杨国忠和安禄山一向不和,他自然不愿看到安禄山权势大涨。 这一次,太子李亨倒是难得地展现出了和杨国忠的一致,杨国忠话音刚落,李亨也起身出列道:“启禀父皇,一人同时身兼节度使和群牧使恐怕不利于边境安稳,还望父皇三思。” 安禄山知道自己兼任群牧使之事不易,但没想到竟会这般坎坷,不过刚刚提出来就遭到了宰相和太子的反对。 群牧使一职干系重大,关系到安禄山能否顺利起兵,安禄山自然不容有失,他抬头看着李隆基有些为难的表情,想到了一个办法。 “砰!砰!砰!” 安禄山突然跪倒在地,朝着李隆基的方向便是三个重重的响头。 安禄山用力极大,他的额头一下子就被磕破了皮,赤红色的鲜血顺着他的眼眶便流了下来。 “臣万死,臣有罪,臣是胡人,不懂朝堂的规矩,只想着为陛下分忧,没想到别的东西,臣不该请求兼任闲厩陇右群牧使之职,但臣真的没有不敬之意,还望陛下明察啊。”安禄山抬头看向李隆基,呼天抢地地求着饶,看似是被方才杨国忠和李亨的话给吓到了。 李瑁看着安禄山的样子,心中暗道不好,若是安禄山还是直言想兼任闲厩陇右群牧使,兴许会使李隆基不悦,从而拒绝安禄山,但安禄山并未继续争取,而是做出了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俨然一个在朝中毫无根基的可怜胡将,这样反倒会引起李隆基的同情。 果然,李隆基看着满脸血迹的安禄山,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安禄山是李隆基一手提拔上来的,堂堂三镇节度使,竟然也被杨国忠和李亨抨击地这般慌张,这样的忠心和胆量又怎么会造反呢?李隆基对杨国忠反倒有些不满了。 为了继续笼络安禄山,李隆基亲自起身走下台阶,将安禄山扶了起来,安抚道:“安将军赤胆忠心,朕岂会生疑,你也不必担忧。好,既然你有报国之心,那朕便加封你为闲厩陇右群牧使,替朕掌管好陇右马政。” 安禄山一招以退为进,非但为自己谋得了闲厩陇右群牧使的官职,还趁机摆了杨国忠一道,可谓一举两得。 杨国忠看着安禄山故意卖惨的样子,心中盛怒,恨不得将安禄山生吃活剥,但无奈李隆基已经下了旨意,杨国忠就算再不悦也不敢当庭质疑李隆基,只能认了下来。 这一场剑锋安禄山可谓大获全胜,既得了名,又得了利,就在安禄山自以为胜券在握,准备领旨谢恩的时候,李瑁却又突然站了出来。 “启禀父皇,儿臣有事启奏。”李瑁出列道。 安禄山听到突然传来的李瑁的声音,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安禄山不惧李亨,更不惧杨国忠,但他对李瑁却有着莫名的警惕。 安禄山自打出任平卢节度使后可谓顺风顺水,仅有的几次吃亏就都是在李瑁的手中,所以他总是本能地回避与李瑁打交道。 果然,李瑁刚一开口,安禄山的心就纠了起来。 “安将军乃国之栋梁,朝廷柱石,儿臣以为这样的人才在河北实在是太过浪费,儿臣举荐安将军为尚书左仆射,进京为父皇分忧。” 李瑁的话入耳,安禄山的身子顿时凉了半截。 如果说李亨和杨国忠是为了安禄山为自己锦上添花的话,那李瑁的话就是在刨安禄山的根了。 安禄山不比李瑁的亲王身份,李瑁可以遥领剑南节度使,另安排心腹掌管剑南之事,安禄山只要进京,那他就势必要交出三镇节度使一职,将来这三镇无论是交给谁,都和安禄山无关了。没了河北三镇,安禄山便是无根的浮萍,到了长安还不是任人拿捏? 安禄山看着李隆基有些意动的样子,当即大急,连忙思虑解决之策。 不过李瑁的话不止是震到了安禄山,同时也震到了杨国忠,杨国忠的心里同样万分紧张。 如今的长安正是他一家独大,可若是极得李隆基信任的安禄山入主了尚书省,那他右相的地位还能稳固吗? 杨国忠绝不容许安禄山进京威胁自己的地位,于是杨国忠忙出列道:“启禀陛下,安禄山乃是胡人,又是武将出身,连论语尚不能熟读,岂能入京为相,臣以为靖王之言不妥。” 安禄山听了杨国忠的话,长长地松了口气,自己也开口道:“陛下,臣是粗人,为陛下上阵杀敌尚可,可臣实在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处理文书之事实在不识臣的所长,臣恐怕做不来,还望陛下另择贤良。” 第十四章 急返河北 安禄山虽有反意,但他说的话却没有错,他是个粗人,让他来当这个尚书仆射确实是为难他了。 安禄山自己本也不愿,再加上杨国忠这个宰相的阻挠,安禄山入官尚书省之事自然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众人在离宫内外安营扎寨,暂住了一夜,次日天亮,便纷纷拔营启程了。 清晨的阳光还是淡淡的金黄色,洒在广袤的关中大地上,透出一丝庄严。 在李瑁地身旁,蓟州侯,右威卫大将军李光弼正落后李瑁半个身位,陪在李瑁地身旁,而在李瑁的正前方,则是随圣驾出游的杨家仪仗。 杨氏出游,乌泱泱的一片,洋洋洒洒数百人。 相府、秦国夫人府、韩国夫人府、杨銛府、杨錡府,长安五杨,每家仆从各着一色衣服以作区分,各家就连奴仆外出都是一身锦缎,五家合队,灿若云锦,宝石珠玉,鲜艳夺目,叫人不禁晃神。 “西北不稳,外患频频;土地兼并,百姓失耕,大唐已经到了内外交困之境,杨家之流竟还如此奢靡,已经引得长安民怨沸腾,杨氏当真是不知死活。”李瑁看着繁华如花的杨家仪仗,无奈地叹道。 举荐杨玉瑶入宫,纵然杨氏进京,虽是无奈之举,但多少也和李瑁脱不开干系,看着李唐大好江山被如此败坏,李瑁的心里也不禁有些烦闷。 李光弼见李瑁面色不悦,忙劝解道:“殿下勿忧,正如殿下所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杨氏已经向末路渐行,风光不了几天了。” “踏、踏、踏。” 李光弼话音才落,一阵清脆急促的马蹄声在李瑁的耳边响起,李瑁抬头望去,李瑁认得此人,他正是高仙芝的家将之一。 那家将走到来到李瑁的身边,拱手道:“小人参见殿下。” 李瑁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出现在此,可是仙芝有要事相告?” 家将回道:“殿下说的极是,今晨大将军得到消息,安禄山昨夜借口河北战事突发,连夜向陛下请命返程了,现在应该已经出了长安境了。” 李瑁听到家将的话,神色猛地一凛,回头看向了身旁的李光弼。 李光弼一脸郑重地对李瑁道:“安禄山察觉到近来势头不对,怕是遁走了。” 李瑁点了点头回道:“安禄山此回河北,再想让他回来恐怕就难了。” 昨夜李瑁、李亨,还有杨国忠联合对他发难,安禄山虽然仗着李隆基的宠信涉险过关,但他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这一去河北,恐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来人,即刻传章仇兼琼来见本王!”李瑁得知安禄山逃走的消息,立刻对身后的亲卫命令道。 亲卫得令,马上去前方请章仇兼琼过来了。 李瑁相诏,不多时,章仇兼琼便出现在了李瑁的眼前。 “臣章仇兼琼参见殿下。”章仇兼琼快速赶到李瑁地面前,拱手拜道。 章仇兼琼出自剑南,是由李瑁一手提拔的,他的兵书尚书之位也是李瑁推他上去的,他可算是铁打的天策府一脉,自然对李瑁恭敬有加。 李瑁抬了抬手示意章仇兼琼起身,对他问道:“安禄山昨夜连夜借故离京了,大司马可知?” 章仇兼琼听到李瑁的话,脸上先是一阵诧异,接着摇了摇头道:“臣不知,不过安禄山贸然离京,殿下不可不防。” 李瑁点头道:“本王传你来此为的正是此事。” 章仇兼琼道:“殿下但请吩咐。” 李瑁道:“安禄山返京一夜,现在想要追赶恐怕不易,本王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陇右的三十万匹战马,若是陇右的战马全部到了安禄山的手中,他的实力势必大涨,到时又是一个极大的问题。你即刻以兵部的名义行文朔方及陇右这关隘,一应过境马匹均需严查,若是数量过千则需兵部调令,若无兵部手令不得放行。” 唐玄宗重边功,兵部政令仅限于大唐腹地,到了边境,兵部的政令还比不上节度使的一句话,限行令已经是兵部在地方保有的少数权力之一了。 不过如今的边镇兵骄将傲,就算是在兵部的权责范围内,那些将士也未必会遵从,若是安禄山以重金贿赂,恐怕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接放行的可能多,于是章仇兼琼回道:“殿下之命臣马上就办,只是以眼前的情形,兵部的政令到了节镇恐怕难以施行啊。” 李瑁想了想道:“无妨,你拟好政令后便将政令拿到本王这边来,本王以天策上将之名在其后署名,节镇不敢不从。” 李瑁虽然少涉其他节镇的军务,但天策上将毕竟还是大唐名义上的武臣之首,而且李瑁本身也是实权在握,地方守将绝不敢视而不见。 章仇兼琼得了李瑁这句话,立刻躬身道:“臣这就去办。” 说完,急匆匆地离开了。 安禄山走地匆忙,走地蹊跷,他的离去给李瑁再一次敲响了警钟。 昨日安禄山已经察觉到了朝中实权派对他的杀机,这次他逃回河北,就绝不会再回来,这也就意味着离安禄山造反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而他造反最有可能的时间就是在安庆宗和荣义郡主的婚期,届时李隆基再招安禄山进京他必然会百般推辞,倒是他便只有起兵造反一条路可走了。 平卢、范阳、河东三镇,再加上漠北蕃军,届时近三十万大军南下,普天之下谁能挡之,李瑁想想都觉得后背发凉。 安禄山若反,首当其冲的便是朔方和河南,李瑁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刻对身后的一名亲卫吩咐道:“你即刻传令朔方节度府麾下,单于都护府副都护郭子仪、睢阳太守,河南道安抚使张巡,要他们密切盯防河东动向。” 张巡是李瑁门下,他交代张巡做事自无不可,至于朔方之事,本来应该与杨国忠商讨,但杨国忠无才,说了亦是无用,还不如直接提醒郭子仪来得好。 “殿下,安禄山造反在即,您要不要先向陛下禀告?”李光弼向李瑁问道。 李瑁连忙摇头道:“万万不可,父皇和皇后对安禄山信任有加,根本不相信安禄山怀有异心,本王就算现在说了,也只会自讨无趣,本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设法回剑南,只有回了剑南本王才有和安禄山一较高下的资本,空留长安也是无益。” 李瑁若是留在长安,他能指挥地动的兵马除了李光弼的右威卫,只有靖王府的亲卫了,这样的实力如何能与安禄山抗衡,他只有回到剑南,手握剑南二十万大军,才有和安禄山掰手腕的资本。 第十五章 颜真卿 河北虽强,但朔方也不是纸糊的,朔方镇将兵七万,坐守灵武雄城,单于大都护府副都护郭子仪更不是庸将,安禄山不会蠢到上来就和朔方镇硬拼,安禄山最好的选择是河南。 河南安抚使,睢阳太守张巡是李瑁的人,但张巡能够动用的兵力仅限于睢阳一地,而且睢阳郡的守军不过五千,想要挡住安禄山的南下极为不易,李瑁可不希望历史上张巡为了坚守睢阳以人为粮的事情再现。 要想守住河南,光靠张巡和睢阳当然不行,还要靠整个河南道的兵力,而河南道却是河南尹、东都留守李憕说了算。 李憕能做到这个位置,自然是李隆基的心腹,李瑁想要调动他自然是不可能的,要想真的让李憕重视他的话,光靠他一人还不行,还要拉上太子李亨才成。 李瑁一回长安,也不回靖王府,径直便去了东宫,可李瑁还没来得及拜门,便看到了绯色官府的官员从东宫走了出来。 这官员也看到了李瑁,他显然是识得李瑁地,他方一看到李瑁便连忙迎了上来,上前拜道:“臣冯翊郡郡丞颜真卿参加靖王殿下。” “颜真卿?可是京兆颜惟贞六子颜真卿?”李瑁听到此人自报家门,不禁想起了那个文名直追王羲之的楷书大家,出言问道。 “下官正是。”颜真卿回道。 李瑁喜好书法,这次又看到了颜体楷书的创始人颜真卿,心中大悦,下马扶起道:“颜卿快快请起,本王正有意与颜卿详谈,颜卿可否稍后与本王回府一叙。” 以李瑁的身份,亲自出言邀请颜真卿入王府,对颜真卿来说本该是极为得意的事情,但此时的颜真卿却完全没有这份功夫了。 颜真卿道:“臣此次进京乃是有要事相报,臣官卑职微,入不得宫,方才求见了太子,太子又不愿插手,臣只能望殿下裁断了。” “究竟是何事,你且说来听听。”李瑁回道。 颜真卿回道:“启禀今晨天色未亮,西平郡王安禄山便轻骑到了冯翊渡,要下官即刻安排船只送他入河,臣依规矩告知郡王,时辰未到,暂不可安排船只。但郡王却借口河北战事紧急,要臣破格安排,可是臣细想了一番,如今正是春时,正是北方战马养膘的时候,何来的战事,再加上近来的一些流言,臣便暂时稳住了郡王,前来进京禀告了。” “如此说来安禄山还未出关中?”李瑁展眉问道。 所谓左冯翊,右扶风,冯翊郡距离长安极近,向来都是畿辅之地,安禄山既然还在冯翊,那必然还未走远。 颜真卿回道:“正是如此。” 李瑁接着问道:“向来颜卿也是担心安禄山造反了,却不知太子如何看待此事?” 颜真卿顿了顿回道:“太子以为安禄山返回河北是得了皇上的许可,他无权干涉此事。” 李瑁听了颜真卿的话,嘴角轻挑了一下,当着颜真卿的面便不屑地笑道:“明哲保身,这确是皇兄一向行事的风格。” 太子是储君,李瑁当着外臣的面这样轻视太子难免有僭越之嫌,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靖王和太子一向不合的缘故,颜真卿对李瑁竟也生不出半点反感。 颜真卿对李瑁道:“臣官卑职微,太子之行臣不便褒贬,只是如今安禄山尚在冯翊,若是等他真的走了,事就难办了。” 李瑁点头道:“颜卿之言在理,本王这就安排。” 说完,李瑁对身旁的南霁云吩咐道:“南八,你点上王府亲卫,虽本王去追回安禄山,另外你再安排人去河北详查河北战事,若是有误,本王要拿了安禄山的狗头。” “诺!”南霁云拱手应道。 李瑁此次做了两手安排,一方面他亲自出马去冯翊郡挡住安禄山,另一方面他遣人至河北调查战况,若是能拿到安禄山慌报的证据,当场便可断他个欺君之罪,若是他敢反抗,李瑁必定将他当场格杀。 长安和冯翊相距不过三十余里,李瑁轻骑简行,快马加鞭,赶到冯翊郡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功夫。 “驾!驾!” 李瑁疾行在官道上隐隐约约已经能看到黄河的河岸。 颜真卿熟悉情况,此行颜真卿也同李瑁一同前来,他们方一赶到渡口,颜真卿便领着李瑁直扑渡口的驿站,赶往安禄山的房间,想要将他捉拿,可就在他们破门而入的时候,却发现屋中空荡荡的一片,连个人影都没有。 “安禄山人呢?为何不见了踪迹?”颜真卿唤过驿丞问道。 驿丞如实回道:“方才河东派来了大船,已经将郡王接走了。” “什么!”颜真卿闻言,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李瑁见状,拉过驿丞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驿丞回道:“就在方才,郡王走了也就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追!”李瑁脸色一沉,当即命道。 李瑁迅速地率军赶到河岸的渡口,他刚到渡口,便看到了一艘大船正行驶在黄河的河心处,而身材宽胖显眼的安禄山正站在大船的甲板上,看着对岸。 “安某承蒙殿下厚谊,竟亲自敢来送行,实在是受宠若惊啊,哈哈哈。”安禄山被李瑁压制了多年,难道有一次占据上风的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他一见到李瑁地身影出现,便高声笑道。 安禄山已经渡河过半,想要再追已无半点可能,李瑁看着安禄山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禁暗自咬牙。 李瑁朝着安禄山高声道:“安将军为了河北战事千里奔赴,本王自当相送,只是山不转水转,你我总还有再遇的一天,到时你我再分个高下吧。” 说完,李瑁对身旁的南霁云道:“南八,送安禄山一箭,让他住嘴。” “末将懂得。”南霁云应了一声,从背后取出强弓,对着大船便是一箭。 “咻!” 利剑如流星划过,直奔大船而去。 安禄山站在大船上见南霁云出箭,只当南霁云是要射杀自己,此处虽然与河岸相隔百米,但南霁云的箭术他却是领教过的,安禄山本能地,不顾颜面地伏下身去,趴在了甲板上,以保万全。 不过南霁云的目标却并非安禄山,而是大船桅杆上的绳索。 南霁云的射射在了绳索上,绳索应声而断,船上的帆一下子落了下来,险些砸到安禄山。 “安将军好走!”李瑁再一次高声叫道。 第十六章 谋退 河北战事本就是安禄山一手编造的,他只要一到河北,战事自平,再加上他一向擅长的杀良冒功的本事,三千颗契丹人头送抵长安,也不管是不是契丹的战士,反正李隆基愿意相信,所以军功也落在了安禄山的头上。 契丹犯边,三镇节度使安禄山率军平乱,传来河北大捷,李隆基心情大悦,一面派人嘉奖安禄山,一面在昆明池设宴,大宴群臣及其家眷。 昆明池始建于西汉武帝年间,位于沣水和潏水之间,方圆四十里,本是演练水战所用,到了唐朝便逐渐变成皇家园林,用作泛舟取乐了。 如今的李瑁已经不是十年的那个寿王,如今的他,无论站在哪里,都会是众人焦点,有羡慕的,有向往的,有嫉妒的,自然也有畏惧的,不过真正敢靠近李瑁的却没有几个,有的也只是李瑁的心腹亲信。 此时,站在李瑁身旁的除了王妃杨玉环,便是天策府麾下的大将,兵部尚书章仇兼琼了。 “殿下,依照您的意思,兵部已经将严禁战马过境的消息签发了下去。”章仇兼琼和李瑁一同立于开阔的湖边,对李瑁道。 李瑁关心地问道:“怎么样,可有拦住安禄山的意图。” 章仇兼琼回道:“陇右和朔方俱以奉命,拦住了大半的战马外流,但还是被安禄山从其他地界运出去八万匹。” “八万匹,在哪里?是谁允许放的行?”李瑁听到这个巨大的数字,心中不免震动。 章仇兼琼回道:“这八万匹战马是走的河西,河西的兵将称是阻拦不及,没能等到兵部的公文便已经过了关。” 李瑁凝眉道:“河西?那便是安思顺的地方了,安思顺和安禄山是堂兄弟,这样做虽然不难理解,但却麻烦地很。” 章仇兼琼点了点头,问道:“那此事是否要禀告陛下?” 李瑁想了想,摇头道:“不必了,大唐马政向来是楼烦的张文俨直接向父皇禀告,不在兵部管辖之内,你若贸然上奏恐怕于理不合。” 章仇兼琼道:“殿下说的极是,以现在陛下对安禄山的信任,怕是听不进任何弹劾安禄山的奏折了。” 近几日来,御史台和许多地方官员都不停地上奏李隆基,直言安禄山将反,但李隆基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非但不去调查安禄山,反倒将弹劾安禄山的人尽数命人押解到了河北,任由安禄山处置,对安禄山可谓是信任到了极点。 李隆基对于安禄山的宠信众人都看在眼里,但唯独李瑁却对此事有不同的看法。 李瑁道:“父皇并非绝对信任安禄山,父皇这样反常的举动反倒正说明问题。近来这么多反常的事情,他不是不担心安禄山有问题,而是他不愿面对安禄山有反意这个可能的事实。一面父皇在赌,那安禄山的忠心赌他这个皇帝的颜面,他输不起。另一面父皇希望安禄山看得到他的态度,能收起造反的心思。” 安禄山虽是胡人,但他却是李隆基继位以来册封的第一位异姓王,更兼范阳、河东、平卢三镇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等职,简直是天大的恩宠,甚至比李瑁这个军功显赫的亲子来的还要大。 李隆基对安禄山是如此的信任,将来安禄山若是造反,这无疑是在当着天下人的面扇李隆基的巴掌,叫李隆基颜面何存? 所以李隆基之所以坚信安禄山不会造反,他为的并不是安禄山那颗忠心,而是为了自己的颜面。 安禄山已经公然抽调陇右战马了,李隆基不可能不知道,而且李隆基虽然年纪大了,但他也绝非历史上那个昏庸到盲信盲从的瞎子皇帝,他不是不担心,他只是把自己圣君的声誉看得太重,重到了让他自己麻醉自己,躲避自己的判断。 现在他的心境根本不像是一个皇帝,而像是一个偏执的老人。 章仇兼琼久经官场,是何等机敏的人物,李瑁只是这么轻轻一点,他便完全明白了过来。 章仇兼琼问道:“殿下圣明,只是不知当下我等该如何自处?” 李瑁回道:“多听,少做,不说,足矣。” “多听,少做,不说。”章仇兼琼细细咀嚼了几遍李瑁的话,眉头渐舒,慢慢领会到了李瑁的意思。 李瑁看章仇兼琼已经领会到了自己的意思,于是接着问道:“本王着你准备的通关勘文准备地如何了?” 章仇兼琼闻言,连忙从袖中取出了一封卷起来的文书,背对着外面,不动声色地悄悄塞到了李瑁地手中,回道:“这是兵马过武关的兵部勘文,到时只要殿下的人拿着这副勘文,配上蓟州侯的手令,便可伪装做上京轮蕃的右威卫士卒直过武关,入境关中。” 在京镇守长安的十六卫禁军三年一轮,从地方抽调精锐至长安,兵部尚书章仇兼琼和右威卫大将军李光弼都是李瑁的人,他想安排人混进关中自然不是难事。 至于李瑁遣军入关的目的,自然不言自明,不过李瑁也只是在做最坏的打算。 安禄山反意已现,李瑁已经动了尽早返回剑南的心思,但李隆基却不放心李瑁南下,更不放心兵强马壮的剑南军,而他若想节制剑南军,将李瑁控制在长安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这样至少可以将李瑁这个变数留在身边,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李瑁进京已经数月,早就到了应该返程的日子,李隆基一再借口祖孙情深,将李珺和“李仪”留在长安,为的就是间接留住李瑁,这一点李瑁自然也早有发觉。 李瑁不是傻子,他的身边还有为他出谋划策的李泌,李瑁已察觉到情况不对,便暗令李泌南下,偷偷潜回了西南。 李泌拿着李瑁的调令直奔南诏,将西南一代最精锐的背嵬军调至了归州,随时准备北上入关,迎李瑁南下。 如此安排章仇兼琼自然是背了极大的风险,李瑁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李瑁对章仇兼琼道:“大司马厚谊本王牢记在心,你放心,本王绝不会叫你平白担当干系。陈希烈这个老好人的相位已经坐的够久了,待本王回到剑南后便即刻上书朝堂,弹劾陈希烈多年在位无功,举荐你以兵部尚书衔拜侍中,入主门下省,替为左相。” 李隆基虽然昏庸,但毕竟是从武则天时代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人,不可能对安禄山像史书上写的那么信任,本章很多是谨言自己对李隆基的理解,不知道是否符合大家的看法。 第十七章 宣慰河北 兵部尚书别称大司马,协掌大唐军务,已经正三品的大员,已经算是爬到了大唐官场这个金字塔的顶部,章仇兼琼若想再进一步的话无非就是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拜相。 三省、六部、九寺,还有四京首官,朝中高官无数,而真正能被称为宰相的只有中书高官官中书令代表的右相,还有门下高官官侍中所代表的左相,就连尚书省的左右仆射都不入宰相之列,由此可见拜相难度之大。 章仇兼琼自天宝五年升任兵部尚书至今已有五年,五年里章仇兼琼因为是李瑁党羽,一直不受宰相李林甫和杨国忠的待见,官职未有寸进,如今李瑁对他许以左相之位,这让章仇兼琼看到了自己位列人臣顶峰的希望,章仇兼琼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章仇兼琼已经五旬上下,已经不再年轻了,李瑁的话无疑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战河北战事爆发,他想挤掉杨国忠兴许不易,但老好人陈希烈还是不在话下的。 “臣谢殿下栽培。”章仇兼琼激动地拱手道。 “你我同进退,何必客气。”李瑁只要能出了长安,他是再无人能够管束,到时以剑南强藩的地位想要争取一个左相理当不是难事,李瑁笑了笑,将他扶了起来。 李瑁和章仇兼琼正在商议要事,杨玉环一介女子自然不便多嘴,于是便安静地待在了一旁,直到她看到了一个迎面走来的宫女,这才开口道:“秋郎,来人了。” 李瑁和章仇兼琼所言之事入不得旁人之耳,李瑁见有宫女前来,便止住了嘴,佯作出一副赏景的样子。 “奴婢参见殿下,参见王妃,参见尚书大人。”宫女走到李瑁的身前,屈膝拜道。 “起来吧,你寻本王何事?”李瑁抬了抬手对宫女道。 宫女起身回道:“宴会将始,奴婢奉命请殿下入席。” 李瑁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色已经稍稍有些昏黄,确实是到了晚宴的时间,李瑁抬了抬手道:“好,本王知道了。” 说完,陪着杨玉环往宴厅的方向走去。 如今的李瑁已经贵为武臣之首的天策上将,不必再屈居次席,而是坐在了与右相杨国忠并齐的桌案上,可谓分庭抗礼。 众人落座,过了不多时,李隆基和杨玉瑶也前呼后拥地慢慢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臣等恭迎皇上,恭迎皇后。”李隆基和杨玉瑶方一入内,众人便一齐起身拜道。 李隆基压了压手,笑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众人这才缓缓直起身子。 李隆基朝身旁侍候的高力士使了个眼色,高力士领会,从怀中取出河北战报,当着众人的面便高声诵读了出来、 “天宝十年春,契丹异族趁我大唐春猎盛事,河北群龙无首之际,大举兴兵南犯,欲图我大唐河北疆土。臣幸得陛下明示,开特例,以轻骑急返河北,聚幽州之兵以抗之。臣幸不辱命,十日战乱乃平,今河北已定,契丹已降,河北之危已解...” 高力士在上面读着安禄山送来的战报,下面每个人的神态却各不相同。 太子的疑惑,杨国忠的不屑,当然也少不了李瑁这般的担忧。 李隆基当众宣读安禄山的战报,无非是想要众人相信安禄山对李隆基忠心耿耿,他此次急返河北确实是事出有因,而且已经取得了极好的战绩,可事实当真是这样吗? 李瑁没有看到安禄山的忠心,他看到的只是李隆基的自我麻醉,和他所抱有的一丝侥幸。 安禄山反叛在即,李隆基这个皇帝却还有一丝侥幸,还有心粉饰太平,这叫李瑁如何能不担忧? 李瑁急归急,但偏偏他却没有任何办法改变现状,此事他就算是弹劾安禄山都会引来李隆基的反感。 果然,正如李瑁所猜测的那般,在高力士将战报读完后,李隆基对宴厅中的群臣得意道:“安将军河北大捷,大破契丹,斩首近万,着实是替我大唐远扬国威,朕心甚慰。朕已决定嘉奖安将军,加其封地三百户,晋骠骑大将军,众卿以为如何呀?” 李隆基的话一出,李瑁不禁皱了皱眉头,骠骑大将军,从一品武职,很是尊贵,仅在他这个极其罕见的天策上将之下,李隆基为了对安禄山示恩,当真是下足了本钱。 只是李瑁已经在心中暗自感叹,李隆基虽然有心拉拢安禄山,但他却不知安禄山真正的野心,他要的何止是区区一个骠骑大将军、东平郡王,就算李瑁的天策上将、靖王爵给他,也满足不了他的野心,他要的是皇位,要的是李隆基在含元殿的那把龙椅。 安禄山造反固然已成定局,但他现在毕竟没有立刻举起反旗,他只要再多准备一日,他对大唐的胜算就会多上一分,若是能叫李隆基早日认识到安禄山的反意,倒也不是件坏事。 李瑁想到这些,于是出列道:“儿臣以为父皇之言甚是,儿臣建议父皇可遣给事中裴士淹亲赴幽州宣旨,顺便宣慰河北,以示父皇对河北的重视。” 李瑁的言下之意其实就是建议李隆基派人去河北督察安禄山,只是说的委婉些罢了。 而且李瑁举荐的这个人选也有极大的讲究,不能是李瑁的人,更不能是杨国忠的人,自然也不能是太子的人,他只能是李隆基的亲信。 给事中乃门下省官员,常侍皇帝左右,备顾问应对,每日上朝谒见,分平尚书奏事,负责实际政务,为朝中要职。 能担任给事中一职的向来都是皇帝心腹,而且自开元年间起,裴士淹的给事中一职一任就是近二十年,陪侍李隆基多年,所以李隆基对裴士淹自然是信任地很,裴士淹对李隆基也是忠心耿耿,派他去河北,他回报的消息李隆基许是听得进去的。 李瑁的话不伤李隆基的颜面,而且还给李隆基提了个醒,一下子便得到了宰相杨国忠的大力支持,连忙出列附和了起来。 杨国忠权倾朝野,党羽众多,杨国忠一开口,杨党的人自然也不会闲着,于是纷纷出列附和。 “好,那边以靖王所言,着给事中裴士淹亲赴河北,以示圣恩。”李隆基想了片刻,便就同意了下来。 第十八章 大乱将起 天宝十年五月,骠骑大将军安禄山上奏,河北大捷,范阳军缴得漠北良马三千匹,皆为神骏,欲献马入京,以为朝贺之礼,特向李隆基请旨放行。 李隆基将此事托于兵部,战马乃筹备战争的要物,安禄山反叛在即,怎会在这个时候献马,兵部尚书章仇兼琼觉得事有蹊跷,于是便亲自赶到天策府,将此事告知了李瑁。 李瑁看到安禄山的奏折,心中顿时一惊。 战马三千匹,每匹战马陪执控马夫两人,那便是6000人,再加上押解战马的二十余名蕃将,那些马夫若是由士卒假扮的,这支献马的队伍便是一支完整的六千人精骑。 这六千人放在剑南兴许算不得什么,但若是放在人马孱弱,早已承平多年的中原,那岂非是所向披靡,无有能当者? 到时候安禄山起兵,这六千起兵和安禄山里应外合,中原之地自然难守。 李瑁将自己的担心告诉章仇兼琼,章仇兼琼闻言大急,连忙入宫禀告此事,觉得献马之事不妥,暂可不必施行。 章仇兼琼虽说的委婉,但李隆基也明白了章仇兼琼的意思,于是也传旨于安禄山,河北战事紧急,良马大可留于自用,不必献入长安。 就在章仇兼琼出宫,圣旨也送往河北的时候,给事中裴士淹的奏折从河北送进了京。 自打裴士淹入幽州后,安禄山便称病不出,裴士淹在幽州待了整整二十日,连安禄山的面都没有见到,一直等到第二十一日,安禄山才召见了裴士淹。 没错,就是召见。 裴士淹代天巡狩,宣慰河北,安禄山竟在自己的卧房中衣冠不整地睡在床上与裴士淹见面。 按大唐臣礼,裴士淹奉旨出巡,安禄山理当焚香沐浴相迎,可安禄山却丝毫不守臣礼,傲慢地很。 裴士淹堂堂给事中,天子近臣,就算是亲王宰相也要对他礼敬三分,他何曾受过这等罪? 裴士淹一怒之下便将弹劾的奏折送抵了长安。 若是常人,有裴士淹这样一封奏折,李隆基早已是雷霆盛怒,下令捉拿了,但李隆基对安禄山却仍旧抱有一丝幻想。 安禄山是胡人,向来不修边幅,再加上他生性烂漫,兴许真的不是有意怠慢裴士淹的。 想想当初安禄山初次见到太子李亨时都不知参拜,他仗着自己的军功和身份不礼敬裴士淹倒也不是不可能了。 而且安禄山体胖,常年征战,枪林箭雨的,身上有旧疾也是难免的,兴许此次安禄山正是旧疾复发,见不了客。 李隆基想了这些,心里似乎安稳了一些,他将御前太监冯神威唤了过来,着他带上手诏和太医前往河北宣旨。 安禄山长子安庆宗和荣义郡主的婚事便定在六月吉日,要安禄山务必赶赴长安观礼。 李隆基派太医虽冯神威通往原因无非有二,其一是显示自己对安禄山的恩宠和重视;其二是断绝安禄山再以身体不适为由寻得借口,其实这已经是在向安禄山传达最后通牒了。 除非安禄山真的要造反,否则他想来得来,不想来也得来。 此事的李隆基心中有点慌乱,远在河北的安禄山心里也惴惴不安地很不好受。 面临大事,人永远不会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准备充分了,尤其是造反这种要掉脑袋的大事,反迹虽然已露,但却还没有举旗,近来安禄山自然也头疼地很。 随着李隆基的圣旨传到,安禄山就已经被逼到必须表态的时候,退无可退了。 东平郡王府的内室,安禄山正召见着他的几位心腹之臣,谋主高尚、严宽,麾下大将史思明、孙孝哲、高邈、田承嗣等人。 “皇帝已经下令,要我参加庆宗下月的大婚,还派了太医前来,不准我以病推诿,想来这个老糊涂已经知道我的意图了。”安禄山拍了拍放在手边的李隆基手诏,言语中没有半点的恭敬,对身边的众人问道。 孙孝哲激动道:“老昏君已经察觉到了大帅的意图,大帅不能再退让了,咱们干脆就反了,咱们辅佐大帅攻入长安,夺了大唐的龙庭,由大帅来当这个皇帝。” 孙孝哲是由安禄山一手提拔起来的,孙孝哲的亲母更与安禄山私通,所以安禄山一向对孙孝哲信任有加,堪比严庄,安禄山甚至还一度许诺孙孝哲,只要他将来登了帝位,那他便册封孙孝哲为亲王,孙孝哲自然巴不得安禄山造反。 不过安禄山虽然也对大唐的江山觊觎已久,还还算没有失了理智,他还知道自己的斤两。 安禄山道:“我对李隆基这个昏君也是不满已久,但我真正担心的却不是李隆基和关中的禁军,我真正担心的是李瑁的剑南军和哥舒翰的陇右军,这两镇士卒身经百战,不在河北精锐之下啊。” 严庄道:“陇右镇的士卒大多集中在高原之上,分布极散,若想聚集一处不是易事,而且陇右镇受吐蕃牵制极重,我们只要暗和吐蕃,陇右镇必定腹背受敌,自顾不暇。而且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年事已高,精力不足,近年来身体也每况愈下,陇右镇不足为虑。” 哥舒翰已经年近七旬,再加上他一向是酒色如命,醇酒美人时时相伴,又时常服用大补药物,身体早已被掏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横行青海夜带刀的哥舒翰了,所以严庄也觉得陇右镇不足为虑。 “那李瑁和剑南呢?李瑁麾下大将数员,俱是名帅,剑南镇养精蓄锐多年,麾下精锐十余万,他若是不除,终究是我的心腹大患。”安禄山一提起李瑁,便担忧道。 严庄笑道:“李瑁若在剑南,他便是剑南节度使,自然是大帅的心腹大患,可他若是在长安呢?他与寻常皇子又有何异?” “你的意思是?”安禄山问道。 严庄回道:“将李瑁摁死在长安,叫他出不得长安半步,那他便回天乏术了。” 安禄山闻言眼睛一亮,忙问道:“李瑁毕竟是皇子,怎样才能将他彻底留在长安?” 严庄道:“李隆基和李瑁骨子里其实有一桩不可调和的矛盾,只是这些年来一直无人挑动,所以便一直没有爆发,只要大帅愿意使人去挑上一挑,李隆基和李瑁必定翻脸,到时李隆基还会放心李瑁掌管剑南大军吗?” 第十九章 渔阳鼙鼓动地来 中使冯神威封圣喻传旨河北,着安禄山十日后当还京观荣义郡主下嫁之礼,安禄山为了稳住李隆基,使其放松警惕,当场一口应了下来,满口答应六月必定亲往长安,拜见陛下。 另外,安禄山还重金贿赂冯神威,望其返京后在李隆基为其多加美言,冯神威不知事情的严重性,收下了安禄山的重礼,也答应了替安禄山美言,慢悠悠地回了长安。 “安禄山得知臣奉旨前来,竟拖着带病的身体,亲自出城二十里相迎,以示对陛下的敬重,看他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倒是滑稽地很。” “哈哈哈...” 大明宫紫宸殿中,时不时传来李隆基爽朗的笑声,显然,安禄山的麻痹李隆基的策略起到了作用。 冯神威的话让李隆基相信了他自己之前的判断,安禄山并非有意怠慢给事中裴士淹,而是身体着实不适,下不来床,这不,安禄山的身体才刚有好转,便开始亲自出迎中使了,这岂是有反意的表现。 冯神威与李隆基说着,大肆褒奖安禄山心怀君主,还特地从贴身的行囊中取出了一个六寸长,三寸宽的木盒,交到了李隆基的手中。 冯神威将这个木盒交到了李隆基的手中道:“陛下,此乃安将军托臣交于陛下的‘助情花’,要臣千万亲自交到陛下手中。” 李隆基一听到“助情花”三个字,脸上顿时露出了难掩的笑意,接着他从冯神威手中接过木盒,打开一看,只见木盒中安静地躺着上百粒粳米大小的红丸,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其实所谓“助情花”,就是安禄山献给李隆基的春药。 李隆基年迈,在男女之事上已经时常力不从心,不比年轻时的感觉。可自从李隆基服用了安禄山上贡的“助情花”后,他每每与杨玉瑶同床时便含上一粒,用以催动情欲,周旋一夜而筋力不倦,效果极佳。 但“助情花”虽然能助李隆基重振雄风,但毕竟是虎狼之药,服用久了难免伤身。 李隆基服用春药李瑁也是听宫中的内线提起过的,但毕竟事涉内闱,李瑁就算是皇子也不好多言。而且李隆基却早已经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听不进旁人的话了。 河北新进贡的助情花送到李隆基的手中,趁着好心情,李隆基顿时豪情大发,当夜便去了紫兰殿,找了杨玉瑶侍寝。 是夜,李隆基临睡前送水口服了一粒,竟觉得精力旺盛非常,床笫之间颠鸾倒凤,比起往日还要快意和酣畅许多,一连捣鼓了一炷香的功夫,还不觉得丝毫的疲累,李隆基对安禄山新进的药越发地满意了。 李隆基只当是自己服药日久,药效起了效果,他的身子骨比起以往越发地硬朗了,可是他却不知,这次安禄山送来的助情花要比以往的颜色深上许多,因为这次的用药足足是以往的五倍! 李隆基一晌贪欢,已经被欲望迷失了心智,贪婪伏在杨玉瑶的身上不停地蠕动着,吮吸着,一直弄得杨玉瑶香汗淋漓,精疲力尽。 杨玉瑶早已发现,这一年多来,李隆基的身体虽越发地老迈,须发也比过去斑白了许多,但夫妻之事上他的体力却偏偏异常地充盈,和这个年岁的老人全然不同,若是她的意识还很清醒,她几乎要认为这个久久不知力竭的男子是她的曾经的情郎李瑁了。 杨玉瑶知道,皇帝是人,也有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她才不相信什么真龙天子之说,她曾派人调查过,她也知道李隆基正在服用一种虎狼之药,只是聪敏如她绝不会去阻拦,平白惹恼了李隆基。 李隆基正沉迷于床笫之事的快感,可就在此时,门外竟响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启禀陛下,观州刺史府下观州别驾司恩持裴给事中的令符求见。”御前太监李大宜立于门外小心地禀奏道。 观州别驾乃从五品官职,按理说自然是没有求见李隆基的资格,但他的手中却拿着给事中裴士淹的令符,这枚令符是李隆基亲自赐予,可以随时面圣。 李隆基正在兴头上,听到李大宜的话一下子皱起了眉头,不满地问道:“司恩可有言明何事?难道就不能等到明日再说吗?” 李大宜回道:“启禀陛下,安禄山造反,起兵二十万南下,如今河北军已兵围观州,恐怕观州撑不了几日了。” “轰!” 李隆基毫无准备地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脑袋一下子炸开了,猛地一震,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光了一样,死死地趴在了杨玉瑶柔软的身上,一泻千里。 此时的李隆基的身体就像是一块被仍进冰湖的,烧的通红的铁块,极热遇冷,一下子瘫了下去,险些背过气去。 今日冯神威才刚刚带回安禄山的消息,信誓旦旦地说其忠心耿耿,绝无反意,没想到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安禄山造反的消息就已经传了过来。 河北三镇,二十万大军,如此规模的造反自大唐立国至今还从未有过,无论将来安禄山成功与否,李隆基这个皇帝都注定要被史书唾弃,成为历代昏君中的一位。 李隆基辛苦经营近四十年,才有如今的声望,没想到竟被安禄山一夜之间打了回去。 “三郎,你怎么了?”杨玉瑶见李隆基瘫软在自己的身上,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连忙坐了起来,掐着李隆基的人中。 李隆基方才会瘫倒在床,虽然有惊讶和恼恨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心里上的反差造成了,他毕竟做了这么些年皇帝,倒还不至于被吓得一倒不起。 李隆基慢慢地缓了过去,咬着牙恨恨道:“狗贼安禄山该死!混账冯神威也该死!朕要将他拖出去杖毙!” 可怜冯神威,收受了安禄山巨额的贿赂,却没有享用的命,金子还没捂热乎就丢掉了性命。 安禄山是杨玉瑶的义子,安禄山能有今天的权势也少不了她的支持,杨玉瑶得知安禄山早饭的消息后终于想起了李瑁的话,觉得后悔万分。 “陛下,安禄山造反,当务之急是出兵平乱。”杨玉瑶建议道。 李隆基命杨玉瑶为自己穿起衣服,起身对殿外的李大宜吩咐道:“来人!立刻传杨国忠、靖王等一干要臣入宫议事。” 第二十章 平叛人选 今日晚间,几乎与八百里加急进京的司恩同时,李瑁已经得到了安禄山造反的消息,所以当传旨的内宦出现在李瑁眼前时,李瑁已经知道了一切。 李瑁淡然地跟着内宦进了宫,在宫门口正遇见同样奉诏进宫的杨国忠。 杨国忠乃宰相,安禄山造反的消息虽然直接传进了宫中,但司恩同时也命下属告知了杨国忠,杨国忠自然也是知道的。 只是杨国忠的反应却和李瑁全然不同,李瑁担心安史之乱流祸大唐,所以眉头紧锁,但杨国忠却是满脸喜色,意气风发的样子。 杨国忠这等庸相,自然看不出眼下大唐四伏的危机,看不到安禄山造反的祸患,他觉得安禄山造反之事癣疾,皮毛小事而已,他正在为死对头安禄山自寻死路,他即将独占圣宠,稳坐宰相之位而高兴呢。 “杨某见过靖王殿下。”杨国忠今日的心情似乎极好,看到与他一向老死不相往来的李瑁,竟然主动打起了招呼。 李瑁和安禄山的过结杨国忠也是知道的,他本以为李瑁知道安禄山“自寻死路”,起兵造反后心情应该与他一般愉悦,可是但却猜错了,李瑁根本没有心情和他在此处寒暄。 “原来是右相。”李瑁只是随口地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去了。 杨国忠看着李瑁不咸不淡的态度,脸色微微一变,显得有些难看了起来,他在口中小声地嘟囔着:“待本相平了安禄山叛乱,稳坐这宰相之位,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杨国忠只当安禄山造反,他必定独据圣宠,稳如泰山,可他却不知,这已经快是他最后的风光了。 李瑁、李亨、杨国忠...各部大臣入殿,很快宽敞的紫宸殿中已经站上了二十余人,不过紫宸殿中的大臣虽越来越多,但却安静地落针可闻,听不见半点嘈杂。 大臣们虽然大多不知李隆基传诏所为何事,但他们不瞎,他们看着靖王李瑁和太子李亨一脸严肃的表情,都知道发生了大事。 紧接着李隆基入殿,李隆基张口的第一句话便叫殿中的大臣李瑁和李亨一脸严肃的原因。 “安禄山作乱,起兵二十万造反,祸乱河北,诸卿可有良策。” 东平郡王,范阳、河东、平卢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前些天才刚刚加封的骠骑大将军,竟然造反了? 关于安禄山造反的流言虽然官场之上早有流传,但是当他们从李隆基的口中确切的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还是不免震动。 除去天潢贵胄的亲王李瑁,还有靠着皇后裙带关系晋位的杨国忠,安禄山几乎是大唐官场近十年来崛起最快的人物,叫无数边将艳羡的人物,但就是这样一个受李隆基大恩的人居然反了。 “叛贼安禄山深沐皇恩,竟敢率军造反,罪该万死,臣请陛下发兵平叛,生擒安禄山于长安,千刀万剐,万死不饶。”宰相杨国忠当先出列道。 杨国忠的话李隆基听了颇为解恨,李隆基开口道:“安贼固然罪该万死,但他麾下毕竟还有河北及各族士卒二十万,数量庞大,想要平定恐非易事,右相可有良策。” 杨国忠挺了挺胸膛,自信地回道:“河北诸军,所叛者不过安禄山及数位贼首而已,河北士卒和百姓还是心向大唐,心向陛下的,真正心甘情愿跟随安禄山作乱的人数极少,只要陛下传檄河北,不过数日,河北将士必定闻风而降,献上安禄山的人头向陛下请罪,河北随之即定。” 李瑁站在殿下听着杨国忠的话,险些气地笑了出来,传檄而定,好一个平叛之策,他当真是拿安禄山当做三岁孩童来看待吗? 安禄山经营河北十年,河北上下俱是安禄山的心腹,岂会是一盘散沙。 李瑁听了杨国忠自以为是的建议,心中大怒,当即便要出列建言,可就是李瑁准备开口的时候,坐在龙椅上的李隆基却开口说话了。 “河北百姓乃我大唐臣民,河北边军亦是我大唐士卒,他们的心自然是向着朕,向着大唐的,右相说的对,给事中即刻传旨,此次叛乱朕只诛首恶,不连其他,他们大可不必担忧,另外谁若能取了安禄山的狗头献与君前,赏黄金万两,官升八级,封万户侯!”李隆基对杨国忠的话倒是深信不疑,上来便采纳了杨国忠的意见。 李瑁抬头看着李隆基自信满满的样子,心里知道,此时若是直言上奏必然会惹恼李隆基,平白惹地他不悦,他只能将话说的婉转些了。 李瑁出列道:“父皇圣明,安禄山造反实乃螳臂当车,自取灭亡,儿臣建议父皇可一面传檄安定河北,一面遣大将出兵平乱,软硬皆施,当可一举奏效。” 若是贸然将宝全部压在民心上,确实显得有些单薄,李隆基的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李瑁的话倒是正中他的下怀,李隆基开口问道:“瑁儿之言有理,不知瑁儿可有良将人选。” 李瑁听到李隆基的话,脸色一正,当即躬身道:“儿臣不才,愿挂帅出征河北,为父皇分忧。” 李瑁官拜天策上将,又是皇子,无论是官职、位份还是名望都足够,而且李瑁久经沙场,军功甚多,由他来出征平叛无异是最佳人选,但杨国忠偏偏要与李瑁对着干。 在杨国忠的眼中,安禄山必败,平定安禄山之乱根本不是什么凶险异常的事情,而是一个捞军功,赚名望的大好时机。李瑁抢着出征根本不是为了平定叛乱,而是趁机攫取兵权,收拢河北民心。 李隆基还没来得及发话,杨国忠便抢着道:“河北战局虽乱,但杀鸡焉用牛刀。靖王殿下乃堂堂皇子,天潢贵胄,区区安禄山之乱岂需殿下亲临,只需派一员骁将即可平乱。” 杨国忠的话也给李隆基提了个醒,如今河北正乱,若是李瑁率军平乱平定了安禄山,到时李瑁既赢得了极大的名望,又收揽了河北的兵权,名利双收,到时自己还能镇得住他吗? 李隆基越是这么想,越是觉得杨国忠之言在理,要将李瑁压在长安。 李隆基点头道:“瑁儿乃我李家麟儿,出征河北朕自然是放心的,但杨相说的也在理,小小的一个安禄山岂需我儿亲临,派一员大将即可安定河北。” 如今的大唐已经到了这个关头,李隆基和杨国忠竟还察觉不到危机,将关系到大唐江山生死存亡的大事视作权力斗争的游戏,李瑁顿时心中大急,再次出言请战。 可李瑁越是请战,李隆基越是认为李瑁另有所图,于是在杨国忠的鼓动下,竟派遣了杨国忠的心腹,才干平庸的右卫大将军毕思琛为主帅,至洛阳募兵出征。 第二十一章 魏州之战 大唐重武,将帅无数,剑南马璘、崔乾佑,陇右哥舒翰、段秀实,安西封常清、李嗣业,朔方的郭子仪,甚至就在长安也有李光弼和高仙芝这等名将坐镇。 大唐朝廷可谓将星云集,星光璀璨,这些人俱是当世人杰,一时之选。 大唐善战的名将有多少,李瑁兴许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这些人中一定没有毕思琛这个人。 毕思琛原为前安西节度使夫蒙灵察麾下押牙,早年和高仙芝相争,因军略才干均不如高仙芝,一直没有得到晋升的机会,后来杨国忠掌权,毕思琛便适时投靠了杨国忠,被杨国忠倚为臂膀,任命为右卫大将军,这才逐渐身居高位。 杨国忠的鹰犬,靠着溜须拍马上位的将领,实实在在的一员庸将,竟被予以重任,派去抵御安禄山的河北铁骑,无异于是那豆腐往铁块上撞,注定了必败的结局。 中原承平已久,整个东京畿不过凑出了万余府兵,毕思琛到了洛阳后立刻大肆征兵,倒是在短短五日内征得了八万“大军”。 只是这八万“大军”良莠不齐,大多是由市井商贩、地痞流氓组建而成,何谈战力和军纪,不过一盘散沙。 天宝十年五月,安禄山兵围沧州不过五日,沧州随即城破,五千静塞军全军覆没。 沧州城破后,大唐在黄河以北的唯一一支可堪一战的军队覆灭,河北其余州县难当叛军锋芒,纷纷开城投降,不过十日,安禄山已占得河北大半。 安禄山在沧州修整了不过一日,随即南下,准备攻取最后的魏、相、黎、卫四州,全据河北之地。 可就在安禄山大军出城的时候,却从谋主高尚口中得到了一个消息,八万唐军已进驻魏州,范阳军的攻势受阻了。 安禄山闻言先是猛地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担忧,问道:“唐军主帅是谁?可是李瑁?” 高尚果断地摇头道:“非是李瑁。” 安禄山听到不是李瑁,明显地松了一口,接着道:“那让我猜猜?是哥舒翰还是高仙芝?” 高尚继续摇头道:“都不是。” “那是谁?”大唐各镇节度中真正能入安禄山之眼无非是这三人,安禄山听到高尚这么说,不解地问道。 高尚回道:“是右卫大将军毕思琛。” “哈哈哈!”高尚之言方落,安禄山便大声地笑了出来。 安禄山军旅多年,大唐的将领他很是熟悉地七七八八,毕思琛这个右卫大将军他自然也是听过的。安禄山得知对手是他,岂有不笑之理? 安禄山得意道:“若来的是李瑁,我或许还会忌惮三分,这毕思琛算是什么东西,你敢来河北送死?” 高尚闻言,好奇地问道:“为何大帅不惧哥舒翰、高仙芝这等宿将,偏偏对李瑁忌惮三分?李瑁虽有军功在身,但毕竟临阵不足,恐怕比不得那两人吧。” 安禄山道:“李瑁虽有将才,但却独好用奇弄险,临阵指挥着实差了些。若只是一个李瑁,我自然不惧,我真正担忧的是天策府那帮人。李光弼、马璘还有崔乾佑俱是帅才,若是他们带着剑南军跟随李瑁来了河北,我想要取胜恐怕不是易事。不过如今来的只是一个毕思琛,当真是苍天助我。” 高尚也笑道:“大帅乃天命所归,自有苍天庇佑。” 安禄山握拳道:“李隆基老儿自寻死路,他这是要将河北拱手让我。传令下去,三军疾行,三日后我要看到毕思琛的人头出现在面前。” ------ 两日后,河北,魏州城。 毕思琛站在高耸的城墙,看着城下的范阳军,嘴角泛起了一丝不屑。 城下的范阳军根本没有半点百战之师的模样,稀稀拉拉地分散在魏州城下,没有半点精锐边军该有的模样,反倒比起毕思琛七平八凑的军队还有所不如。 “哈哈哈,安禄山就是带着这群散兵游勇来攻打我魏州城的吗?”毕思琛指着城下的范阳军,对身边的副将得意地笑道。 毕思琛的副将和毕思琛也是一路货色,听见毕思琛这么说忙奉承道:“安贼大军如此散漫,这等于是将军功拱手送于大帅手中啊!” 毕思琛听到副将口中大帅的称呼,脸上的笑意更甚了。 天宝年间,大帅之称仅属于十大节度,若不为节度使,就算是十六卫大将军也不敢当而皇之地自称大帅,副将的话正中毕思琛的下怀。 正如杨国忠所许诺的那般,等到他平定了安禄山的叛乱,安禄山的范阳节度使之位就是他的了。 早年他和高仙芝争安西节度使失败,只能进京投奔杨国忠,如今他也算是快圆了他的心愿。 毕思琛和副将在这里臆想,一旁的魏州刺史崔沔的脸上却露出了满满的疑色。 “范阳乃北疆精锐,多是身经百战的劲卒,安禄山本人更是一员宿将,经战阵无数,岂会如此无能?”崔沔指着魏州城下的范阳军不解道。 毕思琛听到崔沔质疑的话,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去,满脸不悦地回道:“崔刺史这是不相信本帅的判断吗?安贼造反失了民心,他麾下的范阳军早就成了一盘散沙,久攻范阳不下自然就失了锐气,士气不佳也是应该的。” 崔沔倒是没有毕思琛这么乐观,他仍旧担忧道:“安禄山既然能攻下沧州,那想必范阳大军的底子还是在的,又怎会如此散漫,不堪一击呢?” 毕思琛立即反驳道:“大军,这也能算是大军。本帅自安西起家,征战二十载,历战不下百场,岂是沧州李择之流可以比拟的?” “可是?”崔沔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开口道。 崔沔的话还没说完,毕思琛当即拍板道:“崔刺史不必多言了,崔氏乃是文官,自然不知行伍之事,战场之上良机稍纵即逝,岂容耽搁。来人,传本帅军令,大军出城,务必活捉安贼!” “诺!”副将领命,和毕思琛一同下城,领着新募的八万大军冲出了城。 果然,局势的发展正如毕思琛所预料的一般,唐军出城,范阳军便入流水一般退了下去,往后方奔逃而去。 毕思琛担心安禄山逃跑,丢了这个大功,被欲望和面前的成功冲昏头脑的他连忙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第二十二章 战败 看着前方唾手可得的节度使之位还有河北兵权,毕思琛的大脑滚烫,已经失去了理智。 “杀!” 唐军狮子搏兔直奔范阳军,一副要将范阳军全歼的模样,追着范阳军一路疾奔,追出了魏州城约莫三十里地, 范阳军在前面跑着,毕思琛领着唐军在后面追着,但不知怎的,范阳军虽然逃地很快,很杂,但阵型却始终没有散,依旧是成建制地往后面奔逃。 毕思琛虽然贪功,虽然焦躁,但他最基本的判断还没有丧失,他看着范阳军的军阵,在安西沙场多年的经验还是让他的心“咯噔”一颤。 孙子兵法虚实篇有言:“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毕思琛虽比不得哥舒翰、高仙芝等人军略卓众,更比不上李光弼和郭子仪这般天资纵横,但他十六岁从军,十九岁奔赴西北,算到今日已经军旅二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毕思琛再不济也积累了无数经验,兵法上的这些道理还是懂的。 一边追着,毕思琛逐渐发现了叛军的异常,叛军与他的距离总是显得若即若离,既不让他追上,也不将他完全甩开,就是这样吊着他。 毕思琛的心里觉得越发地疑惑,他看着前方的范阳军,他在心里对自己道:“十里,再追十里,十里之后无论能否追上都立刻停手。” 面对着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毕思琛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冲动,他把战场当做了一场赌博,一场关系到他融化富贵的赌博,他若是赌胜了,他便官拜范阳节度使,封冀国公,从此位列地方诸侯之一,一步登天,他若是赌败了,那他便必死无疑,身死家灭,而他的赌注便是魏、相、黎、卫,河北四州之地。 毕思琛想的虽好,拼死一搏,但他却不知道,真正的赌博双方都该是公平的,都该是有自己的胜算的,而魏州之战从一开始就注定是由安禄山坐了那个庄家,早就设好了套,只要毕思琛一动心,那他便钻进了圈套里,必败无疑。 毕思琛往前又追了五里地,原本开阔的地势突然变得狭窄,就连两侧的草木都越发地茂盛,毕思琛看着前方的范阳军,又看了看自己的身旁,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件故事——火烧博望坡。 东汉建安年间新野城的博望坡之战不就和眼下的情况极似吗?只是夏侯惇有李典从后相救,而他有什么呢?整个河北只有这一只军队,他援军什么都没有。 想到这些,毕思琛的后背一下子被冷汗浸湿了,他立刻勒马停下,对身旁的副将急令道:“传令三军,立刻止步后撤,不得延误。” 毕思琛虽然才干不显,但能做到这一步还是有些小聪明的,说起来他的反应已经算是很快了,但是他的反应来得及吗? 迟了! 毕思琛话音刚落,上万只火箭便从四面八方,如星雨般坠落下来,迅速地点燃了两侧的草木。 两侧的草木一遇上火箭便立刻燃烧了起来,不过片刻间便燃起了熊熊大火,山谷间顿时化作一片火海。 “传令下去,集中兵力冲出去!”毕思琛自知中计,连忙对副将下令,想要冲杀出去。 可他麾下的这些士卒根本不是他在西北统领过的安西老卒,甚至连长安的右卫都不上,这是他从洛阳市井七拼八凑来的杂军,真正能令到行止的没有几人,更何况还是眼下这种生死攸关的情况下。 毕思琛的命令如泥牛入海,没有几个人相应他,相反的,倒是有许多士卒匆忙地四散逃跑,甚至还堵住了他后撤的路。 “杀出去!” 一时间毕思琛也慌了神,为了自己能够保得性命,竟然下令亲卫将手中的刀剑斩向了挡路的士卒,为他杀开一条逃生的血路。 连主帅都这样了,士卒自然越发地混乱了,一时间唐军战力全无,变成了待在的羔羊,山谷间化作一片修罗战场! 可惜毕思琛想跑,安禄山岂会放过他,层层的围堵,毕思琛根本杀不出来,最后只能被死死地堵在山谷的火海中,被烧成了灰烬,化作一缕亡魂。 ———————— 等到毕思琛大败,全军覆没,河北之地尽归敌手的消息传入长安,李隆基还率众在华清宫避暑,听到这个消息时李隆基晃在梦中。 整整八万大军,十一日过河,十四日便全军覆没,这近十万竟然只在河北守了三日,如今的河北乱局还是他想象中传檄而定的局面吗? 安禄山已全据河北,将安贼叛军限制在河北的计划已经失败,安禄山大军早晚势必南下,而与河北仅一河之隔的河南便成了安禄山进攻的首选。 李隆基当即下令,招在华清宫伴驾的群臣觐见。 河南不比河北,大唐的东都洛阳便在河南之地,河南若失,东都便失,大唐的半壁江山就岌岌可危了。 现在的李隆基显然和前些天的状态大不相同,神态也焦急了许多。 “安贼反叛负恩,已得河北,谁可征讨?”洛阳关系大唐根基,李隆基没有半句多余的话,上来便问道。 李瑁自知除非安禄山兵临长安城下,否则李隆基绝不会派遣自己挂帅出征,于是这一次李瑁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阶下。 八万大军都不是安禄山一日的对手,事实证明安禄山绝对是块铁板。李瑁不开口,朝中的众将也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众位京将无人出列,杨国忠也闷不做声,过了半晌,李隆基的脸色渐渐有些难看了,终于安西节度使,新近进京献俘的封常清站了出来。 “盖因中原太平日久,所以众人闻叛军皆惧。然事有逆顺,势有奇变,天下岂有不败之军。臣请立刻至洛阳,开府库,募骁勇,帅军渡过黄河,不须几日便可击败叛军,取禄山首级献于陛下。” 封常清曾为高仙芝的麾下,乃西北名将,李隆基听到他的话当即舒了口气,大悦道:“封将军之言甚善,传朕旨意,以封常清为河南牧,东都留守,河北招讨大使,于洛阳开府库,募兵北上,征讨安禄山。” 去年安西军于怛罗斯大败,早已伤筋动骨,安西可用之兵不足以往五成,唯能自守,调不出多余的士卒,此次封常清北上只能是在洛阳当地募兵。 封常清虽是帅才,但河北兵精锐,他所招募都新兵都是连刀剑都没怎么拿过的人,如何能够抗衡,虽然封常清自己信心满满,但李瑁却不抱什么希望。 坐在龙椅上的李隆基见李瑁神色沉重,没有想到真正的原因,只当他是因为不被重用,这才表现地如此,于是对李瑁道:“安禄山反叛,河西节度使安思顺却是安禄山的堂兄弟,未免安思顺被安禄山蛊惑,朕欲派靖王前往凉州,宣慰河西。” 第二十三章 机会 河西节度使,治凉、甘、肃、瓜、沙、伊、西七州之地,治所位于姑臧,隔吐蕃,制突厥,纵横千里,辖下赤水、大斗、建康、玉门诸军,将兵八万众,实力雄厚,不逊陇右,乃名副其实的西北诸侯。 河西位置特殊,和河东隔黄河、朔方相望,如一把尖刀般悬于大唐西北之顶,随时可以入侵关中。陇右,故而极为关键。 河内之地有朔方镇镇守,难以迅速攻去,所以安禄山造反,大唐的压力大多在中原、山东之地,朔方镇若是不出大的岔子,应对应当还算自如,可若是河西的安思顺出兵响应安禄山,那关中可就是腹背受敌了,到时莫说是关陇之地了,就算是拥兵七万的朔方镇都难以自保,所以派人前去稳住安思顺是极为必要的。 河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李隆基的心已经够凉了,自然也无心消暑,率着众人便返了京。 只要李瑁出了河西,那他必然就要出了关中,他一旦离开关中便有潜回剑南的可能。可就在李瑁刚刚回到王府后,宫中的口谕便传来过来。 皇后杨玉瑶与杨家姊妹姐妹情深,每日深宫寂寞,极是思念杨氏姐妹,为解姐妹思虑之情,特延请杨玉环及世子李儴每日入宫小叙。 这倒圣旨看似是家常之事,其实就是为了留住李瑁。 李隆基对李瑁地防备不在安禄山之下,甚至还要高于安禄山。 安禄山再怎么反,终究是个胡人,不是皇室血脉,继承不了大唐的正统,永远只能是一个反贼,名不正言不顺。但李瑁不同,李瑁是皇子,正儿八经的凤子龙孙,若是李瑁学着安禄山,和安禄山一东一西,以清君侧之名出兵,再效仿一次玄武门,那他继承的就是大唐正统,他的威胁可比安禄山大多了。 说白了,就是安禄山再横,也动不了他的根,而李瑁只要时机选的对,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叫他成为太上皇。 李隆基对李瑁的防范,李瑁比谁都清楚,他听完李隆基的口谕,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立刻派人将李泌传了过来。 “毕思琛无能,河北大败,黄河以北之地已尽归安禄山所有。昨日廷议,父皇命封常清镇守洛阳,又着本王宣慰河西,安抚和拉拢安思顺,以免其与安禄山同谋,祸连关中。”李泌方一进门,李瑁便对他道。 李泌听了李瑁的话,眼睛一亮,笑道:“这是好事呀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殿下宣慰河西便可出关,到时殿下只需借口吐蕃入侵,剑南局势不稳,殿下便可悄悄返回剑南,主掌大局。” 李瑁叹了口气道:“长源之言本也是本王所想,但无奈事与愿违啊,父皇如何能够放心本王南下。本王才刚刚返回长安,就在方才,父皇已经下旨,要王妃带着儴儿每日往宫中陪伴皇后,这明摆着是为了警告和拴住本王啊。” 李泌道:“皇上于殿下而言毕竟是君父,皇上占据着大义,殿下轻易违背不得,皇上若硬是要留殿下在长安,殿下也不好擅离,否则殿下人心必失。” “砰!” 李瑁无奈地一拍桌案道:“如今天下大乱,安贼已经兵临洛阳,本王却还困坐长安城中,当能在一旁看似,当真是气煞我也。” 李泌笑了笑淡然道:“殿下不必困扰,封常清挡不住安贼,到时陛下终究还是要殿下挂帅的。” 李瑁看着李泌问道:“长源也不看好封常清?” 李泌如实回道:“封常清若是率领的安西百战劲卒,仗着洛阳雄城,粮丰水足,他对阵安禄山当有四成胜算,可是近两年西北不稳,安西四镇更是内有外患,战争连绵,安西的老卒死伤过半,剩下的能战之兵也都镇守在安西四镇和大小勃律,根本调不出来。他此去中原无论带的是南衙禁军还是新兵,都不是安禄山的对手。” 李瑁道:“如此说来长源是觉得洛阳守不了了?” 李泌点头道:“二十日,最多二十日封常清必败。届时洛阳失守,震动天下,皇上一定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必定会重新派人挂帅平乱。到时叛军兵临潼关,大唐生死一线,陛下输不起,也不能输。那个时候,剑南军陛下用得用,不用也得用,由不得他了。” 李瑁听到李泌的话,理解了他的意思,眼角渐渐舒展开了。 历史上的安史之乱,李隆基之所以没调剑南军北上平乱,是因为剑南军在两次对南诏的讨伐中折损了十五万人,善战之兵尽数命丧南疆,如何还能兵援关中? 而如今不同,如今的剑南在李瑁地率领下早已平定了南诏,剑南和南诏兵力之和近二十万,可谓兵强马壮。到时若是安禄山还能兵临潼关,李隆基就不得不调剑南军北上靖难,他没得选择。 “如此说来,本王要等中原局势恶化了才能有机会?”李瑁抬头问道。 李泌道:“东都不乱,皇上不会允许殿下掌兵,殿下想要破局,只能浑水摸鱼。可是眼下的这潭水只是乱了河北,中原和关中还没有乱,这潭水还不够浑,还没到殿下落子的时候。” 李瑁有心守住洛阳,将安禄山的叛军挡在黄河以北,但无奈李隆基对他防范太深,他也无力回天。 “那本王要怎么做?”李瑁接着问道。 李泌回道:“第一,殿下需在二十日内彻底稳住安思顺,甚至是让安思顺倒向殿下,成为殿下布局在河西的棋子;其二,洛阳城破,中原失守几成定局。但中原可以丢,江淮决不能丢。江淮若丢,叛军便得东南粮仓,叛军将荼毒天下。而要守江淮,必守睢阳,睢阳太守张巡正是殿下的人,殿下当尽早通知张巡,散财募兵,筑城积粮,以防万一。” 李瑁点头道:“此去河西,本王快马加鞭十五日内便可往返,应当没什么问题。睢阳那边本王也早已密令张巡筹备,而且军备之需也已经悄悄运去了许多,除非叛军倾巢而攻,否则绝难攻破。” 第二十四章 凉州 “边城暮雨雁飞低,芦笋初生渐欲齐。铃声遥过碛,应驮白练到安西。” 河西与安西毗邻,同处西北,凉州景致张文昌在其所著的《凉州词》中便有提及。 李瑁出了长安后一路疾行,过岐州、秦州、会州,便到了河西节度治所所在的凉州。 凉州又称五凉古都,因晋后隋前,西凉、前凉、后凉、南凉、北凉均以此为都,故而得名。 凉州的景色苍凉寂冷,和位处西南,秀丽如画的成都截然相反,甚至就连和同样处在西北的鄯州也大不相同。 凉州的城外有这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漠,视野虽开阔,但却有这别样的压抑。浩瀚长天之下,这里仿佛是被人遗忘的域外,难觅生机,不愧凉州之名。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西北风光苍凉如斯,王之涣果不欺我。”李瑁看着廖无人烟的荒滩,轻声叹道。 护卫在李瑁的身旁的疏勒镇使李嗣业听到了李瑁的感叹,轻声笑道:“西北风光向来如此,安西比之河西更要荒凉上几分,将来若有机会,殿下当可西行一观。” 李瑁听了李嗣业的话,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动的神色,点头道:“去是要去的,本王对西域向往已久,待安史之乱平定后,自当前往一观。” 李嗣业当即道:“届时殿下若是点来,只要末将还在安西,末将一定领着殿下到安西看看,安西的样子可和长安大不相同。” 李嗣业一提到安西,他便莫名地激动和骄傲了起来,仿佛安西就是他的故乡一样。 其实这一点,李瑁一点也不难理解。 安西本非大唐领土,安西节度使由贞观年间的安西大都护变更而来,原为碛西节度使,后更为安西节度使。 安西四镇占地极大,统摄西域,安西能有今日的局面是数代西北将士沥血死战的结果,是多少安西人的骄傲。 安西的坚韧与忠诚早在草创之初就已经扎根与每个安西将士的血液中,一代代传了下来。 这也是为何安史之乱后,大唐西北局势崩裂,吐蕃大肆入侵西北。西北大规模失守,安西与长安的联系中断,而安西四镇却还是靠着数万兵卒又坚守了四十余年。 待贞元年前,安西四镇告破,城破之时敌军入城,安西老卒已经满头花白,垂垂老矣,终是为大唐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安西劲旅,壮烈如斯,已然成为盛唐最后残存的风骨和骄傲。 李瑁一想起这些,心里总是突然而来的震撼。如今有他在,他绝不会让安西四镇的悲烈再次出现在大唐的历史上,不会让几代安西人的心血付诸流水。 “本王把你从封常清那边扣下来,不准你前往洛阳,你可有埋怨本王?” 几日出行前,李瑁借口河西流匪众多,请旨要陌刀军兵马使李嗣业率领三百陌刀军亲自护送他前往凉州。 李嗣业当时正好带着陌刀军在长安受赏,倒也方便地很,李隆基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便同意了李瑁的请求。 李嗣业听李瑁这么说,连忙道:“末将不敢,殿下这是看得起末将。末将奉皇命护送殿下西行,本就是职责所在。” 此时的李嗣业还不是日后那个纵横天下的骠骑大将军,在李瑁面前还只是一个位卑职微的兵马使,说话自然谨慎许多。 李瑁听着李嗣业的话,扭头看向了洛阳的方向,悠悠叹道:“陌刀军乃安西精锐,天下雄兵,无论是平定叛乱还是镇守西北均有大用,本王总不能眼看着你们都折在洛阳吧。” 李嗣业毕竟也是安西的将领,听到李瑁的话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不解地问道:“殿下不好看此次,封帅平乱吗?” 李瑁道:“封常清是高仙芝从下面一手提拔上来的,确实是个难得的将才,但他此去洛阳平乱,必然还是败多胜少,甚至能不能守住洛阳都是两说。” 李嗣业道:“封帅乃当世名将,洛阳更是大唐东都,天下重镇,安禄山想要攻破洛阳恐怕不易吧。” 自打大唐立国以来,虽边线战乱无数,但还从没有哪一次是能够威胁到洛阳安危的,李嗣业一听李瑁说洛阳都有可能失守,一下子有些难以接受。 李瑁倒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前些日在大殿之上,封常清将河北兵败归结于天下承平已久,人心不稳,毕思琛不善军事所致。毕思琛确实是个庸将,人心也着实不稳,但这些都不是战败的最大原因,战败的最大原因就是在于朝廷太过轻视安禄山的叛乱了。毕思琛如此,封常清亦是如此。安禄山盘踞河北十年,河北军上下二十万人的将领俱是他的心腹,岂是轻易就能取胜的?” 无论是李瑁还是李嗣业,他们都没和河北精骑打过交道,不过他们虽然没有和安禄山对过阵,但河北军连年征战,也绝不是封常清临时招募的新兵可以抵挡的,只是安禄山不出大的岔子,封常清绝不会对手。 —————— 李瑁和李嗣业在此处商讨洛阳战局,但与此同时,在两里远的一处荒山背后,有两双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李瑁的方向。 “这就是你说的那头肥羊?”一个面蒙灰巾的男子看着李瑁对身旁的一身长衫的人不满问道。 长衫男子回道:“那是自然。” 蒙面男子一听长衫男子的话,当即就怒了:“这是肥羊?这分明是朝廷的靖王,你让我动他,你这是想要了兄弟们的命吗?” 这蒙面男子虽不识得李瑁的模样,但高悬于前列的靖王大旗他还是识得的,李瑁是何等人物,岂是轻易可以冒犯的,他一看到来人是李瑁,自然就犯起了嘀咕。 这长衫男子显然是早就知道李瑁身份的,他指着李瑁,对蒙面男子道:“将军你手下有两千人,而李瑁只有不足八百人,只要将军一声令下,想要拿了李瑁的命,应当不是难事吧。” 蒙面男子担忧道:“堂堂亲王岂是随便能杀的,若是动了他,安思顺和朝廷岂会放过我?” 长衫男子不屑道:“龙椅都要换人坐了,朝廷是谁的都还不一定,将军又在担心什么呢?只要将军杀了李瑁,待安大帅大军攻入长安,便封你为河西节度使,让你做这河西之主如何?” 第二十五章 沙匪 在荒漠的深处,偷偷地注视着李瑁一行人的正是想要刺杀李瑁的贼人。 那个身着长衫,面容清瘦的中年正是安禄山的心腹谋士严庄,而严庄口中的将军正是河西凉州一代有名,实力最为雄厚的沙匪令飞云。 令飞云本也是河西边军中的领军校尉,后来因为杀良犯了案,担心被治罪,这才率领同流合污的部下一起落了草,成为这凉州附近实力最强的沙匪之一,一做便是十余年。 令飞云曾为边军,但凡是做过边军的大唐将士,哪有不羡慕节度使威严的。御赐旌节,节度数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边镇内几乎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了。 令飞云一听到严庄以河西节度使相许,脑袋一热,再多的畏惧也都抛之脑后了。这时他哪还顾得上兄弟们的性命,他在乎的就是严庄口中的河西节度使了。 之前他一再地推诿,无非就是担心担上干系,担心自己的实力大打折扣,但如今有了严庄这句话,为了河西节度使,他就算折损再多的兄弟也不在乎了。 “严大人这么说便是见外了,既然安郡王有命我等自当遵从。”令飞云的态度李瑁来了一个巨大的转弯,对严庄突然地谄媚了起来。 令飞云的反应本就在严庄的意料之中,严庄对令飞云道:“阵前那个身着明光铠,腰跨白马的就是李瑁,李瑁此来必定有禁军随行,马虎不得,一切就拜托将军了。” 令飞云满口应承道:“我这些兄弟许多都是从边军里带出来的,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的老卒,那些连血都没见过的禁军在他们手下算得了什么?严大人暂请稍歇,在下片刻后便将李瑁地人头奉上。” 令云飞说完,挥了挥手,带着两千余部下往李瑁地方向扑了过去。 “咚!咚!咚!” 沙匪多是轻骑,甫一出动,脚下便传出了巨大的马蹄声响。 李瑁的亲卫统领南霁云耳目极为聪慧,令飞云的骑兵方才稍动,南霁云便立刻反应了过来。 “右侧前方有敌袭,护驾!”南霁云指着右前方的方向对身后的护卫吩咐道。 李瑁此行的护卫除了三百陌刀军,还有五百禁军,一听到南霁云的话立刻行动了起来,将李瑁护在正中。 此次护卫李瑁地队伍中虽有禁军,但最为精锐的自然还数李嗣业的三百陌刀军。说起来,李瑁此次带陌刀军西行倒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李瑁脸上不见丝毫的慌张,沉静地对身旁的李嗣业笑着问道:“前方约有轻骑两千,李将军可能破敌?” 李嗣业听着李瑁略带调侃的话,又看了看李瑁波澜不惊的脸色,心中也不禁深感佩服。 李瑁堂堂亲王,身份何等尊贵,他竟能一下就听出敌方的大概数量,这绝非一朝一夕能练出的耳力,是需要常年征战的经验累积的。而且面对数量倍于己方的敌袭,李瑁竟还能如此从容不迫,光凭这两点,李瑁地天策上将之名就不是白给的。 连李瑁都丝毫不慌,李嗣业也自信地笑道:“在末将眼中,前方数千轻骑不过待宰之羔羊,想要破之,易耳!” 陌刀刚猛,最擅破骑兵,李嗣业之言绝非虚妄。 正如《唐六典》所载:陌刀,长刀也,步兵所持,盖古之斩马,刀重十五斤,又名砍刀,长七尺,刃长三尺,柄长四尺,下用铁钻。马步水路咸可用。力士持之,以腰力旋斩,挡者皆为齑粉。 陌刀极重,均由精钢所制,铸造成本极高,而且非力士不能用。大唐强盛如斯,所养陌刀军不过三千。 而谈到陌刀军,唯一绕不过的便是陌刀将李嗣业。 史载,李嗣业在安之之乱的香积寺之战中,领两千余陌刀军,于野外斩杀敌军六万,名震天下。 普天之下善用陌刀军者,莫过李嗣业,李嗣业身材高大,性情刚猛,和陌刀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 李嗣业看着前方冲杀而来的轻骑,有条不紊地命陌刀军将士从板车上取下陌刀,而后结阵而立,如铜墙铁壁般挡在李瑁的身前。 李嗣业一面冷冷地盯着前方的骑兵,一面默默地计算着距离。 一千步、九百步、八百步...五百步!当沙匪骑兵距离李嗣业还有五百步时,李嗣业终于开始下令放箭。 禁军已经得了李瑁地吩咐,听从李嗣业的号令。待李嗣业下令后,禁军纷纷放箭,射向了前方的沙匪。 禁军这边箭如雨落,沙匪冲击的速度一下子缓了下来,比起之前要慢上了一些。 不过李瑁这边的禁军毕竟人数有限,一轮箭雨射完,还是叫沙匪缓了过来。 令飞云见唐军的箭雨渐渐稀疏了下来,只当李瑁技穷,于是对身后的部下激动地吼道:“荣华富贵就在前方,兄弟冲啊!” 令飞云马刀一挥,便准备带着沙匪骑兵冲向李瑁的军阵。 可就在此事,守卫在最前的陌刀军突然开始动了。 “殿下和南将军稍待,且看安西军破敌!”下了马的李嗣业高吼了一声,竟带着全副武装的陌刀军主动冲向了沙匪。 陌刀军乃重甲步卒,身披铁甲,手持陌刀,一边稳步前进着,一边挥刀如林着斩向了沙匪骑兵的战马。 两军方一接触,顿时沙匪骑兵血肉横飞。 “我乃安西李嗣业,挡我者死!”李嗣业嘶吼着,陌刀军便如一台无情的战争机器,肆掠地收割着沙匪们的性命。 李瑁骑马立于后方,看着前方缓缓推进,压得骑兵喘不过气,打得他们逐步败退的陌刀军,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句话:“陌刀兵,唐军步卒之最精锐。战时,如墙而进,所当之敌,人马俱碎。” 在大唐,在西北,陌刀军的统治力几乎是毋庸置疑的,李瑁曾不止一次地听过陌刀军的威名,也早想亲自领略一二,当他真的当面目睹之后,终究还是不免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大唐能称雄骑兵横行的西域,陌刀军必然功不可没。 陌刀军的突然出现一下子就奠定了占据,几乎没任何的悬念,原本气势汹汹的沙匪骑兵正面撑了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一下子散了开来,四下逃散了。 主将令飞云发现了前方竟是名震西北的陌刀军,见局势不对,也连忙丢下他的这些兄弟,迅速逃窜了。 第二十六章 安思顺 “殿下,是沙匪。” 沙匪骑兵折损过半,纷纷退散而去,李嗣业看着满地的尸体,对李瑁道。 “沙匪?他们哪来的胆子,竟敢袭杀本王,往年你们往常安西和长安之时也曾受过沙匪袭扰吗?”李瑁不解地问道。 李嗣业摇头道:“沙匪横行沙漠戈壁,来去如风,但他们大多是轻骑,最多就是偷袭来往的商队,谋取些钱财,很少会攻击官府车队,更何况是边军。” 沙匪虽然人数众多,也大多配有战马,但兵甲不利,日常袭击地最多的就是来往沙漠的西域商旅,很少偷袭官府和油水不高但战力极强的边军。 李瑁一听李嗣业这么说,心里就已经有了估量。 这么大的靖王帅旗摆在前头,沙匪看不见是不可能的,他们必然是知道李瑁身份的。 李瑁堂堂亲王,随身携带的财货兴许不少,算得上是只肥羊,但他们动了李瑁又能如何? 他们若是敢伤了李瑁一根手指,将来面对的必然是大唐朝堂疯狂的报复,就算河西节度使将整个戈壁翻了个天也是要将他们揪出来的,他们这样做岂非得不偿失?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件事情的背后有官方的力量在控制,而最不希望李瑁赶到河西的人自然就是安禄山了。 李瑁对李嗣业道:“今日若非李将军在此,本王恐怕也不易脱身,李将军之功待本王返京后再为李将军请功。” 李嗣业恭谦道:“殿下乃当世名帅,南将军更是骁勇虎将,想要降服区区沙匪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末将不过阵前效力罢了。” 李瑁对身旁的南霁云吩咐道:“此事背后少不了安禄山的影子,南八,你派人将这些沙匪的耳朵割下,本王要给安思顺一个下马威。” ------- 李瑁疾行大半日,凉州姑臧城已然在望。 在距离姑臧城城楼还有十里的地方,河西节度使安思顺已经早早地率众等候了。 “臣河西节度使安思顺参见靖王殿下。”安思顺躬身拜道。 “哼!” 李瑁骑在马上,看着马下躬身的安思顺,轻轻一哼,并未如惯例般让安思顺起身,而且从南霁云手中接过一个布袋甩在了安思顺的身前。 “安帅打开看看吧。”李瑁指着布袋对安思顺道。 安思顺低头看着布袋,看着透过布袋映出来的血迹,心里便猛的咯噔一下,等他打开了布袋后,里面竟是满满一麻袋的人耳。 安思顺看得头皮发麻,忐忑地向李瑁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李瑁回道:“难道安将军不知吗?” 安思顺一直在姑臧待着,他哪知道半日前在荒漠发生的事情,安思顺一头雾水地回道:“末将不知,还望殿下明示。” 李瑁道:“今日早间,本王在凉州以东四十里的荒漠被沙匪袭击,险些丢了性命,若非麾下将士死命相保,恐怕安帅就看不到本王了。” 安思顺听到李瑁的话,脸色猛地一变。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凉州境内袭杀李瑁?这不是想害死他吗? 安思顺忙道:“此事臣并不知晓,请殿下息怒,臣这就派人前往详查。” 李瑁怪罪地突然,安思顺绝对没有可能是提前准备好的。李瑁看着安思顺见到这些人耳的反应,原本还有些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 其实方才李瑁之举就是有意试探安思顺,若是安思顺当真被安禄山蛊惑,生有反心的话,他绝不会是这个反应。 从眼下看来,安思顺还是没有反唐之意的。 其实李瑁敢如此试探安思顺也与安思顺的出身有关。安思顺虽与安禄山是堂兄弟,但他的背景却和安禄山大不相同。 安禄山起于微末,是被前范阳节度使张守珪一步步提拔出来的,与大唐渊源不深。而安思顺则不同,安思顺之父乃前右羽林大将军安波注。 安思顺世受唐恩,少年从军,至今戍边已有四十年,对大唐很是忠贞,早就把自己当做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唐人。 确定了安思顺眼下的情况后,李瑁放下了心,这才翻身下马,亲自将安思顺扶了起来。 “安帅请起,安帅为国戍边,每日军务繁忙,自然不能事无巨细地顾及到各处,本王岂会怪罪。”李瑁扶起安思顺,面色缓和地说道。 安思顺见李瑁这么说,心里的惊惧和担忧终于放了下来。 安思顺原本担心李瑁会将此事上奏朝廷,将罪名按在他的身上,如今李瑁既然已经这么说了,想必就不会再降罪于他了。 安思顺道:“多谢殿下体谅,此事明日便遣人剿匪,臣一定给殿下一个合理的答复。” 凉州城外的沙匪安思顺不可能不知道,他留着他们无非就是为了养匪自重,保证河西常有战事,稳固自己的地位罢了。 养匪自重和造反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养匪自重几乎是每个节度使都相互知晓,但不会戳破的默契了。 安思顺如此,哥舒翰如此,就连李瑁在剑南也是如此。 李瑁明明有实力,但却没将南诏一棍子打死,留了口气,为的就是养匪自重,巩固他在南疆的地位。 令飞云在河西多年,安思顺本也没想着将他彻底弄死,但如今他得罪了李瑁,那他就非死不可了。 令飞云的死活李瑁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安思顺的态度,李瑁摆了摆手,挥退安思顺的左右,对安思顺低语道:“沙匪的死活本王不在乎,本王只在乎他身后的人。区区一个沙匪决不敢动本王,安禄山的人想必也到了姑臧,安帅可以帮本王安排一下吗?” 姑臧是安思顺的地盘,安禄山的人来了不可能不联系安思顺,也不可能躲过他的耳目,安思顺必然知道安禄山的人在何处,李瑁当面提了出来,安思顺着实不好回绝。 李瑁本就是亲王,又是代天巡狩,除非安思顺铁了心要造反,否则他不敢敷衍李瑁。 而河西不必河北,安思顺任河西节度使也不过数年,河西上下大多还是忠心与大唐的汉将,若是安思顺与李瑁当场翻脸,投向了安禄山,到时莫说是出兵关中,安思顺自己能不能出了凉州都是个问题。 安思顺在内心迅速地权衡了一番,回道:“殿下稍歇,臣晚间便安排。” 第二十七章 蛊惑 此次被安禄山前来联络安思顺的正是安禄山的心腹谋士严庄。 当安思顺第一时间告诉严庄李瑁的意思后,严庄没有丝毫逃避的意思,反倒生出了一种想要和李瑁坐下来谈一谈的冲动。 严庄很清楚,当今天下,真正能决定安禄山叛乱走势的不是镇守河西的安思顺,也不是垂垂老矣,被吐蕃扯住后腿的哥舒翰,甚至不是李隆基这个皇帝,而是正当壮年,手握大军,雄恃天南的李瑁。 李瑁和安禄山不合,但他和李隆基还有李亨又岂是毫无芥蒂? 他若是能挑的李瑁和朝廷反目,与安禄山起兵呼应,哪怕只是作壁上观,安禄山的胜算都会达到五成甚至更高。 严庄虽是安禄山的心腹,但他一直以来却都被安禄山的谋主高尚压了一头,坐不了那头号心腹的位置,将来安禄山若是得位,他自然不会跨过高尚成为宰相。 可他若是成功策反了李瑁呢?那他就位安禄山起兵立下了头功,倒是他的恩宠必定排在高尚之上,他自然也就是宰相的不二人选了。 想到这些严庄心动了,他对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有着绝对信心,除非李瑁是块石头,否则他就有机会将他说动。 更何况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就算他失败了,李瑁理当也不会杀了他这么个名声不显、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 所以不需安思顺多言,他自己便有了求见李瑁的心思。 夜晚,夜幕初降,冷白色的月光洒下,西北的晚上比起关中要多上几分空旷和寂寥。 河西节度府,李瑁缓缓踏入偏厅,河西节度使安思顺和安禄山派来的特使严庄已经在屋内相侯。 “在下安郡王麾下严庄参见靖王殿下。”李瑁方一出现在门口,严庄便主动迎了上去,拜道。 严庄,李瑁一听到这个名字,眉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 要说安禄山的麾下,除了安禄山自己,李瑁对谁的忌惮最深,那这个人除了史思明,就只有严庄了。 这个严庄乃是三国贾诩一般才智超群的人物,善谋国,善谋利,更善谋身。只不过贾诩灭的是东汉,乱的是三国,而严庄却是毁掉了大唐的盛世,开启了藩镇割据的乱局。 严庄起初出仕于安禄山处,得安禄山重用,而后在安史之乱的后期,不堪忍受安禄山的暴躁,和安庆绪谋划,刺杀了安禄山,仗着手中的兵权,扶安庆绪登上了皇位,他自己则成为了安庆绪的宰相。 后来唐军收复长安、洛阳,叛军大败,严庄力谏安庆绪北归,大肆分封州牧使,割据河北自立为王,为延续百年的藩镇割据埋下祸根。 安庆绪北上继续称帝,而严庄在北返的路上却不慎被唐军捕获,在当了唐军的俘虏后,安庆绪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刻便投在了大唐的麾下,还稍上了一群叛将。 因此,严庄非但没有丢掉自己的性命,反而被封为司农寺卿,官拜三品,位列大唐九卿之一,竟得善终。 严庄论起智谋兴许不比贾诩,但就自保而言,严庄丝毫不在前辈之下。 面对这个毒士一般的人物,李瑁如潭水般深邃的双眸闪过一丝隐晦的杀机。 严庄正俯身在李瑁的身前,看不到李瑁的眼睛,但他还是觉得头皮莫名地一阵发麻。 他何如知道,在李瑁眼中本该是蝼蚁一般的自己,已经和那个在汉末曾经霍乱天下的毒士贾诩划上了等号。 “你好大的胆子,今日早间还在城外袭杀本王,现在便敢来见本王了?”李瑁低头看着严庄,冷冷道。 严庄倒不愧是安禄山的智囊,面对李瑁的责难丝毫不显得慌张,反倒一脸茫然道:“殿下恐怕是误会在下了,在下对殿下神往已久,早欲相交,岂会暗中加害于殿下。” 李瑁道:“对本王神往已久,难道你此来河西不是为了安帅,而是为了本王吗?” 严庄脸不红心不乱地回道:“郡王和安帅乃是堂兄弟,按理自当往来问候,不过小人能在此处遇到殿下,倒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李瑁不屑道:“安贼谋反,你是安贼麾下的谋士,你遇到本王喜从何来,难道就不怕本王将你当场诛杀吗?” 严庄一副无辜的表情,问道:“小人是给殿下送好处的,殿下为何要杀我?” 李瑁倒是对这个史册留名的谋士产生了兴趣,于是问道:“好处,此话怎讲?” 严庄回道:“小人是来送殿下登上皇位的,这算不算送好处呢?” 严庄的话讲完,李瑁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并未接严庄的话头。 严庄见李瑁没有接上自己的话,于是对顿了顿,对李瑁接着道:“郡王起兵,二十万精锐自河北南下,兵压洛阳。洛阳乃唐朝东都,朝廷必定遣大军救援,朝廷的主力便会集聚在洛阳、河南一代,关中后防势必空虚。届时只要殿下潜回剑南,统大军北上,过子午谷,破武关,当可轻取长安。到了那个时候,郡王得河北、河东、中原、山东、淮南之地,都洛阳称王,殿下得关中、河朔、陇右、剑南、江南、山南之地,都长安为帝,以潼关为界,平分天下,岂不美哉?” 严庄滔滔不绝地向李瑁讲述着他口中的蓝图,自然了,他也没有忘记一旁的安思顺,也对安思顺道:“至于安帅,则可出兵西域,得安西、北庭之地,称王西域。” 剑南、南诏之地地位西南,位置偏远,和河北相隔何止千里,安禄山虽多次有心打探李瑁的虚实,但探查的也不深,剑南究竟有多少的实力,安禄山和严庄都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但是在严庄看来,他自己的建议意见极具吸引力,毕竟李瑁不是皇子,只是一个非嫡非长的十八子,自然没有继承皇子的机会,能够得半壁江山已经算是不错了。 可李瑁看着在自己面前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自己想法的严庄,他的心却越发地冷了起来。 严庄之计不可为不毒,一旦李瑁被他说动,出兵关中,那这天下便是至少上百年的动乱,恐怕比起藩镇之乱还要激烈上许多,这绝非李瑁希望看到的。 在李瑁的心里,大唐必须是他的,没有人可以染指,莫说是三分天下,就是一分一寸,李瑁也绝不会相让。 一瞬间,李瑁已经动了杀心。 第二十八章 投效 “要本王起兵响应安禄山也成,但本王需要一样东西作为交换,不知你能否做的了主?”李瑁看着严庄,淡淡道。 严庄一听李瑁这么说,只当是李瑁动了心,于是忙回道:“殿下尽管开口,小人乃郡王特使,自然做的了主。” “好!” 李瑁点了点头,神色猛地一凛道:“本王要安氏一门,父子一十一颗人头,你也能做的了主吗?” “嘶!” 李瑁的话话音刚落,严庄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一丝慌乱和惧色从他的眼中一闪而过。 李瑁若当真被他的话说动了,他绝不会这么说,这只能证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李瑁从头到尾就没准备和他合作,只是在消遣他。 严庄身旁李瑁当场与他为难,心中想着还是先保住性命为上,于是小心地回道:“此事干系重大,小人恐怕要回去先行问过郡王再说。” 原本按照严庄的估算,若是李瑁有意羞辱安禄山,他大可将自己杖打出去,然后让自己带着一身伤回道安禄山处,毕竟此时的严庄只是小角色,理当入不得李瑁的眼。 不过李瑁地反应却与他所想的大相径庭,李瑁并未如他所言放他离去,反倒豁然抽出了腰间所配的承影剑,架在了严庄的脖子上。 “安禄山的人头本王想拿了,自然会去拿,就不必你带话了,你的命就给本王留在这里吧。” 这里比较是安思顺的地盘,李瑁虽是亲王,但在这里拔剑终究有些藐视他这个节度使的意思,有些不妥,不过安思顺也只是脸上稍稍有些犹疑,随后又把将要抬起的手放了下去。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殿下堂堂亲王,何必与小人过不去?”严庄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故作淡然道。 李瑁道:“你颇有些才干,把你放到安禄山那边本王终究有些不放心,与其这样,还是免除后患的好。” 什么?李瑁竟然对他不放心? 在外人的面前,严庄只是负责帮安禄山记录文案的书记而已,高尚才是名声在外的河北谋主,李瑁为何会知道他的名字,难不成李瑁的眼线竟已不到了郡王府的高层? 李瑁为何会知道他的原因他是永远也猜不到了,但这些对于现在的严庄而言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要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严庄抬起头,看着李瑁道:“殿下看得起小人,自然是小人的福气,不过河北谁人不知,安禄山的谋主是长史高尚,小人只是区区录事参军罢了,上不得台面的。” 李瑁道:“高尚确实有些才干,但本王却未曾把他放在眼中,倒是你,留着你在河北本王还要忌惮上两分。” 听了李瑁的话,严庄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错愕。 河北诸人,包括安禄山在内,人人都觉得高尚的才智在他之上,对高尚敬畏有加,反倒是对他严庄有些爱答不理,就连安禄山也是如此。 严庄向来自诩有鬼谷之才,为了证明自己的才干,投在了安禄山的麾下,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真正的伯乐竟是对头李瑁? 严庄这些年在河北过的并不舒服,安禄山的脾气极差,对严庄更是动辄打骂,严庄对他早已生出了怨怼,李瑁的话倒是让他灵机一动,也生出了别的心思。 “殿下饶命,难得殿下高看小人一眼,殿下若是愿意收录,小人愿拜殿下为主,为殿下出谋划策,靖平天下。”严庄生怕李瑁一剑刺下自己再没了说话的机会,就是连忙道。 严庄的反应倒是李瑁没想到的,李瑁知道严庄没什么立场,但没想到他竟背叛地如此果断,就连李瑁都一下子愣在了那边。 面对严庄的投靠,倒是叫李瑁一下子陷入了两难。 论才干,严庄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他对局势的把控细致入微,,若能将他收入门下绝对是一员干将;但论品性,严庄可谓实实在在的小人,毫无忠诚可言,他看重的只是生存和利益罢了,他今日可以背叛安禄山,将来自然也可以背叛李瑁。 “本王麾下可没有你这等小人,本王留你何用?”李瑁冰冷的剑尖依旧指着严庄的喉头,嘴角轻挑着问道。 严庄这等人,自然是不缺急智的,他的眼珠一转,便回道:“君子有君子的用法,小人也有小人的用法,殿下志在天下,但前方也并非坦途,总该有许多隐晦之事需要有人去做,有些事情君子是做不来,也不愿做的。” 严庄的话说的很是直白,但也有几分歪理。 李泌才智冠绝天下,但生性却恬淡,以道家门徒自居,自然做不得下作之事。而高适更是性情刚直端正,自然也是做不来的。 说起,李瑁的麾下还真却严庄这么一号人物,做一些李瑁不便做,李泌和高适又做不来的事情。 “你已经说动了本王,但你要本王如何相信你不会再出尔反尔?”李瑁一双明眸盯着严庄问道。 严庄自己有了生机,忙拱手道:“此次出行河西,安禄山为了能够和安帅更好地搭上关系,特地派了他的长子安庆宗一同前来,门下愿献上安庆宗的人头,以证忠心。” 严庄的角色转换来的极快,不过须臾的功夫,他已经从安禄山的谋士变成了李瑁的下属,顺带还出卖了安禄山长子安庆宗的性命。 李瑁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你派人引路,把安庆宗的藏匿之处告知本王,本王派人前去捉拿,若当真拿下了安庆宗,本王便信了你。” “谢殿下信任。”严庄一口应下,把安庆宗藏匿的地点告知了李瑁。 李瑁唤过身旁守候的南霁云,吩咐道:“按严庄的话,派亲卫前去捉拿安庆宗,死活不论。” “诺!”南霁云一口应了,遣了一队亲卫去拿人了。 严庄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李瑁转过身来看向了安思顺,问道:“不出意外的话,安禄山的长子恐怕就要命丧凉州了。安帅的选择是什么呢?” 李瑁本想着斩杀严庄,逼安思顺就范,没想到如今竟有了更好的选择。 安庆宗死在凉州,无论安思顺有没有参与,安思顺都逃不了这笔账,以安禄山睚眦必报的性子,必然会记恨上安思顺,安思顺哪还有的选择。 安思顺俯身拜道:“臣安思顺对大唐,对殿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第二十九章 欲望 大明宫,紫兰殿。 一声悠悠的琴音自紫兰殿的花园中响起,一道曼妙的舞姿自园中滑过,这舞姿似飞鸿般轻盈,似彩蝶般绚丽,偏偏又似凤凰般尊贵,几乎夺取了百花的颜色。 这舞姿举手投足间光彩夺目,似乎能将人的注意生生吸引过去。 虽是贵为一国之母皇后,虽也在内心不停地暗示着自己,他才是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但在面对小妹杨玉环时,杨玉瑶总还是不免生出一丝妒忌。 杨玉瑶居后宫十余年,集三千宠爱于一身,说起来,他本该是这世上最叫人羡慕的女人,但偏偏被自己的小妹抢去了许多风头。 在长安城的百姓中,她这个皇后只是活在大明宫中,真正能知道她名字的都没有几人,但长安百姓不知杨玉环的却少之又少。 靖王妃,玉郎李瑁的妻子,让他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女人,杨玉环才是活在百姓心中的女人。 若是去大唐的市井中问问,百姓大多不会知道当今皇后是杨玉瑶,而靖王妃是谁却是他们所津津乐道的。 “小妹舞姿惊若翩鸿,婉若游龙,飘逸之间更带几分灵动,比姐姐好了不知道多少,叫姐姐好生佩服。”虽然心中有些嫉妒,但毕竟还是姐妹,杨玉瑶待杨玉环一曲舞罢,还是出言恭维了几句。 论及舞姿,杨玉环本就是当世大家,长安能与之一较高下的没有几人,不过杨玉环还是谦虚道:“姐姐平日里忙于宫中事务,自然比不得小妹这般清闲,过去在王府无聊,小妹也只能捣鼓这些。” 说起宫中事务,杨玉瑶又何曾愿意操劳这些,只是她贵为皇后,有些事情她不得不管罢了。 女人的心事一旦多了起来,就容易闲的疲累,封后这几年来,杨玉瑶已经觉得精力不如从前了。 杨玉瑶问道:“靖王府家大业大,富贵冠绝长安,小妹不管这些难道就不怕别人插了手,于你不利吗?照姐姐说,府中的事情你还是多看顾些的。” 杨玉环笑道:“云姨是看着秋郎自幼长大的,是府中的老人了,可靠地紧,出不得什么岔子,左右我也不善这些,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若是搁在以前,杨玉环兴许还会有别的担忧,但如今杨玉环已经诞下长子,李瑁更是让天策府的众人把李儴当做世子来培养,李泌、李光弼、南霁云等人俱是他的老师,满府都把李儴当做主人看待,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如今的杨玉环一门心思只想看好李儴便可。 李瑁的宠爱和小李儴才是她最大的保障。 其实杨玉瑶又何尝愿意盘算这么多,但她和杨玉环的处境不同。皇宫之中如此多的女人盯着她的皇后之位,她只要稍不留神,被会被有心人趁虚而入有,皇宫中的较量远比王府中厉害和可怕地多。 各种滋味不足为旁人道,杨玉瑶自然也不会在这个话题也杨玉环说上太多。 似乎是想换一个话题,杨玉瑶低头看着杨玉环一身华美的衣裳,笑道:“妹妹这身五彩霓裳羽衣倒是华美地很,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倒是和这霓裳羽衣舞正是绝配。” 杨玉环晃了晃身上的羽衣,回道:“这身羽衣是旁人从西域淘来赠于秋郎的。” 杨玉瑶上前摸了摸杨玉环身上衣裳的材质,道:“这件羽衣是由雀羽所制,通身由明黄缎捻金丝勾连,当真难得地很。” 杨玉瑶虽然此前从未接触过,一模一样的羽衣,但毕竟掌权宫中多年珍宝之类也见了无数,眼力还是极佳的。 杨玉环恭维道:“三姐眼力极佳,小妹佩服。” 杨玉瑶笑道:“陛下此前有言,不日封将军或将大胜,大败安禄山,平定河北,倒是陛下将在含元殿设大唐国宴,大宴群臣,以筹军功,那时必将传人献舞,妹妹的舞跳的极好,我便举荐妹妹上前献舞如何?” 若是其他时候,杨玉瑶这么说兴许有取笑杨玉环之意,但大唐风气开放,不比宋明,尤其在宫廷贵族之中更是如此,杨玉瑶举荐杨玉环献舞到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杨玉环犹豫了片刻,还是摇头道:“此事虽非大事,但小妹还是要与秋郎商议才好。” 杨玉瑶看了杨玉环的反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张口一个秋郎,闭口一个秋郎,妹夫这是要金屋藏娇,将小妹你藏在王府,捂着不给旁人看到呀。” 杨玉环笑道:“三姐玩笑了,小妹蒲柳之姿,怎能比的阿娇皇后,有什么好藏的,左右不过秋郎知道小妹生性喜静,不喜欢抛头露面罢了。” 杨玉环和杨玉瑶两姐妹在这边闲聊着,却没有注意到花园外围,几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 “尝闻靖王妃杨氏玉环善舞,没想到竟这般了得,比起宫中的梨园子弟还犹有过之。”李隆基看着刚刚一曲舞罢的杨玉环,不由得轻轻抚掌赞叹道。 在李隆基的身后,心腹太监高力士和内侍尹凤祥正陪侍在侧。 尹凤祥道:“靖王妃善舞之名奴婢也有所耳闻,想来若是当年靖王一力阻拦,忤逆了圣意,恐怕陛下早就能一览风采了。” 尹凤祥所说的当年之事便是开元末年李隆基命杨玉环入道,进宫为太后祈福之事,尹凤祥也是宫中的老人了,而且权位颇高,自然是知道当年的事情的。 这件事情李隆基自然也没有忘记,当初武惠妃新亡,正在内宫无主,李隆基空虚之时,盛王李琦专程入宫觐见,私下向李隆基直言杨玉环倾国之色,李隆基遂借祈福之名诏当时还是寿王妃的杨玉环入宫,说起来当初若非李瑁极力相阻,宁王李成器游说,恐怕杨玉环早就入了宫了。 越是没得到的,越是渴望,尤其是站在李隆基这个九五至尊的位置,李隆基看着杨玉环窈窕的背影,心里猫爪挠着一般难受。 高力士跟着李隆基数十年,早就熟悉了李隆基的性情,他看着李隆基的反应就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高力士在李隆基的身旁小声道:“陛下,如今靖王宣慰河西在外,尚未归关中,而中原战事正酣,剑南军也尚有大用,现在恐怕不是时候。” 提到剑南军,李隆基的脸色顿了顿,但随即还是点了点头道:“将西南军权尽数交由靖王之手却有不妥,凡事还是等靖王回京再去区处吧。” 第三十章 内斗 大明宫虽是内廷,但李瑁在长安经营多年,大明宫中他的心腹并不在少数,紫兰殿花园中的事情发生不久,紫兰殿花园门外伺候的宫女便将消息送了出去,传向了李瑁的手中。 “砰!” 李瑁刚到秦州的驿馆,便看到了自长安传来的消息,重重地一拳砸在了结实的红木桌案上。 “实在是欺人太甚,本王甘犯凶险在河西为国效力,这帮人竟然在背后打本王的算盘!”李瑁一看到的这个消息,一股怒火便自胸口腾起,恨不得立刻插翅回京,将尹凤祥斩落剑下。 冲冠一怒为红颜,妻子从来都是男人的逆鳞,哪怕面对的那个人是皇帝,历史上多少男儿也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殿下息怒,昔年之事忽然旧事重提,恐怕其中内情并不简单。”秦州大都督武彦平身为李瑁的心腹,李瑁过境虽然只是暂歇,但他还是骑着快马大老远地赶来拜见。 当年玉真观之事发生时,武彦平就已经跟在李瑁身边了,当年的事情没有人比武彦平更清楚是怎么回事。如今的武彦平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想法简单的王府亲卫,历任十年的秦州大都督已经让他成长了许多,很多东西已经可以看得通透。 方才李瑁方一得到这个消息,自然难免失态,但他并非冲动之人,武彦平适时的提醒已经叫他明白了过来。 李瑁压着心中的怒火道:“本王和尹凤祥井水不犯河水,他为何要这样和本王为难?” 这事情若是林招隐做了出来,李瑁兴许还不会觉得意外,毕竟林招隐和李瑁本就有着过结。但如今林招隐的命脉被李瑁捏在手中,林招隐正在剑南当着李瑁地傀儡监军使,这尹凤祥又为何要与他过不去呢? “难道尹凤祥是太子的人吗?”武彦平猜测道。 如今长安城中能这么做,又有实力这么做的只有太子李亨和皇后杨玉瑶,但杨玉瑶绝不会引狼入室,不会这么做,如此说来确实是李亨的可能性极大。 但李瑁随即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妥,奇怪道:“近来太子谨慎地很,他怎么敢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不像是太子的作风。” 李瑁和武彦平在这里猜测着是谁想对李瑁动手,一旁新近投靠,正要立功稳固自己地位的严庄却开了口。 严庄只说了一句话,李瑁和武彦平便瞬间明白了过来。 “尹凤祥是河北人氏。”严庄束手立于李瑁的下首,忽然开口道。 严庄的话音入耳,李瑁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原来尹凤祥是安禄山的人。 尹凤祥祖籍河北,他的一应亲族想必俱在河北,而如今的河北是安禄山的地盘,所以尹凤祥的家人是都在安禄山的手中了。安禄山想必是那尹凤祥亲族的性命逼他就范,这手段倒是和李瑁有几分相似。 不得不说,这个手段虽然不太光彩,但却有效地很,李瑁甚至觉得背后还隐隐有些严庄手法的意思。 李瑁猜的一点不错,这个计策确实是这个“毒士”献给安禄山的,不过那个时候各为其主,严庄不说,李瑁也不会去点明。 李瑁问道:“你既然知道此事背后是安禄山搞得鬼,也该有应对的法子,你可有计策教于本王?” 严庄道:“要破此计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如今殿下手握西南兵权,就算是皇帝也不会轻易开罪,他们必定还有后手,殿下只需静观其变,见招拆招便可。” ———————— 李瑁正在为此事烦心,与此同时,大明宫却正上演着相反的一幕。 李隆基坐在紫宸殿阅览着近日的奏折,但满脑子都是杨玉环的影子,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 “陛下可是在为靖王之事发愁?”在一旁伺候的尹凤祥见李隆基神情恍惚,于是问道。 李隆基听到尹凤祥的话,知道他清楚自己的心思,于是笑骂道:“你这老货,倒是机灵地很,像是朕肚子里面的蛔虫。” 皇帝肚子里面的蛔虫,这对于一个内宦还说算是极大的恩宠了,尹凤祥连忙道:“臣只是急陛下所急,思陛下所思。西南兵权极重,一直放在靖王一人手中终归不妥。” 李隆基虽是皇帝,但也不是为所欲为,百无禁忌,有些东西还是要避讳一二的,尹凤祥虽为直接点明李隆基的意思,但都已经藏在了话里头。 明明就是龌龊之事,可到了尹凤祥的口中,却偏偏带了几分忧国忧民的意思。 其实李隆基对李瑁向来就有些忌惮,只是以往安禄山未反,天下太平,李瑁凭一个剑南镇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所以李隆基就没有太放在心上。但如今安禄山的造反给他敲响了警钟,李瑁在剑南权势太大,恐非好事。 李隆基道:“靖王在剑南多年,立下战功无数,朕若是将他贸然撤换恐怕不妥吧,闹得不好还会引起士卒哗变。” 李瑁自开元年间便遥领剑南节度使一职,而后在开元末年转实任,李瑁在剑南经营时间之久尤胜安禄山经营河北的时间,如果处理不好确实会有许多麻烦。 尹凤祥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上前道:“靖王盘踞剑南十余年,已成气候,光凭一个林招隐自然不够,若是再加上一个人想必就足够了。” 李隆基问道:“哦?这个人是谁?” 尹凤祥回道:“盛王殿下。” 李隆基一听到尹凤祥口中的这个人选,顿时眼中一亮,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盛王李琦是李瑁的嫡亲弟弟,若是盛王李琦去了剑南,那便有一种兄业弟承的意思,阻力想必会小上许多。而且李琦和李瑁一向不合,不用担心他们俩会混到一块去,的确是个极好的人选。 李隆基当即道:“朕即刻册封盛王为剑南节度使,再着靖王旧时部将李光弼以右威卫大将军职兼任剑南节度副使,一同出任剑南。李光弼和天策府的人都算熟悉,而且久在长安,想必容易拉拢些,有了他的协助,盛王理当能够夺取剑南兵权。” 在李隆基的眼中,李光弼虽受李瑁知遇之恩,但他还是天子之臣,自然还是忠于他的,只要他许以重利,不愁李光弼不投靠过来。 感谢书友从前以后和神江左梅郎的打赏,多谢大家的支持。 第三十一章 明升暗降 “门下:天策上将,靖王李瑁,公忠体国,俊秀笃学,颖才兼备,此次远赴河西,宣慰边镇,扶西北于即倒,于国有功,朕心甚慰。为酬靖王之功,特改封其为太尉,上柱国,增食邑六千户。望君用慰劬劳,再续新功。” 李瑁方回王府,这倒圣旨便经门下省直接发到了天策府,李瑁看着这道圣旨,脸色有些难看。 太尉,与司徒、司空并称为三公,位份清贵,满朝上下无有能与之比拟着。 太尉乃正一品官衔,也就是名义上的武臣之首,并不常设,与李瑁的天策上将倒是颇有些重叠之处,有唐一代,同时兼任这两职的唯李瑁一人而已。 不过太尉看起来虽然尊贵无比,但大唐的兵权分散,南北衙、节度使、兵部,太尉根本插不上手,所以太尉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头衔罢了。 若是放在太平时期,太尉兴许还有几分吸引力,但如今正值战乱,手中没有半点实权的太尉如何能与手握西南强藩的剑南镇相提并论? 于李瑁而言,官封太尉看似升官,实则是拿一个噱头换走了他在剑南的兵权,这本就是名升暗降。 至于另外那六千户的食邑,对富可敌国的李瑁来说更是算不得什么了。 “殿下,皇上已经动手了,我们也不能再等了。”宣旨的中官刚走,李瑁的谋主李泌便站在李瑁的身旁对李瑁道。 李瑁问道:“你是说调兵之事吗?” 李泌回道:“皇上对殿下的防备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照如今的这个局势看来,无论中原战局胜负如何,想要皇上放殿下南归恐怕是不易了。” 李瑁皱眉道:“自打安禄山叛乱的消息传来,父皇便对本王加大了防备,只是本王万万没想到,他对本王已经防备到了如此程度,竟不惜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和本王撕破脸。” 李泌道:“皇上日渐老迈,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气吞山河的唐皇了,如今的皇上谨小慎微,再加上身边人的挑唆,皇上对殿下如此忌惮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好在眼下局势尚未大坏,若是殿下能及时赶回剑南,想要翻盘并非难事。” 李瑁点头道:“调兵北上不难,只是此番背嵬军北上势必惊动周边郡县,父皇很快也会得到消息,到那个时候,可就无法挽回了。” 现在的李隆基毕竟还是皇帝,还占据着大义,而李瑁又与安禄山不同,李瑁若是贸然强行南下,弄不好会陷自己与不忠不孝之地,到那时他就万分被动了。 李泌也知道李瑁的难处,于是对李瑁道:“殿下若是留在长安,那边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殿下只有回到剑南才能真龙出渊,一展宏图。而且殿下只要回到了剑南,兵权在握,到时就算是皇上为了大局也要忍让殿下三分,皇上是聪明人,他不会把那层窗纸给捅破的。” 李泌的意思也很明确,李瑁只要留在长安,就注定无所作为,而他只要回到剑南,届时剑南二十万大军在侧,到时就算李隆基对李瑁不满,也要权衡利弊,不敢贸然降罪。 李瑁不是李亨那般的优柔寡断之人,他听着李泌的话,想着李隆基近来的言行,不过思虑了片刻,当即便下了决定。 李瑁从从自己的衣袖中取出一枚金印,交到了李泌的手中,郑重道:“长源,此乃本王印信,凭此印信可调动剑南、南诏全部兵马,剑南崔乾佑和南诏马璘俱都识得。你速执此印信返剑南布置一切,剑南之事就尽数托于你手了。” 李泌是李瑁的绝对心腹,这枚印信的价值和作用李泌比谁都清楚,只要有了这枚印信,剑南上下唯他独尊,内外二十万大军任由调遣,李瑁此举等于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在他的手中了。 李泌缓缓地从李瑁手中接过印信,一脸正色地对李瑁承诺道:“殿下放心,臣此次南归必保殿下周全,必保剑南周全。” -------- 中原,洛阳城。 封常清从军多年,从未像今日这般难堪过。 半月前他抵达洛阳,开府库,募新军,短短三日,封常清便以三千安西精锐为基,募得六万大军。 起先,封常清觉得毕思琛大败是因为他指挥不当所致,于是他也没想着要避开安禄山的兵锋,竟亲自带兵在河南渡口与安禄山交战,想要将叛军拒于河南之外。 可封常清的士卒大多是临时招募来的贩夫走卒,确实是有那么两膀子力气,但是和安禄山的河北铁骑比起来还是有云泥之别。 若是这六万大军俱是安西军,想要和安禄山一较高下自然不是不可能,但他们不是,封常清拿这些新兵当纵横西域的安西军来用岂有不败之理。 两万新军和叛军交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迅速地垮了下来,兵败如山倒,无论封常清怎么呵斥都起不了作用。 紧接着便是一路败退,从灵昌退到陈留,再退到荥阳,最后败退洛阳城,不过五日的功夫,河南已失近半。 这些新军本就是为了钱财才入的军,如何肯拼死卖命。 几日交锋,待到叛军兵临洛阳城下,封常清招募的新军已经被叛军打的破了胆,叛军方到城下,这些新军已经想着怎样逃命了。 “一群废物,若是安西劲卒在此,河南局势何至于斯!”封常清看着人心惶惶的新军,已经不止一次地锤着城墙发火了。 无论封常清怎样恼火,叛军的攻势都不会停下来,不过抵达洛阳城下的第二日,叛军的攻城又开始了。 叛军攻城之势极猛,洛阳城大,封常清根本顾及不过来。 很快,洛阳的城防便如筛子一般漏洞百出。 上东门破,都亭驿破,宣仁门破,提象门破,不过一日,洛阳城已经几乎落到了安禄山的手中,守城士卒也已经损失殆尽。 这一战,洛阳失守,河南沦陷,洛阳一失,必将震动天下。 丢失东都之罪何其之大,无论这场叛乱的结果如何,封常清的仕途都已经结束了。 封常清在数百亲卫的拼死护卫下往西奔逃,看着落日下沦于敌手的洛阳城,愤愧难当。 第三十二章 盛王李琦 自打开元七年盛王李琦出生以来,他都从未有一日如最近这段时间这般愉悦过,包括他当初封亲王的时候。 李琦自少年起就一直活在兄长李瑁的阴影之下,他不如李瑁聪慧灵气。 母妃武氏最宠溺的亲子是李瑁,长姐咸宜公主最疼爱的阿弟是李瑁,就连小妹太华公主最亲近的兄长也是李瑁。 在他们各自长成后,李瑁遥领剑南节度使,后来更转实任,在剑南、南诏,还有西北立下赫赫战功,转封靖王,天策上将,一身成就早就将李琦甩开了好远,李琦更是拍马不及。 李琦自幼腿有残疾,行动不便,所以他的性情也比李瑁要阴郁上许多,他从不喜与人讲话,他喜欢一个人将不满和恨意满在心里。 他恨李隆基不给他机会,他恨武惠妃对他不够偏爱,他恨杨玉环没有嫁给他,当然,他最恨的还是那个事事压他一头,“夺去”他应得一切的兄长李瑁。 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在暗地里对付过李瑁,但都叫李瑁有惊无险地度了过去,他痛恨万分。 不过如今好了,他要将李瑁所拥有的东西全部夺回来,他现在才是剑南节度使,他要摘取李瑁种了十年的桃子。 李琦一接到李隆基的圣旨便欣喜若狂,当即便入宫谢恩,随后就回府收拾起了行囊,带上了一应随身物品便急不可耐地踏上了南下的路,去掠夺李瑁的东西。 他已经打好了算盘,只要他到了剑南,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整军,他要将剑南镇上下三品及以上的将官都换成他从长安带来的人,彻底掌握剑南兵权。 李琦一路南下,最后以主人的姿态到了成都城。他担心迟则生变,生怕李瑁反应了过来,于是他入了成都之后,没有做丝毫的歇息,第一件事情就是召见节度府上下将官,还有监军使林招隐。 李琦命亲卫将自己的命令发了下去,而他自己则拿着李隆基的圣旨直奔节度府的正堂。 李琦入府的流程倒还算顺利,守门的士卒勘验了圣旨,又询问了情况,便放行让李琦入内了,只是他们对李琦的态度却多了几分防备,少了些对节度使该有的敬重。 李琦要事在前,也未想着太多,急匆匆地便入了正堂。 李琦在正堂中坐了不过片刻,监军使林招隐便奉命前来拜见了。 “老奴剑南道监军使林招隐参见盛王殿下。”林招隐入内,朝着李琦拱手拜道。 李琦欲夺剑南兵权,想要仰仗林招隐这个监军使的地方还有很多,于是忙上前亲自扶起道:“监军使为国戍边,辛苦了。” 林招隐谦虚道:“为国戍边的都是剑南将士,老奴插科打诨,在剑南混混日子罢了。” 李琦道:“林监军在剑南待了有段时间,对剑南上下想必极为熟稔,本王初来乍到,在剑南人生地不熟的,以后整军之事还有需要仰仗监军的地方,还望监军相助。” 李琦这么一说,林招隐的脸上顿了顿,明显露出了一丝难色。 李琦见林招隐是这个反应,当即皱眉问道:“怎么?监军有什么难处吗?” 林招隐支支吾吾道:“这剑南之事向来是由靖王做主,盛王此举恐怕有些唐突吧。” 李琦一听到林招隐的话,拿出来李隆基册封他的圣旨,不悦道:“父皇着本王接替靖王节度使之职,掌剑南兵权,难道监军要抗旨造反吗?” 李琦本就是想威慑住林招隐,他的呵斥让林招隐一愣,也不知改说些什么。 就在此时,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一阵男子浑厚的声音。 “剑南上下只听从靖王殿下号令,我看造反的不是监军,而是你吧!” 应声而入的是一个身高七尺,面容肃穆的中年将军。这将军轻蔑地看着李琦,眼中没有丝毫对上峰该有的敬畏。 “你是何人?”李琦面色铁青地盯着来人,问道。 “我乃天策府麾下,剑南节度留后崔乾佑。”来人缓缓回道。 崔乾佑李琦虽不识得,但是他的大名李琦却是听过的。 李琦见崔乾佑只身入内,并未携带护卫,于是冷冷一笑,挥了挥手对身旁的护卫道:“拿下!” 李琦一声令下,正堂中一片安静,李琦的护卫纹丝不动地站在正堂中,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李琦一见护卫们都是这种反应,心里一下子不安了起来。 此次南下的护卫俱是李光弼从右威卫中选出的,李琦不是傻子,他知道李光弼和李瑁的关系,他对李光弼本就不放心,但无奈李隆基已经下了圣旨,他也不好质疑和违逆,这不,刚到了成都果然就出了岔子。 李琦紧紧地攥着圣旨的边角,有些底气不足地对李光弼问道:“李将军还在等什么,还不动手吗?” 李光弼听了李琦的话面无表情,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只是看着内门的方向,似乎在等着什么。 过了片刻,内门的方向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身着青衣布袍,样貌白净清秀的男子走了出来。 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李琦也曾见过的靖王府文学李泌。 “文帅。” 李泌方一出现,除了李琦外,正堂中所有人都站起了身子,朝李泌问候道。 这正堂中的几人,谁不是身封侯爵,官居正三品以上的地方大员,竟对李瑁府上的微末文官如此敬重,有此可见李瑁在剑南的地位了。 “盛王还是将手中的圣旨收了吧,圣旨在长安兴许管用,但到了剑南,还是靖王说了算。”李泌一边说着,一边缓缓举起了李瑁给他的印信。 李琦闻言怒道:“剑南难道不是大唐疆土了吗?你们如此轻蔑父皇,是要谋反吗?” 李泌笑了笑,挥了挥手道:“亏得你是靖王同胞亲弟,否则你连性命都难以保全,哪还能在此处喝叫,来人,拿下!” 正堂的护卫得了李泌的命令,当即应了声诺,上前拿下了。 李琦被带下正堂后,李泌站在正堂的正中,环视着正堂中的众人,举着李瑁的金印道:“传殿下令,剑南、南诏两地,除边线驻防之军外,尽数调往益州,待靖王遣用。” 第三十三章 帝欲亲征 天宝十年,时过近半,正值夏日朝会。 如今关东之地虽是一片乱局,但祖宗留下的礼法不可破,到了夏日朝会的时候,朝堂行文天下,除去已经失陷敌手的州郡,各地首官纷纷遣人前来。 只不过因为正值中原大战的时候,今年的朝会比起往年却要沉闷和压抑上许多,就连百官的脸上也都蒙了一层阴翳。 朝会上的流程一步不少地走着,但比起往年却少了许多生机和颜色。中原战事消息未来,战果更是悬而未决,谁都不知明年这个时候还会不会再有大朝会,自然也就无心庆祝了。 其实心情沉闷的不知是下面的这些臣子,皇帝李隆基更是如此。 大唐立国百年,哪怕是当年武后乱政之时,天下又何曾发生过如此规模的叛乱?这无疑是他为帝四十年最大的污点,李隆基现在最希望的就是收到中原的捷报,一吐胸口的闷气。 夏日大朝虽然枯燥沉闷,但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就在朝会将要收尾的时候,从南方丹凤门的方向走进了一个手拿羽檄的中官,顺着御桥过了龙尾的下沿,便准备改道往东朝堂的方向走去。 中官手中的羽檄插了三根极为显目的赤红色雀羽,一眼便闯进了李隆基的视线。 三根赤红雀羽,已经是战报最要紧的级别了。 在这个时候,这封羽檄的来源只可能是一个地方——洛阳,这必定是封常清回报洛阳战事的加急密信。 李隆基看着百官沉重的表情,他自己也觉得束缚地很。他向来受惯了百官的夸赞和赞颂,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眼下的情况。 李隆基自信而且自负,他一直相信自己才是真龙天子,自己创大唐盛世,想必也极得天下百姓拥护的,安禄山造反支持他的想必只有少数人,这些人根本不堪一击。毕思琛才干寻常,而封常清却是百战宿将,他想必可以一战而胜,平定安禄山的叛乱。 所以李隆基固执地觉得,中官手中拿的羽檄一定是洛阳传来的捷报,而他,急需要这样一封捷报挽回自己的颜面。 他忽然生出了一种冲动,他想要在大朝会上将这个捷报传达天下,让百官知道,他才是天子,才是皇帝,忤逆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心中这股冲动越发地强烈,于是乎,鬼使神差地,李隆基竟然站起了身子,走到大殿的前面,指着那个中官对高力士道:“把那人手中的羽檄传上来。” 李隆基虽然渴望这样一场大胜,但终归还没有丧失理智,没有让中官直接当着百官的面直接宣读。 高力士奉命,遣人将这封羽檄当着百官的面呈了上来。 百官齐齐盯着这封呈上来的羽檄,心里也一下子揪了起来,他们都知道这里面是写的什么,也都知道它的意义。 洛阳之战的胜负关系大唐国运,决定盛世能否延续。 众人都提着一颗心,但李瑁却早已猜到此战的结果。封常清兵不如人,还自大心高。天时地利人和,他三失其二,大败早已成定局。 李瑁现在关注的倒是李隆基稍后会怎样收场,毕竟阶下百官都眼睁睁地看着呢。 李隆基从高力士的手中结果羽檄,迫不及待地拆了开来。 李隆基打开封套,取出里面装着的淡黄色信纸,赫然在目的几行字惊地他目瞪口呆。 “吾皇在上,罪臣封常清容禀:自昨日与羯胡接战,自今月七日交兵,至于十三日大败,今洛阳已失,河南已非大唐所有。臣所将之兵,皆是乌合之徒,素未训习。率周南市人之众,当渔阳突骑之师,尚犹杀敌塞路,血流满野。臣欲挺身刃下,死节军前,恐长逆胡之威,以挫王师之势。是以驰御就日,将命归天。 臣经此一战,常忆靖王良言,贼军精锐,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则冀社稷复安,逆胡败覆,臣之所愿毕矣。届时臣当仰天饮鸩,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若此战臣战死阵前,必结草军前。回风阵上,引王师之旗鼓,平寇贼之戈鋋。生死酬恩,不任感激,臣常清无任永辞圣代悲恋之至。” 封常清的每一个字,像一把尖刀一样扎进了李隆基的胸膛,李隆基的胸口疼地几乎站立不稳。 洛阳一失,他将成为大唐历史上第一次丢失东都的皇帝,无论之前的开元盛世有多繁华,他都注定被史册写作昏君。 到了如今,他还何谈比肩太宗,他连无为而治的高宗皇帝都比不上。 更何况,虎牢关失守,洛阳已失,关东再无雄城可守,中原之地已经不复为大唐所有,安禄山必将兵临潼关,潼关是国都长安最后一道屏障,若是潼关再失守,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到了那时,甚至就连亡国都是有可能的。 李隆基精神恍惚,头猛地一沉,若非高力士及时搀扶住了,恐怕李隆基就要跌倒在地上了。 “陛下龙体不适,可要宣太医?”高力士搀扶着李隆基,紧张地问道。 羽檄中的事情干系重大,决不能现在叫百官知晓,否则今日的大朝会便就成了一场笑话。 李隆基强打着精神,面色苍白地摆了摆手道:“朝会继续,朕无碍。” 李隆基虽然嘴上说着无碍,但阶下站着的上千臣工哪个不是人精?透过李隆基反常的表现早就猜出了羽檄中的内容。 想必是洛阳战事不利,李隆基看了战报后才会心情郁结,有了这般反应。 众人也只是知道此战的大致接过,但他们绝猜不到此战竟然败地如此彻底,连东都洛阳都丢掉了。 自打李隆基看着这封羽檄,他已经没有了继续朝会的耐心,朝会剩下的几项流程早早便结束了。 大朝会结束后,李隆基径直便回了内宫,李瑁、李亨等人虽然猜到了羽檄的内容,但没有得到李隆基的传诏,他们也不便擅自进宫询问。 可就在李瑁往宫外走去的时候,在下马桥被宫中赶来的宫女堵住了去路,这宫女正是杨玉瑶身边的人。 “启禀殿下,娘娘派奴婢传言,陛下欲御驾亲征,娘娘请殿下务必入宫一面。” 感谢书友云海书游诗同舟、从前以后ing、龙行十步的打赏,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三十四章 南归在即 丢失洛阳,对大唐震动极大,甚至可以说是动摇了大唐统治的根基。 李隆基回到内宫,担忧与愤怒之下,竟做出了一个荒唐的决定——御驾亲征。 李隆基欲下令,命陇右、安西。朔方、河西等镇,及各州都督仅留下一半兵马守城,剩下的士卒均有主帅统领,限二十日赶到,至潼关勤王。 而朝务则交由太子监国,靖王辅政,一同处理国事。 李隆基的想法一出口,陪在他身旁的杨玉瑶和高力士顿时惊骇住了。 纵观李隆基称帝四十载,甚至包括他当太子,当临淄郡王的那些年,他都没有什么亮眼的沙场履历,甚至就连边镇都很少涉足,更何谈御驾亲征。 以李隆基的武略和他眼下的精力,他纵然是去了潼关也是无济于事,哪能帮得上什么忙,反倒容易给安禄山可乘之机。 而且若是太子监国,朝政大权便要旁落到太子手中,一旦李隆基在潼关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届时太子顺理成章地继位,以太子和杨玉瑶之间的关系,杨玉瑶能落得了好? 杨玉瑶连忙上前劝道:“三郎乃大唐天子,身系天下安危,岂能轻出长安,至自己于险地,安禄山反叛不过一时得逞,三郎何必焦急。” 李隆基道:“一时得逞?如今连东都洛阳都沦落敌手了,再要不了几日,范阳叛军就该兵临潼关城下了,朕岂能安坐长安!” 安禄山破虎牢,得洛阳,将临潼关,大唐王朝正在面临着立国数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危机,李隆基心中焦虑万分,哪里还听得进杨玉瑶的话。 高力士跟在李隆基身旁已有五十年,他对李隆基的忠心自然毋庸置疑。 高力士见杨玉瑶劝谏未成,也连忙跪拜在地,劝道:“阵前凶险,陛下乃九五至尊,着实不宜亲至,陛下大可潜靖王前往即可,还望陛下三思啊!” 高力士一片忠心,口中所说之话也是情急之语,但这些话听在李隆基的耳中就是另一番味道了。 “砰!” 李隆基一脚踹在了高力士的肩头,将他踹翻在地,指着他怒喝道:“三思三思,朕已经思虑许久了,何为阵前凶险,难道靖王可以挂帅朕就不行吗?朕要让你这个老货看看,朕虽然年纪大了,但照样可以出征破敌。” 李隆基的话让高力士一愣,他跟着李隆基大半辈子,他太了解李隆基了。李隆基年纪虽大,但他的好胜心却比任何人都强,否则他也不会为了边功,为了名超太宗,放任边镇做大,导致如今的局面了。 自入天宝年来,李瑁的战功越发地显赫,这给了李隆基极大的压力和危机感。 如今安禄山造反,朝廷内忧外患,李瑁在朝廷和坊间的呼声越来越高,不止一次地有人上奏推举李瑁挂帅东征,李隆基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李瑁有野心,李隆基很清楚。 若当真是让李瑁挂帅出征平定了安禄山的叛乱,收复东都洛阳,届时李瑁以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姿回师洛阳,他的实力和声望都将达到顶点。 到了那个时候,李隆基还能压的住他吗?谁能保证他不会成为第二个李世民,兵谏大明宫,逼他退位让贤。 退一万步讲,就算李瑁对他忠心耿耿,但李瑁天策府的那帮部下呢?他们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为了博一个从龙之功也一定会推李瑁上位,那到时他就成了又一个高祖,被幽禁在兴庆宫中看李瑁的脸色。 这绝非李隆基愿意看到,所以就算李隆基明智启用李瑁是最明智的选择,知道李瑁是最有可能平定叛乱的人选,他也绝不会同意李瑁挂帅出征。 -------- 这个时候,内宫之地极为敏感,李瑁绝不会冒险前往,李瑁和杨玉瑶会面的地点便定在了少阳殿。 李隆基有意亲征,交由太子监国,杨玉瑶早已慌了神,哪还顾得上和李瑁以往的恩怨。 “老东西心急关东战事,已经决心由李亨监国,他亲自率大军亲征。”李瑁方一入内,杨玉瑶便主动上前对李瑁道。 李瑁听到这个消息,先是微微一愣,但随机就明白了杨玉瑶如今慌张的原因。 如今的杨玉瑶处境实在是太尴尬了,安禄山造反,打的便是清君侧的旗号,而他扬言要清的君侧自然就是杨玉瑶还有杨国忠等杨家人。 如今杨家虽然依旧大权在握,但宫外的朝议压力已经可想而知。 若是李隆基安在,李隆基自然可以护着他们,可若是李隆基不在长安,或者有什么三长两短,那还有谁能够扛着李亨的压力护着他们。 杨国忠自然是靠不住的,而且杨国忠的死活杨玉瑶也没那么关心,她关心的是李珺还有她自己的安危。 “父皇亲征确实弊大于利,但近来父皇正在疏远于我,我说的话恐怕父皇也听不进去吧。”李瑁早已打算好要抽身事外又岂会在主动去招惹是非,徒将自己陷入险地。 杨玉瑶一听到李瑁推脱的话,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杨玉瑶道:“你不关心旁人的生死,难道连珺儿你也不管了吗?他可是你的亲子,难不成你要看着他身临死局?” 所谓虎毒不食子,虽然杨玉瑶和李瑁有隙,杨玉瑶没有信心能说服李瑁,但李珺却是他的亲子无疑,李瑁不可能视而不见。 如今大唐的局势急转直下,李隆基又对李瑁严加防范,李瑁已然渐成砧板上的鱼肉,就算剑南那边李泌稳得住,长安这里也是个问题。 李瑁潜返剑南已成定局,李瑁信不过杨玉瑶,自然不会和她明说,至于李珺的安危他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李瑁没有和杨玉瑶直言,只是简单地回道:“你放心,我虽不会在此时插手朝政,但我绝不会让珺儿陷入危局,该出手时我自会相助。近来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宫中,不要随意走动就好。” 李瑁说的话虽是为了敷衍杨玉瑶,但也是实情。 他若是继续留在长安,非但于国不利,连他自己都无法自保,只要他顺利回了剑南,届时二十万大军北上,哪怕是李隆基也要看他的脸色。 第三十五章 破关南归 李隆基一纸调令下至各处边镇,各地节度使、都督得令,纷纷放下手头的边务,急赴关中。 秦州、陇州、渭州等几处较近的州府大都督已经率军自各自的驻地赶来。 而于此同时,李瑁苦侯已久的南下良机终于到了。 八月,长安已然入秋,盛夏已过,关中大地多了几分萧条,也终于到了武惠妃离世十四年祭日。 武惠妃生前极得李隆基宠爱,冠绝后宫,所以武惠妃的陵墓规格也不是一般嫔妃所能比拟的。 武惠妃所葬之敬陵位于骊山脚下,占地三十亩,一应规格均参照皇后规制,颇具气象。 李瑁祭祀生母,乃是人伦纲常,无论是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更不会阻挠。 到了拜祭的日子,清晨,李瑁便带着王妃杨玉环、世子李儴,还有韦清儿等一众家眷一齐出了长安,直奔骊山而去。 “殿下,骊山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一应马车俱以齐备,只要殿下到了骊山变便可立即出城。”一出了长安城,严庄便到了李瑁的身边,低声道。 随着唐军大败,丢失洛阳,叛军即将兵临潼关,李隆基对李瑁的防范已经越发地严密起来。 李隆基非但派人在府外监视,而且已经渐渐将钉子埋在了王府中,更有甚者,李隆基竟然借口叛军横行,安禄山又与李瑁深有仇怨,从左龙武卫中抽调出一队百余人的禁军,派驻到了王府,日夜监视。 这队护卫是李隆基指派,奉左右龙武卫大将军陈玄礼之名而来,近身随侍李瑁身旁,所以就连严庄和李瑁说话都要小心谨慎些。 李瑁指了指龙武卫的校尉林州道:“背嵬军到了吗?想要南下先要将这些人处理掉,否则是是个大问题。” 严庄点头道:“殿下放心,背嵬军已经准备就绪,只要殿下进了骊山,王府的仪仗便会被‘山贼’突袭。山贼人数众多,护卫必然不敌败退,到时殿下就会被山贼掳走,殿下包括王府女眷都会被带走。” “然后呢?”李瑁听了严庄的安排,嘴角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接着问道。 严庄回道:“这些山贼将会掳殿下出关,而一旦出了关,他们便会不巧遇到率军前来营救的秦州大都督武彦平,然后武都督一路追击慌不择路的山贼至剑门关外,然后武都督率众将山贼击败,将殿下救回剑南。” 严庄的安排和事后的说辞看起来并不严密,若是仔细计较起来自然有许多的漏洞,但这些漏洞李瑁一点都不担忧。 因为李瑁只要回到了剑南,这世上就再无人能够制约他,就算是皇帝李隆基也拿他没有半点办法,只能选择吞下这个苦果。 骊山距离长安不远,不过一个多时辰,靖王府祭拜的队伍已经进了骊山的境内。 前方带队的王府亲卫走的不是热闹的官道,而是偏僻,人流较少的小道,两侧草木密布,还时不时传来一阵阵野兽的叫声,只听得左龙武卫校尉林州心里瘆的慌。 林州快步来到李瑁的身边,看着这周围的环境,对李瑁道:“殿下,此处荒凉地很,又没有什么人烟,恐怕不安全呀。” 李瑁听了林州的话,和身旁护卫的南霁云相视一笑道:“哈哈,林校尉在禁军任职,久在长安,怕是没去过剑南边关吧。剑南的松州、茂州之地可比这边偏僻多了。” 李瑁本就是故意挑的这条路走,岂会因为林州的一两句话就改了主意。 林州还是担忧道:“末将奉命护卫殿下安全,此路确实不宜通行,还望殿下不要叫末将难做。” 林州心里始终觉得不妥,还在说着,但李瑁的脸色却突然沉了下来。 李瑁重重一哼道:“怎么,林校尉是在管制本王吗?” 林州虽有皇命在身,但李瑁毕竟是亲王,也不是他能冒犯得了的,林州忙道:“末将并无管制殿下之一,只是末将身负皇命,随身护卫殿下,末将担心殿下出什么事情,末将和陛下还有大将军交代不了,还望殿下体谅。” 林州话音刚落,李瑁的脸色便猛地一下沉了下来,李瑁指着林州的脸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本王指手画脚。父皇是让你来护卫本王的,不是让你来管东管西的吗?本王的行程轮得到你来安排吗?那本王以后用膳就寝是不是也要经过你的许可呢?” 这句话若是出自旁人口中倒也罢了了,但李瑁乃堂堂靖亲王,当朝天策上将,太尉,以他的身份说出这种话已经很是严重了。 林州看着李瑁的脸色,心里猛地一沉,翻身下马跪拜道:“殿下严重了,末将万万不敢冒犯殿下。” 李瑁看着跪身在地的林州,面无表情地抬了抬手道:“知道不敢就好,你若当真惹恼了本王,本王想要杀你的话,父皇不会保你,陈玄礼保不住你,你可知道?” 李瑁的话虽然说的有些乖张,但也绝非虚言。 林州悻悻起身道:“末将谢殿下不杀之恩。” 林州被李瑁呵斥了一顿,顿时老实了许多,也不敢再多言一句,只是老老实实地跟在李瑁的身后,顺着这条偏僻的小路往里面行去。 靖王府的仪仗往前又走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树木越发地茂密,渐渐地,道路也越来越窄。 “呱、呱。” 一阵凄凉的鸟啼生在林州的耳边响起,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林州正想着是不是要遣人往四周探查一下环境,忽然一道冷箭自密林中射了出来。 “噗呲。” 一阵入肉之声响起,这支冷箭狠狠地扎在了林州的大腿上。 “有刺客,护驾!” 林州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忽然高声叫了起来。 林州的话音刚落,护卫的龙武卫禁军还没反应过来,密林窄道两侧的密林中就冲出了数百名身着布衣,手拿单刀的山匪。 龙武卫禁军看到眼下的场景,连忙抽出腰间所配的横刀,正准备要与山匪厮杀。 但山匪的动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就把他们全部击倒在地,杀散了开来。 待禁军士卒伤的伤,散的散,密林中终于走出了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刚正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走到李瑁的身前,躬身拜道:“门下马璘,拜见殿下!” 第三十六章 袭关 靖王在骊山遇袭,被山匪掳走,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林州等人被马璘假扮的山匪杀散后,简单地包扎了伤口便连忙退出了密林,骑马往长安赶去。 李瑁被掳,此事一旦传出去足以震惊天下,长安内部动荡自不必说,甚至会对前线的战局产生极大的影响,林州顾不得身上的伤势,立刻快马加鞭地赶回了长安。 “大将军,殿下在骊山山麓被匪人偷袭,末将无能,抵挡不住,殿下已经被匪人掳走了。”林州一回长安便赶往龙武卫的府衙,向陈玄礼汇报了此事。 陈玄礼一听此事,也未曾多想,首先便是震惊。 骊山距离长安不远,而且皇室立功华清宫便在山上,也算是天子脚下了,谁人这么大的胆子和能力,竟能在禁军手中将当朝靖王掳走? 陈玄礼又急又惊地问道“山匪,哪里来的山匪,有多少人,怎么连你们都挡不住?” 龙武卫属北衙禁军,乃大明宫的禁卫,可谓根正苗红的天子亲军,虽比不得边军悍勇善战,但在长安也算是了得了,怎会如此不堪一击,竟被寻常的山匪击败。 而且骊山是李隆基时常驱寒避暑所在,又怎么可能会有山匪随意出没呢? 林州如实回道:“是一队身着粗布衣的山匪,约莫百余人,手中拿着的是常见的铁制单刀,他们非但射术高超,而且身手也是极好,不过一个照面,兄弟们便被打翻在地了,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只一个照面?”陈玄礼在此惊讶道。 林州羞地面色一红,回道:“他们的动作很快,而且出手干脆利落,专攻要害,而且力道极大,恐怕就连边军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一看就是练家子。” 林州这么一说,陈玄礼的眉头皱地更深了,山匪通常都是走的野路子,哪有这么精锐的山匪,而且是经过专门的训练的? 陈玄礼越发越不对,接着问道:“那南霁云呢?他在干什么?” 林州想了想,回道:“南将军也同样被拿下了。” 陈玄礼一听林州的回答,瞳孔猛地一张,问道:“一个人?” 林州回道:“的确是一个人。” “砰!” 陈玄礼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面前的桌案上。 “大事不好,靖王要逃了!”陈玄礼豁然起身道。 南霁云的身手如何,旁人不知道,陈玄礼可是一清二楚,当年李林甫叛乱中,南霁云靠着一杆钢枪,万军丛中取敌将阿布思首级,逆转了战局。南霁云的云麾将军衔和沁阳伯的爵位就是在那一战中博得的。 南霁云枪箭双绝,可谓当世赵子龙,这样了得的人物会被人一个照面就拿下?这一点就算打死陈玄礼,陈玄礼都不会相信。 这件事情唯一的可能就是南霁云是故意的,他自己心甘情愿被人拿下的,而南霁云这么做的原因自然就是出自李瑁的授意了。 陈玄礼这么一点,林州也顿时明白了过来,以南霁云的身手,若是他想反抗,普天之下谁人能将他拿下? “如此说来,那些掳走靖王的人也是靖王的下属了?”林州伢然道。 “背嵬军,一定是背嵬军,靖王不会贸然出手,他一定是做好的完全的准备。立刻派人传令各处关卡,任何人不得进出关中。”陈玄礼连忙道。 ------- 陈玄礼传令的士卒还在路上奔波,李瑁等人已经到了大散关关下。 大散关乃关中四关之一,和潼关、武关。萧关一同守卫八百里秦川的门户,乃西北重镇。 大散关自古为川陕咽喉,扼守东西,是分割川地和关中还有陇右的要塞,是为兵家必争之地。 李隆基对李瑁虽然极为防备,但李瑁地身份毕竟在这里,他不可能向下面各处关隘的守城将士言明,要严禁李瑁出关,所以当李瑁率领背嵬军出现在大散关时,城上的士卒倒也没想着要将李瑁缉拿。 “我乃大唐天策上将,靖王李瑁,中原战事告急,本王奉皇命赴剑南统兵,北上抗击叛军,你们快快放行!”李瑁到了大散关的关下,对着守关的将士高声吼道。 首官的将士一听到李瑁的名号,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连忙入内禀告了大散关的守将长孙朔。 长孙朔只是的宰相杨国忠的赏识才有了如今的位置,倒也算不得什么良将,他一得知靖王李瑁驾到,连忙出关相迎,不敢有丝毫怠慢。 “末将大散关守将长孙朔参见靖王殿下。”长孙朔走到李瑁地身前,躬身拜道。 李瑁抬了抬手示意道:“将军为国戍关辛苦,快快请起。” “谢殿下。”长孙朔应声站起了身子。 李瑁对长孙朔道:“河北叛军不日将兵临潼关,父皇特差本王亲自南下,同剑南大军至潼关勤王,还请将军速速放行。” 长孙朔道:“此前陛下曾有圣旨下达,但凡奉旨出关之人,均需圣旨为凭,还望殿下出示圣旨,末将即刻开关。” 李瑁若是有李隆基的圣旨,他还何须在此诓骗,早就大摇大摆地出了关。 李瑁道:“事情紧急,此乃父皇口谕,并无圣旨颁下。” 长孙朔听到了李瑁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色。如今正是紧张之时,纵然是李瑁亲至,但没有圣旨长孙朔也不敢随意放行,他担不起这个干系。 长孙朔担不起这个干系,但他也不敢开罪李瑁,于是长孙朔顿了顿回道:“不知殿下可否在此处稍侯,末将这就遣人回京勘核此事,只要一经核实,末将立刻放行。” 李瑁眼下正急得很,岂会容他回京核实,这一核实岂不是就漏了陷? 李瑁当即道:“前线战事紧急,一刻耽误不得,若是误了军机,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长孙朔看着李瑁地反应,脸上露出了浓浓的苦色,圣旨他不敢违背,李瑁他也开罪不起,更何况,此事的李瑁已经不是剑南节度使,皇上为何还会派他南下,李瑁的话实在叫他难以相信。 长孙朔又纠结了片刻,正想着是不是自己现在此处拖住李瑁,然后悄悄派个人前往长安确认的时候,大散关的内部却突然传出了一阵厮杀声。 “里面发生了何事?”长孙朔对从里面冲出来的士卒问道。 士卒回道:“启禀将军,奉旨进京过关的八千陇西军突然在瓮城发难,攻上了城池。” “什么!陇西军的将领是谁?”长孙朔听到这个消息,不可思议地问道。 士卒回道:“是秦州的士卒,主帅正是秦州大都督武彦平。” 第三十七章 陈仓古道 大散关中的武彦平本就是和李瑁商议好的破关时间,武彦平见李瑁到了约定的时间还没有顺利过关,于是便猜到了情况,便率领麾下的秦州将士攻上了城门。 大散关中的秦州士卒一旦发难,关外的长孙朔立刻得到了消息。 秦州虽在陇右,武彦平自己也在哥舒翰帐下听用,但他的出身大唐将士中没有几人是不知道的。 早年武彦平便是李瑁身旁的亲卫,也就是如今南霁云的位置,只是后来武彦平在剑南立了大功,这才被调任为秦州都督,到西北掌军。 武彦平虽在西北已有十年,但他和李瑁地关系一直没有断过,在天下人的眼中,武彦平依旧是李瑁的心腹爱将。所以当长孙朔得知关内起事的是秦州士卒后,第一反应便是李瑁指使的。 关内的士卒已经率先发难,长孙朔已经知道了情况,李瑁这边也没有再继续演戏的必要了。 “破关!” 李瑁豁然抽出手中的承影剑,指着大散关的方向高声吼道。 随着李瑁一身高吼,身后的背嵬军将士在马璘的率领下随即而动,直奔大散关而去。 突然而来的变故惊地长孙朔一阵激灵,险些站立不稳,待他反应过来之后,便准备率军退回关中,但他却不知,这一切都已经晚了。 长孙朔和李瑁的距离不过二十步,而南霁云随侍李瑁身旁,也不过二十步的距离,二十步内,南霁云想要去长孙朔的人头实在太过轻松了。 “驾!” 南霁云面色一冷,猛地一夹马腹,垮下的战马便入离弦的利箭一般飞了出去,挺枪直奔长孙朔的方向而来。 “我乃天策府南霁云,挡我者死!”南霁云一声暴喝,义无反顾地冲进了人堆。 “呃,咕噜咕噜。” 长孙朔根本来不及反应,南霁云如一道白光般一闪而过,手起枪落,长孙朔的人头便被斩落马下,速度之快,就连长孙朔的呼声都还没来得及从他的喉咙中发出来。 冲阵斩将本就是南霁云的拿手好戏,更何况长孙朔距离南霁云还如此的近。 大散关的将士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手中的佩刀还没有出鞘,他们主将的人头就已经滚落到地上了。 大散关的士卒本就少经战事,没结果多少这样的场面,一下子竟都楞在了那边,不知该如何是好。 “乱贼长孙朔阻挠本王南归勤王,已然授首,还有谁要上前的吗?”李瑁策马立于大散关下,高声喝问道。 李瑁一声高喝,大散关的士卒方才如梦初醒,他们清楚,在他们身前站着的可不是他们寻常能接触到的将来,这可是堂堂靖王,当朝太尉,顶了天的人物。 众人纷纷丢下了手中的兵刃,束手站在了两侧,给李瑁让出了一条道。 背嵬军和秦州军两相夹击,很快,大散关的城防便落到了李瑁的手中,李瑁大摇大摆地进了关。 “武彦平参见殿下!”李瑁方过甬道,便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武彦平,武彦平俯身拜道。 李瑁弯下身去,双手结实地拍了拍武彦平的肩膀,笑道:“快起来,你我之间还客气这些做什么。” 武彦平是武云娘的亲侄儿,又是天策府众将中第一个跟随李瑁的,他们俩的关系的确不同于寻常的君臣主仆。这也是为了只要李瑁一句话,武彦平就甘冒风险,起兵夺关的原因。 过了大散关,便出了关中境内,禁军再想追击李瑁已经不易了。 李瑁出了大散关,取陈仓古道,经汉中返剑南。 “殿下,过陈仓便是汉中,到了汉中,离剑南就不远了。”出了大散关,武彦平脑中绷着的那根弦明显松了许多,轻松地对李瑁道。 李瑁道:“自打当年松州一战,彦平有十年未来剑南了吧。” 武彦平点头回道:“虽隔十年,但就算现在回想起当年跟随殿下在平戎城厮杀的日子,还宛在昨日。此番末将率军南下,总算得偿所愿,又可以在殿下帐下效力了。” 李瑁想了想,笑道:“在本王帐下是自然的,不过眼下还有一件要事本王要交由你亲自去办。” “殿下但请吩咐。”武彦平道。 李瑁道:“安禄山得洛阳,下一步便是长安和江淮,而欲得江淮必破睢阳。本王早先为了防止安禄山染指江淮半壁,已经着睢阳太守张巡严加防范。但睢阳毕竟地处中原,少经战事,士卒恐难敌河北精锐,本王想让你率军跑一趟,助张巡固守睢阳。” 如今的睢阳,因为李瑁早先的安排,无论是粮草还是郡兵都比历史上的睢阳要好上许多,但叛军如今士气正盛,李瑁担心张巡独木难支,于是便生了让武彦平率军助守的想法。 武彦平毫不犹豫地应道:“殿下有命,末将过了汉中便统兵前往。” 李瑁拍了拍武彦平的肩膀道:“好,有彦平前往,睢阳安矣,待彦平凯旋之际,本王保举你国公之爵。” 李瑁敢这么说,自然有他的资本。这次李瑁离京,就等于是和李隆基彻底决裂了,割据西南,届时只要武彦平守住了江淮,这个国公之爵李隆基封便封了,不封,李瑁就自己封。 李瑁跟武彦平又交代了一番睢阳之事,正在陈仓道中走着,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密集而又急促的马蹄声。 “殿下,追兵来了。”南霁云赶过来对李瑁道。 李瑁下令道:“彦平,你带女眷先行,南八和仁杰留下随本王破敌。” “诺!”李瑁身旁的三将齐声应诺。 武彦平率麾下将士护送着杨玉环和王府的孩童女眷往后方离去,而马璘和南霁云则一左一右地立于李瑁身旁,注视着前面。 过了片刻,追兵终于出现了,追兵不是别人,正是大将军陈玄礼。 “陈大将军这是要亲自送本王南下吗?”李瑁站在陈仓道的正中,对陈玄礼高声道。 陈玄礼应声停了下来,对李瑁道:“末将奉皇命前来营救殿下,既然既然殿下已经脱身,还请殿下虽末将回京吧。” 李瑁摆了摆手,忽然山谷两侧狭窄的谷壁上探出了数百背嵬军将士的身子,这些将士手持弓箭,正对着陈玄礼。 “背嵬军将士在此,大将军可要一试兵锋?” 感谢书友神江左梅郎和1304的打赏,多谢支持! 第三十八章 三策 “逆子!逆子!” 李隆基得知了陈玄礼带回来的消息,气地白须直颤,恨不得将整个紫宸殿砸了泄愤。 “陛下息怒,千万仔细龙体呀。”一旁侍候的高力士见李隆基气的浑身发抖,生怕李隆基气出什么毛病来,连忙劝慰道。 李隆基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高力士的劝慰,他指着陈玄礼的鼻子质问道:“朕千叮咛,万嘱咐,为何你还会让这逆子出城,还会给他逃出去的机会?” 陈玄礼如实回道:“末将放殿下出城,末将罪该万死,但昨日确实是惠妃娘娘祭日,靖王出城祭拜此乃人伦之礼,末将实在无从阻拦。” 父母纲常乃人伦之礼,李瑁要在祭日为生母祭祀,谁敢阻拦?谁能撑地住着这铺天盖地的舆论? 李隆基问道:“朕命你遣人整日跟在他身侧,难道你没有照做吗?” 陈玄礼回道:“末将却是遣了一支百人的护卫随身保护靖王,但不知怎的,剑南镇的背嵬军竟悄悄潜进了长安,将靖王带走了。末将一路追了出去,一直追到汉中,还是没能留住靖王。” 背嵬军乃大唐边军四大精锐之一,纵横西南未逢敌手,陈玄礼在陈仓道遇到背嵬军自知不是对手,根本就没有动手,而是直接就任由背嵬军护着李瑁离去了。 李隆基听了陈玄礼的解释,心里的怒气非但没有减灭半分,反倒更加气愤了。 李隆基对一旁的高力士吩咐道:“即刻传令下去,削去靖王亲王之爵,罢免其一应官职,另外再派兵前往剑南擒拿这个逆子,朕要他亲自跪在殿前认罪!” 李隆基的口谕下达,高力士和陈玄礼的脸上同时露出了一丝苦色。 中原、河北战事不利,已经折进去十余万人了,此时朝廷能够守住潼关,击败安禄山已是万幸,哪还有多余的兵力两线作战,同时向剑南用兵? 高力士连忙谏言道:“陛下息怒,靖王虽然擅自南下,但毕竟没有抗旨造反,此时若是对西南用兵,恐怕会逼反靖王,甚至会对潼关战局不利。” 高力士并未直接言明朝廷兵力不足,而是借口潼关战局,也算是照顾到了李隆基的颜面了。 李隆基虽然固执,但不是傻子,以眼下大唐的状况,连安禄山都应付不来,如何能够两线作战,向剑南出兵。 而且李瑁在唐军中威望极高,李瑁曾任陇右道行军大总管,左武卫大将军,禁军、陇右等数万士卒都曾在李瑁帐下效力,一旦他们得知李瑁造反,对士气的影响将会是毁灭性的。 事情孰轻孰重李隆基自然分辨得出来,他稍稍平复了片刻,对高力士道:“也罢,待朕平定了安贼叛乱在回头收拾这个逆子。” 李隆基本想着等他平定了安禄山的叛乱,便布告天下,声讨李瑁,让他跪在自己脚边认错,让他知道背叛自己的下场。 想到这些,李隆基的新军就越发地定不下来了。 李隆基向高力士问道:“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到哪儿了?” 高力士回道:“哥舒翰正在陇右整军,恐怕再过三日就该入关了,约摸五日便可到长安。” 李隆基显然对哥舒翰的速度不满,李隆基皱眉道:“传旨让哥舒翰在快些,三日后的傍晚,朕亲自在麟德殿为他接风。” —————— 李瑁经陈仓道,过了汉中,很快就到了剑门关,剑门关外,李泌、马璘、李光弼还有崔乾佑等人已经率众在关外相侯。 李瑁虽然已经到了剑南地界,安全已然无虞,但他的志向自然不止于此,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于是他一入关内便将这些心腹都传到了内室中商议要事。 “剑南大军可曾整备?”此处又没有外人,李瑁不必有丝毫的客套,李瑁开门见山地问道。 分别掌军剑南的马璘和崔乾佑回道:“除去驻守边关的几万人,余下西南十八万大军俱已在益州候命,兵强马壮,只待殿下一声令下便可北上。” “粮草呢?”李瑁转过头去,向杨慎矜问道。 杨慎矜如今为剑南道度支使,掌管剑南钱粮。 杨慎矜回道:“今日之事我等已筹划多年,益州压下所囤粮草至少可供大军两年耗用,剩下的还在从南诏调集,月内可至。” 杨慎矜胆魄虽然不大,但论起掌财调度之道,丝毫不在西汉萧何之下,李瑁听了杨慎矜的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李泌道:“如今兵马钱粮均已具备,此战该当如何,长源可有策教我?” 李泌回道:“如今中原已失,叛军兵临关中、江淮,局势甚是微妙,臣有上中下三策可供殿下择选。” “三策?说来听听。”李瑁一听到李泌的话,一下子来了兴致,开口问道。 李泌道:“臣的上策便是隔岸观火之计,殿下可率军固守剑南,眼观潼关大战。待叛军获胜,殿下则可静待关中城破,皇帝弃长安而逃,尽失民心之时再领兵出剑阁,收复长安,击退安贼,挽天下于即倒,顺势便可入都顺应大势。” 李泌的上策说完,李瑁满脸的沉默,一个字都没有说,于是李泌接着道:“中策便需得乘虚而入,如今安禄山兵临潼关,皇帝调天下兵马前往御敌,关中防备必然空虚,联合长安内应,先于安禄山攻入长安,而后再与安禄山决于关中,鼎定天下。” 李瑁闻言道:“在关中决战,恐怕于国不利,会毁了大唐的根基啊。” 大唐的根基在关中,在长安,和安禄山决于关中,到时候恐怕整个关中都会陷入战祸,关中恐怕数十年都缓不过气来。 李瑁显然对这个计策也不满意,于是李泌继续道:“如此说来就只剩下策了。殿下可率军东出巴郡,顺江而下,过江陵,取襄阳,兵临上洛和东都,逼战安禄山。待胜了安禄山后,殿下便可大胜之势及天下声望入主关中,莫有能当者。” 其实对于李瑁而言,李泌的三策无非就是与安禄山还有朝廷决战先后的问题。 上策还有中策,无非就是逼朝廷先与安禄山一绝高下,然后李瑁在出手收拾乱局,对于李瑁而言自然简单了一些,但却放了安禄山入关。 如果放纵安禄山入关,甚至破了长安,倒时乱兵之下,大唐心腹之地一片萧条,尸骨遍野,纵然李瑁得了这天下又能如何,无非还是一堆烂摊子,安史之乱依旧让大唐走向了衰亡,所以上策于李瑁而言虽是上策,但于天下百姓,于大唐而言却是下策。 李瑁沉默了良久,于是还是下了决心,他要的不只是皇位还有天下,还有盛世大唐。 “砰!” 李瑁重重地一锤桌案,起身道:“出兵上洛,本王要先灭了安禄山。” 第三十九章 劝降 天宝十年秋,安禄山取洛阳,据河南、河北、河东之地,势力急剧膨胀,于是安禄山在孙孝哲、田乾真、高尚等一干心腹的撺掇下,于东都洛阳僭越称帝,国号大燕,自称为雄武皇帝,改天宝十年为圣武元年,布告天下。 安禄山称帝后,一面以心腹高尚、投降过来的河南尹达奚珣为宰相,总掌朝政,一面任命诸多心腹将领为帅,征讨天下。 自打安禄山立国之后,他深知自己根基不稳,底蕴不足,于是他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并未停下征伐的脚步。 安禄山兵分两路,一边他自己亲自带着十五万大军攻打潼关,一边命大将尹子奇率领同罗、突厥、奚等部族联军十万征讨河南东南部州郡。 尹子奇兵锋极盛,河南又少经战事,不过两日功夫,宋州、曹州、谯郡、淮阳等地已经尽数投降沦陷,唯一还在大唐手中的只有张巡镇守的睢阳一地。 睢阳已然成为大唐江淮一代最后的屏障,睢阳若失,江淮丰粮之地将落入敌手,江汉漕运也将被叛军切断,江淮的钱粮将无法运出,尽数为叛军所得。 中原战事本就不多,睢阳也非雄城,更是一马平川不见天险,尹子奇本以为以他麾下的十万大军想要拿下睢阳岂非易如反掌之事。 尹子奇于是遣麾下部将杨朝宗领兵三万为大军先锋,率军攻城,限三日内拿下睢阳。 杨朝宗一路打来,顺风仗也打了不少,连东都洛阳都叫他们拿下,区区一个睢阳又岂在话下? 可当杨朝宗气势汹汹地率军赶到睢阳攻城时,他才猛然发现,原来他们以为可以吹枯拉朽攻下的软柿子竟是一颗能将他们钉死在江淮之前的铁钉。 杨朝宗三万人马攻城,连日不歇,两日内竟折损一万余人,而他们连睢阳城的城墙上沿都没有摸到,更何谈攻城? 杨朝宗的先锋人马围城数日,待到尹子奇率大军来到,仍旧没有丝毫的进展。 此番尹子奇率军南下是奉了安禄山的命,要横扫江淮之地,可万万没想到竟然到现在连江淮的门户睢阳都未曾打开,这叫他的脸上如何挂的住。 尹子奇当即大怒,将杨朝宗撤换,换上了其麾下的李怀仙,还让投降过来的杨万石于城下劝降张巡。 杨万石本是大唐谯郡太守,和张巡镇守的睢阳正是相临,两人因为所辖之地邻近,以往也常有往来,也算是熟识了。 杨万石奉命来到睢阳城下,扯着嗓子对城上叫道:“我乃谯郡太守杨万石,欲与张太守商谈,还请城上的兄弟报个信。” 城楼上的唐军虽不知杨万石的用意,但还是将杨万石的话传到了张巡的耳中,不过一会儿,张巡便出现在了城墙之上。 杨万石和张巡相熟,张巡一现身,杨万石便认了出来,杨万石对张巡远远地拱手道:“在下谯郡杨万石,向张巡兄问礼了。” 张巡性情刚直,虽然经过了这么些年,却也没有把性子磨去半分。 张巡戟指城下的杨万石,不屑地笑道:“我张巡乃顶天立地的汉子,岂会与叛主狗贼称兄道弟!” 张巡的话自城头传入张巡的耳中,杨万石的脸色一下子燥红了起来。 杨万石本是唐臣,后来失了臣节,投降了安禄山,这样的过往被张巡当众揭露出来,面子上自然过不去,不过杨万石还有要务在身,虽然羞怒,但还是接着道:“张巡兄你是忠臣,但忠臣又有何用,长安城破在即,如今唐廷大势已去,燕皇才是天命所归,你此时若是降了大燕,献上睢阳,仍不失侯爵之封,何必跟着唐廷一心求死呢。” 张巡道:“你先为唐臣,后从安贼,你连人伦尚且不识,何谈天命。” 杨万石听了张巡的话,接着道:“大燕便是天命,长安将破,唐廷灭亡在即,到时连唐皇都没了,你又能效忠谁人?有何来的人伦忠义,你这样岂非自欺欺人吗?” 张巡哼了一声道:“叛贼枉顾恩义,犯上作乱,不过一时得意,岂能长久。这天下忠义之士甚多,拨乱反正只是早晚之事,你若是现在回头,或许还能保住性命,如若不然,身首异处便在不远了。” 杨万石在阵前劝降许久,张巡却一直在喝骂于他,叫他在军中颜面尽失,一时间杨万石也来了火气,他指着张巡怒目争辩道:“唐廷连番溃败,损兵折将,哥舒翰垂垂老矣,靖王又被限关中,唐廷都破国亡便是顷刻之事,待到李隆基被吾皇生擒,看你来能否硬气地起来。” 张巡看着在城下放话的杨万石,嘴角挂起了一丝冷笑回道:“杨万石,你恐还不知,靖王殿下日前已经南下,不日将倾西南之兵北上平叛,待靖王兵临中原,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杨万石听到张巡的话,一下子有些愣住了,他一直以为李瑁还被李隆基困在长安,根本没有得到李瑁已经逃离长安的消息。 杨万石惊讶之余,本能地望向了身后的尹子奇,只见尹子奇面色如常,丝毫没有惊讶的意思,显然尹子奇是一早就知道的,只是没有告诉他罢了,杨万石的心里不禁生起了一阵暗火。 李瑁离京这是足以关系到天下格局的大事,尹子奇居然密不透风地瞒着他,一个字都不向他吐露,尹子奇根本没有从心里信任他,把他当做自己人,害地他在两军阵前颜面尽失。 尹子奇看着杨万石的反应,也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于是对杨万石道:“李瑁南下本帅也是今日早间才得到的消息,还未来得及告诉杨太守,杨太守还请勿要见怪。” 说起李瑁,虽然李瑁名声在外,但以尹子奇的身份之前根本没有和李瑁打交道的机会,甚至就连面都见过几次。 所以李瑁在西北和西南的战绩虽然足够耀眼,但安禄山和他的河北铁骑也不是纸糊的,尹子奇心里倒也不见得有多畏惧李瑁,他之所以瞒下这个消息的原因就是为了给下面的士卒一种睢阳孤立无援,早晚必下的决心。 如今的杨万石寄人篱下,自然要看尹子奇的脸色,哪敢在这个时候得罪尹子奇,于是杨万石回道:“大将军客气,大将军为大局考虑,下官绝无怨言。” 尹子奇看着城头的张巡,恼怒道:“既然张巡是李瑁的人,那边无需劝降了,攻城吧!” 第四十章 驻守汉阳 秋初,大明宫,紫宸殿。 李隆基捏着手中的急报,双目圆瞪,脸色铁青,双手微微颤抖,难看地可怕。 安禄山是他一手提拔的,从兵马使到节度使,再到三镇节度使,东平郡王,每一步都是他的意思。甚至期间他还不止一次地枉顾下面臣子的劝谏,将弹劾安禄山的御史罢官免职,现在想来都是一场笑话。 如今的安禄山正在不停地扇他的耳光,起兵造反,占河北,夺中原,如今他更是在洛阳称帝,出兵潼关,准备要了他的命。 “砰!砰!砰!” “叛臣!逆子!”李隆基在大殿中一边砸着东西,一边在口中喝骂道。 在他的眼中安禄山枉顾恩义,起兵造反固然可恨,但李瑁抗旨南下,率军破关出城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两可谓一丘之貉。 大明宫中集天下之珍藏,珍宝无数,不过片刻间,十多件价值连城的瓷器已经毁在了李隆基的手中。 高力士站在玉阶下,看着李隆基在上面发泄怒火,也不敢吱声半句,安禄山称帝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李隆基的怒火是劝不下来的,而且高力士也不敢劝,上次李隆基在气头上踹的那一脚,他现在肩头还隐隐作痛。 李隆基发泄了片刻,终于他的怒火慢慢地降了下来,毕竟安禄山称帝,李瑁南归已成定局,他要想的是如何解决这些事情。 李隆基看着伏在地上的高力士,吩咐道:“传哥舒翰入宫觐见。” “诺。”高力士应了一声,对李隆基回道。 哥舒翰本就是奉旨进宫,正在殿外相侯,不过片刻的功夫哥舒翰就已经出现在了紫宸殿中, “臣哥舒翰参见殿下。”哥舒翰看着满地的碎片,脸上隐隐露出一丝苦色,对李隆基道。 李隆基亲自下殿将哥舒翰扶起,问道:“朕听闻你身体不适,如何可好了?” 哥舒翰一向嗜酒色如命,醇酒美人,时时相伴,他的身子早就被掏地差不多了,再加上他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所以身体早已不比当年。 今年刚入春的时候,高原天气仍旧严寒之时,哥舒翰不慎感染了风寒,于是一病许久,调养了数月方才好转过来。 哥舒翰的身子还未大好,仍感不适,但李隆基既然传他进京自然是有要事相托,李隆基于他有知遇之恩,哥舒翰岂敢推辞。 哥舒翰硬着头皮道:“臣数月前偶感风寒,如今已经痊愈,并不不适之处。” 李隆基听了哥舒翰的回答,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如今安西兵败,北庭兵少又相隔千里,陇右军已经是他最大的希望了,若是连哥舒翰和他的陇右军都不能出战,那李隆基的处境就真的艰难了。 李隆基拍了拍哥舒翰的肩膀道:“爱卿之言甚和朕心,有爱卿坐镇潼关,不日安贼必灭。朕向爱卿承诺,只要爱卿击败叛军,取了安禄山的人头,你便是我大唐第一个异性亲王,朕必不吝茅土之封。” 哥舒翰虽知前路不易,但当他听到李隆基的许诺后,精神还是猛地一振。 大唐自立国至今,罗艺、张柬之、崔玄暐等异性郡王确实封了几位,但亲王却还一位都没有,他若是封了亲王,那便是开了大唐的显赫,名耀万世了。 裂土封王,权倾天下,哥舒翰虽然老了,但他的心还没老,他虽然没有安禄山那样大的野心的,但志向他还是不缺的。 哥舒翰当即道:“臣明日便奔赴潼关平叛,绝不负陛下信任,早晚必将安贼人头送至长安,献与陛下。” 李隆基道:“送至长安便不必了,明日朕与你一同赶赴潼关,朕要亲自督战,取了安贼的狗命!” 如今的局势已经是一团乱麻,李隆基如何还能安坐宫中,他恨不得现在就出兵潼关,取了安禄山的人头。 哥舒翰一听说李隆基要御驾亲征,原本还激动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将帅统兵在外,最忌讳有人掣肘,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排兵布阵,更何况这次掣肘哥舒翰的还不是监军,而是皇帝李隆基。 李隆基若只是老老实实地在潼关坐镇自然也还好,可他若是临阵插手指挥的话,那这场仗没打就已经输了一半了。 —————————— 剑南镇,李瑁一声令下,剑南镇这座巨大的战争机器迅速启动,钱粮、士卒、兵甲,源源不断地从地方输送至成都,再经由杨慎矜的手运抵前线。 益州这边的人马安排本就是由李泌一手布置好的,所以当李瑁回道剑南后,李瑁一声令下,西南十八万大军悉数东进,出巴郡,顺江而下,过江陵,最后驻兵重镇汉阳郡。 当李瑁赶到汉阳时,安禄山已经聚兵弘农,凌于潼关,大战一触即发。 李瑁此番提兵东进本就是为了剿灭安禄山,当过襄阳、攻南阳,进兵中原和安禄山一较高下,可当李瑁到了汉阳城后,李瑁却突然止住了脚步,十八万大军止步不前,丝毫没有北上中原的意思。反倒李瑁这些天四处浏览汉阳景致,颇有些游山玩水的意思。 关中,中原正是一片剑拔弩张的时候,汉阳郡名胜黄鹤楼上,李瑁却正站在楼上和谋主李泌凭栏望江,看着悠悠江水时而兴叹。 “殿下止兵于此,可是为了等潼关大战终了,好坐守渔人之利?”李泌看着面容肃穆的李瑁,问道。 李瑁点头回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李长源,潼关局势混杂,正是朝廷和安贼决战之时,哪怕是风吹草动都易引起风波,本王若此时提兵入场,恐成众矢之的,实无必要。本王也不会拿剑南儿郎的性命玩笑,此事急不得。” 李泌问道:“殿下打算在此驻扎多久,又准备何时过襄阳?” 李瑁沉思了片刻,回道:“本王准备着崔乾佑和李光弼分别领兵四万于南阳、上洛驻防,度势而动。” 崔乾佑和李光弼都是李瑁麾下名帅,绝对拥有审时度势的能力,李瑁派遣他们二人驻防两地,便是想根据潼关大战的结果来决定自己的动向。朝廷胜,李瑁则兵出南阳,过临汝,断安禄山后路,夺取东都,若安禄山胜,李瑁则兵出上洛,从侧翼拖出安禄山主力,力保关中门户不失。 听李瑁这么说,李泌的原本悬着的心也安定了下来。李瑁虽然驻扎主力在此,但还没有失了分寸。李瑁有如此安排,当可保剑南军立于不败之地。 第四十一章 提诗黄鹤楼 黄鹤楼始建于三国东吴黄武二年,初为用于军事防备瞭望的塔楼,防备对岸的曹魏士卒。待西晋灭吴后,黄鹤楼便不再驻军,成了来往商旅文士的游览之所。 黄鹤楼凭江而立,楼与城连,耸构巍峨,高标卓立;上倚河汉,下临江流,俯拍云烟,称荆吴形胜之最,闻名天下。 “黄鹤楼乃天下名胜,自唐初以来,有诗家提诗无数,殿下也是此中大家,何不在此提诗一首?”李泌指着黄鹤楼墙壁上的诸多墨迹,对李瑁笑道。 李瑁回头看向墙壁上所提的诸多诗作,恰巧看到了崔颢的那首“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李瑁出言笑道:“本王曾听闻,昔年名望气盛的李太白亦曾游黄鹤楼,正欲提诗之时,却偶然发现了崔颢的这首《黄鹤楼》,于是连忙停笔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诗绝李白尚且如此,本王又岂敢动笔。” 李泌闻言笑道:“昔年殿下在芙蓉园紫云楼七步成诗,名传天下,论起文坛名望,殿下不在李太白之下。” 李瑁笑道:“本王的文坛名望大多是这一身官爵和功绩带来的,算不得数,若是本王和李白同为白身,怕是相差甚远了。” 对于这个虽然当世仕途不顺,但却注定青史留名,成就诗家第一人的诗仙李白,李瑁总有着莫名的偏爱和敬重。 李泌道:“殿下文名虽赖王爵加身,但这样说未灭也太过谦虚了,殿下在玉真观所刻的那首凤栖梧,李泌至今记忆犹新。” 李瑁听李泌这么一说,脑海中顿时也想起了一首倒还颇为应景的小词,于是李瑁道:“有李白和崔颢珠玉在前,这诗本王就不提了,倒是这长短句倒是有一篇腹稿。” 李泌闻言一笑,对身后的护卫道:“传人铺纸磨墨,殿下要提诗。” “诺!”身后的护卫应了一声,不过片刻,便将现成的笔墨纸砚呈了上来。 李瑁走到桌案前,提起笔,缓缓写道:“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紫微宫内珠翠绕,芳华苑里笙歌作。到而今,胡骑满郊畿,风尘恶。 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今朝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李瑁所写的这首词,本该是四百年后,岳飞出兵收复襄阳,驻节鄂州所作。那时正是中原沦陷,神州四起烽火的时候,与眼下的情形倒也颇有几分相似。 李泌在口中小声地读者纸上的词,慢慢地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寂寥。 李瑁将笔缓缓放下,抬头看向大江上的浩瀚烟波,顿时也没了继续赏景的乐趣,便准备收拾回营。 可就在李瑁准备返程的时候,门外守卫的南霁云突然走了进来,禀告道:“启禀殿下,卢家小娘求见。” 南霁云口中的卢家小娘便是曾于李瑁在平康坊有过一夕欢好的卢氏嫡女卢婠婠。 年初李瑁本想着待他回了剑南后便向范阳卢氏提亲,纳卢婠婠为妃,但因为安禄山造反的缘故,这件事情一直拖到了现在。 “传!”卢婠婠于李瑁算不得外人,于是对南霁云道。 南霁云应声下楼,不一会儿,便将卢婠婠带了上来。 “小女卢婠婠参见殿下,参见文帅。”卢婠婠一登楼,便乖巧地对李瑁和李泌二人屈膝拜道。 “不是外人,起来吧。”李瑁抬了抬手,示意卢婠婠起身。 “谢殿下。”卢婠婠起身言谢,笑着走到了李瑁的身旁。 李瑁看着卢婠婠问道:“如今河北叛变,天下兵荒马乱的,你不在范阳待着,跑到这儿来做甚?” 卢婠婠太过聪明,而且又是范阳卢氏嫡女的身份,李瑁对她总是避不了一种防备的心态。 “小女自然是思念殿下,所以这才千里相会。怎么了,难道殿下看到小女心中不悦吗?”卢婠婠挽着李瑁的手臂,一双澄澈的双眼委屈巴巴地看着李瑁。 李瑁摸了摸卢婠婠的头,笑着回道:“你能来看本王,本王之心甚悦,岂会不喜。” 李瑁的话似乎就真的让卢婠婠阴霾尽散了,她竟走到阁楼内的书案上,拿起了李瑁新写的词,自顾地读了起来。 “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卢婠婠拿着李瑁的词,轻声念着,前面脸色倒还正常,但读到了后面,脸上却不禁蹙起了峨眉。 “‘今朝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到了这里到都还好,只是这‘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倒是有些突兀,与殿下不甚相符。” 李瑁听了卢婠婠的话,李瑁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这女子当真是细腻聪明到了极点,只是这词中最后一点点的反常,竟然也被她捕捉到了,她若为男子,恐怕这未来的卢氏家主就是她的了。 李瑁回道:“黄鹤楼上云烟缥缈,待的久了,难免暂生避世之心。” 卢婠婠闻言笑道:“殿下可不能避世,这天下尚未靖平,需要殿下劳心费神的还有许多。” 李瑁哈哈一笑道:“一时玩笑罢了,当不得真,中原荼毒,社稷不稳,救世之责本王当仁不让,岂会避世。倒是婠婠你,不远千里敢来,总不会是专程来评词的吧。” 李瑁的话音一落,卢婠婠脸上原本的嬉笑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卢婠婠一脸正经地对李瑁道:“小女此来除了思念殿下,还有一件要事要当面告知殿下。” 李瑁道:“讲。” 卢婠婠道:“近日安禄山忽然遣人在范阳等地大肆征收粮草,无论是世家门阀还是平头百姓都未能幸免,所征粮草甚巨,已经惹得河北民怨沸腾。” 李瑁是聪明人,李泌也是聪明人,很多事情卢婠婠不用说的太明白,他们便都猜到了。 “安禄山后方粮草不足,已经开始向民间征粮,靠着民间征粮撑不了多久,安禄山必然会在潼关逼战,看来潼关大战不远了。”李瑁听了卢婠婠的话对李泌道。 李泌回道:“此战避无可避,殿下也该早做打算了。” 第四十二章 林美人 建安元年,曹操为防关西兵乱,废函谷关,新置潼关,倚为天下重镇,号天下第一关。 潼关又名云潼关,亦曰冲关,古为桃林之塞,分割关中、中原之地,居弘农郡华阴县东,始建于汉末。 自打设立潼关以来,此处便是天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可以说,谁得了潼关,便是得了半个关中。 八月末,秋风渐起,潼关这座古战场一片肃杀,李隆基、安禄山两方近四十万大军云集于此,一场关系天下的大战已经渐开帷幕。 潼关城内,李隆基的銮驾已经在此驻跸数日,在这几日里,他收到的消息却是好坏参半。 好消息是朔方大捷,朔方镇下单于大都护府大都护郭子仪领振武军东进,于潞州大败史思明所率的静边军,破敌两万,基本稳固了河东局势,关中北部理当不必操心。 对于这个开战以来唯一的捷报,李隆基闻之大悦,当即册封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九原郡公,统朔方兵马东进平叛。 坏消息是李瑁南归后迅速起兵,兵出巴陕,李瑁一路几乎没有收到任何抵抗,各州郡县传檄而定,闻风而下,不过区区十日,李瑁便占据了荆、襄、邓、唐等一十二州之地,占据了大唐山南半壁。 恰巧正逢潼关大战,为粮草周转便利,江淮所征赋税尽数囤积于荆州,李瑁在得了荆州后便将这些赋税据为己有,扣下自行招兵买马,并未送抵长安。 长安乃天下富庶之地,就算没有了这批粮草倒也不至于立刻捉襟见肘,但当李隆基得到这个消息还是气的雷霆大怒,当场便颁下了一道足以霍乱天下的圣旨。 李隆基将天下划分各镇,并命诸子兼领天下各镇节度,统领兵马军政。 颍王李璬为河南道节度使,洛州大都督;永王李璘为江南道节度使,越州大都督;延王李玢为淮南道节度使,扬州大都督;济王李环为岭南道节度使,广州大都督;信王李瑝为山南道节度使,荆州大都督...诸皇子各统地方兵马,以备勤王之用。 李隆基口中所言之勤王,恐怕除了已经造反的安禄山,还有已经出兵的李瑁。 李隆基之命一出,顿时天下哗然,分封皇子统领天下,上次发生这样的事情还是西晋。 而西晋分封诸王的结果就八王之乱,不止直接断送了西晋的国祚,而且因为内耗严重,给了外族趁虚而入的机会,导致五胡乱华,掀起了三百年的混战,一直到隋朝才真正缓过劲来。 百官不傻,有西晋前车之鉴在目,分封诸王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他们都很清楚,但是他们都不会再去出言进谏,如今的李隆基已经不像是一个皇帝,而是一个负气而又幼稚的老人,谁去劝谏就是触了他的眉头,自寻死路。 “咚、咚、咚...” 关外一阵密集的鼓声如雨点般响起,扰了李隆基的清梦。 自打数日前李隆基来了潼关,他就从未睡过一场好觉。 李隆基年迈,睡眠本就浅地很,更何况如今战事迫在眉睫,他哪里还有那份安然就寝的闲情逸致? “陛下,您醒啦。”在李隆基行宫寝殿的妆台前,李隆基新近册封的林美人见到李隆基翻身,于是柔声问道。 林美人姓林名婧,出自山东世家下邳林氏,本是李隆基身边侍候的宫女,后来因为近来得李隆基恩宠,被册为了美人。 说起来林美人能够侍奉李隆基也是一种巧合,本来自打杨玉瑶入宫后,十多年来集后宫三千宠爱于一身,本没有林美人近前的机会。 但因为此次出征,杨玉瑶需得留京,一面是为了稳定人心,一面是为了照看年幼,不宜远行的英王李珺,所以就没有随驾出征,便给了旁人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林美人长相秀丽,清瘦可人,惹人怜爱,倒是和体态丰美的杨玉瑶颇有几分截然不同的味道,也叫李隆基极为上心,这才不过区区几日,便封了美人。要是按照这样的势头下去,等将来李隆基凯旋回京,这林美人岂不是要封四妃之一,和杨玉瑶平起平坐了吗? 能跟在李隆基身边伺候的都是人精,他们一发现这样的苗头,哪会轻易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于是一个个有意无意地都会上去套套近乎,献献殷勤,仿佛林婧真就成了贵妃一般。 林婧出身山东世家,她的心思自然也不简单,她这些天跟在李隆基的身旁,收到了自打她入宫以来前所未有的礼遇,她又怎会甘心再回去做那个一无所有的宫女。 更何况下邳林氏乃徐州第一门阀,源远流长,家族能够给到林婧的帮助也不在少数。 年方双十的林婧她很清楚地知道,她虽不比杨玉瑶得李隆基的欢心,娘家也比不上如今杨氏的滔天权势,但她胜在年轻,,林家也胜在清贵,只要她能在李隆基御驾亲征期间怀上李隆基的龙种,她便有成为下个杨玉瑶的机会。 李隆基虽然年迈,但皇后杨玉瑶怀有身孕也不过是近三年的事情,所以说林婧也未尝没有这样的可能。 有些时候,林婧甚至希望这场战争不要结束地太早,最好能够拖个一年半载,那她便有足够的时间了。 李隆基看着在梳妆台前的林婧,对她道:“城外忽然鼓响,想必是战事又起了,为朕更衣,朕要出去看看。” “诺。”林婧乖巧地应了一声,盈盈地站起身子,为李隆基穿上了衣衫。 因为是在军中,所以李隆基没有入寻常在宫中那般身着龙袍,而是披上了一身金甲。 李隆基的这身金甲乃是宫中的尚衣局专程为李隆基此次出征加急打造,这身金甲通身由赤金所锻,内衬锦衣,较之明光铠还要轻上许多,年迈的李隆基穿上也能行动无虞。 “美人以为朕之气度如何?” 人靠衣来马靠鞍,穿上了一身金甲,李隆基看着竟也多了几分威武之气,得意地对林婧问道。 林婧故作仔细地看了看,笑着回道:“陛下乃真龙天子,本就气度不凡,穿上这身金甲后更是天神下凡,当真是虎视鹰扬。陛下若亲自统兵,必是一员骁将。” “哈哈哈。” 如今的李隆基早已听不进真话,反倒他听了林婧的奉承心情大悦,低着头对李婧笑道:“朕乃天子,长在治国,安定天下,两军阵前厮杀岂是天子所为,朕不欲也。不过阵前厮杀虽非朕之所长,但在其他地方,朕还是颇有建树的。” 自打安禄山造反后,李隆基便命人重新配制了类似于助情花的丹药,而且每日必服,从不间断,提起床笫之事,李隆基还有自信地很。 林婧看得出李隆基眼中的得意,也很应景地回道:“陛下威武,每夜直杀得臣妾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臣妾愿降。” 感谢近来许多书友的打赏,谨言有些愧对大家的支持。更新量少是谨言一直以来的问题,一方面谨言是个上班族,经常晚上还要加班,码字的时间很紧张;另一方面谨言也是个刚刚开始着笔历史的小白,码字速度真的有些慢,很多字句和情节一再斟酌,每章都要写蛮久的。谨言以后会多抓住碎片时间码字,尽量保证一周七到八更吧。 第四十三章 潼关战起 当李隆基来到潼关外城时,已是上午巳时,安禄山的大军已经攻城许久。 正在城上督战的主帅哥舒翰听闻李隆基驾到,连忙快步下城,亲自迎了上去。 “臣哥舒翰参见陛下。”哥舒翰赶到李隆基的跟前,躬身拜道。 李隆基将哥舒翰扶起,笑道:“哥舒大帅请起,朕来此是为了亲自督察前方战局的。” 哥舒翰闻言回道:“眼下局势尚还稳定,贼军虽然攻城甚急,但潼关乃天下雄关,依旧固若金汤。” 李隆基听了哥舒翰的话,皱了皱眉道:“大帅只是固守吗?敌军人少,大帅为何不寻良机退敌?” 哥舒翰听了李隆基的问题,脸上浮起了一阵隐晦的苦笑。 安禄山麾下的十五万大军多为河北精锐,身经百战,绝非寻常府兵可比,而哥舒翰的麾下虽有二十万大军,人数占优,但除去他从陇右带来的六万边军,其余的十四万人马南衙禁军还有临时征召来的府军,战力和河北兵根本就是云泥之别,哥舒翰如何敢和安禄山正面交锋。 哥舒翰虽是军旅出身,但他不是莽汉,他知道如今李隆基的情况,自然不会当众违逆李隆基的意思,于是回道:“安逆今日刚刚开始攻城,势头正盛,不宜正面强攻。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待臣再守了几日,贼军士气低迷之时,必可一战而定。” 眼下安禄山攻城日急,而李瑁已经驻军江汉,向山南道逐渐侵蚀,李隆基已经坐不下去了,他恨不得今日便灭了安禄山,然后再挥师南下,擒了李瑁这个逆子。 不过李隆基虽然不通军事,但是哥舒翰如今已经是他最大的倚仗,李隆基虽然不满如今的进度,但也需照顾到哥舒翰的意思。 李隆基点头道:“大帅乃当世名将,大帅办事朕自然是放心的。大帅且前面带路,朕欲上城亲自督战,鼓舞我大唐将士的士气!” 一听李隆基这么说,不只是哥舒翰,就连高力士也慌了,两人连忙劝道:“城上刀剑无眼,凶险万分,陛下乃天子,实在不宜轻易涉险。” 李隆基为帝多年,虽未在边镇亲自指挥过战事,但在他为临淄王和太子时却参与过数次宫廷政变,也曾亲自披甲上阵,自然也不至临阵怯场。 李隆基坚持道:“朕虽为天子,但既亲自奔赴前线又岂是为了安坐后方避祸。朕自当亲自上城,为众将士鼓舞士气,以求一战破敌。” 说完,李隆基不顾旁人的劝阻,竟亲自登上了潼关城。 李隆基起初的想法一点不差,皇帝亲自登城督战,城上作战将士的士气确实比起之前振奋了许多,一度将敌军猛烈的攻势击退下去。 “诸位将士,朕乃唐皇李隆基,安贼无道,谋逆作乱,荼毒百姓,朕深恨之。朕即日颁旨,凡我大唐将士,能取安贼首级者,封万户侯,拜冠军大将军!”李隆基见自己的出现颇有成效,于是站在城楼上,扯着嗓子高声吼道。 李隆基之言一出,下面的将士顿时沸腾了。李隆基当众亲口所言,自然是作数的, 万户侯,冠军大将军,正三品武职,这等于谁若是能够取了安禄山的头,那便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一步登天了。 “万岁!万岁!”城上的唐军闻言,顿时沸腾了起来。 城上唐军异常的反应自然也吸引了城下安禄山的注意,安禄山定睛看向城楼,竟猛然发现那个身着金甲的岂不正是李隆基? 安禄山顿时大喜,指着城墙上的李隆基对麾下猛将李归仁道:“这厮便是李隆基,速速将其射杀!” 李归仁乃安禄山麾下射术顶尖的人物,虽比不得南霁云那般神准,但在河北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李归仁听了安禄山的吩咐,立刻挽起长弓,从箭囊中取出一支利箭,朝着李隆基的方向射了出去。 李隆基登城,哥舒翰对李隆基防卫极为重视,自然是早有安排,李归仁一支冷箭自城下袭来,距离李隆基还有十多寸的距离,哥舒翰的亲信,神策军兵马使卫伯玉便挥刀将那支冷箭挡了下来。 “叮!”一声脆响,冷箭应声落地。 李归仁的冷箭虽然被卫伯玉挡了下来,但距离李隆基已经极近,李隆基被惊得浑身一颤,再加上他年已老迈,险些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李归仁的箭虽然被卫伯玉挡了下来,但随后,城下最为善射的弓箭手也在安禄山的命令下纷纷射箭,试图射杀李隆基。 “保护陛下!”卫伯玉见城下箭雨袭来,于是一声令下,数十名麾下神策军的将士举盾挡在了李隆基的身前。 神策军乃陇右精锐,令行禁止,卫伯玉下令不过须臾,神策军的将士便持盾在李隆基的身前架起了一面盾墙,将李隆基死死地护在里面。 “城上凶险,陛下还请速退。” 这一轮箭雨虽然被挡了下来,但谁知道安禄山还有没有后招,高力士一边说着,也一边扶着李隆基准备退下城楼。 如今的李隆基早已不是少年时那个敢率万骑闯宫的李三郎,这些年的安逸和酒色已经磨去了他的胆气,方才的那支冷箭射来,死亡与他只有十几寸的距离,他从未如此近距离的感受过死亡。 李隆基已经老了,人越老越是畏惧死亡,贵为九五之尊,享受天下荣华富贵的皇帝就更是如此。 在神策军的护卫下,李隆基匆匆忙忙地下了城。 明明是上城鼓舞士气的,但李隆基却如战败一般遁走了,看着李隆基仓皇离去的背影,城上的将士觉得万户侯的许诺竟似玩笑一般讽刺。 皇帝尚且如此,这一场仗真的能打赢吗? 城上的唐军心里打着鼓,城下的叛军也颇为懊悔。 方才距离射杀李隆基只差那么半步之远了,却偏偏被卫伯玉毁了机会。 “末将未能射杀李隆基,向陛下请罪!”李归仁跪在安禄山的马下拜道。 李隆基身旁护卫森严,安禄山本就也指望能够直接射杀李隆基,安禄山道:“无妨,今日虽未能射杀李隆基,但羞辱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安禄山虽然在强攻潼关,但他却清楚地知道,他最大的敌人不是李隆基,而是屯兵江汉,虎视眈眈的李瑁。 今日这一箭他不过是想彻底激怒李隆基,好早些结束潼关之战,能够腾出手去对付李瑁罢了。 第四十四章 圈套 潼关坐天险而守,又为天下雄城,哥舒翰的兵马虽比不得安禄山来的精锐,但毕竟人数在这里,哥舒翰自己也是一员宿将,凭关而守自然不是问题。 安禄山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要想击败唐军,在潼关城一定不可能,必须要将唐军引出潼关才行。 哥舒翰身经百战,乃当世良将,想要哄骗他上当自然不易,但安禄山还有一个更好的选择,那就是让李隆基逼哥舒翰出关。 而要想让李隆基逼哥舒翰出关,自然还需要从关外做起,而安禄山现在正在做这个局。 随着潼关大战的日益激烈,李瑁已经将大军的驻地由汉阳转至了更靠近潼关的襄阳。 安禄山自打渡河以来,便一路顺风顺水,没打什么硬仗,而这一次的潼关却绝对是横亘在安禄山面前的巨石,就算安禄山最后将这块巨石搬开了,也注定要被砸的满头包。 李瑁也原以为潼关之战不会那么快有结果,可就在他刚到襄阳的第二天,天色初亮之时,却被前方传来消息的斥候给扰了清梦。 “咚、咚、咚。” “启禀殿下,前方斥候持崔将军军令紧急求见。”天刚蒙蒙亮,南霁云便敲响了李瑁的房门,请示道。 崔乾佑一向沉得住气,也知晓分寸,若非十万火急,崔乾佑绝不会下这样的命令。 李瑁从睡梦中醒来,听到南霁云的话,顿时没了睡意。 他看了看身旁人在熟睡的卢婠婠,轻轻地起身后,仔细地为她掖好了被角,自己披上外袍,跟着南霁云来到了内堂。 此事的内堂中斥候已经在堂内等候。 “崔将军着你前来所为何事?”李瑁问道。 斥候呈上崔乾佑的书信,恭敬地回道:“启禀殿下,南阳郡北三十里,昨夜出现大批叛军,约莫十万众,似乎有南下之意,崔将军命小人速来禀告。 十万大军,李瑁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一阵错愕。 如今安禄山的叛军大多集于三处,在河东和郭子仪的朔方军混战的史思明部;在睢阳围攻张巡的尹子奇部,还有就是亲自率军攻打潼关的安禄山。这三处人马已经占去安禄山几乎全部的兵力,他从何处来能调来十万大军进驻南阳,与自己过不去? “崔乾佑可有探查出这些人马来自何处?河东,潼关,睢阳,亦或是安禄山自范阳新征的士卒?”李瑁凝眉对斥候问道。 斥候回道:“崔将军已经派人前往潼关还有睢阳探查,一时间还未得结果。” 崔乾佑做事,自然不必李瑁操心,不过等到崔乾佑查出了这十万人马的来历,至少也是三日之后,三日的时候已经足够发生很多的事情,这一点倒是叫李瑁极为担忧的。 李瑁左右猜不出安禄山的意图,于是沉思了片刻后,对斥候道:“你即刻回去传令崔乾佑,告诉他,本王着他遣轻骑前往挑衅袭扰敌军,彻夜不停,试出敌军的意图来。他们到底是战是守,是当真要背水一战,还是装模作样,一有消息,马上回禀本王!” 潼关未下,睢阳未下,安禄山这个时候和李瑁的剑南边军硬砰硬绝非明智之举,这样非但会把安禄山的生力军打光,而且还会让他陷入泥潭,到时安禄山想抽身都是难题。 不过这种做法虽不合理,但安禄山的人马已经派驻到了南阳,无论是不是冲着李瑁来的,至少都是威胁到了李瑁的侧翼,李瑁绝不会坐视不理,自然要知道他们的意图。 “诺!”斥候应了一声,带着李瑁的命令退了下去。 李瑁从来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既然已经醒了,李瑁也就不会再继续睡了,于是李瑁便回到内室,准备洗漱更衣。 就在李瑁缓缓推开内室的房门时,却发现卢婠婠已经穿着整齐,在整理他的衣服,准备洗漱之物。 “你醒了。”李瑁走进内室问道。 卢婠婠回道:“殿下出门时婠婠便醒了,怎么了?可是前方战事有异?” 卢婠婠出生七宗五姓之一的范阳卢氏,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名门世家。 范阳卢氏门第之高,卢氏嫡女之贵,比起皇室公主也丝毫不让,就连多少皇族欲娶五姓女亦不可得。 卢婠婠少时居于长安时,就有不少皇子皇孙对她有意,但她却从不拿正眼看待他们。 皇子再尊贵,也入不得卢婠婠的眼,她真正看得上的是李瑁这种覆雨翻云,动辄搅动天下的男人,这也是卢婠婠为何千里迢迢来寻李瑁的原因。 李瑁回道:“没什么,不过是北边过来的战报罢了。” 卢婠婠听李瑁这么说,虽然心中好奇,却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能叫南霁云进门打扰李瑁休息的绝非小事,必然是战事的变故,不过李瑁既然没有说,那便是不希望卢婠婠知道,卢婠婠自然也不会自讨无趣地追问。 卢婠婠只是随口道:“如今潼关战事紧张,安禄山已经在河北大肆征粮,找这样的趋势下去,恐怕殿下在襄阳也待不了几天了。” 卢婠婠说着无意,但李瑁却听了心里去,李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叛军人数众多,日耗严重,而眼下秋收的新粮尚未入仓,安禄山已经在老巢河北不顾民心大肆征粮。军粮如此紧缺,安禄山又何来的余粮招募新军,所以南阳的大军必然是从别处调来的。 而安禄山做事如此隐秘的原因无非就是营造一种假象,而这种假象想要骗的未必是李瑁,更可能是心急的李隆基。 李瑁在襄阳是待不下去了,难道李隆基在潼关就能安坐吗? 佯装退军,借李隆基之手逼迫哥舒翰出城决战,这本就是历史上崔乾佑对付哥舒翰的法子,只是如今换了个样子罢了。 一想通这些,李瑁顿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安禄山若是调睢阳尹子奇进驻南阳,挡住李瑁北上的去路,而后诱骗哥舒翰出城决战,一举全歼唐军,攻入关中。 一旦到了这个时候,长安已然无兵可用,是一座不设防的都城,而李瑁又被尹子奇挡在南阳,那长安甚至整个关中就成了安禄山的了,而李瑁坐收渔利的计划也会随之告破,安禄山便会成为最大的赢家。 “南八,即刻传令整军,本王要急赴南阳!”李瑁对着门外的南霁云吩咐道。 第四十五章 逼战 南阳的方向突然出现十万大军,而在潼关方面,安禄山也丝毫没有闲着。 就在南阳郡的大军逐渐集结的时候,潼关城下的人马已经缓缓消失,到最后就只剩下六千余老弱驻守营盘,每日在唐军眼皮子底下巡逻。 每日,潼关城外的情况唐军的斥候都会迅速地传到李隆基的耳中,起初,叛军刚刚停止攻城的时候李隆基还会觉得诧异,也会怀疑这是安禄山部下的陷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安禄山一直没有率军攻城,到了第四日,李隆基终于坐不住了。 他思量许久,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安禄山久攻潼关不下,自知力不能及,又担心侧翼遭到李瑁地威胁,于是率军南下,与李瑁交战去了。 似乎就是为了印证李隆基的猜测,很快南阳方向的唐军斥候也传来了消息:十万余叛军驻扎南阳城,与靖王的剑南先锋针锋相对,而靖王也自襄阳动身,不日剑南主力将至南阳,看样子似乎将要决战了。 得到这样的消息,李隆基一下子有了心思。 安禄山的大军前往南阳和李瑁大军决战,那中原之地势必空虚,这岂不是收复东都的最佳良机? 李隆基在位期间丢失东都,他已经要注定要背上这昏庸之名,可他若是能亲自将东都收回,岂不是也能挽回他的名望吗? 收回东都,李隆基已经等不得片刻。李隆基打定主意后,即刻命人传元帅哥舒翰觐见。 “臣哥舒翰参见陛下。”李隆基传的急,不过片刻,哥舒翰便到了李隆基的屋内。 “朕传大帅前来是有要事交代,大帅快快请起。”李隆基见哥舒翰入内,连忙抬手示意哥舒翰起身。 哥舒翰起身谢道:“臣谢陛下,不知陛下急传臣前来所为何事?” 李隆基问道:“朕得到消息,潼关城外的安贼大营已空,大将军可知?” 派出去的斥候大多是哥舒翰的人,哥舒翰自然比李隆基还要清楚城外的情况,哥舒翰回道:“臣知道。” 李隆基接着问道:“那南阳城突然出现十万叛军,大帅也应该知道了?” 哥舒翰听李隆基这么一问,心里已经猜到了李隆基的意图,他的心一下子担忧了起来,但他还是接着回道:“臣已然得到消息,这些人从何而来臣还在探查。” 李隆基当即道:“大帅不必探查了,安禄山突然抽兵南下,必然是因为久攻潼关不下,又担心被李瑁那个逆子趁虚而入,所有转而与李瑁厮杀去了,大帅眼下当务之急应该是出兵河南,重新夺回洛阳。” 哥舒翰听到李隆基的话,心里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李隆基急功近利,不通军事,可他偏偏还喜欢直接干预将帅的指挥。 外行人指挥内行人做内行事,这世上最叫人烦闷的事情恐怕莫过于此了。 若是寻常的监军在此,哥舒翰或许可以来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他顶回去,可眼下李隆基就在眼前,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当面忤逆李隆基的意思。现在李隆基专断到了何等地步,哥舒翰是知道的 哥舒翰只能解释道:“陛下收复东都,力挽狂澜的迫切之心臣自然清楚,只是如今退下的潼关叛军究竟在哪儿,南阳的叛军是否就算潼关退下的人马,臣尚需核实,若是贸然出击,恐怕会中了安禄山的圈套,损兵折将,还望陛下明察。” 哥舒翰和安禄山一向不合,李隆基自然不会怀疑哥舒翰和安禄山勾结,但哥舒翰行事如此畏首畏尾,却是李隆基万万无法接受的。 李隆基道:“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帅行事如此谨慎,岂非会错过收复东都的最佳时机。一旦等到安禄山和李瑁之间分出胜负,那时再想收复洛阳就困难万分了,大将军难道要坐失良机吗?” 自打李瑁抗旨南下,李瑁的反意就已经昭然若揭,李隆基对李瑁是一万个不放心。他最担心的就是李瑁击败了安禄山的主力,然后在李隆基之前收复洛阳,然后学着安禄山在洛阳称帝,到了那时一切就为时晚矣。 就算李瑁无法击败安禄山,被安禄山击退,他还可退回山南,占据潭州、鄂州、岳州等地,兵出江南,李瑁依旧可以划江而治,到时天下三分,还有谁会敬重他这个皇帝? 他决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他要重夺洛阳,然后挥师南下,灭了安禄山和李瑁之间的胜者,重新光复大唐江山。 自打安禄山叛乱,李瑁抗旨以来,这一次是李隆基一举平叛最好的时机了,若是他不能抓住这个时机,给了他们喘息的时间,那这场仗便将旷日持久,能否在他有生之年平定都是问题。 哥舒翰站在下首,听着李隆基的话,脸上露出难掩的苦涩。 李隆基本就不精军事,再加上他求胜心切,他一得到安禄山退军的消息早已急得失了理智。 哥舒翰想了想,硬着头皮道:“叛军退的蹊跷,必有陷阱,此时出关恐中埋伏,陛下三思啊。” 哥舒翰越是这样讲,李隆基对他的不满就越深。 这场叛乱已经拖得够久了,他一日都不想等了,而且在他看来,叛军已经退的干干净净,哪来还有什么埋伏,无非就是哥舒翰畏战罢了。 李隆基拍案怒道:“朕意已决,即日便出关东进,你若不愿统兵,朕便叫高仙芝来。” 此次李隆基出征,高仙芝作为右羽林卫大将军也随军出征。高仙芝曾任安西节度使数年,战功无数,有足够的威望和能力取代哥舒翰领军出征。 而且看李隆基的样子,换帅之言绝不是简单说说而已,如果哥舒翰不能叫李隆基满意,李隆基兴许真的就将哥舒翰撤换了。 李隆基的话一下子把安禄山逼进了绝境,他若因为忤逆李隆基之一被拿掉帅位那他的仕途便也就到此结束了,甚至还会迎来李隆基的惩处。 哥舒翰只得咬了咬牙道:“陛下之意臣不敢违拗,臣这就整军备战,准备出关。” 感谢书友从前以后、逍遥一梦三千年、纯真的依赖送上的打赏,多谢支持。 第四十六章 蛊惑 “安禄山久攻潼关不下,已经放弃攻城,转而南下和靖王决战,陛下已经着哥舒大帅统兵东进,不日便将收复东都,这场打不了多久了,最多再要二十日,陛下就该回京了。”潼关李隆基行宫的花园中,尹凤祥趁着李隆基在外议事,对新晋的美人林婧道。 “什么潼关战事竟然结束地如此之快?”林婧听到尹凤祥的话一对墨翠色的柳眉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按照尹凤祥的说法,唐军大胜在即,要不了几日,待前线大捷,收复东都,李隆基便该班师还朝了。 一旦回到了长安,长安大明宫中莺莺燕燕无数,又有皇后杨玉瑶坐镇,李隆基还会在她的身上浪费时间,花费心思吗? 恐怕到了那个时候,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她瞬间便会被打回原形,重新成为那个苦守皇宫的苦命女子。 失去圣宠甚至都还算是好的,若是叫杨玉瑶知道了她的事情,万一起了妒意,为了免除后患,要了她的小命,那她又能如何? 正如林婧所担忧的那般,尹凤祥道:“潼关战事已然大定,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若是不能在陛下返京前怀上龙种,回京后,你的处境就很难堪了。” 杨玉瑶深得李隆基宠爱,又极为善妒,而此次随行的宫人里面必然有杨玉瑶的眼线,杨玉瑶可能已经知道了潼关这边的情况,正等着自己回宫,杀鸡儆猴,好好给自己点颜色看看呢。 林婧一想到这些,心里就莫名地担忧,不安地对尹凤祥道:“尹公的意思小女也晓得,只是潼关之战将结,左右不过二十日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想要怀上龙种,哪里来得及呀。” 林婧说着,一双细长的眉毛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 尹凤祥看着林婧的反应,嘴角隐隐泛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但随即便被掩盖了下去。 “林美人放心,我既然来了这里,和你说了这些事儿,自然就有解决的法子。”尹凤祥看着林婧,自信道。 林婧闻言,忙问道:“还请尹公直言,小女若能得偿所愿,必不忘尹公大恩。” 此事的林婧,俨然是一副大河中溺水将死之人的模样,只要有生还的希望,便会竭力地抓住能够抓住的一切,哪管伸过来的是稻草还在枯枝。 林婧的反应似乎也在尹凤祥的预料之内,他在心中暗自想着:“这林婧虽是世家出身,但毕竟年少,而且还是一介女子,我只是稍稍恐吓便唬地她惊慌失措,任由摆布了。” 尹凤祥从袖中缓缓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轻轻地塞进了林婧的手中,低声道:“此乃能够帮助林美人得偿所愿的良药,林美人只需每日晚间将其中的一粒悄悄放入陛下所饮的葡萄美酒当中,不出五日,林美人能够成功怀上龙子。” 区区一颗药便能助她怀上龙子,林婧低头看了眼尹凤祥手中的药瓶,脸上浮现出一丝疑色,显然林婧也难以说服自己全然相信尹凤祥的话。 尹凤祥看着林婧的反应,心知她必然是生了疑心,于是故作出一副不满的样子,对林婧沉声道:“怎么?难道林美人信不过我吗?” 尹凤祥这么一说,林婧一下子慌乱了起来,连忙解释道:“小女绝无质疑尹公的意思,只是小女就在深闺,孤陋寡闻,从未曾想过竟还有这等神药罢了。” 尹凤祥听了林婧的解释,脸上的神色稍稍好看了一些,尹凤祥对林婧道:“皇宫中的东西,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你只需按照我的意思来便好,我保你成功。” 林婧虽然年纪不大,但她出身下邳林氏,亦是世家女,何等精明聪慧,岂会被尹凤祥这么几句话就不明不白地诳住,但林婧又担心自己言语不当惹恼了尹凤祥,于是斟酌了片刻,才道:“小女与尹公不过萍水相逢,尹公便能如此关心小女,小女实在不知在如何答谢才好。” 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常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尹凤祥这种在宫中厮混了数十年的老人精? 就算是刚刚入宫数年的林婧都知道,要想在皇宫中安全地生存下去,最要紧的便是多听、少说、少做,尹凤祥岂会不知。 林婧的事情本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但尹凤祥却主动为林婧出谋划策,担上干系,还给了林婧这等灵丹妙药,难道他就不怕林婧将来出了事,将尹凤祥供出去吗?尹凤祥何必要冒这般大的风险,宁愿得罪杨玉瑶也要去帮助一个和他素不相识的林婧? 尹凤祥是安禄山的人,他刻意地接触林婧自然是奉了安禄山的意思,但这些都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尹凤祥也听出了林婧话语中的质疑,于是尹凤祥微微一笑,拿出了他那套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我早年因为某些事情得罪过皇后,皇后一直有意除掉我。这些年来我为了不叫皇后抓住把柄,做事一直小心谨慎。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帮助林美人你夺得陛下的恩宠,然后你我一同联合对抗皇后,方有胜算。” 尹凤祥的话俨然已经将自己描述成了一个无路可退的赌徒,他帮助林美人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能够拥有一个能够对抗杨玉瑶的盟友。 这话听上去也着实有些道理,林婧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她点了点头对尹凤祥道:“尹公苦心小女明白,只是这药丸当真能有效吗?” 尹凤祥道:“林美人放心,这药丸乃是宫中秘方,我花了大价钱才从宫中寻得,传闻皇后当年便是给皇上吃了这个药丸,才怀上的英王。” 尹凤祥自然不知,其实英王李珺是杨玉瑶和李瑁的孩子,但同样的,林婧也不知道。 林婧听了尹凤祥的话,再三地思量了一阵,终于将手中的药瓶塞进了怀中,对尹凤祥道:“小女多谢尹公相助,尹公大恩,小女来日必偿。” 第四十七章 威胁 林靖将尹凤祥送走,贴身收好尹凤祥赠与她的白色瓷瓶,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呼了出去,表现出一副淡然寻常的模样,便往园外走去。 林婧刚刚走走花园不过几步,园子的门口,一个男子的身影突然从墙角处闪了出来。 “谁!”此事花园中的人已经被她尽数遣开,她被这忽然而来的身影惊地一颤,厉声喝问道。 这身影不是旁人,正是奉李瑁之命潜入关中,伺机而动的严庄。 严庄缓缓走到林婧的身边,俯身拱手道:“林美人不必惊慌,在下并无恶意。” 严庄本就相貌清癯,举止斯文,再加上他这一身寻常的粗布长袍,倒是颇有几分乡间教书先生的模样,叫人生不出什么厌恶之意。任谁都猜不出,他竟是唐史那个堪称“毒士”的严庄。 “你是何人?从何而来?”严庄虽然口中说着自己没有恶意,但严庄来得突然,而且恰好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叫林婧不得不谨慎。 严庄听了林婧的问题,慢慢地直起来身子,对林婧道:“在下姓严名庄,自剑南来。” “你自剑南来,那你便是靖王的人了?”林婧一听到严庄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丝凝重的神情。 林婧自出身至今,从未踏足过剑南半步,也不曾和李瑁有过丝毫的交集,甚至就连面都没见过几次,李瑁为何会在如此敏感的时候派人来见她? 严庄回道:“林美人猜的不错,在下正是靖王的谋士,承蒙殿下不弃,忝为靖王府记事参军,替殿下掌管文书。” 林婧一听到严庄的话,她虽然不知严庄是何人,但她顿时便知道了严庄在李瑁身边的分量。 记事参军乃掌管文书案牍,奏折起草之臣,虽看似低微,实则极为清贵,非心腹智囊不能为之,而李瑁身边上一个任记事参军的还是如今的靖王府长史高适,由此可见严庄在靖王府的分量了。 换句话说,严庄在关中,应该就是代表着李瑁的。 林婧故作镇定地回道:“如今靖王正在南阳备战,严大人不在南阳侍驾,出谋划策,跑到这潼关所为何事?” 严庄道:“自然是为了助殿下退敌,安定天下。” 林婧闻言笑道:“若是严大人有意助靖王靖平天下,应当去的是南阳郡的宛城,而不是潼关。” 严庄微微一笑,一本正经地摇头道:“林美人岂不闻祸起萧墙之说?” 林婧一听到严庄口中吐出的“祸起萧墙”四字,身子微微一颤,心里猛地闪过一丝不安。 看严庄的样子,想必严庄躲在墙角已经有些时间了,恐怕自己方才和尹凤祥的谈话已经被他听地一清二楚,否则他绝不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不过林美人虽然有这个担忧,但她还是嘴角轻笑,故作不知地问道:“小女才疏学浅,恐怕不知严大人所言何意?” 严庄看着林婧装傻的样子,嘴角挂起了一丝不屑。 严庄既然出现在了这里,自然还是对林婧做过了解的,林婧出自下邳林氏,下邳林氏乃徐州第一高门,从来以儒学传家。而祸起萧墙之说出自论语,堂堂林氏嫡女会连这点都不知道吗? 严庄见林婧出言敷衍,于是也懒得再跟她耗费时间,他伸出了自己的手,伸到了林婧的身前,开口道:“方才尹凤祥交于林美人的瓷瓶可否借在下一观。” 林婧听到“瓷瓶”两字,脸色突变,忙否认道:“严大人之意小女不懂,小女也没有见过严大人所说的瓷瓶。” 说完,林婧摆了摆手,便想要抬足离去。 林婧的脚刚刚抬起,严庄便伸手挡在了林婧的身前,严庄道:“严某话还未讲完,林美人就要离开,似乎有些不妥吧。” 林婧见严庄伸手挡在自己的面前,面露不悦道:“你这是何意,难道你就不怕我传人进来吗?你是靖王的人,一旦让陛下知道了你的身份,你必死无疑。” 严庄摇了摇头,丝毫没有将林婧的警告放在心上的意思。 右羽林卫大将军高仙芝是李瑁的人,严庄能出现在这里,便是高仙芝一手安排的,这花园附近的守卫已经被高仙芝全部抽走,严庄根本不担心林婧把人叫来,而且他也有足可以威胁林婧的东西。 严庄道:“此处乃皇帝行宫,护卫之严密不亚于大明宫,我能进来到这里,难道我还会担心你这点威胁吗?更何况,难道你叫来了人,你便能落了好吗?若是禁军从你的身上搜到那个瓷瓶,死地很惨的一定是你。” 林婧听了严庄的话,心一下子沉了下来,靖王李瑁在长安经营多年,也曾在禁军统兵,他根基之深自然不必赘言,这是她万万没想到,李瑁的人居然在皇帝的行宫中也能如此大摇大摆地进出。 “你想要做什么?”林婧停下了脚步,看着严庄警惕地问道。 严庄道:“靖王想请林美人帮个忙。” 林婧听了严庄的话,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嘴角闪过一丝不满道:“我是陛下册封的美人,我凭什么为靖王办事。” “凭什么?就凭下邳林氏三百四十条人命。” 严庄不疾不徐地说着,一脸的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和他毫不相关的事情。 “轰!” 林婧没想到从严庄口中说出的竟是这些话,脑袋猛地一炸,惊讶地眦目问道:“林家犯了何罪,你们凭什么杀人!” 严庄回道:“彭城太守许叔冀已经被殿下重利收买,只要殿下一封书信,便可以林美人和尹凤祥合谋,意图毒害陛下的罪名灭了林氏满门,你觉得呢?” “证据呢?你们的证据呢?”林婧争辩道。 严庄嘴角勾勒出一丝不屑地笑意,反问道:“如此乱世,株连几个人需要证据吗?” 严庄的话音方落,园中一阵凉风拂过,吹的林婧背脊发亮,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颤。 严庄用计,从来不记后果,不论生死,又怎么会在乎林家的几百条人命呢?林婧有一种想要立刻逃离的冲动了。 不过林婧终究还是没有失了理智,向严庄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严庄见林婧妥协,满意地笑了笑,也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交到了林婧的手边:“尹凤祥的药太猛,用不得,你把这个拿去,兑在陛下每日饮用的茶汤中,三日一服。” 第一章 水淹 “咻、咻、咻...” 潼关城内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数百里之遥的宛城,已是一阵血雨腥风。 自今日晨间起,剑南军已经攻城一个上午,从天刚蒙蒙亮的清早,打到了烈日高悬的正午。 宛城城下,李瑁身着明光铠,跨下照夜玉狮子,立于中军的阵前,一脸正色地看着城上,一对剑眉紧锁,丝毫不见前几日的轻松。 “三个时辰,已经打了三个时辰,攻城的进度还是没有一点进展。”李瑁抬头看着宛城固若金汤的城墙,不满道。 站在李瑁的身旁,手握令旗的马璘面色一红,对李瑁道:“宛城乃江汉重镇,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城高池深,一时间想要攻下实在不是易事。” 宛城曾为东汉龙兴之地,自东汉始便被营建为重镇,北接洛阳,西近长安,正处要冲,城防自然也是重中之重。 马璘的话,李瑁也知道,他本也没有责怪马璘的意思,于是接着对马璘的副将李宓问道:“攻城的先锋损伤如何?” 李宓如实回道:“崔将军主攻城东,那边的情况暂未传过来,不过光城西这边已经死伤近八千,估计崔将军那边好不了多少。” “八千。”李瑁口中念叨着这个数字,脸色如常,但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所谓慈不掌兵,十多年的军旅生涯,李瑁已经在尸山血海的战阵之前练出一副铁石心肠,八千的伤亡也没能丝毫动摇李瑁的决心。 “殿下,不然我带剑南军登城吧,再这样耗下去,恐怕新军就损伤殆尽了。”马璘看着城头,对李瑁道。 大军攻城,本就是死伤极大的事情,尤其是攻城的前半段,几乎就是在送死。李瑁为了保留剑南精锐,所以此次攻城的先锋均是李瑁在汉阳、襄阳一代招募的新军,并非真正的剑南精锐,故而马璘有此一说。 李瑁看了眼城上的形势,摇了摇头道:“等等,还没到时候,剑南精锐本王还要留着对付安禄山,决不能在此白白送掉性命。” 对李瑁来说,此次北上真正的劲敌是安禄山麾下的河北铁骑,而不是尹子奇和他所率领的漠北胡军,尹子奇只是一道开胃菜,李瑁不会在此损伤元气。 李瑁看着在人潮冲击下依旧稳固的宛城,在心中权衡了片刻,终于道:“传令下去,准备水攻。” 宛城地处盆地,地势较周围为低,又有淯水自宛城自城南流经,自然具备被水攻的基础,这是李瑁在自襄阳来南阳的路上就已经和李泌商议过的,只不过因为宛城亦是江汉重镇,城中居住着至少十五万百姓,李瑁这才没有直接采取水攻之策。不过到了如今,潼关战事迫在眉睫,而尹子奇又是李瑁不得不拔除的一颗钉子,所以李瑁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马璘也没有任何的犹疑,便回道:“殿下稍待,末将这就命人去蓄水改道。” 李瑁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派人传令崔乾佑,让他带着东城的人马亲自去。” 马璘闻言诧异道:“若是如此,那岂非城上的叛军也知道了水淹之事,恐会有所防备吧。” 李瑁点头道:“无妨,本王就是要叛军知道,城上的叛军来自漠北各部族,并非范阳本部人马,他们大多不通水性,本王要在水淹之前先折了他们的士气。” 宛城坚固,易守难攻,李瑁想从外面将宛城急迫自然不是易事,但若是宛城里面出了乱子,那李瑁地机会就会大上许多。 李瑁下令,马璘当即领命道:“诺,末将这就派人传令。” 城下,李瑁正为攻城之事皱眉苦思,城上,尹子奇也同样不好受。 他从安禄山那边接到的是死令,他此次领军出征也是立下了军令状的,若是他能成功守住南阳,扼住李瑁北上的咽喉,安禄山便许诺他南阳郡王之爵,把宛城封给他,可他若是丢了南阳,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尹子奇麾下的人马已漠北各族的胡兵,还有几万安禄山造反前招募的新军,这些胡军大多是摄于安禄山在河北营建多年的威势,这才受尹子奇率领,和李瑁为敌,和尹子奇根本不是一条心。 这些人大多听命于自己的部族首领,他们以多欺少,打打顺风仗还行,一旦遇到硬仗,首先想的便是如何保命,如何会为尹子奇拼命。 尹子奇部人心不齐,这也是为何在原本的历史上,尹子奇十余万叛军围困张巡镇守的不足万人的睢阳时,竟然打了大半年才打下来的缘故。 尹子奇看着城下如潮水般连绵不绝的唐军,只觉得自己的脑后一阵发凉。 就在尹子奇心中没底,也不知宛城究竟能守到何事的时候,突然,城下的唐军令旗飞舞,攻城的唐军竟如海浪退潮一般退了下去,丝毫没有继续攻城的意思。 尹子奇看着唐军反常的举动,也不知道唐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被弄地一头雾水, 但很快,退下去的唐军便开始往两边撤去,分散了开来,中间留下了一大片空地,紧接着,几个身着明光铠的唐军将领策马缓缓走到了空地的正中,尹子奇定睛望去,正中那个将领岂不正是唐军的主帅靖王李瑁? “我乃唐军主帅靖王李瑁,尹子奇可在?”李瑁策马走到城门的正前方,对城上吼道。 尹子奇不知李瑁是何用意,但也不能临阵弱了声势,于是靠在城墙上回道:“本帅便是尹子奇,不知靖王何事?” 李瑁回道:“此次大战,乃是本王和安禄山之间的恩怨,理当由本王和安禄山了结。与旁人无关。本王此来就是要告诉你等,城东攻城的崔乾佑已经被本王遣去掘水了,要不了一日,淯水便将改道灌城。你们若是铁了心要跟随安禄山的,便留在城中侯死,只当本王什么都未曾说过便好,可你们若是愿意弃暗投明的,本王绝不会为难你们,城东的驻军已经被撤走,你们大可以自城东离去,绝无人阻拦。” 第二章 神箭 李瑁用兵,从来都是出了名的狠辣,昔年陇右鄯州一战,李瑁在局势已经大定的情况下,亲自下令屠戮吐蕃三万降卒,成山的尸体堆满了荒谷。传闻至今,鄯州城外每到夜晚都能听到野鬼哭鸣叫,孤魂哀嚎。 就是这个一身恶名,在吐蕃能止小儿夜啼的杀神,他会对这些胡人起了善心?恐怕就是将他们全部杀光,李瑁的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对于李瑁地话,尹子奇觉得是连半个字都不会信的。 可是尹子奇不信归尹子奇不信,李瑁的话传到这些胡军首领的耳中,就又是另外一番味道了。 李瑁虽然甚少涉足河北,但他的威名这些胡人将领却也都是知道的。而且他们听得懂汉话,知道李瑁说的是什么意思。 此时不是五胡乱华的时候,大唐也不是那个软弱可欺的东晋,大唐强盛,兵甲之利,十大节镇随便拎出一个来,在边线都是可以直接压着异族打的。 就算如今的大唐生了内乱,他们也不会觉得大唐成了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他们对唐军还是存着一分畏惧,更何况他们面前的还是威震吐蕃的剑南军。 众位首领的嘴上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们。 就在李瑁话说完之后,城东那边也派人传来消息,果然,正如李瑁方才所言,城东的崔乾佑部已经尽数撤离,城外连半个唐军的影子都不见了,全部奔着南边去了。 南边便是淯水,崔乾佑往南去的目的是什么,自然就不必多说了。一下子,李瑁又给尹子奇出了一个难题。 尹子奇的身旁站着的便是各个部族的首领,尹子奇担心他们会中了李瑁的挑拨,于是对各部首领道:“李瑁作战,最善攻心。李瑁杀伐无度,诸位首领切莫信了他的鬼话。” 尹子奇一边忙着安抚各部首领,可他的话还未讲完,城下的李瑁又开口了,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是对尹子奇说的了,而是明目张胆地挑拨起了各部首领。 李瑁对这些部族首领道:“安禄山无道,在河北多行暴虐之政,相信各位首领的族人有不少人都死在安禄山的手中吧。本王知道,你们绝非心甘情愿为安禄山效力的,不过是受了安禄山的逼迫。本王在此承诺,你们若是退出宛城,本王便对你们以往的罪名既往不咎,而且谁若是能杀了尹子奇,本王便册封他归义王,赏金银万两,永镇漠北。” 李瑁的话音传入城上众人的耳中,尹子奇的脑袋猛地“嗡”地一声,怒火直冲脑海。 背地里挑拨离间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在双方的面前,当面使坏的。这驻守南阳的守军本就鱼龙混杂,人心不齐,各自都打着保存实力的小心思,李瑁又当着众人的面悬赏尹子奇的人头,现在莫说是那些胡军首领了,就连尹子奇自己的心里都在打鼓。 安禄山在漠北向来压迫异族,这些胡军根本不是心甘情愿受尹子奇统帅的,面对李瑁的悬赏,他们当真能够挡住诱惑吗? 而这些胡军的首领也在想,尹子奇会不会怀疑他们有反心,将来转过手来对付他们?与其这样,自己倒真不如先下手为强了。 尹子奇越想,越觉得担忧,他暂时还未想清楚如何打消这些胡人将领的疑心,但他知道,他决不能再叫李瑁这样说下去了。 于是他悄悄把自己的手缩到了下面,从腿边摸出了一副弓箭,谨慎地盯着李瑁的方向,猛地把箭射了出去。 “保护殿下!”李瑁右侧的马璘见尹子奇举箭,立刻拔出腰间所配的横刀,斩向了尹子奇射出的那支箭。 “叮!” 一道刺耳的撞击声从马璘的刀刃上传出,尹子奇的箭被马璘稳稳地挡了下来。 “你这是找死!” 几乎就在马璘当下尹子奇箭的同时,李瑁左侧的南霁云忽然动了,拿弓、取箭、搭射,一连串的动作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气呵成,不过眨眼的功夫,利箭便直奔尹子奇的射箭的手臂而去。 尹子奇虽常在河北,但南霁云枪箭双绝的威名依旧如雷贯耳,尹子奇见南霁云出箭,哪里敢有丝毫的大意,连忙便将裸露在城墙外面的手臂往回抽。 其实尹子奇的反应已经不慢了,但南霁云的箭却更快,尹子奇终究还是迟了。 “咻!” 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在尹子奇的耳边响起,还不到眨眼的功夫,南霁云的箭已经到了他的手边。 “铮!”一声,南霁云的箭竟洞穿了尹子奇的手背,将尹子奇的整个手掌结结实实地钉在城墙上。 说起来尹子奇倒也不失为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面对如此剧痛,尹子奇的喉间只是传出一阵闷哼声,硬是忍了下来。 尹子奇的护卫见尹子奇中间,连忙举起铁盾,挡在了尹子奇的身前。 尹子奇缓过神来后,再看向自己的手掌,也不免一阵骇然。 之间南霁云射出的箭竟然刺破了他的手骨,扎进了砖石所筑的城墙整整三寸,这该是何等神力? 尹子奇手掌掌骨已断,而且破了一个大洞。就算是华佗在世恐怕也难以接续。终此一生,尹子奇莫说是射箭了,恐怕就连重物都难拿的稳了。 “将军威武,大唐万胜!”南霁云一箭建功,高下立判,身后的剑南士卒纷纷振臂高呼,声音响彻云霄。 尹子奇偷袭了李瑁一箭,却被南霁云射坏了一只手掌,城上的这些胡军首领看着城下的南霁云,眼中不禁多了几分敬畏。 这些胡军都来自漠北各族,大多精通骑射,但他们自问也从未见过如此射术如此了得之人。 胡人凶悍善战,也最为敬重强者,南霁云的一箭让他们不禁想起了祖辈口口相传下来的那个神箭将军。 “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昔年薛仁贵的风采也不过如此吧。 这一刻,已经无需李瑁再多做言语了,南霁云的神射已经是最好的威胁,无论这些胡军首领之前怎么想,现在他们的心里都已经打起了小算盘。 第三章 夜取南阳 入夜,黑幕高挂,宛城外的月色苍凉如水。 夜色下的宛城,看似一片宁静,但士卒在城墙上有序的巡逻,但在宛城的内部,却隐藏着巨大的压抑和危机,宛如暴风雨的前夜。 在宛城城东的一处军营中,契丹军首领耶律和正独自坐在屋中饮酒。耶律和眉头紧锁,脑海中正回忆着白日里李瑁的话。 “能取尹子奇首级者,封归义王,赏金万两,永镇漠北。” 契丹族一向游牧为生,不筑城池,他们自然也就不善守城。契丹如此,奚、室韦、靺鞨等族也好不到哪里去。 宛城到底能守多久,能守到什么时候,耶律和真的没有半点底气,他也不得不准备退路。 “咚、咚、咚。” 就在耶律和在屋内苦思的时候,他的屋门却突然响了。 “谁?”耶律和对屋外问道。 “奚族宇文炤特来拜会耶律族长。”门外传来了宇文炤熟悉的声音。 契丹和奚族同为东北部族,以冷陉山为界,同居松漠之地,可谓唇齿相依,存亡共勉,平日里也常有往来,彼此相识。 因两族均受安禄山辖制,此次也受安禄山所诏,率军南下。 耶律和听到宇文炤的声音,心中对他的来意已经有了些许猜测,起身打开了房门。 “宇文族长今日不是应该轮值守东门吗?怎么有空来我这儿?”耶律和打开屋门,好奇地问道。 宇文炤进了屋门,探出头去看了看四周的情况,轻轻地闭上了门,对耶律和低声道:“你说的不错,今日本来确实应该是我值守东门,但尹子奇方才却借口我部白日守城疲累,将我换了下去,换上了他的心腹杨朝宗,如今的东门,都是杨朝宗的人马。” 宇文炤的话音如何,耶律和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耶律和对宇文炤道:“尹子奇对你起了疑心?” 宇文炤冷笑道:“恐怕尹子奇不只是针对我吧,尹子奇临时换下我,无非就是对白日里靖王的话上了心,难道耶律族长就没有担忧吗?” 各族出兵,帮助安禄山造反,本就是被安禄山逼迫而来,他们损兵折将,却叫安禄山坐享其成,他们心里能够心甘情愿才是有鬼。如今尹子奇又对他们这些胡军起了疑心,耶律齐如何能不担忧。 耶律齐问道:“你我在辽东便同受安禄山的欺辱,进退一体,我如何能不担忧?” 宇文炤回道:“尹子奇虽然明面上没有对你我怎么样,但是此人心生多疑,他既然把东门换上了自己的心腹,那便是担心比我从东门溜走,恐怕他对我们下手也是早晚的事情了。安禄山狼子野心,早就想吞并你我二部,你我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你的意思是投靠靖王?这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吧”耶律齐好奇地问道。 安禄山早有吞并之意,固然危险万分,但李瑁又岂是什么善茬,西南各族,除了已经投靠李瑁麾下的,有几个能得落得了好处的? 如果说安禄山是狼,那李瑁便是虎,与虎谋皮岂是易事? 宇文炤当即回道:“靖王李瑁是什么人,我自然也知道,我在来的路上已经想过了。尹子奇想借我们的手打击李瑁,而李瑁又想借我们的手对付尹子奇,那我们为何不能借李瑁的手削弱河北军的实力?我们只要设法让安禄山和李瑁拼个两败俱伤,那安禄山就再无力压制你我,到时整个辽东不就是我们的地盘了吗?” 辽东虽然胡族众多,但其中实力最为强劲的莫过于契丹和奚二族,若是安禄山的实力大损,那他们便在无力如之前那边辖制辽东,届时辽东便是契丹族和奚族说了算了。 “你的意思是背着尹子奇和李瑁联系?”耶律和看着宇文炤问道。 宇文炤回道:“宛城十万守军,你我的族人就占了整整五万有余,只要你我合力,无论是李瑁还是尹子奇都得供着我们,我们为何还要受他们摆布呢?” 辽东之王,光是听着就极为诱人的称号,宇文炤怎么会不动心。 宇文炤看似无意,但却紧紧地盯着耶律和的眼睛,急待他的回复。 耶律齐双拳紧攥,似是沉思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宇文族长说的在理,小弟愿听差遣。” 宇文炤听了耶律齐的回答,嘴角终于挂上了一丝笑意,起身道:“有耶律兄这句话,我便放心了,耶律兄尽管宽心,只要你我此计能成,你我二人便是名副其实的辽东王!” 宇文炤说完,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和冷峻。 宇文炤说的好听,李瑁和安禄山都不可信,可难道他宇文炤就是信地过吗? 辽东王只能是一个人,他和耶律齐之间也只有一个人能登上这个位置,他又何尝不是心怀鬼胎。 —————— 宛城城中,宇文炤正在和耶律齐打李瑁和安禄山的主意,城外,李瑁也没有闲着。 正如宇文炤所言,李瑁狼子野心也正在打着他们的算盘。 “宛城中虽然各胡杂合,但其中最具实力的某过于契丹和奚,他们两族之兵合起来足有五万,占了整整一半,若是能将他们撬动,破了宛城不过是举手之间的事情。”李瑁地帅帐中,马璘指着宛城的地图对李瑁道。 李瑁道:“宛城难攻,再加上尹子奇手下还有十万人马,想要强攻殊为不易,智取方为上策。” 马璘道:“今日晚间,斥候传来消息,原本驻守城东的奚族兵已经被换成了尹子奇的人,看这个样子,尹子奇已经对他们起了疑心,殿下的计策已经奏效了。宛城里有我们的人,我们若是能将消息传进去,必然可以挑的他们内部不和。” 李瑁一边听着,一边点了点头道:“如今正逢战时,城门紧闭,若想在这个时候把消息传进去,恐怕不易吧。” 城门紧闭,消息往来不易,这也正是此计的最大难处,就在李瑁和马璘思虑着如何将消息传进去的时候,一旁的李泌却突然开口了。 “殿下一直想着要将消息秘密传到契丹和奚族的手中,可殿下可曾想过,若是将消息无意中走漏到尹子奇的手里,岂不也是一样的吗?” 第四章 密信 “咚咚咚咚咚...” 天还未亮,范阳军的主帅尹子奇还在睡梦中,他的屋外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尹子奇听见屋外的敲门声,睁开眼,问道。 门外回道:“末将杨朝宗有要事禀奏大帅。” 尹子奇一听到杨朝宗的话,猛地一个机灵,睡意顿时取了八分,忙问道:“什么事?可是李瑁攻进城了?” “嘶...”尹子奇一激动,还牵动了手上的伤口,不禁发出一阵痛呼声。 门外的杨朝宗回道:“大帅放心,东城还在我们手里,只是我们的士卒捡到了一样东西,末将以为事关重大,特来呈于大帅。” “进来说。”尹子奇听见不是守城的事情,心中定下了许多,对杨朝宗道。 杨朝宗得了尹子奇的允可,推门走了进来。 尹子奇将手中攥着的一封书信交到了尹子奇的手中道:“末将要呈上的便是此物,请大帅阅览。” 尹子奇好奇地从杨朝宗手中接过密信,只是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冷气,等他看完后,尹子奇的眉头已经紧紧地堆积在了一块。 “奚族宇文族长亲启:安禄山暴虐无道,尹子奇助纣为虐,本王早欲为国平叛,除之而后快。自本王提兵北上至今,已近满月,今有尹子奇屯兵宛城,阻本王去路,本王深以为大患。幸得宇文族长明大义,晓天道,知安贼必败之理,私下投诚于本王。本王将于今夜子时开闸放流,水淹宛城,族长可于寅时起兵,于城内响应本王,助本王共破安贼。待尹子奇授首,宛城易主之时,本王必不吝王爵之封。” 这封书信显然是写给奚族首领宇文炤的,而这封书信的落款正是李瑁。 尹子奇拿着这封书信对杨朝宗问道:“你这封书信是从何处得来?” 杨朝宗回道:“昨夜末将在东城巡视,忽然有一支利箭射在了城头的帅旗上,而这封书信便是顺着利箭带上来的。” “这封信显然是要交给宇文炤的,为何会落到你的手里?”尹子奇再次问道。 杨朝宗回道:“末将驻防东城乃是临时所派,若是大帅昨夜没有命末将守城,那这封信应该会交到宇文炤的手中。” 尹子奇听了杨朝宗的话,凝眉道:“你是说李瑁本是准备联系宇文炤的,只是这封信误打误撞落到了我们手中?” 杨朝宗回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解释。” 杨朝宗的话确实是最直接的判断,但尹子奇的心里却一直打着鼓。 李瑁不是傻子,相反地,李瑁精明地很,他怎么可能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将如此重要的书信送错人,尹子奇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太可能。 但面对这样一封书信,尹子奇理智上虽然告诉自己,让自己不能轻易相信,不要中了李瑁的圈套,但心里尹子奇却又情不自禁地去怀疑。 这封书信若是假的自然罢了,可若是真的,那他和宛城的处境岂不是万分危险? “大帅,要不要将宇文炤扣下来?”就在尹子奇思索着要如何应对的时候,杨朝宗靠在了尹子奇的耳边,对尹子奇小声道。 尹子奇稍稍思虑了片刻,心中稍作权衡后,摇了摇头道:“暂且不必,光凭这一封书信说明不了什么,李瑁用兵一向诡诈,喜好剑走偏锋,这很可能是李瑁的离间之计,不可轻信。宇文炤实力不弱,贸然动手恐会中李瑁奸计。” 杨朝宗听了尹子奇的话,担忧道:“大帅之言有理,但此事绝非却无可能,若是就这样放过此事,恐怕也有所不妥吧,毕竟这些胡军本就和我等不是一条心。” 尹子奇点头道:“此事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虽然此事有李瑁挑拨的可能,但该做的防范还是不能免的,即日起你彻底接管东城防卫,决不能叫宇文炤接近半步。” ———————— 杨朝宗做事还算隐蔽,没有丝毫的声张,但无奈宛城中各胡杂和,想要做到滴水不漏实在是不可能。 就在杨朝宗求见尹子奇之后,宇文炤那边也得到了消息。宇文炤虽不知道那封密信里面写的是什么,但宇文炤却知道眼下的俱是必然对他不利。 就在宇文炤心中忐忑不定之时,门外守卫的族兵忽然进来通报:耶律和来了。 耶律和的来意再明显不过,他上来便开口问道:“你已经私下联系靖王了?你为何如此不谨慎?” 连耶律和都这样想,更遑论他人,宇文炤摇头苦笑道:“那封密信不是我的意思,也不是靖王给我的,我根本就从未和靖王的人接触过。” “你不知此事?那这封密信是从何而来?”耶律和不解地问道。 宇文炤沉思了片刻,回道:“无非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尹子奇信不过我们,想要找个借口把我们除掉,而这封信就是他的借口。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靖王有意挑拨我们与尹子奇之间的矛盾,故意把这封信交到了尹子奇的手中。” 这封密信来源无非有二,要么是来自尹子奇自己,一种便是来自李瑁,耶律和看着宇文炤,问道:“你以为这封密信来自于谁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宇文炤摇头回道:“他们二人都有可能,眼下这封密信是谁写的,写的是什么,这些东西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如何处置此事,实现你我称雄辽东的计划。” 耶律和道:“这封密信既然到了尹子奇的手中,想必他必会有所行动,他本就对我们极为担忧,我若是此时再掺和进去,恐怕把他逼急了吧、” 耶律和嘴上虽然我们、我们地说着,但言语中的意思却透着一股子疏离的味道,俨然一副想要置身事外的样子。 宇文炤闻言忙道:“宛城中就属你我兵力最强,叫尹子奇最为忌惮,我若出事,下一个便是你,你我只有相互帮扶方能渡过难关,你可不要想岔了。” 耶律齐听了宇文炤的分析,皱眉道:“你我不知信中的内容,也不知尹子奇将如何应对,你我应该如何自保?” 宇文炤咬了咬牙道:“唐人有句话叫‘先下手为强’,你我与其在这儿等着尹子奇动手,不如我们先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第五章 出关 南阳郡,一场风暴正在悄悄地酝酿,在距离南阳数百里开外的潼关,一场关系到大唐生死存亡的危机已经正在降临。 自五月中旬,安禄山起兵谋反,至今已三月有余。安禄山自河北起兵,出兵河南,夺洛阳,侵扰齐地,如今已称帝东都,据半壁江山。 这三个月来,李隆基收到的消息好坏不一。 李瑁南窜,回到剑南后当即起兵北上,入主襄樊之地,固守河南,遮蔽江淮,安江南人心;吐蕃突有意动,聚兵逻些,似有叩边陇右之意;郭子仪连战连捷,数败史思明,已攻至河东。 随着越来越多的消息传到潼关,李隆基的耐心已经被一点点地消磨殆尽,他再也等不下去了。于是李隆基一道圣旨下到了军中,勒令哥舒翰即日出关,收复东都洛阳。 关外的局势如何,李隆基看不清楚,但作为宿将的哥舒翰却清楚地很。 随着李瑁北上,郭子仪东进,安禄山的局势确实没有之前好了,但也还远远没有被逼入绝境。现在出关,绝非最佳时机,反而危险地很。 哥舒翰固然知道这些道理,也不止一次地进谏李隆基,但李隆基却连一句都听不进去。李隆基身边侍奉的尹凤祥也在私下谗言重伤哥舒翰:“哥舒翰拥兵二十万,不谓不众,即使不能收复洛阳,亦当收复陕郡,难道区区贼兵,都畏如蛇蝎么?若今日不出,明日不战,伤师费财,坐待贼敝,臣恐贼势反将日盛,官军恐将自敝。” 终于,李隆基下了死令,要哥舒翰务必出关,收复失地。无奈之下哥舒翰窘迫无计,只得领命,以田良丘为副帅,领兵二十万出征。 哥舒翰起初出关时倒也还算顺利,一路行来也只遇到了敌军小股散兵,哥舒翰行军稳健,倒也没出什么岔子,一直到了虢郡灵宝县,安禄山的杀机终于露了出来。 灵宝县原名桃林县,因天宝元年于函谷关尹喜故宅掘得“灵符”,故而更名。 灵宝县南依秦岭,北靠黄河,乃是长安同往洛阳,东西两京连通的必经之地,这也是哥舒翰收复洛阳的必经之地。 哥舒翰深知灵宝位置险要,所以他初到灵宝之时,并未急着贸然进军,而是遣斥候先往前方查探。斥候探查不过半日,便迅速带回了消息:安逆贼将田乾真领兵一万余驻守灵宝西塬要塞,欲挡大军去路。 西塬南面靠山,北临黄河,中间是一条长达七十里的狭窄山道,而田乾真驻守的地方便正在西塬的入口处,一副死守关隘,寸步不让的架势。 哥舒翰和安禄山一向不对付,所以哥舒翰对安禄山的部下也颇为了解,田乾真在安禄山的麾下算不得什么心腹大将,尚排在武夫孙孝哲之后,安禄山将灵宝交于田乾真,倒是出乎哥舒翰的意料。 欲取洛阳,必过灵宝,而欲过灵宝,若是不拔掉西塬田乾真这颗钉子,必将后患无穷,于是哥舒翰当即决定,进军灵宝,先除去镇守西塬的田乾真部。 田乾真虽非当世名将,也没有什么耀眼的战绩,但哥舒翰出于稳重思量,还是选择了一种极为谨慎的法子。 哥舒翰命马军都将王思礼率兵五万,充作先锋,攻取田乾真所占据的西塬,又名别将庞忠等,引兵十万于后方接应,以备不时之需,而哥舒翰自己则率亲兵五万,登黄河以北的高地,扬旗擂鼓,督阵助战。 哥舒翰的安排本也是前后有致,算得上是老成之举,但他算来算去,他却算漏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他麾下的士卒。 哥舒翰麾下的士卒根本不是他往常率领的那支如臂使指的陇右精锐,而是临时有新军和禁军拼凑起来的杂军。 这些人若是不出潼关,凭城而守还能勉强做到听令,可一旦出了潼关,再想做到令行禁止就无异于天方夜谭了。 王思礼率五万大军攻地,刚刚行之阵前,还没等王思礼下令进攻,敌将田乾真竟率赢卒万余人前来搦战。 田乾真的部下排布分散,东一簇,西一群,三三两两,散如列星,忽合忽离,忽进忽退,根本看不出有半点河北精锐的影子,甚至比起王思礼的部下还多有不如。 按理说,田乾真麾下的士卒乃安禄山所分之兵,理当是安禄山麾下最为精锐的河北铁骑,为何竟是这般散兵游勇的模样。 王思礼少习兵事,亦曾跟随昔年王忠嗣麾下效力,眼前的叛军显然有故意引诱之嫌,一时间王思礼也不知该不该进军。 可就在王思礼犹疑不决的时候,在高地上督战的哥舒翰却突然命人擂起了战鼓,鼓声震慑天地。 鼓声乃进军之号,闻鼓不进者形同违逆军令,王思礼无奈,只得挥下令旗,命大军进攻,五万大军齐齐压了上去,庞忠的十万大军也随后跟上。 十五万大军齐进。顿时间脚步声响彻山谷,如洪水般涌向了田乾真。 田乾真策马立于阵前,看着王思礼率军逐渐靠向自己也没有丝毫的动弹,直到王思礼的大军距离他还有不足百步的时候,他终于动了。 田乾真看着不断涌来的唐军,嘴角挂起一丝得意的笑容,猛地向后一挥率军,转身便退。 “全军速退!” 田乾真一边挥舞着令旗,一边往后方的山谷中急速退去。 田乾真主动搦战,可一箭未发便主动退军,王思礼岂能看不出其中的蹊跷所在,于是王思礼连忙下令停军,可这是哪还停的下来。 此战之前李隆基曾有言在先,无论何人,凡杀叛军一人者,赏良田五亩,杀十人者,官升三级,这些士卒大多出自禁军还有临时征调的役夫,在他们眼中这些落荒而逃的叛军哪里是人,分明就是唾手可得的良田呀。 大唐土地兼并严重,军制败坏,无田可种的穷苦人实在太多,哪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 这些士卒任由王思礼如何何止,都一门心思地往前冲,生怕自己迟了,叫别人割走了叛军的人头。 第六章 兵败灵宝 王思礼麾下的人马拼了命地往前追赶,根本听不进主帅的命令,紧追着田乾真进了山谷,而为王思礼殿后的庞忠也不知前方发生了何事,看着冲进山谷的前锋军,也跟着冲进了山谷。 王思礼的前锋军紧紧地跟在田乾真的后面,始终保持着百步上下的距离,既不甩开,也不让他们靠近,始终是一种若即若离的距离。 唐军越往前追去,时间又过了半个时辰,唐军已经追进了山谷十多里,唐军越往前,王思礼便发现前面的山道便越发地狭窄,渐渐地只够三五匹战马同行了。 王思礼抬头看着两侧高逾三丈的峭壁,心中越发地不安,于是他再次下令止军。 追了这么许久,唐军士卒的体力早已被消耗殆尽,就算前面是一大片唾手可得的良田,这些士卒也提不起一开始的那种冲劲了,随着王思礼的将令也慢慢地停了下来。 “此战蹊跷,前方敌情不明,传令下去先行撤退。”王思礼抬起手,对身旁的副将吩咐道。 副将得了王思礼的将令,刚刚准备传令,突然异变陡生。 一声鼓响,在崖壁上猛然炸开,紧接着,一堆巨石突然从上面滚落下来,“轰隆隆”的声音,如同雷鸣,将王思礼的前路死死堵住。 “有埋伏,快退!” 王思礼见前路被封,立刻警觉了起来,扭转马头,扯着嗓子吼道。 这个圈套是安禄山布局已久的,如今王思礼再想退哪里还来得及?就在前路被巨石堵住之后。紧接着,无数的木头、石块便从崖上落了下来,砸向了大唐将士。 这山道本就狭窄,再加上形势紧急,众人慌不择路,众人挤在了一处,想退都退不出去,被落石砸死了许多。 “哈哈,朕已经再次恭候多时啦,今日这山谷便是你们的埋骨之地。”不远处的崖壁上,传来了安禄山放肆的大笑声。 随着安禄山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又有许多陶罐被安军从崖上丢了下来。 “哐啷、哐啷...” 许多陶罐的破碎声的山谷中响起,陶罐纷纷碎裂开来,里面流出了许多黑色的液体。 “火油,这是火油!”有见多识广的老卒闻到了破罐上刺鼻的气温,高声叫道。 许多士卒兴许认不出火油,但火油是什么他们却大多知道,一听到这些嚷嚷声,一下子人群更加混乱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些老卒的话,不过片刻的功夫,上万支火箭便从崖上射落下来,点燃了淌在地上的火油,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油触火即燃,一时间山谷化作一片火海,浓浓的黑烟自谷中涌出,遮天蔽日,霎时间天黑如夜。 “啊、啊、啊...” 无数的痛呼声自山谷中传来,谷中的唐军已经被黑烟蒙蔽,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得到周围同袍的惨叫声,和烈火炽烧的呼啸声,时不时地还传来身体被灸烤的声音,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宛如人间炼狱。 更加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因为山谷中黑雾弥漫。不见旁人,再加上崖上箭矢不断,唐军只能往谷外奔去,为了寻求这一线生机,许多唐军士卒竞对当了自己路的同袍举起了屠刀,无情地劈斩了下去。 有人是为了求生,有人是为了自保,山谷中十余万唐军自相残杀了起来。 “陛下,唐军已死伤过半,可要下去收尾?”安禄山的身旁,此次埋伏的主将田乾真请示道。 安禄山摇了摇头道:“不急,且让他们再自相残杀一会儿,你现在带人去挡住哥舒翰才是要紧。” 安禄山显然对山谷中的残军没有什么兴趣,而是指着在黄河对岸,高地上的哥舒翰,对田乾真下了命令。 此时的哥舒翰哪还坐得住,他看着山谷中股股冒出的黑烟,心知唐军必定是中了埋伏,心中大急,于是便准备领兵前往驰援,可他还没来得及赶到谷口,便在山脚遇到了前来截杀他的田乾真。 田乾真正率领八万河北铁骑,正虎视眈眈地盯着率军冲下山的哥舒翰,俨然一副要将他就地格杀的模样。 此时哥舒翰身旁的唐军可于被困在山谷中的十五万唐军不同,这是他从陇右带来的精锐,俱是这些年跟着他横行青海的老卒,甚至就连卫伯玉率领的神策军都在其中,可以说,论起战力,哥舒翰麾下的这五万唐军丝毫不在河北铁骑之下。 被困在山谷中的唐军是他能够对付安禄山的先锋,也是他在中原自保的凭仗,其中更有十万左右的禁军,他救得救,不救也得救。若是没有了这些人马,他凭借着陇右本部精锐最多能够勉强自保,何谈完成李隆基收复洛阳的嘱托。 陇右、河北,两地俱是大唐战马数量最多的节镇,竟在这河南之地第一次正面厮杀。 哥舒翰想要夺得山谷的入口救人,而田乾真却想要将哥舒翰挡在谷外,甚至是生擒了哥舒翰。 田乾真以逸待劳,哥舒翰居高临下麾下士卒俱是精锐,却又各有倚仗,双方十三万人马,于黄河北岸厮杀良久,死伤枕籍,整整厮杀了两个多时辰,却也未分胜负。 哥舒翰虽然心急,但正面战场上却始终未能攻破八万河北军形成的铁闸,最终错过了时机。 而就在哥舒翰和田乾真在黄河北岸厮杀的时候,黄河南岸山谷的战斗已经渐渐收了尾,这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被困谷中的十五万唐军,除去少数侥幸逃脱的散兵,大多都死在了谷中。 哥舒翰和田乾真胜负未分,但安禄山这边却已经腾出了手。 安禄山遣孙孝哲领兵三万绕袭敌后,直取哥舒翰的后阵,陇右军再强,也禁不住如此夹击。 不过片刻,哥舒翰的后方便乱了阵型,彻底搅乱了哥舒翰的布阵。 哥舒翰看着眼下形势,心知今日大败已成,再想挽回局面已不可能,于是急令大军上船渡河。 一时间万人争渡,数万人被淹死河中,陇右军的哭嚎之声响彻天地。 经此一战,那个纵横高原,叫西北异族闻之胆寒的陇右精骑就此损失殆尽,从此一蹶不振。 第七章 阌乡城 灵宝一战,以唐军大败收场,包括陇右军在内的二十万大军损失惨重,此败乃哥舒翰生平仅见,自此哥舒翰多年累积的常胜之名也付诸东流。 待到哥舒翰一路难逃,退到荆山时,天色已经渐晚,等他再清点身后人马,统共只剩下八千余人,就连他麾下最为精锐的神策军也因为留下为他断后,失去了联系,神策军兵马使卫伯玉同样生死不明。 二十万大军出关,八千残兵南逃,出关不过一日,大唐关中最后的一点底子也被他输了个底掉,到了这时,莫说是收复洛阳了,就连全身而退都是奢望。 现在,哥舒翰唯一的期盼就是能率领残军活着回到潼关,然后收拢散兵,再募新军,以期能靠着潼关天险和叛军继续周旋。 哥舒翰一路疾行往潼关撤退,安禄山又岂会给他太多喘息的时机,灵宝局势被安禄山收拾妥当之后,安禄山便准备命麾下猛将孙孝哲领三万骑兵追击,可就在他准备下令的时候,一队身着范阳军衣甲的轻骑却自南面赶来。 安禄山站在山坡上,看着落日余晖下这支行色匆匆的骑兵,心中猛地咯噔一下,这个时候从南面赶来报信的骑兵,莫非是南阳方面出了变故。 宛城有尹子奇的十万胡军,这是安禄山在难免牵着李瑁的唯一屏障。若是宛城失守,南阳郡落入了李瑁地手中,李瑁一旦率大军北上,攻取洛阳,那安禄山的处境就万分尴尬了。 剑南军若是北上洛阳,那边等于是要断了他的后路,届时就算安禄山得了潼关,得了长安又能如何?届时他将被洛阳李瑁、朔方郭子仪、河西安思顺,还有驻守上洛的李光弼困死在关中 到了那时,就算他夺了国都长安,也不过是快活一时,最终还是以长安为坟罢了。 安禄山心忧南阳局势,他一看到从南面赶来送信的骑兵,立刻指着他们道:“快将他们带过来。” 身旁的亲卫领命,连忙将南面赶来送信的骑兵带到了安禄山的身边。 “小人拜见陛下。”这些士卒刚被带到安禄山的身前,便立刻下马拜道。 安禄山心中正急,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繁文缛节,连忙道:“可是南阳出现了变故,你们快快道来。” 报信的士卒一听到“南阳”二字,脸上明显地露出了不解的神色,立刻回道:“小人并非从南阳而来,小人是奉了将军之命自阌乡城赶来。” “阌乡城?” 这个名字显然出乎安禄山的意料,于是问道:“你们自阌乡而来?你们所报何事?” 士卒如实回道:“今日未时,唐将李光弼忽率剑南精骑攻袭阌乡城,阌乡城兵微将寡,撑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失陷了,如今阌乡城已落入李光弼手中。” 阌乡城南依秦岭,北近黄河,东靠函谷,西连潼关,本是兵家必争之地,但安禄山为了诱骗哥舒翰出城,故意将阌乡城的士卒尽数抽出,调到了灵宝,只留下老弱病卒在阌乡城守城。 李光弼乃当世良将,手中又握有李瑁所留的剑南精锐,想取了阌乡城不过是易如反掌。 “朕一时大意,竟被李光弼占了便宜,攻城的剑南军有多少人?” 阌乡城乃重镇,亦是洛阳通往长安的要道,留着李光弼在阌乡城安禄山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报信的士卒回道:“看样子,约摸两万人。” “两万人?哈哈哈。”安禄山听到士卒的话,竟大声笑了出来。 安禄山不屑道:“区区两万轻骑也敢孤军深入,他这岂不是自寻死路。” 李光弼有四万剑南军屯于上洛,但其中步卒和精骑各占一半。时间紧急,战机稍纵即逝,李光弼一得到哥舒翰出城决战的消息便率骑兵赶往了阌乡城,而两万步卒则被他留在了上洛。 两万骑兵深入陕郡,而且还是据城而守,在安禄山看来,李光弼的行为与飞蛾扑火何异? 安禄山的身旁,他的谋主高尚也道:“李光弼孤军深入,意在阻挠陛下西进,为李瑁攻破宛城争取时间,陛下需在李瑁破宛城前破了阌乡,入潼关,夺长安,生擒李隆基。届时,天下大势便在陛下,南阳的李瑁就不足为虑了。” 安禄山听了高尚的分析,也得意地点了点头。 尹子奇拥兵十万守南阳,而李光弼却只有两万精骑守阌乡,他攻破阌乡的难度自然要比李瑁破南阳简单上许多,他只要能赶在李瑁破南阳之前先破了阌乡,然后攻下潼关和洛阳,届时回兵宛城,和尹子奇内外夹击李瑁,到时李瑁必然不敌,灰溜溜地退回剑南固守。 只要李瑁的十八万剑南军一破,黄河以南再无能与安禄山抗衡者,到时安禄山南下江淮,西取、陇右河西,大唐十之七八的疆土便在他的手中了。 安禄山道:“李瑁小儿所依仗的不过是他麾下的十八万剑南军,待朕破了他的剑南军,看来还拿什么和朕争锋。” 高尚道:“李光弼乃当世良将,亦是李瑁心腹,陛下当遣大将前往。” 安禄山笑道:“李光弼用兵喜好弄险,善奇谋,守城战事倒是未见其长” 李光弼从军至今,最为耀眼的战绩莫过于和李瑁一起,以奇袭之策在陇右以少胜多,一举大败吐蕃十五万大军,李光弼身上的蓟州侯爵位亦是那时搏来的。 此时的李光弼虽小有良将之名,但尚未如后世那般彰显,从戎数十年的安禄山没把他看在眼里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毕竟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刚刚才败在他的手下,李光弼再强难道还强的过纵横陇右的哥舒翰? “启禀陛下,末将愿率军攻取阌乡,为陛下拔去李光弼这颗钉子。” 方才一战,田乾真和孙孝哲各立大功,唯有安禄山麾下大将李归仁还寸功未立,论位份,李归仁尚在孙孝哲之上,到了这个时候他如何还坐得住。 安禄山听了李归仁的请命,当即笑着应允道:“好,李将军亦是朕心腹爱将,那便由李将军领兵四万充作先锋,替朕会一会李瑁麾下的这个‘小吴起’。” 李光弼治军严谨,颇有古人之风,李瑁曾已吴起盛赞李光弼治军之能,故而安禄山有此一说。 李归仁当即跪拜道:“陛下放心,不出两日,臣必取李光弼人头献与陛下。” 第八章 起兵 暮色渐浓,夜终于降临。 宛城的十万胡军本就人心不齐,宛若一个火药桶,李瑁的一封书信便像是一根引线,只等着约定时间的到来,便将这个火药桶点炸。 正如李瑁在密信中所写的,深夜,子时,淯水改道决堤,大水如开闸猛兽般直奔地势低洼的宛城而去,片刻间便填满了宛城的护城河,紧接着漫进了宛城。 虽然夜已渐深,但作为宛城主帅的尹子奇却没有丝毫的睡意,他手中紧紧地握着杨朝宗呈上来的密信,在前院不停地来回踱步,显然是在等着什么结果。 “大帅。”正在尹子奇来回踱步的时候,杨朝宗出现在了门口。 “怎么样?”尹子奇一见杨朝宗出现,立刻着急地问道。 杨朝宗点了点头,回道:“启禀大帅,时间分毫不差,城外的大水已经漫进来了,将士们正在经历修堵,不过应该堵不了多久。” 尹子奇一听到杨朝宗的话,面色深沉如水,右手把那封密信握地更紧了。 杨朝宗见尹子奇似乎有些犹豫不决,于是出言道:“大水漫城,许多胡人士卒很是慌张,军营也躁动不安,末将已经在尽力弹压。密信上的消息不假,而现在距离寅时只剩下不足一个时辰,是杀是囚还请大帅速速决断。” 子时决水的消息已经应验,那是否就能说明这封密信中的内容都是真的呢?还是说这封密信的内容本就半真半假,只是为了挑拨呢? 若是没有这封密信,尹子奇兴许能够说服自己,不可阵前疑将,但这封密信的内容明明已经有一半的消息是对的了,尹子奇就再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宛城事关重大,出不得半点岔子,你即刻将宇文炤请来此地‘商谈要事’,待过了寅时再送他回去。宛城的奚族士卒不少,你行事仔细些,切莫动了刀兵。”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宛城决不能丢,尹子奇权衡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觉得稳妥为上。 杨朝宗拱手应道:“大帅稍后,末将这就去办。” 说完,杨朝宗便带着数十亲兵赶往了宇文炤的住处。 大水漫城,被惊动不只是尹子奇还有杨朝宗,宇文炤还有耶律和也是一样。就在杨朝宗率军赶来宇文炤住处的时候,宇文炤和耶律和也正在商议起兵之事。 “宛城大水已漫,想来靖王很快便将再次攻城,留给你我的时间可不多了。”宇文炤在屋内,对耶律和分析道。 耶律和点头,信誓旦旦地回应道:“尹子奇狼子野心,忌惮你我实力,早就想对你我下手,宇文族长放心,只要宇文族长一句话,在下必定跟随。” 对于耶律和的反应,宇文炤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有耶律族长这番话我就放心了。” 宇文炤和耶律和正商议着来日起兵的细节,如何和李瑁取得联系,可就在此时,宇文炤的护卫忽然进来通报了消息,副将杨朝宗来了,奉尹子奇之命请宇文炤前往商谈城防要事。 宇文炤一听到这个消息,脸色便立刻阴沉了下来。 大水方一漫城,尹子奇便派人传他,而且美其名曰商谈城防之事,东城的城防早就被杨朝宗接手,与他宇文炤还有什么关系? “杨朝宗此人恐怕来着不善呐。”耶律和听到了杨朝宗来此的消息,对宇文炤道。 宇文炤点了点头道:“杨朝宗此来确实蹊跷,这个时候尹子奇传见,说不得是起了杀心。” “那你我该当如何?”耶律和一听宇文炤这么说,连忙问道。 宇文炤面色一狠,回道:“尹子奇那里去不得,去了容易,再想回来就难了。不如你我此事便起兵如何,夺了东城,献与靖王,必能保你我富贵无忧。” 耶律和道:“可靖王那边还未联络,就这样起兵是不是太仓促了。” 宇文炤道:“等不了了,尹子奇獠牙已露,再不起兵便是死路一条。” 耶律和咬了咬牙,回道:“好,既然宇文族长这么说了,在下愿追随宇文族长。” 门外的杨朝宗还在等候,但开门迎接他的并非宇文炤,而是一支冷箭。 屋门一开,耶律和的一支冷箭直奔杨朝宗的心口而去,杨朝宗本能地一闪,虽然闪过了心口,但无奈距离太近,还是被射中了肩头。 “宇文炤,你果然反了!”杨朝宗捂着肩头的伤口,怒喝道。 宇文炤抽出腰间的佩刀,喝道:“安禄山无德没犯上作乱,我等响应靖王号召,自当起兵勤王,今日便是你等的死期。” 说着,宇文炤带着麾下的士卒追杀了出去。 “快撤,回去向大帅禀告!” 杨朝宗见局势不对,哪还顾得上自己肩膀的箭伤,在亲兵的掩护下,冲到外面便夺马而逃,直奔尹子奇的帅府而去。 耶律和正想上马追杀杨朝宗,但却被宇文炤拦了下来。 宇文炤对耶律和道:“走了一个杨朝宗无碍大局,耶律族长当务之急是回帐统军,与我一同杀向东门,取了东门献与靖王才是。” “好。”耶律和听了宇文炤的话,当即一口应了下来。 宛城中的十万士卒俱是胡军,而宇文炤和耶律和奚族和契丹便占了其中的一半,当奚族和契丹的胡军起兵,冲向东城的时候,整个宛城一下子便乱掉了。 “大帅,大事不好了,宇文炤和耶律和反了。”杨朝宗的肩膀上还挂着耶律和射他的那支箭,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帅府。 尹子奇听到杨朝宗的话,心头猛地一阵,一口鲜血险些就从喉头涌出。 “你说什么?耶律和也反了?”尹子奇惊讶地对杨朝宗问道。 杨朝宗回道:“末将的肩膀便是耶律和所伤,耶律和和宇文炤密谋依旧,已经起兵了。” 尹子奇听到杨朝宗的话,心一下子凉了半截,若是反的只有奚族的宇文炤,尹子奇还有把握弹压,可若是契丹和奚族一同反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两族之兵占了宛城的一半,这叫尹子奇如何是好。 宇文炤和耶律和谋反,必然是和城外的李瑁早有商议。契丹和奚族的士卒都在城东,这东城怕是危急了。 第九章 城破 死守宛城,这是安禄山下给尹子奇的军令,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尹子奇没有选择的余地,他虽然明知东城已然难救,但他仍旧不得不引兵前往。 当尹子奇引兵三万赶到东城时,宇文炤等人已然率军攻上了城楼,而东城的守军正被他们打得节节败退,城楼易主只在顷刻之间。 “宇文炤何在?”尹子奇看着眼下已然崩坏的局势,朝着城上吼道。 尹子奇吼声一落,过了片刻,宇文炤缓缓从人堆中走了出来,对着尹子奇得意地笑道:“怎么,大帅不在帅府安坐,怎的跑到此处来招摇了?” 尹子奇指着宇文炤喝道:“陛下待你不薄,对你以重任相托,你竟敢公然反叛,难道就不怕陛下降罪与你吗?此时你若是收手,本帅尚可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饶了你这一次。” 宇文炤听了尹子奇的话,嗤笑道:“你尹子奇莫不当我是三岁孩童,竟然拿这种话诳我,你丢了宛城便是死罪,我倒要看看你我谁先丢了性命。” 宇文炤一旁的耶律和看了眼前面的尹子奇,又看了看后面的战况,对宇文炤道:“东门局势已然大定,你我何不趁势取了尹子奇的人头,也好向靖王殿下请功?” 宇文炤听了耶律和的话,赞同地笑道:“说的是,夺城之功尚薄,你我恐难一齐封王,正好取了尹子奇的人头为进身之阶,也叫靖王高看一眼。” 耶律和道:“今日之事宇文兄长出力甚大,这斩帅之功小弟不敢相争,小弟愿为兄长一旁压阵。” 宇文炤不疑有他,一口应了下来:“好,承蒙耶律兄想让,那便有劳了。” 说完宇文炤率领麾下人马杀向了尹子奇。 尹子奇正在气头上,他见宇文炤竟敢如此张狂,当即大怒,便要取了他的人头泄愤。 宇文炤求功心切,而尹子奇也是怒火中烧,两方人马厮杀在一起,无一不是拼尽了全力。两方数万人马在巷道中厮杀了许久,也难分胜负。 时间在流逝,奚族和契丹的族兵已经渐渐占稳了东城,再拖下去,待寅时李瑁率军赶到,尹子奇想要脱身就难上加难了,于是尹子奇见局势不对,一边厮杀着,一边缓缓往后面退去。 大功近在眼前,宇文炤岂能轻易放过?宇文炤见尹子奇似有退意,于是杀心更重,想要一举将尹子奇的人头留下。 可就在宇文炤准备继续追杀尹子奇的时候,一直利箭却已经瞄准了他的裸露在外的脖颈。 “咻!” 一道破空之声在宇文炤的脑后响起,不过眨眼的功夫,“噗呲”一道利刃入肉的声音传到了宇文炤的耳中,宇文炤只觉得自己的后颈撕裂般疼痛,紧接着一条血迹自宇文炤的口中喷涌而出。 意外发生地太快,一时间宇文炤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一支箭竟已经生生地刺穿了他的脖颈,从前面露出了半截箭身。 利箭穿喉,死亡不过片刻的事情,就算是华佗在世也绝难救治。 宇文炤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本能地往身后看去,却发现方才信誓旦旦地要为他压阵的耶律和正拿着一张弓,冷冷地盯着他,显然,方才的这支箭便是他的手笔。 人之将死,宇文炤一双虎目死死地盯着耶律和,仿佛在质问他。 耶律和似乎也看出了宇文炤心中的不甘,于是高声吼道:“辽东虽大,但辽东王却只能有一个,契丹和奚族也只能留一个,我欲为王,你非死不可!” 自打两日前,宇文炤主动找上了耶律和,耶律和便已经有了算计,今日这一箭,耶律和蓄谋已久。 若非耶律和有如此野心,他又怎会在尹子奇那把火根本没有烧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跟着宇文炤起兵? 宇文炤终于还是死在了前面。 ———————— 城内,耶律和正在率军肃清残敌,城外,李瑁也正趁着夜色率军出现在了城外。 “殿下,听这城内的动静,想必是殿下的计策生效,两方人马交起手了。”马璘站在李瑁的身旁,对李瑁道。 李瑁点了点头道:“尹子奇和这些胡人本就各怀鬼胎,如今他们内斗也是应当。” 马璘问道:“可要此时率军攻城?” 李瑁摇了摇头道:“城东动静不小,向来他们大部人马都聚集在了城东,城内局势不明,贸然攻城恐非上策,你即可让李宓自城西攻门,本王要试一试城中的局势。” “诺。”马璘应声领命,派人去城西传令了。 马璘派去传令的士卒刚走不久,东城的大门便自己打开了,过了片刻,数百个手持火把的契丹士卒从城门中走了出来。 “靖王殿下可在,臣等求见献城!” 李瑁还在城外待着,城门口一阵高吼声便从城门口的方向响起。 “成了。”李瑁见城门大开,手持火把的士卒又分列于两旁,于是抚掌笑道。 李瑁的话说话,城外的唐军也纷纷亮起火把,簇拥着李瑁到了城下。 耶律和一见到唐军正中,身着明光铠的李瑁,连忙卸下自己随身所佩的刀剑,上前跪拜道:“臣耶律和奉诏起兵,今东城残敌已肃,恭请殿下入城。” “耶律和?宇文炤呢?”李瑁听到前来献城的人不是他设计的宇文炤,于是惊讶地问道。 耶律和回道:“宇文炤本与末将一同献城,但却在方才的乱战中死于敌手,所以便只能由末将代劳了。” “原来如此。”李瑁点了点头道。 耶律和道:“耶律和对殿下威名仰慕已久,之前受安禄山逼迫,与殿下为敌,还望殿下勿怪。” 李瑁自然能看出耶律和的心思,于是笑道:“无妨,本王言出如山,既然是你献了城你便是此战的首功,本王非但不会为难你,还是请旨嘉奖。” 耶律和立刻跪地拜道:“末将谢殿下恩德,恭迎殿下入城。” 耶律和虽然献了城,但李瑁身旁的马璘等人显然还是信不过,马璘擅作主张地挡在了李瑁的身前,摆了摆手,示意背嵬军先行入城。 待背嵬军进城接管了瓮城及内外城防,确认安全后,马璘这才退到一旁,翻身下马道:“末将请殿下入城。” 李瑁看着马璘的安排,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仁杰辛苦了。” 说完,策马步入了宛城。 第十章 阻挠 昨夜宛城之战剑南军虽为参与其中,但也一直忙活到寅时诸事才基本停当,待到李瑁睡下时已是卯时初刻。 次日午时,天色已然大亮,李瑁方才昏昏沉沉地从睡梦中醒来。李瑁不过稍作洗漱,天策府长史高适已然在门外相侯。 “启禀殿下,契丹耶律和求见。”高适上前禀奏道。 李瑁听到这个名字,眉头微微皱了皱,问道:“耶律和来此作甚?” 高适如实回道:“听他话中的语气,似乎有意北归。” “北归?他想的倒好。”李瑁听到这两个字,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 李瑁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问道:“昨夜本王命你查探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高适回道:“殿下所想分毫不差,宇文炤确实是似与耶律和的手中,而且是他亲手射杀的。” 李瑁道:“耶律和其志不小,辽东以奚族和契丹实力最强,杀了宇文炤,辽东就是耶律和说的算了。” 高适赞同道:“耶律和急着北归,无非就是希望在中原之战胜负鼎定之前先灭了奚族,然后一统辽东,等到将来殿下腾出手了,也拿他无计可施了。” 对于契丹,李瑁的心里天生藏着一种极高的防备,他不会忘记,原本的历史上,契丹趁着唐末军阀混战,藩镇割据之时,大肆扩张势力,甚至最后凌驾于中原之上,欺辱百年。 不过如今李瑁既然在此,就绝不会让这件事情重演,我为刀俎,人为鱼肉,李瑁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李瑁道:“传令马璘,让他加紧刮练降服昨日俘虏的胡军,不要给耶律和半点插手的机会。至于耶律和,本王已有计较,你领他进来吧。” 昨日宛城一战,尹子奇虽然逃了,但算上奚族在内,李瑁却俘获了四万胡军,李瑁有意将他们收归己用,故而命马璘加紧刮练。 “诺。”高适躬身领命,下去带人了。 过了片刻,在高适的带领下,耶律和出现在了李瑁的身前。 耶律和与他族那些性情粗疏的首领不同,天生便多了一副心眼,他一见李瑁在前,便连忙快步走了上去,恭敬地跪拜道:“契丹耶律和,拜见靖王殿下,愿殿下万福金安。” 李瑁看着耶律和这副恭谦的模样,心里虽有不屑,但面子上还是亲自将他搀扶了起来,笑道:“耶律族长可是本王的功臣,快快起身。” 耶律和起身道:“昨日一战皆赖殿下神威,末将岂敢居功。” 李瑁问道:“耶律族长有功在身,本王岂会看不到,待耶律族长和本王一同北上潼关,取了安禄山的人头,本王当与耶律族长同入长安,请求父皇册封。” 李瑁之言一出,耶律和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苦色,听李瑁话中的意思,竟是要耶律和率军和他一同北上。其实耶律和之前已经和高适讲明来意,高适必然是已经告知了李瑁的,李瑁现在这副样子无非就是故作不知,想阻止他北归罢了。 耶律和虽然知道李瑁的意思,但能否早日北归关系到辽东归属,耶律和只得硬着头皮道:“末将麾下的士卒离家已久,思归情切,末将此来便是欲向殿下辞行,先行北归,还望殿下允可。” 李瑁听着耶律和的话,心里已经隐隐有些不快。 耶律和越是急着回辽东,说明李瑁的担忧便越发地真实。如今的契丹虽然人数和兵力都远远比不上吐蕃、突厥、回纥,甚至连南诏的都不如,但在李瑁看来,他的危害却比他们都要大得多。 契丹如狼,好在现在这匹饿狼还在李瑁能够压制的范围之内,一旦给了他们机会,叫他们长成那支名为“辽”的巨兽,那便将酿成大祸。 李瑁道:“天下何人不思乡,然既从戎投军,又岂能轻易为乡情所累,契丹军思乡,难道我剑南儿郎就不思乡吗?可是国难当头,儿女私情自当置于一旁,耶律族长以为呢?” 李瑁的话,满嘴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可仔细论起来却与耶律和没有半点关系。 李瑁平定安禄山叛乱,此乃大唐内战,又与契丹何干,他想北归本就是分所应当,可他却又不敢将这些道理去同李瑁争论,于是只得道:“契丹士卒自然比不得剑南军精锐,训练有素,在外久了,末将担心人心不稳,难以管代。” 李瑁闻言,高声笑道:“本王当是什么,这个好办,士卒人心不稳,无非就是营乱,这个耶律族长大可宽心,将来若是契丹营乱,本王自当出兵助族长弹压。” 李瑁口中所说的弹压,无非就杀人,李瑁杀神之名在外,耶律和哪敢将族兵交由他辖带,耶律和忙道:“末将勉强尚能管辖,将来若力不能及,再来想殿下请教。” 李瑁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拍着耶律和笑道:“如此便好,契丹与大唐情同兄弟,若是有难处,耶律族长尽管开口。” “那是,那是。”耶律和的笑容中带着难掩的苦色,现在,他竟有些后悔这么早杀了宇文炤。 才出狼窝,又入虎穴,此事耶律和内心的苦涩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懂。 耶律和在李瑁这边并未待得太久,因为待他进来的长史高适又出现在了门口,显然又是又要事禀奏,于是耶律和识趣地告了辞。 “殿下,潼关哥舒翰大败,二十万大军损失殆尽,这是李光弼将军命人加急送来的战报。”高适一进门,便将一封加急的信件送到了李瑁的手中。 “这么快!”李瑁想过哥舒翰会败,但没想到哥舒翰竟会败地如此快。 高适回道:“安禄山在灵宝西原设伏,一举全歼哥舒翰部近二十万人马,哥舒翰仅率八千残军逃回潼关。” 李瑁看着战报,点了点头道:“安禄山大败,光弼恐安禄山出兵潼关,进军关中,已经率精骑攻入阌乡,欲挡住安禄山西进之路。” 高适道:“安禄山麾下十五万大军,李将军麾下只有两万精骑,贸然守城恐易陷入危局,殿下当火速驰援。” 李瑁摇了摇头道:“不,光弼另有安排,速传李泌、马璘、崔乾佑来此议事。” 第十一章 定议 李瑁传召,不过片刻,李泌、马璘还有崔乾佑等一众将领便到了李瑁的屋中。 自李瑁潜返剑南,统兵北上至今,他还从未遇到过如此难以抉择的时候。 李光弼孤军深入,率军两万入守阌乡城,谁都不知道李光弼能守到何时,但就在这种情况下,李光弼居然提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建议。 李光弼率精骑两万守阌乡,而李瑁速下宛城,率军北上洛阳,乘着安禄山大军尽在灵宝之际取平阴、谷城,扼守虎牢,断安禄山粮草之供,谋取洛阳,而后前后夹击,将安禄山击溃于陕郡。 李光弼的计策可谓惊奇,若是能成可在一月内平定安禄山叛乱,绞杀安禄山主力,整肃中原。但这一切都基于一个前提,那就是李光弼能顶着安禄山十五万大军的攻势,守住阌乡至少一个月的时间。 如若不然,李光弼必死,安禄山分兵回援,洛阳也难以及时攻下,而关中同样将落于安禄山之手,大唐将元气大伤。 如何布局,其中夹杂着极大的风险和利益,甚至李瑁一时间都拿捏不准,只得召集众人商讨。 李瑁将李光弼的书信交到了各人的手中,由他们逐一传阅,待他们看完,李瑁开口问道:“准予不准,本王该如何回复光弼,你们可有建议?” 李瑁的话讲完,过了片刻。一向老成持重的高适先开口道:“李将军之计虽巧,但却太过弄险,以我们如今的兵势,再加上洛阳城百姓的民心,想要取下洛阳理当不是难事,但李将军想要凭借两万人马守住阌乡一月有余,恐怕难于登天呀。” 高适所说,便是李瑁最大的担忧,以两万守十五万,虽据城池,但依旧困难重重,更何况他要面对的还是安禄山的河北精锐。 高适所言,乃老成之语,可同样一向胆大的马璘却提出了不一样的建议。 “启禀殿下,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李将军麾下之兵虽少于安禄山,但以李将军之能,更兼粮草充盈,李将军凭城固守应非难事,如今殿下当依李将军所言,截要道,取洛阳,夺虎牢,光复东都,揽天下之名望,而后与安贼决于河南东北之地,定鼎山河。” 马璘这样说着,眼睛里竟散发出一丝激动的光芒,拒洛阳,灭安贼,其实他最在乎的还是他没有说出来的话。 光复洛阳,破了反贼,届时李瑁聚天下名望,而哥舒翰灵宝溃败,折兵近二十万,长安城,乃至整个关中又无兵可用,到了那个,李瑁只需振臂一呼,入主西京,逼宫称帝,再行昔年太宗故事,岂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吗? 而他们这些跟随李瑁多年的心腹,自然也当裂土封侯,绘像凌烟阁,名垂青史。 马璘的话中之意,李瑁也听在耳中,李光弼的计策确实可以以最小的伤亡最快结束中原战乱,但欲速则不达的消息,李瑁却也深知,李瑁虽然颇为意动,倒也还没有失去理智。 出兵灵宝,和安禄山正面排兵布阵,决于中原,固然稳当,但伤亡太大,耗时太久,纵然李瑁胜了安禄山,最后也容易叫李隆基收了渔人之利,李光弼的计策确有极能打动李瑁的地方。 谋主李泌见李瑁面露思虑之色,知道李瑁在为难什么,于是开口道:“李将军起于微末,亦曾身陷囹圄,乃殿下从李林甫手下救出而后一手提拔,方到了如今的地步。殿下有识人之能,李将军能否守住阌乡,殿下的心里当比任何人都清楚。” 李泌的话让李瑁一下子醒了过来,中唐论将,莫过李郭,单论军略,李光弼尚在郭子仪之前。 唐史所载:至德二年,史思明、蔡希德率军十万围攻太原,李光弼以一万新军守城。李光弼兵少,而太原城方圆四十里,楞是被李光弼经营地宛如铁桶,水泼不进,非但守城一月有余,还趁机反攻,歼敌七万余,名震天下。 李光弼帅才堪比孙吴,他既有此决心,李瑁又岂又退缩的道理。 李瑁沉默了片刻,忽然起身道:“传令下去,三军开拔,仁杰为先锋,领五万精骑即日北上,务必于三日内攻取平阴和谷城,待本王大军赶到,同取洛阳。” 李瑁之言一出,便是决心采纳李光弼的建议,先平阴、谷城,而后攻取洛阳。将安禄山主力堵截在河南一代,逼安禄山提前决战。 “诺!”马璘站起身子,轰然领命。 ———————— 随着李瑁一声令下,马璘提兵悄然北上,一张关系到洛阳乃至整个中原归属的大战一触即发,而在数百里之隔的潼关,一场不见刀兵,但对李瑁来说意义却丝毫不下此战的算计也正在进行。 整个潼关城中,没有谁过地比林婧更加提心吊胆了。 哥舒翰兵败灵宝,二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至此,大唐朝廷仅凭关中之力再无和安禄山一较高下的资本,行宫中惶惶不可终日,谁都不知什么时候河北那把快刀就会砍到他们的头上。 自昨日以来,李隆基的心情可以说是差到了极点。 李隆基当即下令西归长安,而侥幸逃回的哥舒翰被李隆基打入大牢待死,右羽林卫大将军高仙芝暂代哥舒翰之位镇守潼关,可高仙芝麾下已无兵可用,这官封于不封又有何区别。 哥舒翰兵败至今,不过过了区区一日,被李隆基下令杖毙的宫人已有十人,众人无不胆战心惊。 而这还不是叫林婧最为意外的,最为意外的是前些天前些天与他联系的那个严庄又出现在了她的身后,而这一次他带来了一个消息:中原大战胜负将分,那药,该骗李隆基服下了。 骗李隆基服下这个药,意味着什么,林婧清楚地很,但她没得选择。 靖王已据山东,林府上下数百条人头都在李瑁手中,也都在林婧一念之间,她必须做出妥协,而且严庄承诺,这个妥协还可以为她,为林府找到一个新的大树可以依靠。 于是乎,就在这日的傍晚,林婧端着这碗参汤,出现在了李隆基的屋内。 第十二章 设伏飞虹谷 娘娘山,又称小秦岭,坐落于河南东境,西接潼关,东临洛阳,北接灵宝,南依洛宁,位置险要异常,乃灵宝通往阌乡的必经之地。 清晨,李归仁领四万精骑赶赴阌乡,到了巳时方至娘娘山飞虹谷外十里。 “传令下去,众军过谷,仔细勘察,今日申时我要赶到阌乡城外扎营。”李归仁是在安禄山面前立了军令状的,两日内拿下阌乡,所以他自然心急万分。 李归仁的副将司徒领道:“阌乡城乃要塞,据天险而守,城高池深,李光弼拥兵两万据守,大帅想要两日内攻下恐怕不易啊。” 李归仁为将多年,又何尝不知道此战的难处,李归仁叹道:“李光弼麾下士卒并非乌合之众,多为身经百战的剑南精锐,两日内攻城不易本帅又何尝不知,但本帅哪还有退路可走。灵宝一战,田乾真功劳甚大,军中威望势必高升,本帅若再不另立新功,恐怕就该被这个后来之辈骑在头上了。” 李归仁乃安禄山登基后所封的北平王,河南节度使,地位显赫,安禄山帐下能与他比拟的寥寥无几。 李归仁已然年过四旬,已经跟随安禄山二十余年,二十年来忠心耿耿,履历战功,方有了如今的地位,他如何甘心被田乾真这些新起之秀所超,夺去了安禄山的器重。 安禄山尚未称帝时,众人聚于河北一隅,麾下诸将倒也还算齐心,可自打安禄山造反称帝后,利益驳杂,人心反倒散了,也分出了几多派系。 有跟随安禄山多年,直接效忠于安禄山的;也有安禄山次子晋王安庆绪一手提拔,效忠与安庆绪的;还有受段皇后拉拢,交好于安禄山爱子齐王安庆恩的,时下虽还无唐廷那般激烈,但已有愈演愈烈之势。李归仁若再不立新功,恐怕他们这些跟随安禄山多年的老臣就该渐渐失去权势了。 司徒领为李归仁副将多年,李归仁的意思他自然明白,司徒领担忧道:“大帅手握禁军兵权,晋王和齐王都虎视眈眈,长此下去恐怕也不是办法。” 李归仁道:“此事我自有打算,待此战我助陛下破了阌乡,入主长安,击溃李瑁后,我便当请命南下,率本部人马攻取淮南富庶之地,避开这朝堂之争,带着兄弟们南下享乐,不受这鸟气。” 淮南富庶之地,普天之下莫不垂涎,此战虽胜负未定,但李归仁已经有所意动了。 听到李归仁的话,司徒领的精神也为之一振,洛阳虽好,但尽受了一堆夹板气,与其在洛阳束手束脚,不如去富庶的淮南享乐。 司徒领笑道:“哥舒翰大败,关中已无兵可用,只要击败李光弼,拿了阌乡城,长安指日可下。” 提到李光弼和阌乡城,李归仁嘴角轻扬,自信道:“李光弼虽颇有声名,但却华而不实,虽也偶尔奉旨督边,但除了昔年助他一战成名的西都之战,少有功绩,算不得什么良将。” 在李归仁的眼中,西都之战固然有李光弼的功劳,但更多是仗了李瑁的军势,他对李光弼倒是不甚重视,这也是许多宿将对李光弼的看法。 这些年来边事靖平,少有大战,李光弼自然声名不显,李归仁也是河北名将,战功无数,自然不会将李光弼看得太重。 只是此刻的他哪里知道,李光弼即将踩着他的肩膀,踏上成为“大唐战神”的重要一步。 李归仁率军到了飞虹谷的方向行去,到了谷口,便看到几个派去勘察谷内的斥候带伤迎面逃了出来。 “大帅,谷内有陇右神策军驻扎,我等撞见了他们的行踪,被追杀至此。”斥候快马赶到李归仁的马前,跪地禀奏道。 李归仁闻言惊道:“神策军,有多少人?” 斥候回道:“约摸两千人上下。” 李归仁接着问道:“敌将卫伯玉可在其中?” 斥候回道:“正是卫伯玉率军突袭的我等。” 李归仁闻言面露喜色,大笑道:“昨日一战,叫卫伯玉侥幸逃了性命,今日必要他授首于此。传令下去,随本帅入谷杀敌。” 昨日灵宝西原一战,卫伯玉率军为哥舒翰殿后,以六千神策军硬生生阻挡了六万大军一炷香的功夫,给哥舒翰争取了登船逃亡的时候。 这一战神策军虽也损失惨重,但卫伯玉却率军逃了出去,惹得安禄山大怒,重利悬赏卫伯玉的人头。 李归仁听闻卫伯玉正率残军在谷中休整,只当是天降大功,自然欣喜地很。 李归仁麾下四万精锐,兵强马壮,而卫伯玉率领的却是两千残军,强弩之末,如何能是李归仁的对手?李归仁闻言当即大悦,率军冲进了飞虹谷。 飞虹谷谷宽,坡度较缓,与昨日安禄山埋伏哥舒翰的地方全然不同,难以封路伏杀。 更何况如今整个河南东面,除了李归仁的四万大军,就只有李光弼的两万剑南军。 剑南军人数不足,李光弼守城尚显局促,又岂敢分兵在此,和李归仁短兵相接? 经过短暂的思量,李归仁便率军冲进谷中,李归仁入谷一里有余,恰巧看到了谷中的神策军正在整理行装,一副准备撤走的模样。 “给我杀!” 李归仁高举手中的长刀,向前一挥,带着麾下的士卒杀向了卫伯玉所率领的神策军。 神策军似乎没有预料到李归仁竟来的这般快,一下子慌了神,士卒们扔下手中正在装配的马鞍,和来不及带走的辎重,跨上光溜溜的战马就连忙逃开了。 神策军慌乱的模样让李归仁越发地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李归仁当即下令不得捡拾地上的辎重,即刻追杀神策军,片甲不留。 神策军本就是疲惫之师,昨日带伤奔逃半夜方至飞虹谷,早已是强弩之末,如何比得上河北军。 神策军士卒艰难地骑在光滑的马背上,跌跌撞撞逃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被李归仁率军赶上。 可就在李归仁眼看着就要追上神策军的时候,忽然山谷的后面传出一阵鼓响,万余身着剑南军衣甲的士卒从山谷的背后冲了出来。 站在这些士卒正中的中年将来正是李归仁曾在长安见过的蓟州侯,大将军李光弼。 第十三章 再露峥嵘 “李光弼!” 李归仁看到了出现在谷顶上的身影,面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眼神冷地可怕。 李光弼率军两万守城,竟敢主动率军出城接战,他未免也太不将李归仁和他的河北铁骑放在眼中了吧。 李光弼策马立于谷顶之上,看着迎面而来得我李归仁,高声道:“李归仁,李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李光弼言语之中充满着得意,显然已经将李归仁和他的四万河北军视作囊中之物了。 李光弼的态度一下子激怒了李归仁,飞虹谷虽为山谷,中间低洼,两侧偏高,但坡度却相对平缓,居高临下占不得太大的便宜,而且此处虽有几处湖泊,但却无大河,水攻亦是不能,李光弼想要以少胜多谈何容易。 李光弼乃是李瑁麾下大将,他的人头比卫伯玉更加值钱,今日一下子遇到了他们两,岂不是合该他李归仁发迹? 李归仁对副将司徒领下令道:“即刻率军攻上谷坡,本帅今日要拿李光弼和卫伯玉二人的人头向陛下请功。” 一个是人困马乏的神策军,一个是不过万人上下的剑南军,四万河北精锐想要正面胜之自然不是难事,司徒领毫不犹豫地便应了下来。 李光弼策马立于山谷上,看着李归仁率军逐渐逼近,却丝毫不显得慌张。 “八百步、七百不、六百步。” 李光弼双眸凝视着河北军的位置,口中计算着他们距离自己的距离,终于在河北军距离他们只有五百步的时候终于面色一沉,下达了命令。 “传令,破敌!” “诺!”李光弼帐下行军司马郝廷玉应声回道。 “咚!咚!咚!” 有一阵沉闷的鼓声自山谷中响起,突然,上千头拉着毡车,角捆尖刀,尾巴上系着一捆浸透了油的苇束的公牛出现在了山谷上。 “放!” 郝廷玉一声令下,剑南的士卒们纷纷将毡车和牛尾的苇束点上火,公牛的尾部滚烫,吃痛的公牛痛呼一声,赤红着眼冲下了谷坡,奔着李归仁而去。 “火牛阵!”李归仁看到眼前的一幕,一下子惊呼了出来。 春秋战国时,齐将田单便曾以火牛阵大破燕国大军,诛杀敌将骑劫,挽齐国社稷于即倒,没想到到了今日,竟然又见到了。 李光弼用兵,善用巧,善借势,天时地利人和,能够利用身边一切的优势。 “放箭!放箭!”李归仁看着谷坡上奔涌而下的公牛与毡车,神色大变,立刻下令射箭,试图在半途将公牛射死。 李归仁想要将公牛射死的目的自然是好的,可是公牛皮糙肉厚,岂是寻常战马可以比拟的,河北军的箭射了出去,却扎在了公牛的皮肉上,并未伤及内脏,自然也就不能立刻致死。 身上的疼痛让公牛不停地发出震耳欲聋的痛呼,受伤的公牛便地越发狂暴,竖起牛角,不顾一切地往河北军的方向冲去。 “轰、轰、轰!” 一串串巨响在山谷中响起,公牛与河北军的战马撞在了一起,公牛叫角上的尖刀狠狠地划过了河北军战马的身体,无数战马应声倒地,将马背上的士卒摔了下来。 火牛阵和河北军相撞不过片刻的功夫,河北军的前锋已经折损数千。 “杀牛!”李归仁见前锋骑兵经不住火牛阵的冲击,立刻下令道。 公牛虽然力大,但毕竟还是血肉之躯,一连顶翻了几波人马之后,还是被刀枪刺死,停了下来。 可公牛虽然停了,但公牛身后的毡车并未停下来,毡车燃着熊熊大火,冒着滚滚黑烟,势如破竹地冲向了河北军。 此时正值深秋,正是西风肆掠的时候,自西面吹来的大风裹挟这黑烟,将火势带到了河北军的方向。 一时间,烟火自西往东弥漫,淹没了李归仁的河北军,河北军阵势大乱。 李光弼何许人也,岂会错过这样的良机,他一见河北军的阵势大乱,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当机立断地下令道:“全军进攻,能取李归仁首级者本将亲自向殿下请功!” 李光弼军令一下,剑南军万余精骑倾巢而出,居高临下地自山谷上往河北军的方向俯冲,直奔敌帅李归仁而去。 方才的一波火牛阵,已经将河北军的阵型彻底冲散,剑南军仗着火势自高处杀下,宛如天神下凡,举起手中的刀剑奋力地斩向河北军的脖颈。 散乱如沙子,手忙脚乱的河北军在剑南军几乎形成不了半点的威胁,不过片刻,就有数千的河北军死在了剑南军的手中。 “全部给我稳住,后退者杀!” 谷中的情况李归仁看在眼中,急在心中,他只得高声地呐喊,命士卒稳重阵型。 李归仁乃宿将,久经沙场,他很清楚,眼下的情况只能拼死一搏,决不能后退。 若是博了,兴许还有绝地反击的机会,若是退了,河北军便成了剑南军随意宰杀的羔羊。 李归仁在军中积威甚重,他一声令下后,还亲自斩杀了几个试图后撤的士卒,倒也勉强稳住了士卒们后撤的情况。但士卒他能约束,战马他岂能约束地了? 河北军的士卒虽然极力地控制着战马,但在大火和剑南军的屠刀下,河北军的战马还是本能地往后退去,搅乱了整个阵型,虽然李归仁一再地试图约束,但都无济于事。 “大势去矣!” 李归仁看着虽然人数依旧占优,但却节节败退的河北军,一颗心已经凉了半截。 天时、地利、人和,李光弼三者兼具,李归仁还如何与之对抗? 李归仁的副将司徒领见眼下的局势,自知败局已定,于是连忙拉住了李归仁垮下战马的马头,对李归仁道:“此战难矣,大帅当速退。” 李归仁看着满山被屠杀的部下,心头宛在滴血,李归仁对司徒领道:“我是在陛下面前立下军令状的,失了大军,我死罪难免,纵然逃了出去又能如何?” 司徒领急道:“陛下对大帅信任有加,大帅虽然一战失利,但陛下绝不会赐死,大帅只有逃了出去,才能向陛下禀明此事,将来报仇雪狠。” 司徒领说完,扯过李归仁的马头,重重地一拍,让战马载着李归仁往谷外逃去。 是役,唐军大获全胜,全歼敌军,敌帅李归仁仅以身免! 第十四章 重赏 飞虹谷一战,李光弼率剑南军大获全胜。河北军全军覆没,主帅李归仁仅以身免,灰溜溜地逃回了灵宝。 “启禀将军,此战杀敌三万,俘虏八千,缴得战马一万六千与匹,粮草三万石,兵甲三万余件。” 一战之后,郝廷玉奉命清扫战场,仔细盘点一番后回禀道。 “好!如此一来,安贼先锋破矣。”李光弼听到这个数字,抚掌道。 站在李光弼一旁的卫伯玉,听到郝廷玉口中说出的数字,知道必然不会参假,当即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朝廷二十万大军驻守潼关,与安禄山厮杀了几日,不过杀敌八千有余,最后还落得自己全军覆没的结局。李光弼不过以区区万余剑南精骑,竟然杀敌近四万,缴获无数,叫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十大节度中剑南镇本非强藩,可剑南镇能在短短十年内后来居上,位处前列,除了李瑁带来的特权之外,自然也少不了李光弼这些将领的扶持。 世人皆言李瑁乃当世伯乐,有识人只能,今日一看果然半点不虚。李瑁敢以四万精锐相托,将自己的左翼完全交给李光弼,果然不是随意为之。 李光弼之才,纵览陇右诸将,恐无能与比拟者。 “今日之后,方知蓟州侯用兵如神。”卫伯玉由衷感叹道。 李光弼谦虚道:“王爷帐下将帅如云,马璘、崔乾佑、武彦平等俱是良将,李某不过中人之姿罢了。” 卫伯玉笑道:“靖王殿下威名,在下自然如雷贯耳,来日若有机会,自当拜见。” 卫伯玉想要求见李瑁的原因李光弼自然清楚,无非就是希望李瑁能上表为哥舒翰求情。 灵宝西原一战,哥舒翰丧师辱国,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自然是犯了死罪,李隆基也是非杀不可,卫伯玉暂时率军靠于李光弼,一方面是因为哥舒翰入狱,他们无处可去,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求见李瑁,请李瑁为哥舒翰求情。 李光弼道:“今日一战只是初胜,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只要卫将军能助我守住阌乡城,灭了安禄山,我必与你一同面见殿下,请殿下上表为哥舒大帅求情。” 普天之下若还有谁能为哥舒翰求情的话,那个人就只有李瑁了,更准确地说是击败了安禄山的李瑁。 只要李瑁击败了安禄山,黄河以南之地便以李瑁为尊,到时李瑁兵临长安,提什么要求,李隆基敢不答应呢? 此举虽有犯上之嫌,但哥舒翰于卫伯玉有恩,而潼关兵败错不在哥舒翰,卫伯玉岂能坐视不理。 “如此便有劳蓟州侯了。”卫伯玉拱手拜道。 李光弼道:“当今天下,能救哥舒大帅的只有殿下了,哥舒大帅在陇右有开疆之功,我等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 长安城,大明宫。 自打李隆基自潼关逃回长安,整个长安城都陷入了终日的恐慌之中。 高仙芝虽是当世名将,但他麾下不过是东拼西凑来的一万杂军,战力有限地很,更兼唐军新败,士气低落,士卒皆无战意,潼关城到底能守到何时谁都没有底,就连大明宫中也是惶惶不安。 就连李隆基自己都不知道,他在长安的龙椅到底还能坐到何时。 就在整个长安内外都人心一片杂乱的时候,却突然从潼关的方向加急送来了一个消息。 “陛下,好消息。”高力士手中拿着一封急报,匆忙走进了紫宸殿。 一听到高力士的话,李隆基嘴角的苦色隐隐淡去了几分,自打哥舒翰出关,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任何捷报了。 “什么消息,可是郭子仪大胜了?” 自打朔方郭子仪攻到河东后,便仿佛陷入了泥潭一般,被史思明一直拉扯在河东,一直没有打到河北,李隆基听到高力士的消息,只当是郭子仪大胜,即将打到范阳了。 高力士将急件交到李隆基的案前,回道:“启禀陛下,是潼关传来的消息,今日午间,驻守阌乡城的蓟州侯李光弼率军于飞虹谷大败叛军主帅李归仁,歼敌四万,叛军暂且退了。” “原来如此。”李隆基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也不知是喜是忧。 喜的是潼关暂时保住了,长安的安全也自然无虞,但忧的是李光弼是李瑁的人,李光弼获胜,李瑁的声望便会猛增,越发地威胁他的地位。 李隆基的脸上并未露出太多的喜色,反倒淡淡地问道:“你以为靖王忠心否?” 高力士没想到李隆基会突然这么问,一下子被噎住了。高力士虽是天子近臣,但天家私事他仍旧不便开口。 李隆基也看出了高力士的难处,于是道:“你尽管将来,朕赦你无罪。” 有了李隆基这句话,高力士这才回道:“靖王殿下恐怕忠心有限。” 高力士的回答显然也正是李隆基心中所想,李隆基道:“不错,朕也担心靖王坐大,将来有逼宫的一天,这李光弼获胜,着实谈不上好坏啊。” “陛下之言有理,不过靖王毕竟不比安禄山,安禄山乃逆贼,做事自然胆大妄为,靖王乃皇子,行事自然不能太过难看,只要殿下尚在长安,难道靖王敢攻城吗?” 高力士的话,让李隆基的眉头舒展不少,高力士说的一点不错,天地君亲,父子纲常,只要李隆基尚在,李瑁就不敢当着天下人的面攻打长安。 李隆基道:“纵然李瑁不敢攻城,难道就这样任由他在关外坐大吗?” 李隆基的话,沉思了片刻,回道:“靖王忠心与否,心中所想如何,兴许难以改变,但天策府那帮人却是陛下可以收买的。” “你的意思是要朕拉拢他们?”李隆基凝眉问道。 高力士回道:“靖王虽手握兵权,但毕竟只是一个亲王,能给他们的东西实在是不多,如何能与陛下相比?陛下可对天策府麾下将士大加封赏,总有人愿意为陛下效力的。” 李瑁乃是亲王,纵然再想封赏他麾下的将士,无非就是一些府内的官职,若想赐爵,还需请旨朝廷,这是李隆基相比李瑁极大的优势。 听着高力士的话,李隆基缓缓地点了点头,当即下令道:“传令下去,李光弼屡立战功,册封为河南节度使、蓟国公、骠骑大将军,食邑一千户,赏金万两。” 第十五章 退封 清晨,内宦边令诚奉诏前往阌乡城宣旨。 自古以来宣旨封赏都是一份肥差,但凡是宣旨的宦官,没有几个不是赚的盆满钵满地回京的,如今虽是战时,但亦相差不远。 就在上个月,同为内宦的王光正前往朔方宣旨,封赏郭子仪,还整整捞了三千贯回京。 李光弼刚刚在飞虹谷大胜敌军,缴获无数,正是财大气粗的时候,他只要稍加暗示,该是他的那一份自然不会少,毕竟他手中的这道圣旨的分量可不轻,又是节度使,又是国公的,李光弼拿了这圣旨和封赏,他自然少不了好处,所以边令诚一早便赶往了阌乡城。 “来人止步!”阌乡城的西门,边令诚刚刚来到城下,便被城上守卫的士卒喝止住了。 “我乃御前太监边令诚,李光弼将军为国立功,我封皇上之命前来传旨,速开城门迎接。”边令诚扯着嗓子对城上的士卒叫道。 士卒道:“你等稍后,待我向将军禀奏。” 说完,士卒便下城赶往帅帐内向李光弼请示了。 帅帐中,李光弼正在和郝廷玉、卫伯玉等人商谈城防之事,突然听到朝廷派使者前来,一下子还觉得有些惊讶。 “边令诚?我与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怎的来了?”李光弼听到边令诚的名字,好奇道。 郝廷玉笑道:“边令诚挑这个时候来,必然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前来拉拢将军的。” 李光弼面露不屑地笑道:“阌乡城满城俱是殿下的剑南军,他想拉拢谁,当真是可笑至极,这等人何必要见,直接轰走算了。” 郝廷玉道:“这毕竟是皇帝的意思,殿下和皇帝还没有到撕破脸的时候,将军还是敷衍一下才好。” 李瑁虽然已经起兵,但毕竟还没有走到逼宫那一步,李光弼若是此时将使者拒之城外,确实有些不妥,甚至会有损李瑁的声望,于是李光弼道:“既然如此,那便带他进来吧。” 守城的士卒带着李光弼的命令下去,到了城外,领着边令诚一行人到了李光弼的帅帐外。 当边令诚来到帐外时,李光弼正在帅帐外等候。 边令诚看着帅帐外光秃秃的一片,丝毫没有半点接旨的摆设,于是对李光弼问道:“蓟州侯未备香案?” 按律制,大臣接旨当焚香三拜,这李光弼非但没有跪地相迎,就连最基本的香案都未准备,这可算得上是皇帝的不敬了。 李光弼自然看出了边令诚的不满,可李光弼又何曾将边令诚看在眼中,李光弼简单地敷衍道:“此乃战时,本将何处去寻这香案,边公公还是一切从简吧。” 李光弼的敷衍边令诚也看在眼中,此处若是长安,边令诚说不得扭头便走了,但这阌乡城却是李光弼的地盘,他也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边令诚举起圣旨道:“蓟州侯李光弼接旨。” “臣在。”李光弼躬身上前,俯首道。 边令诚打开圣旨,一脸正色地高声宣读道:“门下:朕闻褒有德,赏至材,今有蓟州侯李光弼,公忠体国,恪立军功,飞虹谷一役全歼安贼四万大军,力保潼关不失,其功甚巨,今册封蓟州侯李光弼为河南节度使、晋爵蓟国公、从一品骠骑大将军,赏食邑千户,黄金万两,以酬其功。” 边令诚将圣旨宣完,李光弼依旧躬身未动,没有丝毫的动静,边令诚只当李光弼兴奋地忘乎所以,于是笑道:“蓟国公接旨吧,接了这道圣旨,蓟国公可就是陛下的大将军了。” 边令诚的话,讲完,李光弼已经直起了身子,可依旧没有接旨的意思,也没有边令诚想象中激动的模样,反倒是过了半晌,李光弼神情平淡地问道:“这道圣旨是靖王的意思,还是皇上自己的意思?” 边令诚听到李光弼的话,先是微微一愣,过了片刻才道:“皇上乃天子,宇内至尊,下旨何须与靖王商讨。” 李光弼听到了边令诚的话,皱了皱眉道:“如此说来这只是皇上自作主张了?” 边令诚听着李光弼的语气,竟似乎对这封圣旨还有些不屑,当即大怒道:“大胆李光弼,竟敢忤逆圣上,亵渎圣旨,你可知这是死罪吗?” 边令诚宣旨十余载,还从未遇到过眼前这种情况,一瞬间失了分寸。 李光弼嘴角轻挑着笑道:“死罪?背叛殿下才是死罪,这道圣旨不是殿下的意思,剑南军上下谁人敢接!” 李光弼之言一出,边令诚顿时愕然,连带着他的身子也微微颤抖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被气地,还是因为畏惧。 边令诚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众之宾莫非王臣。你此言可谓无君无父,就不怕陛下降罪吗?” 李光弼丝毫不惧地回道:“李光弼这条命是殿下从御史台带出来的,是殿下从李林甫手中夺回来的,李光弼能有今天也是殿下给的,李光弼只是殿下的将军,皇上,恕李光弼高攀不起。” 当初李光弼被奸相李林甫所诬,身陷囹圄,是李瑁冒着得罪李林甫的风险不管不顾地将他从御史台带了出来,救了他的命,若是当初李瑁没有选择救他,恐怕李光弼早已家破人亡了吧。 当初在鄯州西都,李光弼提出了奇袭绕后的策略,在众人都不认同的情况下,李瑁力排众议,启用当时全无名气的李光弼,还将自己的承影剑交给他,亲子作为诱饵留后,这种信任,是李光弼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分毫的。 对于李光弼来说,莫说是一个蓟国公,就是郡王,他也不会看在眼中。 “送客!”李光弼指着西门的方向道。 边令诚一向威风惯了,何曾在宣旨时受过这般冷遇和屈辱? “李光弼,咱们走着瞧!”边令诚一甩手,气呼呼地转身离去了。 看着边令诚远去的背影,郝廷玉担忧地对李光弼道:“边令诚虽是小人,但他毕竟是代表皇帝来的,将军就这样轰走他,恐怕会引起皇帝的不满啊。” 李光弼道:“这些我自然知道,今日气走边令诚也是我故意为之。” 郝廷玉好奇地问道:“这是为何?” 李光弼回道:“皇帝今日会拉拢我,改日便会拉拢剑南镇其他将领,今日我这般作为便是要他失了颜面,叫他拉不下脸来拉拢其他人。” 谨言祝大家七夕快乐,有另一半的恩恩爱爱,没另一半的也早点脱单。 第十六章 中毒 边令诚在阌乡被李光弼恨恨地羞辱了一同,面子上挂不住,但无奈身处剑南军的地盘,只得灰溜溜地逃回了长安。 一回到长安,边令诚便立刻入宫拜见李隆基,而此时的李隆基正在杨玉瑶的宫中午歇。 “陛下,李光弼这厮着实可恨,他非但拒不受封,还对奴婢大加羞辱,您看,奴婢脸上的这道擦伤便是被他推搡所致。”边令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皇宫中对李隆基哭诉,扯地嗓子都嘶哑了。 其实李光弼何曾有推搡边令诚的举动,他脸上的擦伤其实是他自己路上摔倒所致,但他从来扳倒是非惯了,这些小伎俩自然是伸手就来。 李隆基不明就里,但单从李光弼拒封一事,便足以叫他雷霆大怒了。 边令诚出京传旨,代表的是李隆基的脸面,李光弼竟然如此轻视边令诚,岂不就是在轻视李隆基吗?李隆基当即气地脸都绿了。 “大胆李光弼,竟敢如此放肆,朕要杀了他!”李隆基重重地推翻了身前的桌案,怒道。 边令诚也跟着道:“李光弼抗旨之风不可涨,否则天下谁人还会将陛下看在眼中,李光弼此人非杀不可。” 李隆基道:“不错,朕要即刻拿了他的人头,来人,传、传...” 李隆基想要命人去拿了李光弼的人头,在口中传了许久,却也不知到底要传何人前往,他的手下哪还有良将可用。 整个长安城中不过还剩下八万北衙禁军,十余万南衙禁军已经在灵宝一战被哥舒翰败了个彻彻底底,他难道要命大将军陈玄礼带着八万北衙禁军去攻打阌乡吗? 潼关已然无兵可守,阌乡已经是长安城最后一道屏障,若是李隆基派人攻打阌乡,岂不是在和安禄山两面夹击李光弼,要将长安城拱手相让吗? 李隆基想到这些,话都到嘴边了,却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呼、呼、呼。” 李隆基奖也不成,罚也不是,自他当上皇帝至今,何曾遇到这种情况,一下子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感觉胸口简直透不过气了。 李隆基的胸口就如同泛起涟漪的湖面般,上下不停地起伏,仿佛一口气要自他的胸口炸开。 “三郎,你怎么了?”杨玉瑶见李隆基气急,面色潮红,似乎有些不对,连忙轻抚着他的胸口,问道。 李隆基并未回答杨玉瑶的话,而是眼白一翻,一下子昏迷了过去,倒在了杨玉瑶的怀中。 “三郎!”眼前的一幕让杨玉瑶猛然一惊,摇着李隆基唤道。 “太医,快传太医!”杨玉瑶见李隆基没有反应,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对身旁的宫婢吩咐道。 “诺。”皇帝昏迷,何等大的事情,宫女应了一声,连忙跑了出去。 边令诚见眼前的情形,眼珠子一转,立刻叫唤了起来:“大事不好了,陛下被靖王和李光弼气昏了。” 边令诚刚叫了一声,锦塌上的杨玉瑶便反应了过来,她眉头一蹙,立刻指着边令诚喝令道:“闭嘴,给本宫闭嘴,再敢多言一句当场格杀。” 杨玉瑶是聪明人,她很清楚眼下的局势。 朝廷大军溃坝,潼关摇摇欲坠,李隆基这个皇帝已经不稳了,唯一能保住朝廷社稷和她母子性命的只有靖王李瑁,而李瑁自己也知道,英王李珺是他的亲子,李瑁必然会保他周全,这个时候和李瑁作对,绝非明智之举。 李隆基昏迷,很快便在大明宫内外传来开了,李隆基毕竟年迈,谁又知道这一次的昏迷意味着什么,所以以太子李亨、宰相杨国忠为代表的长安群臣纷纷赶到了宫中等候,李亨和杨国忠更是直接入了内殿,亲自探视。 皇帝昏迷,兹事体大,不过片刻的功夫,太医署太医令王远崇便随宫婢赶到了紫兰殿。 “王太医,你速过来看看,父皇这是怎么了?”王远崇方进紫兰殿,李亨便急忙道。 王远崇走到李隆基躺着的床榻上,看了看李隆基的面色,随后为李隆基切脉诊断,过了片刻便收回了手。 “皇后、太子宽心,陛下只是急火攻心,只需以半夏入药,而后稍加调养便好,最多一个时辰便可转醒没什么大碍的。”王远崇起身回道。 杨玉瑶松了口气道:“如此便请王太医备药吧。” 李亨见李隆基无恙,于是问道:“也不知父皇到底是为何事动怒,难不成是因为心忧潼关战事吗?” 站在一旁的边令诚见李亨问话,忙回道:“启禀太子,陛下气急并非因为潼关战事,而是因为李光弼和靖王。” 说完,边令诚又将自己在阌乡城的遭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果然,一听到边令诚的话,李亨脸上的神情也精彩了起来,李光弼虽然拒不接旨,但长安城的安危何以屏障,李亨也清楚地很,一时间他也不知该怎么讲了。 憋了半天,李亨才道:“十八弟御下不严,麾下竟有如此狂妄之徒,李光弼实在是罪该万死。” 李亨的嘴上也只是这样说着,并未说该如何处置李光弼,因为他也知道如今的朝廷无兵可用,眼下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李光弼和他的剑南军了。 王远崇下去不过两炷香的功夫,很快,他就带着婢女端着药碗来到了紫兰殿中。 “皇后、太子,陛下乃是气急攻心,胸口於痰,半夏有燥湿化痰,降逆止呕之效,只要服下这碗药便可转醒。”王远崇将碗端到了李隆基的床边道。 皇帝服药,为防有人下毒自然不会直接入口,李亨摆了摆手,命人试药,试药的太监要药碗中的药匀出了一勺,慢慢地饮了下去。 试药的太监静待了片刻,也未见有半点异样,李亨这才亲自端过药碗,将药喂给李隆基。 李亨将药缓缓地喂进了李隆基的口中,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李隆基服药后有了反应,微微地咳嗽了两声。 众人只当李隆基将要醒来,脸上都露出了笑意,可还没等到众人脸上的笑意褪去,一口乌黑的血竞从李隆基的口中吐了出来,李隆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煞白,再次昏死了过去。 “太医,这是为何!”杨玉瑶和李亨看着眼前的一幕,一同厉声喝问道。 王远崇也是慌了神,连忙再次抓过李隆基的手腕,不过稍稍诊断了片刻,便立刻惊呼道:“乌头!谁在近三日给陛下服用了大量的乌头!” 第十七章 监国太子 乌头与半夏本就药性相克,同服易致周身麻痹、气结、昏眩,严重者甚至导致久瘫和神志不清,此毒对于常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常年服用助情花,年迈体虚的李隆基? 李隆基这一昏,能否保住性命都是两说,至于醒过来,至少也是一两个月的事情了。 其实王远崇很清楚,就算没有今日服用的半夏,李隆基也同样难逃昏厥的结果。 因为李隆基为了床笫之事,常年服用助情花,生饮鹿血,身体虚弱,易淤痰血,每隔三日便要靠半夏入药疏通,而乌头能够在体内留存的时间也刚好是三日,今日午时便正是李隆基要服用半夏的时间。 所以说,就算没有这碗药,李隆基也同样会在午时服用半夏,以致昏厥。 王远崇六岁学医,从医四十载,为太医令十载,他岂会不懂这个道理?。 乌头克半夏,其实本就在中医十八反之列,稍稍懂些药理的都明白这个道理,这个倒是不难,可难的是谁喂李隆基服食了如此分量的乌头。 李隆基贵为天子,他所服用的每一种药太医署都有登记在案,李隆基日常要服用半夏,太医署就绝不会在他的饮食中加入半点乌头,这乌头显然是从宫外进来的。 李隆基中毒昏迷,王远崇自然有推脱不掉的罪过,但就在王远崇被拿下后,他也将自己的推断告知了李亨和杨玉瑶。 王远崇服侍李隆基多年,医术高超,忠心耿耿,深得李隆基信任,否则他也不会坐到太医令的位置,要说这毒是王远崇下的,李亨也是万万不信的。 可又到底是谁,竟能有这般本事? 这个人既在太医署有眼线,能够知道李隆基服药的时间和周期,还能提前在李隆基的饮食中投入乌头,能够有这种能力的整个大唐数不出几个人。 李亨自己,杨玉瑶,还有就是那个正在中原督战的李瑁。 不知怎的,李亨越是想,越是觉得这件事情像是自己那个十八弟的手笔,连贯、隐蔽,时间拿捏的恰到好处。 不过李亨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自己的怀疑,毕竟连皇宫里养的土狗都知道,李瑁现在中原督战,已经数月不入宫中了,此事说出李瑁,倒还会给自己惹上诬陷的罪名。 李亨现在正在要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李隆基昏迷,他即将以监国太子的名义成为长安大权的掌控者,他将要面对相党和后党的反扑。 ———————— 西都长安,在严庄的布局下,整个京城已经是风声鹤唳,危机四伏,而在千里之外的东都洛阳,李瑁攻城的进展也丝毫没有停滞。 自打李唐立国以来,洛阳便作为帝国东都而存在,在武周年间,洛阳更是一度成为国都,洛阳归于唐治,尔来一百又三十年矣。 大唐一百三十年的时间,给洛阳落下的烙印绝非叛党区区数月可以消弭的,除去那些一门心思跟着安禄山造反的范阳老臣,洛阳百姓思归已久。 李瑁占得宛城,未做丝毫多余的停留,在决定先取洛阳的当时,剑南军的斥候已经北上。 随后,李瑁遣马璘率军五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平阴、谷城,断掉了洛阳和灵宝之间的联系,而后李瑁率大军跟进,率八万剑南精锐和四万胡军围困洛阳,意欲一战而下。 此事叛军镇守洛阳城的主帅正是安禄山的次子晋王安庆绪和大将张通儒、田承嗣。 近日来,安庆绪正在为大军筹粮之事伤透脑筋,没想到如今令他更加头疼的事情便又来了。 安庆绪本想着自己西面有安禄山的主力大军,南面是尹子奇率军十万镇守的南阳,洛阳理当可以高枕无忧,可他万万没想到南阳的尹子奇竟败地这般快,当他听到李瑁据洛阳不足百里时,一下子都没回过神来。 河北军的主力都在西、南两面,整个洛阳城只有区区三万人马,而且多是步卒新军,如何能与李瑁的剑南精锐争锋,更何况如今洛阳局势崩坏,洛阳的百姓、世家还有投降的的李唐旧臣根本不站在安氏父子这边,洛阳之战还未开打,洛阳的人心已经涣散地如沙石一般。 洛阳城北,燕朝宰相达奚珣的府邸便坐落于此。 达奚珣复姓达奚,祖籍鲜卑,自曾祖达奚隆起迁居洛阳,祖父被俱为大唐官员,他自己此前更是坐到了河南尹、上柱国的位置,算得上是大唐的官宦之家,世受国恩了。 今日达奚珣照旧在衙中理事,忙了半晌,才批完了当日的折子,等他自衙门归家时已是傍晚时分。 “早出晚归,达奚相公这个大燕宰相做的倒还算是称职啊。”达奚珣刚下马,便听到了府门外一道男子悠悠的叹息声传来。 达奚珣凝目望去,竟是他的故人李砚,于是看了看四周,见并无旁人,于是忙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且随我入府。” 说完,达奚珣带着这个李砚进了自己的府内的内室。 “李太守不在长沙任职,怎的到了洛阳?”达奚珣一入自己的内室,便连忙对李砚道。 李砚乃故信安郡王李祎之子,官拜长沙太守,旧时曾与达奚珣在长安相识,也算是故交了。 李砚道:“在下受靖王殿下所召,特来洛阳拜会达奚相。” 达奚珣听到李砚口中所称的达奚相,脸色猛地一红,羞愧道:“李太守这是准备羞死在下了,这宰相之称休要再提。” 达奚珣本为大唐重臣,他降燕本就是形势所逼,他们这些人都清楚地很,天下人心尚在李唐,就算安禄山一时得势也长久不了,这个燕朝宰相之名非但不能为他带来半点名声,反倒是个极大的污点。 “如此看来达奚相公在伪朝做得并不如意?”李砚笑着问道。 达奚珣道:“今日你既出现在此,当知我心中所想,因一时偷生污半生清名,为兄悔之久矣。” 李砚闻言道:“李某与达奚相公乃是旧识,此番向殿下请命来次为了就是助相公免落叛国奸佞之流。” 达奚珣问道:“不知靖王殿下的意思是?” 李砚回道:“明晚子时,将会有人于北门滋事,到时将引起动乱,届时达奚相公只需恰巧路过北门,然后下令守门的士卒前往缉拿闹事之人,便可,剩下的殿下自有其他安排。只要达奚相公做好此事,带殿下破了洛阳,殿下便会对外宣称,达奚相公乃是奉了殿下密令暗降安禄山,伺机助殿下重夺洛阳,如何?” 第十八章 争分夺秒 天宝十年,十月末,已是秋末冬初。 虢郡阌乡城,自打清晨开始,安禄山大军攻城已经整整一日。 原本在安禄山看来,阌乡城虽是要塞,占据天险,但却不必潼关那般高耸坚固,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雄关,而守城的士卒就算算上卫伯玉的神策军,也不过区区两万余,如何是他十二万大军的对手? 可就在安禄山攻了整整一日后才发现,阌乡城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坚固地多。 十二万大军当前,连攻一日,李光弼硬是将阌乡城守地滴水不漏,风透不进,河北军攻了一日,竟也没有丝毫的进展。 就在安禄山准备撤军,来日再攻的时候,一封自洛阳走河路来的急件打破了他的计划。 “尹子奇大败,宛城已失,南阳不复为大燕所有。李瑁大军已北上洛阳,不日将抵。” 安禄山看着手中的这封急件,一下子楞在了当场。 南阳大败,宛城丢失,尹子奇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可安禄山事前竟没有得到半点消息! 尹子奇非但损兵折将,而且担心安禄山责罚,竟在兵败后戴罪逃逸,未做丝毫禀告,安禄山当即大怒。 随着宛城失守,李瑁北上洛阳,此战的局势已经瞬间反转,主动权从安禄山的手中交到了李瑁的手中。 安禄山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回师洛阳,与李瑁在洛阳决战,这样自然要稳当一些,只要胜了,便可击败李瑁大军,稳固洛阳。 可一旦安禄山这么做,便意味着他之前的努力就全部作废了,李瑁麾下十余万大军,就算自己能胜,那也是一场惨胜,胜了之后他也将再无力西进,而且于现在焦灼的河东战局也没有丝毫的缓解,整个局势便变成一盘死棋。 而另一种办法便是速破阌乡,然后入潼关,破长安,而后北上朔方,和史思明内外夹击击溃郭子仪大军,届时安禄山将据关中、朔方、河东、河北之地,将自己的地盘连城一片,东可出潼关,与李瑁决战,西可进陇右、河西,与吐蕃同分西北,这样一来,整盘棋将被盘活。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一个,他要能在李瑁破了洛阳,回师阌乡之前先破了阌乡,否则便是危局。 安禄山敢谋反,便与赌徒无异,更大的他都赌了,难道还在意这些吗? “传令下去,昼夜不休,务必在两日内攻破阌乡!”安禄山指着阌乡城,对组织攻城的孙孝哲命令道。 孙孝哲闻言,觉得甚是诧异,忙道:“将士们已经连续攻城一日,若是再这样强攻下去恐怕伤亡过大,士卒们易有怨言啊。” 尹子奇败逃,影响太大,为了军心稳定,安禄山自然不会随意告知下面人,安禄山只是道:“此事朕自有安排,你不必多言,你若是能如期攻下阌乡,朕许你裂土封王!” 孙孝哲听到安禄山的话一下子来了精神,哪里还管什么士卒劳累,当即应道:“诺,末将必不负陛下所托。” 已经到了傍晚,本该是鸣金休战的时候,但城下的攻势猛然增加,城上的守军不可能感觉不到。 “将军,城下的叛军疯了,他们似乎准备彻夜攻城。”郝廷玉看着城下叛军疯狂的攻势,对李光弼道。 城下的河北军丝毫没有半点停手的意思,反倒兵力和攻城的器械不停地前压,很是反常。 李光弼看着城下叛军的举动,思虑了片刻,一脸凝重地点头道:“城下叛军攻城甚急,说明殿下已经采纳我的建议,破了宛城,北上洛阳了。传令下去,务必死守城防,最多三日,殿下必然回师,到时我为他们十倍请赏!” 此战关系到天下战局,关系到长安的归属,意义重大,李光弼本人更是李瑁的心腹爱将,莫说是十倍的赏赐,就算是要整个河南道一年的税赋也不在话下。 李光弼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绵延数理的叛军,却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 “殿下以国士相待,我自当以国士报之。阌乡之战关系到两京归属,关系到殿下的大志,绝不容有失,若有必要,便用我李光弼的尸骨来为殿下铺平这登基之路吧!”李光弼手掌紧握李瑁赐予他的那道兵符,喃喃道。 ———————— 安禄山这边连日攻城,洛阳的李瑁也没有闲着。 李瑁是午间前后到的洛阳,甚至未做丝毫的修整,刚刚在洛阳城外安营扎寨,前锋胡军的主力便被派往了洛阳南侧长夏门攻城。 攻城前期死伤最重,李瑁自然不会动用自己的剑南精锐,他用的是契丹和奚族等一干投降过来的胡军。 用李瑁的话来说,他耶律和既然想做这辽东王,岂能不拿出点诚意来? 耶律和自打叛了尹子奇,杀了宇文炤,他就已经骑虎难下,他为了拿出李瑁所为的诚意,只能硬着头皮,带着麾下的族兵攻取洛阳。 “午时方到洛阳,前后修整了不到一个时辰,唐军便急着攻城,看来李瑁也是急不可耐呀。”值守北门的燕将张通儒看着城下连绵不绝的唐军,对亲自来自督战的安庆绪道。 安庆绪点头回道:“本王向父皇请援的急件向来已经送抵阌乡,父皇不日便将启程东返,李瑁如此急迫,无非就是想在父皇回到洛阳前破了城池。” 此事的安庆绪并不知道安禄山的打算,他还只当洛阳是大燕国都,洛阳有难,安禄山自然会亲率大军来救,他只要守上几日,便能等到安禄山的援军。 不过洛阳既为东都,占地极大,城门众多,水陆两道,需要驻守的要地也极多,而安庆绪手中只有三万士卒,使用起来可谓捉襟见肘,洛阳城究竟能守到何时,他实在没个底。 张通儒道:“如今看来,李瑁是准备集中兵力强攻长夏门,此处压力最大,王爷还需多调些兵力前来,否则恐怕守城难矣。” 安庆绪点了点头道:“张将军放心,本王已经命人在城中征军,待分发衣甲后便送至此处,北门暂且安全,本王也会在那边多调些人手来此支援。” “如此便有劳王爷了。”张通儒拱手回道。 第十九章 内外呼应 唐军自午时攻城,一直连续了一个下午,到了酉时方歇。 唐军赶了半日的路,又攻了半日的城按理来说应当疲惫不堪,今夜自然不会再有太大的动静。 酉时之后,天色渐暗,经过半日守城的劳累,除去南侧的长夏等门依旧留有重兵把守外,北侧的诸门除去警戒的士卒,都已经回去营帐歇息了。 可就在他们未做防备的时候,一支三千人唐军精锐已经悄悄渡过洛水,到了洛阳北侧的安喜门外,而这只精锐唐军便是名满天下的剑南背嵬军。 李瑁和背嵬军兵副使李晟亲自率领背嵬军北渡洛水,在安喜门外一里的树林中埋伏。 “殿下,这都快过戌时了,城中还是没有半点动静,也不知这李岘靠不靠得住。若是再过半个时辰依旧不见动静,末将请令率军袭城。”李晟乃马璘今年来提拔的年轻将领,亦深得李瑁信任,他见洛阳城中迟迟没有动静,于是对李瑁建议道。 李瑁道:“李岘颇具才干,亦是忠直之辈,他既自告奋勇,想必是有些把握的,你且静待便是。” 对于李岘,李瑁自然是知根知底的。 李岘乃吴王李恪曾孙,信安郡王李祎第三子,正儿八经的大唐宗室,太宗后裔,对于大唐的忠诚自然不言而喻,而且李岘性情刚直,颇具才干,早年因为开罪杨国忠而被贬谪至长沙,时称宗室贤良。 李岘早年在长安为万年令时曾与达奚珣交识,两人私交甚笃,故而李岘向李瑁请命,先行入城策反达奚珣,助大军夜破洛阳。 城外,李瑁统军静候,而在城内一场大戏已经上演。 “粉香汗湿瑶琴轸,春逗酥融白凤膏;浴罢檀郎扪弄处,露花凉沁紫葡萄。” 夜幕下,原本静谧的洛阳城北门外,一群七八个人从巷道中转了出来,而方才那首青楼所唱的艳词便是由他们口中传出。 这几个人衣着华丽,身上挂剑佩玉,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必是出自权贵之家。 而这些人又带着满身的酒气,衣衫不整,脸上还留着胭脂的红印,东倒西歪地走着,显然刚是从青楼押妓归来。 “入冬天寒,咱们兄弟在这里挨饿受冻,这些公子哥却大鱼大肉,美人在怀,上哪儿说理去。”一个值夜守城的校尉对身旁的士卒抱怨道。 这士卒道:“现在正值宵禁,这些公子哥这样随意游走显然是犯了军规,咱们何不将他们拿了,也能捞些钱财。” 这校尉听了士卒的话,拍了拍他的头道:“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吧,想敲钱,你也不看看下面的是谁,那个白衣的是宰相达奚相家的小公子,那个穿蓝衣的是弘农杨氏家的公子,至于那个最左边的,是荥阳郑氏三房的公子。宵禁禁都是禁些穷苦人,禁得了这些人吗?” 如今的洛阳虽有宵禁之制,但城下晃荡的这些人俱都身份特殊,皆是权贵世家子弟,哪是他们惹得起的,莫说是在洛阳,就算是在长安,宵禁也禁不了权贵。 这个守城的校尉纵然看在眼中,也只能佯作未见,任由他们来回晃荡。 可是这校尉想要息事宁人,但这几个公子哥显然是不愿的,他们口中唱着小曲儿,竟然晃晃荡荡地往城门去了。 “开门!开门!”达奚珣家的小公子达奚都走到城门下,对着上面守城的士卒吼叫道。 校尉闻言,立刻下了城,阻拦道:“此时已经入夜,公子还请回城。” 达奚都哪管得了这些,听了校尉的话,当即大怒道:“瞎了你的狗眼,难道你不识得我是谁吗?” 校尉道:“达奚相爷家的公子,小人自然识得。” “那你还不开门,我和几位公子要出城狩猎取乐。”达奚都摆着手臂道。 校尉看着达奚都的样子,连走路都费劲,哪里还骑得了马。 校尉只当他是酒后糊涂闹事,也未曾多想,于是解释道:“宵禁乃是晋王的意思,就算是达奚相也不好干涉,公子还是请回吧。” 达奚都哪里听得进校尉的解释,依旧不依不饶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着本公子,给我让开。” 一边说着,一边还推搡着守门的校尉,想要自己开了城门。 就在校尉想着是不是要将达奚都强行扣押,送回相府的时候,一辆相府的马车缓缓驶到了他的面前。 “混账东西,此处乃城防重地,岂容你放肆,快跟为父回去。”达奚珣指着达奚都喝道。 达奚都显然没想到达奚珣竟然会这个时候出现, 他显然是有些惧怕达奚珣的,他先是微微一愣,但紧接着咬了咬牙,竟仗着自己的酒气顶撞起了达奚珣。 达奚都指着达奚珣道:“我的事情与你何干,岂用你来管我。” 达奚珣听了幼子的话,脸上写满了惊讶,喝道:“你这逆子,年纪轻轻便学人押妓,还口出狂言,还反了你不成。” 达奚都扯着嗓子道:“我年少押妓是学的是谁?还不是学的你,别看你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府中所藏的美人姬妾不下百人,日日笙歌,你凭什么管教我。” 达奚都说话的声音极大,一下子连城上的士卒都听到了,众人一听到年过半百的当朝宰相竟有如此“壮举”,不禁来了兴致,都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达奚珣一听到达奚都竟然当众揭他的短,当即大怒,竟走到校尉的面前,夺走了他的腰间的佩刀,一副要将达奚都当场斩杀的样子。 “混账东西竟敢胡言乱语,还说出这等无君无父之话,我还留你何用,我要杀了你。”达奚珣一边说着,一边作势要举刀砍向达奚都。 达奚都见状,立刻便跑了开来,一子一父,一老一少竟在这城门外当众追逐了起来。 漫漫长夜,守城枯燥无聊,难得有这等好戏看,唱戏的主角还是当朝宰相,守城的士卒哪还静得下心来,纷纷扭头望向了城下的达奚都父子,一时间城墙上人影晃动了起来。 “殿下,亥时已到,城内似乎有动静了。”李晟看着城上忽然躁动起来的人影,对李瑁道。 李瑁点了点头,对李晟道:“命将士们换好衣甲,准备登城。” “诺。” 随着李瑁一声令下,背嵬军的将士们换上了黑衣黑家,带上钩锁偷偷往城下摸去。 “放灯。”李瑁见背嵬军的士卒已经出发,于是对身旁的亲卫道。 亲卫闻言,应了一声,从身旁拿过早已备好的孔明灯,点上火,放上了天。 第二十章 光复东都 孔明灯在大唐,尤其是东都洛阳这样的地方并不少见,守城士卒注意力大多在达奚珣父子身上,就算是偶有看见孔明灯的,也只当是哪家孩童贪玩未睡,也不会觉得惊讶。 可城上的守军虽然不明就里,但对已经埋伏在城中暗处的李岘而言,这却是城外背嵬军准备登城的信号。 达奚珣和达奚都父子在城下追逐了有一会儿了,达奚珣毕竟年迈,比不得达奚都的身子骨,追着跑了两圈便开始气喘吁吁,靠在相府的马车旁歇息,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守城校尉的佩刀还在达奚珣的手中,他见达奚珣靠在车旁休息,于是上前道:“达奚相勿怒,贵公子年少,难免贪玩,一时失了性子也是有的,达奚相大可不必为此伤了身子。” 达奚珣道:“这逆子,老夫早晚被他活活气死。” 说完,达奚珣似是随手一丢,将校尉的佩刀丢在了马车的厢板上。 校尉见达奚珣丢了他的佩刀,他总不能叫达奚珣亲自送过来,于是自己走到了马车旁准备将佩刀收回,就在他刚刚站在马车旁,准备拿刀时,马车的内部传出了一丝微小的声响。 校尉本想着这车内坐的想必是和达奚珣同来的府内女眷,也未曾多想。然而就在他将佩刀收回刀鞘,准备辞别达奚珣继续回去守城的时候,马车前面的门帘竟突然被掀了起来。 掀起帘子的这只手看起来粗糙无比,绝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相府女眷该有的手,相反的,倒是像极了一双常年接触刀剑的手。 校尉心中猛觉不对,堂堂宰相深夜怎会与男子同车? 过往车辆正在守军核查范围之内,校尉发现异常,刚想伸头进去查看,可车内竟突然伸出了一只手,重重地挥向了他的脖颈。 校尉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挡,可这手掌挥下的速度远比他想象地要快的多,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拍在了他的脖颈上。 “有刺...。” 校尉的见有人袭击自己,心知不好,连忙开口想要提醒守城的士卒,可他的嘴巴刚刚张开,还为来得及把话讲完便已经被击昏了。 “快来人,你们将军昏倒了!”达奚珣见校尉被击昏,于是对着城上叫道。 守城的士卒一听说主将昏倒,连忙上前查视,可就在此时,街边的巷道中突然窜出数十名身着黑衣的男子,对着下城的士卒便是一顿猛射。 “保护宰相!” 这些守城的士卒不明就里,只当这些黑衣人是冲着达奚珣来的,于是尽数下城,一边护卫达奚珣,一边是捉拿那些放箭的黑衣人。 这些黑衣人人数少上许多,显然没有和守军正面厮杀的意思,不过放了一波见便逃开了。 “追,速追,他们必然是剑南军的刺客,务必要将他们拿下。”达奚珣指着这群人喝道。 主将已昏,宰相下了令,这些士卒哪敢违抗,连忙各自追赶起已经散落城中的黑衣人。 城门处的一阵骚乱,给了城外背嵬军宝贵的时间。趁着这些功夫,背嵬军已经利用钩锁云梯等物攀上了城墙, 这些新近招募的士卒如何能杀横行西南的背嵬军的对手,背嵬军一入城,北门的城防瞬间易手,等到背嵬军从城上冲杀下来,这些守城的士卒还宛在梦中。 看着背嵬军出现,这些士卒先是猛地一惊,接着便要厮杀守城,但随即宰相达奚珣一声高喝,竟命他们尽数放下兵械投降了。 “臣河南尹达奚珣拜见靖王殿下。”达奚珣曾为大唐要员,自然是识得李瑁地,达奚珣走到了敌军主将的面前,口称旧职,躬身跪了下来。 李瑁看着达奚珣的样子,笑了笑,亲自将他扶了起来:“达奚大人为国尽忠,甘背污名,实在是难得地很,达奚大人快快请起。” “臣谢殿下。” 李瑁一入城便兑现了自己的承诺,非但没有追究他投敌的罪过,还将献城的功劳推到了他的身上,达奚珣终于松了口气,站起了身子。 眼前的一幕看地燕军目瞪口呆,他们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男子竟是唐军主帅,靖王李瑁,而他们尊贵无比的大燕宰相竟然就这样降了。 当朝权贵尚且如此,他们下面这些连饭都不管饱的小卒还拼杀个什么劲儿,于是叹了口气,一个个都把手中的刀枪丢在了地上,投降了。 李瑁见燕军俱都器械投降,于是对李晟道:“立刻放信号,命崔乾佑攻城。” “诺!”李晟躬身应诺,命人又放出了一盏孔明灯。 于此同时,在南面的长夏门蛰伏已久崔乾佑终于收到了李瑁的信号,立刻下令剑南军彻夜攻城。 北门毕竟唐军人少,动静还不算大,但洛阳城的长夏门却快掀翻了天。 白日攻城的不过是三万胡军,到了深夜,八万剑南精锐尽数出动,显然是动了真格。 值守南门的田承嗣见了这般诡异的动静,哪里还坐的住,连忙派人向正在睡梦中的安庆绪报告。 报信的使者直奔安庆绪的晋王府而去,拿着田承嗣的令牌一直到了内院。 “启禀王爷,剑南军趁夜攻城,南门快挡不住了,请王爷速速调兵增援。” 安庆绪半夜被扰醒, 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 原本来有些昏沉,可他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醒了过来,打了一个哆嗦。 “什么!李瑁疯了吗?” 唐军午时方到,又攻城一个下午,怎么这么快又攻城了? “来人,给本王披甲,本王要亲自上城。”安庆绪心中大急,对门外的婢女道。 婢女入内为安庆绪着甲,可还没等衣甲穿好,北门那边的消息也过来了。 “启禀王爷,李瑁和达奚珣里应外合,亲自率人夜登安喜门,已经往王府杀来了。” 安庆绪听到这个消息,已经不止是清醒了,险些连命都吓掉了半条。 在他看来,以李瑁如今的身份,自然不会轻易涉险,既然李瑁已经进了城,那想必唐军的主力也进了城,剑南军精锐,人数又占优,岂是他麾下的人马能够正面抵挡的? “传令下去,立刻开西门,撤军!” 第二十一章 入主洛阳 安庆绪一听到李瑁率军杀来的消息,跑地极快,丢下了一应物什,带着几个亲信,骑着快马便逃出了西门,等李瑁率背嵬军赶到,早已人去楼空。 “安庆绪人呢?”李瑁指着安庆绪凌乱的床榻,对在屋外俘获的婢女问道。 “王爷,不,安庆绪一听到殿下将至,已经落荒而逃了。”婢女看着李瑁,如实禀告道。 “殿下,末将带人去追。”同来的背嵬军兵马副使李晟见敌帅安庆绪奔逃,于是请缨道。 李瑁想了想,摇了摇头道:“穷寇莫追,此时安庆绪想必已经逃远了。” 此战安庆绪乃是最大的功劳,李晟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安庆绪从手边溜走,于是试图争取道:“末将只需率本部三十人马便可,还望殿下准允。” 李瑁摇了摇头道:“本王并非担心有埋伏,而是活着的安庆绪对本王的价值兴许更大些。西行之路已经被仁杰封死,安庆绪唯一的选择就是北上,如今河北军都在史思明的手中,此时放安庆绪回去正好争权。” 一个史思明不好对付,一个安庆绪也不好对付,但是史思明和安庆绪放在一起,那便要好对付许多。 李晟年轻,临阵经验固然不足,但天赋却颇高,李瑁只是轻轻一点,他便明白了过来。 “殿下计在攻心,下官佩服。”李晟拱手道。 李瑁拍了拍李晟的肩膀,笑道:“眼下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现在当务之急是配合崔将军夹击长夏门,攻入洛阳。” “诺。”李晟躬身应诺,和李瑁率军往长夏门赶去。 昨夜城中一场战乱,洛阳城的百姓都听在耳中,百姓们虽然听得屋外喧嚣无比,但也没有几个人有胆子出去查看的,等到了天明胆子百姓们听得屋外安静了,终于敢稍稍地敢出去观望了。 等到百姓们再去观望时才发现,整个洛阳城已经在一夜之间变了天。城墙上的燕军大旗已经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朱红色的唐旗,还有象征李瑁身份的靖王旗。而在洛阳各条主道的两侧,来回巡逻的也是身着剑南军衣甲的大唐士卒,而非燕军。 这入眼的一切都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昨夜一战靖王李瑁率唐军大获全胜,东都洛阳又重归大唐了。 百姓们在得知这一消息后纷纷奔走相告,邻里间相互告知,更有甚者甚至吹吹打打庆祝上了街头。 “殿下光复东都,百姓欢欣雀跃,可谓社稷之福。”李瑁和李泌同立于皇城之上,李泌看着城下奔走庆祝的洛阳百姓,由衷叹道。 李瑁点头道:“安禄山残暴无度,乱行苛政,洛阳百姓久受其害,今日百姓重归大唐,不必再受叛军欺压,自然如此。” 自打安禄山占领洛阳后,安禄山虽定都在此,也并未大肆屠杀,但毕竟燕军短粮,许多军粮均是自百姓家中强行争得,自然惹得民怨沸腾。如今洛阳重归大唐,一切照旧,百姓们自然欢喜。 李泌道:“如今洛阳虽定,但安贼仍在腹地,殿下尚有几件要是要做,耽误不得。” 李瑁听李泌这么说,当即一脸正色道:“还请长源教我,本王洗耳恭听。” 李泌道:“殿下眼下当速为者莫过三事:其一,安贼急攻阌乡,李将军守城剑南,殿下当速派军前往驰援。” 李瑁道:“这是自然,待士卒稍加休整,本王便当令马璘速领军五万为先锋,急赴陕郡。” 李泌点了点头,道:“其二,欲守洛阳必守虎牢,殿下当强取虎牢,孟津,以断安贼叛军南下北归之路。” 虎牢关位处洛阳之东,乃河北通往洛阳的必经之地,手握虎牢,河北便无力自陆路东进。而孟津则在洛阳北端,是自水路南下洛阳的要津渡口,同样至关重要。 李瑁道:“安贼大军尽在西面的阌乡,要取虎牢不是难事,至于孟津则是安贼退兵的要道,可能有些棘手,本王会安排李宓走一趟。” 李泌接着道:“其三,江淮乃天下富庶之地,得江淮者半据中原,皇帝为提防殿下,以延王李玢为淮南道节度使,据地自守。然淮南兵少,又少经战事,殿下当遣大将前往,收淮南为己用。” 李瑁道:“彦平和张巡正在睢阳整募新军,本王当令彦平率睢阳及本部人马四万,南下淮南。延王不善军事,手中又无大将可用,淮南当可传檄而定。” 延王李玢此前从无为将的经历,如今被册为淮南节度使也是李隆基临时起意,而武彦平却是军中宿将,对付区区李玢自然不在话下。 提到武彦平,李瑁自然就想到了张巡,李瑁对李泌问道:“本王欲以张巡为河南尹,镇守东都,长源以为如何?” 李泌回道:“张巡颇有才干,也精通地方政务,为河南尹当为上佳人选,不过张巡毕竟外来,恐怕不通洛阳风土,殿下可命达奚珣相辅。” 李瑁点头赞同道:“如此最好,本王上表以达奚珣为从二品河南牧,张巡为从三品河南尹,洛阳之事以达奚珣为名,由张巡掌事。” 李瑁与李泌在这洛阳皇城上不过区区几句话,河南、淮南大势便以盖棺定论,而与此同时,阌乡城外的安禄山却已经急红了眼。 区区一个阌乡城,他十余万大军强攻,攻了整整一天一夜,硬是没能登城半步,这个时候安禄山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为何李瑁敢把宝尽数压在李光弼的身上,让他率军两万在此守城。 当今天下若论善守者,恐怕已无出李光弼之右了。 “传令孙孝哲,今日傍晚前若是再拿不下阌乡,让他提头来见!”安禄山此事还不知洛阳战局如何,心中焦急万分,对孙孝哲下了死命令。 此事的孙孝哲自打昨日正午开始指挥攻城,到现在就没合过眼,他的眼睛已经熬地通红,他在阵前得到了安禄山的死令,看着城上同样一宿没合眼的李光弼,咬了咬牙道:“前锋全部给我压上去,不计伤亡!” 孙孝哲一边说着,一边拔出自己的佩刀,竟是想要自己亲自登城了。 感谢书友从前以后的打赏,多谢一直以来的支持,谨言这厢有礼了... 第二十二章 决战将临 主将亲自登城,确实在很大程度上鼓舞了士气,几番攻城,甚至已经有士卒登上了城池。 但无奈李光弼实在了得,一座阌乡城硬是叫他经营地宛如铁桶,虽然孙孝哲威胁到了城防,但始终未能真正地占领阌乡城。 “陛下,看如今的形势,如果李光弼再无新招的话,今日晚间孙将军拿下阌乡城应该不是难事。”正午将近,安禄山的谋主高尚出现在了亲自督战的安禄山身旁,对安禄山道。 高尚和孙孝哲同为安禄山心腹,孙孝哲早些时候也托付过高尚此事,眼看着午时将近,高尚这么说也是有为孙孝哲开罪的意思。 高尚在安禄山眼中的地位不同于孙孝哲,要比孙孝哲重要上许多。 安禄山看着城上的形势,倒也乐得卖孙高尚这个面子,于是点了点头道:“孙孝哲虽是良将,但任需敲打,你派人告诉孙孝哲,朕再宽限他半日时间,到了今晚,朕那么拿城,要么拿头。” “诺。” 高尚应了一声,便准备上前传旨,可还没等他离去,一个燕军的斥候骑着快马赶了过来。 斥候来到安禄山的马前,跪拜道:“启禀陛下,唐军马璘正率骑兵五万自平阴赶来,据此不足百里。” “什么!”安禄山听到斥候的话,一下子竟没有反应过来,惊讶地叫了出来。 安禄山围攻阌乡,这个时候李瑁应该在围城洛阳才对,为何马璘会在这个时候西进,难道马璘是准备靠着这五万人马和他一决高低吗?那他也未免太看不起河北军了吧。 可若是西进的不止马璘这区区五万人马,还有李瑁的十万主力,那他的处境就非常难堪了。 “现在可有从洛阳传来的消息?难道安庆绪没有任何书信传来吗?”现在安禄山需要确定的是现在洛阳的归属。 若是洛阳仍在安庆绪的手中,那马璘这支偏师的袭扰便无关痛痒,派军挡住便是,可若是洛阳已经落在了李瑁的手中,马璘这就不是简单的袭扰了,而是李瑁要与他决战的前兆,他要面对的就不是马璘的五万人马,而是李瑁倾巢而出的剑南主力。 斥候显然是被安禄山的反应惊到了,楞了片刻才畏畏缩缩道:“眼下晋王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过据我等打探而来的消息,洛阳已经丢了,晋王也不知所踪。” 安禄山听了斥候的回报,怒极反笑,似是自言自语道:“洛阳丢了,晋王不知所踪,好,好得很,难不成安庆绪也准备学尹子奇,兵败潜逃吗?” 安禄山恨恨地说完,竟猛然挥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斩下的斥候的脑袋。 斥候何罪?众人想过安禄山会动怒,但没想到他会暴怒杀人,众人都惊骇地看着安禄山。 安禄山一脸平淡地指着斥候的尸体道:“此人想必是李瑁派来的奸细,专门扰乱世听的,洛阳乃是我大燕国都,岂会有失,速速将他处理掉。” 高尚听到安禄山的话,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李瑁大军破了洛阳,已经开始西进,这个消息一旦被传了开来,势必极大地打击燕军的士气,决战未打就先输了一半。 这也是形势所逼,只是可怜了这个尽职尽责的斥候。 “陛下,以眼下的形势,需得有所舍弃了。”高尚走到安禄山的身旁,对安禄山道。 如今阌乡城未下,李瑁大军已经降至,若是这个时候再强攻阌乡,很可能被李瑁率军封堵于此,最后前后受敌。 安禄山恨恨道:“朕还有的选吗?李瑁率剑南主力来此,这一战避不了了。” 李瑁的十余万剑南精锐不似朝廷兵马那般孱弱,想要胜之绝非易事,安禄山此前一直有意规避与李瑁正面决战,为的就是通过打通关中和河北的地盘,取得地利上的优势,但无奈洛阳守的时间太短,没有给安禄山足够的时间,他现在已经没了更好的选择。 不过剑南军虽是精锐,但河北军尚有十二万,戎马半生的安禄山却也没有怕了李瑁的意思。 安禄山当机立断道:“传来下去,让孙孝哲退下来,率本部人马留在阌乡城外搭寨守住李光弼,其余人等全力备战李瑁的剑南主力。” 当安禄山的意思传到孙孝哲耳中时,孙孝哲几乎气地昏了过去。 三万本部人马,俱是跟随他数年的老卒,前后死伤一万余,他自己也以命相博,还带了伤,这才看到了攻城的希望,可如今安禄山一句话,竟要他前功尽弃,率军转攻为守。 孙孝哲自然不愿,但无奈他如何争取安禄山都不为所动。因为安禄山很清楚,若是此时再不计一切代价攻城,待到马璘的前锋杀至,河北军很可能会腹背受敌,损失惨重,安禄山统兵数十年,这些东西自然还是能够取舍的。 安禄山已经下了严令,纵然孙孝哲再不甘,也只能退了下来,在阌乡城外安营扎寨,与城中的李光弼对峙。 安禄山这边已经忙得人仰马翻,正在往洛阳赶往虢郡的李瑁心里也不轻松。 自打安禄山叛乱以来,李瑁虽然和叛军交手多次,但真正的范阳铁骑,这还是第一次。 如今的中原局势虽有利于他,但安禄山的十万铁骑还是一块硬骨头,很难去取巧,还是需要他硬着头皮啃下来的。 如今在河南一带,李瑁所属的军队人数自然是远远多于安禄山的,算上他自剑南带出来的十余万边军,宛城投降的五万胡军,还有新近俘虏和招募的新军,李瑁麾下士卒已经在二十五万上下,但此战真正能够参与此战的却不足十五万。 这种关系到天下气运的大战,首鼠两端的胡军李瑁自然是不敢用的,再除去驻守洛阳,攻取虎牢和孟津的士卒,李瑁西进真正带来的不过十三万人,算不得多大的人数优势,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此战关系中原归属,此战若胜,黄河以南定矣。”李瑁行于前阵,看着身后绵延十数里的剑南军,轻声感叹道。 李泌和李瑁君臣十余年,相交甚笃,李瑁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透过李瑁的神情,李泌已经感觉到了李瑁心中的重担。 此战李瑁必须要胜,万万输不得。 若是胜了,区区关中数万禁军不过只是摆设,数日可平,李瑁便将君临天下,靖平海内;可若是败了,李瑁积攒十年的家底便会损失大半,失去入主关中的机会,届时各方势力均衡不一,天下必将四分五裂,李瑁再想收拾山河,至少再需要十年的时间。 “殿下放心,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殿下此战负天下万民之望,大唐百年国运,必当有胜无败。”李泌看着李瑁,笃定地回道。 第二十三章 锄奸 奕川,位处陕郡以西,虢郡以东,以河水分隔两地。 奕川本也算不得什么名山大河,但今日,它却吸引了天下各方势力的注意,李瑁和安禄山以奕川为界屯兵,双方二十余万人马集结于此,决定中原的归属,决定大唐未来的百年国运。 安禄山叛乱之际已近半载,如今已经天宝十年的十月。 秋末冬初,中原的气候已经渐寒,冷风吹拂下,冰冷的铁甲着于身上已经有些刺肤。 “再有一月,就该入深冬了,一旦入了冬,大雪封路,这仗就很难打下去了,此战务必要在一月内了结。”李瑁在一众亲卫的护卫下,看着奕川对岸,对马璘道。 马璘点头回道:“殿下之言甚是,待明日早间水流稍缓时,末将便率军渡河。” 如今已经入冬,奕川水流不急。也不算深,若是挑浅水处乘马渡河,应当不是难事。 陕虢两郡,中原决战一触即发,但在关中,长安的局势却已经风起云涌。 李隆基昏迷,太子李亨代为监国,处置朝中大事。 李亨虽性格软懦,不善决断,但却也非庸才,长安之事在他的打理下倒也还算井然有序。 但后来就是不知怎的,李隆基中毒昏迷的竟传到了民间和军中,引起轩然大波,更有甚者,还有人传言皇帝中毒乃是皇后杨玉瑶所为,为的便是效仿中宗皇后韦氏,意欲毒死李隆基,和宰相杨国忠弄权,扶幼子登基,把持大唐朝政。 在有心人的传播下,顿时三军哗然,再加上安禄山谋反本就是打得清君侧的旗号,禁军内外诛杀奸后奸相的呼声越发地重。 在宫外的杨国忠闻言大惧,生怕这些禁军动了真格,于是连忙逃到了大明宫紫兰殿,投靠了皇后杨玉瑶。 杨国忠的举动给了这些躁动的禁军极大的信心,原来当朝宰相也不过如此,见了他们还是要退避三舍,于是事情越闹越大,大明宫三万禁军竟在大将军陈玄礼的率领下入内逼宫了。 “娘娘,那些叛军已经到长安殿了。”被杨玉瑶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婢女探的消息,匆匆忙忙地进殿禀报道。 长安殿已在内宫,过了长安殿便是仙居殿,过了仙居殿便是含冰殿,而含冰殿的后面便是她们所在的紫兰殿,按照这种趋势,叛军逼到紫兰殿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 “娘娘,您快想想办法啊,叛军已近,再没办法就来不及了。”杨国忠万万没想到这些禁军如此大胆竟敢率军逼宫,杨国忠本就不是什么果敢之人,几乎是在哭求了。 杨玉瑶看着杨国忠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来,她指着李隆基道:“皇帝在此,本宫不信他们还敢冲殿不成?” 杨国忠道:“难道娘娘您还没有看出来吗?这次兵变哪是这是士卒自己的主意,陈玄礼一向和太子交好,这些兵变分明就是太子的意思。” 杨玉瑶听着杨国忠的话,心中越发地不耐烦,喝道:“眼下大军将至,你光是这样又有何用,难道你指望太子从中协调吗?你堂堂男儿竟还如此怯懦,连本宫身旁的女娥尚且不如。” 堂堂一朝宰相,被杨玉瑶呵斥地只能缩首立于一旁,哪还有半点称量天下的辅臣之风。这个时候就连杨玉瑶都在头疼,为什么自己杨家偏偏尽出这等货色。 “娘娘,如今陛下正是昏迷,朝中和禁军大局又被太子把控,能助娘娘破眼下之局的只有靖王殿下了。”杨玉瑶的心腹素秋靠在杨玉瑶的耳边对杨玉瑶道。 杨玉瑶回道:“靖王之能本宫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眼下靖王正在中原督战,此时就算去信,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素秋道:“眼下靖王虽不在长安,但长安却有一个人能代靖王说话,娘娘何不一试?” 杨玉瑶听了素秋的话,不必丝毫多想,脑海中便蹦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若是得她相助,今日危局兴许可解。 想到这里,杨玉瑶快速地走到内室的柜子处,取出了一枚色泽莹润的玉牌,交到了素秋的手中。 杨玉瑶嘱咐道:“你立刻派人将此物送去,并带话于她,不看僧面看佛面,本宫以往虽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稚子何错,珺儿是无辜的,请她务必出面。” 杨玉瑶取出的玉牌不是别的,正是当年李珺周岁之时,李瑁送给小李珺的礼物,今日杨玉瑶将他拿了出来,无非就是希望她看在李珺的面子上出手相助,比较李珺不是旁人,也是李瑁的血脉。 一炷香的时间过得很快,素秋刚遣人出去,紫兰殿的外面已经响起了一阵哄乱声,那些禁军已经到了紫兰殿的殿外了。 “龙武卫将士锄奸至此,还请皇后娘娘交出奸相。”殿外已经响起了一阵叫喝声。 这个时候,杨玉瑶自然不会叫出杨国忠,这些人已经疯了,此刻若是交出了杨国忠,任由他们将杨国忠处死,一旦他们见了血,必定会得寸进尺,那她和李珺也就难以保全了。 殿下的士卒在外面等了片刻,见殿中始终没有人出来答话,于是也没了再等的耐心,一拥而上,冲进了紫兰殿。 大唐立国百年,内廷叛乱也经历数次,但紫兰殿被人如此冲开也只是第二次,上一次这样还是李隆基发动唐隆之变,诛杀韦后的时候,而这一次,李隆基正躺在紫兰殿中,机缘巧合之下倒也有说不出的讽刺。 “我等来此诛杀奸相杨国忠,还请娘娘叫出奸相。”陈玄礼看了眼前殿,见杨国忠已经藏匿起来,并无踪影,于是对杨玉瑶道。 “此处乃本宫所居之紫兰殿,何来的杨国忠?陛下正在此休养,若是惊扰了陛下,你担待地起吗?”杨玉瑶指着陈玄礼道。 陈玄礼道:“我等意在除奸,只要娘娘叫出奸相,我等即刻就退,至于陛下,我等是绝不敢惊扰的。” 陈玄礼虽是这么说,但他麾下的禁军士卒却不这么想。 “奸后弄权,与杨国忠狼狈为奸,所谓除恶务尽,我等何不将他们一同诛杀。” 禁军将士们纷纷这么说着,而且附和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直接叫嚷了起来,凶恶的模样惊得年幼的英王李珺“哇”地哭了出来。 “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杨玉瑶一边搂着李珺,一边指着眼前的禁军将士,言语无力地呵斥道。 连母仪天下的当朝皇后,凤子龙孙的英王的生死都在自己掌握之中,予取予求,禁军将士已经越发地忘乎所以,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 “既然娘娘执意如此,为平军愤,那就怪不得末将了。”说完,陈玄礼便准备亲自上前将杨玉瑶拿下。 可就在他的脚刚刚迈出一步的时候,殿外忽然响了一阵女子响亮的呵斥声。 “国朝外患未除,堂堂禁军将士拿朝堂俸禄,不思出关杀敌,竟然在此威逼妇孺幼子,当真是好本事,好威风!” 第二十四章 逼退 “国朝外患未除,堂堂禁军将士拿朝堂俸禄,不思出关杀敌,竟然在此威逼妇孺幼子,当真是好本事,好威风!” 一阵女子的呵斥声自殿外传来,众位禁军将士面容一愣,紧接着脸色臊地通红。 潼关之战,简直将大唐的禁军刻在了耻辱柱之上,南北衙二十万禁军随御驾出征,十二万南衙禁军出关,不过区区一日便全军覆没,而余下的八万北衙狼狈不堪地随李隆基逃回长安,寸功未建。 长安禁军久负精锐之命,尤其是北衙龙武卫更是如此,可这一次到了潼关,竟被边军打得如同孩童一般,毫无还手之力,最后十余万袍泽深埋荒谷,无人收尸。 潼关之战就是他们的伤疤,而且这块伤疤还未好,谁若是揭了他们的伤疤,他们不仅会羞愧,还会跳脚,他们一听到有人当面这样说,当即羞怒起来,可当他们看到走进殿中的身影,却又一下子闭上了嘴。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靖王李瑁的亲姐,咸宜公主李淑。 如今李瑁正在收拾他们丢下的烂摊子,率军在中原督战,和安禄山生死相搏。如今他们还能活在在紫兰殿起事,靠的也是李瑁麾下大将李光弼镇守阌乡。 “末将龙武卫大将军陈玄礼,参见公主殿下。”陈玄礼见咸宜公主李淑入殿,自己上前拜道。 咸宜公主道:“陈大将军正欲率众逼宫谋反,眼里哪里还有旁人,这一拜本宫可当不起。” 陈玄礼听到咸宜公主的话,连忙解释道:“公主言重了,末将不过是率众勤王,岂敢谋逆。” “勤王?” 咸宜公主看着陈玄礼,喝问道:“父皇在此、皇后在此、英王在此、本宫亦在此,你率军进宫是勤的哪门子王?我看你是准备逼宫吧。” 陈玄礼回道:“我等岂敢冒犯陛下、娘娘还有公主殿下,只是奸相杨国忠逃逸至此,我等特来诛杀奸相罢了,还望公主殿下不要误会我等。” 陈玄礼不提旁人,独独说要诛杀杨国忠,盖因杨国忠曾与咸宜公主生隙,咸宜公主绝没有立场为杨国忠开脱。 咸宜公主也道:“杨国忠确乃奸相,着实该死,本宫也深以为然,只是此处乃是内宫,杨国忠当在府内,大将军不去杨府捉拿,何必在此徒耗时间?” 陈玄礼道:“有宫人眼见杨国忠逃入宫内,所以我等特率军来搜,只要皇后娘娘准允我等搜寻此处,我等绝不与娘娘为难。” 咸宜公主听着陈玄礼的话,心中闪过一丝警觉,她岂会不知陈玄礼的心思,一旦让陈玄礼在殿中搜出了杨国忠,众人将杨国忠杀死,到时将士们见了血,再想约束就难上加难了。 “此处乃是父皇养身之所,岂能容你如此放肆,你若想搜查也可,须得从本宫的尸体上跨过去。”咸宜公主站在陈玄礼的面前,盯着陈玄礼道。 陈玄礼见咸宜公主死活不肯让步,也不禁为之头疼。 咸宜公主不同于其他人,他背后站着一个权倾天下的靖王李瑁。 说白了,他再次逡巡再三,不敢上前,怕不是不是咸宜公主,而是那位提兵二十万,虎视关中的天策上将。 李瑁正在中原与叛军厮杀,他若是在这个时候动了咸宜公主,等于是在拖李瑁的后腿,是会叫天下人戳脊梁骨的。 而且靖王李瑁的性子这些禁军将士也都是知道,那可是个实实在在的杀神啊,手下十余万人命。 他们若是杀了咸宜公主,惹恼了李瑁,李瑁一怒之下提兵入关,长安禁军并同家小都要为咸宜公主陪葬。 陈玄礼一见咸宜公主站在了最前面,一下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咸宜公主见陈玄礼面色犹豫,也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咸宜公主也顿了顿,收起了脸上的狠厉之色,因为她很清楚,眼下她面对的不是精于算计的朝中官员,而是一群匹夫。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若是当即惹急了他们,他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咸宜公主道:“奸相杨国忠作恶多端,罪该万死,着实当杀,当此处毕竟是内宫,不是杀人的地方,本宫向你们承诺,待本宫阿弟靖王平定安禄山叛乱,必定亲自回京给你们一个交代。到时无论杨国忠逃到何处,都必杀无疑。” 咸宜公主这句话比起之前要缓和上许多,而且还抬出了李瑁的名头。李瑁的威望自不必多言,禁军将领听在耳中,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就在距离紫兰殿不远的长阁殿,监国太子李亨正在殿中等候,紫兰殿的情况自然也就传到了李亨的耳中。 “咸宜来了?此事与她何干?”李亨听到咸宜公主正在殿中挡住了陈玄礼,不禁感到万分惊讶。 李亨的心腹,出身濮阳杜氏的新任礼部尚书杜鸿渐道:“咸宜公主乃靖王亲姊,与皇后不是一路人,而且咸宜公主与杨国忠一向不合,理当不会为杨家说话,如今咸宜公主忽然出现,想必是和皇后达成什么默契了。” 咸宜公主背后站着的是李瑁,她若是真的和杨玉瑶有什么协议,那也是和李瑁有关,李亨问道:“杜尚书以为本宫该怎么做?” 杜鸿渐道:“咸宜公主动不得,若是动了咸宜公主,便是给了靖王入关的借口,如今靖王正在中原和安禄山厮杀,逼急了万一与安禄山妥协,那事态便严重了。” 李瑁这个时候正在和安禄山决战,若是此时因为咸宜公主惹怒了李瑁,逼地李瑁答应了安禄山二分天下的条件,到时李瑁提兵入关,他们如何能够抵挡。 李亨不甘道:“如此良机,难道就此放过这个误国妖女吗?” 杜鸿渐道:“为大事,莫贪小利,眼下关中兵力不足,唯一的希望就是等靖王和安禄山拼的两败俱伤,太子再从中渔利。” 李亨听了杜鸿渐的话,咬了咬牙道:“好,如此便放她们一马,待本宫稳居关中后再另做区处。” 不过李亨显然也不甘心就这样被动地等中原大战的结束,李亨想了想,吩咐道:“告诉仆固怀恩,本宫答应了磨延啜可汗的要求,请他速派军入关,助本宫平叛。” 杜鸿渐一听李亨的话,连忙劝道:“回纥磨延啜亦非善类,太子答应他们的请求恐失民心,还请太子三思啊。” 李亨摆了摆手,双目透出一丝罕见的阴狠,缓缓道:“本宫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了。” 第二十五章 决战 凌晨,初冬已至,气候渐寒,横亘在两军之前的奕川已经进入了枯水期。 奕川一旦入冬,水流迅速大减,上游水浅处水深不过没膝,奕川已经失去天险的作用,成为了不过是分隔两军的象征性界线。 两军决战,干系重大,谁都不会在未站稳脚跟的前提下匆忙出手,自打午时两军安营扎寨,一直到了深夜,两军都默契地守着这条奕川,不过雷池一步。不过今日的凌晨,唐军终于率先打破了这份默契。 而就在李瑁大军刚刚稍动的一瞬间,对岸的燕军已经得到了消息,迅速行动了起来。 水浅流缓,骑兵骑马渡河,河水连士卒的脚腕都没有打湿,半渡而击自然没有什么太大的效果,不过燕军依旧不会将河岸轻易让与唐军。 “咚!咚!咚!” 随着两岸震耳欲聋的鼓点声响起,一场抢渡已经变成了强攻,随即三军云动,二十余万大军都被调动了起来,云集河水两岸。 奕川东岸的高地上,李瑁正迎着冷风策马而立,看着奕川对岸军容整肃的燕军,双眉凝重。 随着陇右镇潼关大败,安西镇损失同样惨重,而朔方镇被史思明限制于河东,河西的安思顺又不敢不敢重用,眼下各处边镇,真正能与河北一战的只有剑南了。 今日之战,乃是剑南边军与河北边军的第一次正面对话,双方人数相差不多,兵甲俱精,而且奕川两岸地势相对开阔,虽有山谷高地,却也无伏兵之能,这一场仗取不得巧,只能硬碰硬地与安禄山决战。 李瑁虽心里对麾下将士极具信心,但依旧难免忐忑,当然,与李瑁这般同样忐忑的当然还有奕川对面的安禄山。 安禄山立于中军阵前,看着在奕川上游与燕军杀地有来有往的剑南军,一口吐沫重重地啐在了地上。 “啊呸,天下人都说我安禄山早有反意,蓄意起兵,其中尤以他李瑁叫地最凶。你们看看,难道他李瑁就是什么孝子忠臣吗?若非有意谋反,他一个剑南镇何来的十余万精兵。”安禄山指着对岸乌压压的剑南军,对身旁的高尚抱怨道。 其实安禄山所言倒是一点不假,李瑁八月初出关南下,四日后过得剑门关,他回到剑南不过区区五日,便统兵十八万出蜀,北上与安禄山为敌。 要说这些兵马是李瑁临时征召,天下谁人会信?唯一的解释就是李瑁早有预谋,屯兵已久了。 高尚对安禄山道:“以臣看来,李瑁早有反意对陛下来说却也不是什么坏事。” “此话怎讲?”安禄山听高尚这么说,转头问道。 高尚回道:“李瑁此前多次与陛下为难,拒绝陛下二分天下之计,无非就是因为他未见识过我河北兵锋。此战殿下能杀了李瑁最好,若是不能,到时李瑁自己也会缩回襄樊,让出中原和关中,转而对江南道动手。到时唐廷四面楚歌,李瑁牵制住唐廷江南的兵力,陛下再想夺取天下岂非容易许多。” 如今的大唐朝廷虽然腐朽不堪,但还未全失天下民心,富庶的江淮和江南两道也还在唐廷手中,安禄山想要一战而定着实不是易事。 可若是有李瑁攻取江南,那他便会吸住大唐在江南甚至淮南一代的兵力和钱粮,他只需专心攻取关中、朔方便可,全据长江以北,不过举手之劳。 安禄山听了高尚的话,指着对岸高地上督战的李瑁,开口道:“传令下去,能取李瑁首级者,官拜太尉,河南节度使,爵加周王,为诸王之首,朕把整个洛阳都封给他!” 此战关系到安禄山能否在中原立足,自然也是下了血本,不惜以洛阳相封。 此时的李瑁尚不知自己的人头竟然如此值钱,他还站在对岸的高地上紧紧地注视着奕川的局势。 奕川之畔,两军的拉锯已经持续了有一会儿,两军你来我往,箭雨枪林,却始终没有能够突破对方的防线。 剑南军不能抢滩,李瑁便无法再奕川对岸布军,李瑁花了大代价自安西李嗣业处借来的一千陌刀军便无从施展。 对付河北铁骑,陌刀军远比骑兵要好上许多,也是李瑁用以对付安禄山的神兵利器,可是如今剑南军无法彻底在河滩站稳脚跟,陌刀军无法过河布置,李瑁这把利剑出不了鞘,纵然再锋利又能如何? “启禀殿下,马将军请令率背嵬军冲阵。”前方负责传令的士卒拿着马璘的令旗请示道。 李瑁坐于后方押阵,前方指挥作战的主将是马璘,马璘见剑南军久久无法打开局面,于是派军上前对李瑁请示。 马璘善于临阵作战,尤善用精兵,这一点李瑁毫不怀疑,若是准他以背嵬军出战,自然有打开局面的机会,但李瑁却没有上来就交底牌的意思。 背嵬军是他拿来压死安禄山的最后一根稻草,绝不该现在就拿出来。 李瑁想都不想摇了摇头道:“背嵬军本王自有用处,但绝不是现在,此事让马璘暂且不必再提,本王会命崔乾佑出兵助他。” 说着,李瑁又对身旁的传令道:“传令崔乾佑,命他即刻率军自下游渡河,吸引敌军注意,助马璘抢滩。” “诺。”传令兵应了一声,下去传令了。 自打凌晨马璘自上游浅滩率军渡河,下游的崔乾佑已经开始整军备战,随时率大军渡河。 崔乾佑一得到李瑁的消息,便知道上游马璘战事不顺,立刻精神一振,对麾下行军司马鲁炅吩咐道:“殿下有命,全军渡河!” 随着崔乾佑一声令下,奕川东岸上千条舟船如水,载着上万剑南军往西岸攻去。 上游的马璘确实吸引了燕军的注意,燕军的主力都被调往了上游御敌,下游的防卫便要松懈上一些。而且下游的东岸是平地,但西岸却是伏牛山山丘,地势虽不算太高,但高低不平,根本无法屯兵,崔乾佑显然就是想借助此处破了燕军的防线。 剑南多山,论及平原之广远不及河北,李瑁虽然刻意挂练,但骑兵规模仍旧还要差上一些,但若是山地作战之能,大唐十大边镇中却要以剑南镇为首。 不过西岸虽然没有燕军主力驻守,但安禄山也在此处派遣了斥候,剑南军的船只方才下水,消息便传到了安禄山那边,安禄山当即下令大将蔡希德率右翼主力前往堵截剑南军。 奕川两岸,两方二十万大军交互厮杀,不过两炷香已经死伤万余,上流两军士卒的鲜血早就染红了奕川,河水为之变色。 就在两方主将都认为此战将是一场旷日之久的大战,纵然胜也将是一场惨胜时,燕军的后方却突然出现了变故。 第二十六章 终破僵局 “启禀陛下,中军后方不足十里突然出现万余敌骑,正自熊耳山杀来。” 安禄山还在阵前督战,后方的斥候却突然带来了这样的消息惊得他肥胖的身躯猛地一颤。 安禄山喝问道:“后方只有一个被困在阌乡城的李光弼,何来的敌军?” 斥候回道:“熊耳山方向来的敌军正是李光弼麾下剑南军,还有卫伯玉的神策军。” 安禄山一听出现在背后的竟是李光弼,立刻问道:“孙孝哲呢?朕不是命他守着阌乡要塞吗?” 斥候回道:“孙将军的大军应当还在城外驻守。” 安禄山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怒道:“孙孝哲未动,李光弼并未出城,难道他是从天上飞下来的不成!” 孙孝哲被安禄山留下牵制阌乡城的李光弼,若是李光弼出城,孙孝哲断然没有不知情的道理,李光弼忽然率军出现,倒是叫安禄山大吃一惊。 其实李光弼虽然不是从天上飞下来的,不过倒也相去不远了,因为李光弼是从地下钻出来的。 自打李光弼接过阌乡城的城防时,他便已经留好了后手,命麾下上千将士日夜不停,掘出了一条连通熊耳山后山和阌乡城的地道。 熊耳山亦属秦岭山脉,山体又由岩石形成,李光弼命千余人掘了多日,才掘出一条勉强可供两人同行的地道。 就算安禄山身经百战也万万不会想到,就在他大军压城的时候,李光弼竟然还命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掘出了一条隧道。 燕军的主力和注意力都在前线,分别被马璘和崔乾佑吸引,中军和后军兵力相对空虚,如今李光弼一下子从后方杀了出来,燕军自然乱了套。 更何况他身后还不止是剑南军,还有两千当年随着哥舒翰“横行青海夜带刀”的神策军。神策军本就和背嵬军一样,同为天下精锐,再加之之前又有四千袍泽丧与燕军之手,神策军上下早就憋着一口气,今日逮到了这样的机会,岂会不报仇雪恨。 “传令武令珣,命他务必挡住李光弼的进攻,不得让他接近中军半步。” 从斥候报信,到李光弼和卫伯玉神兵天降,率军杀到燕军的后侧,前后不足半盏茶的功夫,安禄山根本来不及多做准备,只能命后军主将武令珣仓皇迎战。 不过自家的情况安禄山比谁都清楚,指望靠着后军那点人挡住李光弼,无异于天方夜谭,就连安禄山自己说话的底气都不足。 果然,正如安禄山所担忧的那般,李光弼来地突然,燕军此前没有丝毫的准备,武令珣的后军不过才一万人,而且俱是步卒,在李光弼一万多训练有素的精骑面前宛如纸糊一般,不过一阵冲锋便退了开来,让出了位置。 武令珣虽然仍旧率军在侧翼袭扰,但终是支撑不了多久,不过片刻,又收到了武令珣派人传来的消息:“后军失守,李光弼率军正往中军而来,请陛下速避开。” 安禄山能有今日的地位,虽有谄媚邀宠的成分在里面,但大多还是靠着自己一刀一枪拼下来的,安禄山戎马数十载,岂会不知这些浅显的道理。 如今两军前阵交战正酣,若是此刻中军忽然大动,必然会动摇前方士卒的士气和军心,这一仗也就不用打了。 安禄山当即拒绝道:“中军乃三军之魂,绝不可轻动,传令下去,命武令珣往中军两侧集结,守住两翼,朕倒要看看,李光弼的一万精骑如何破朕的中军。” 安禄山中军所在,正是他那把最锋利的屠刀——具装甲骑。 安禄山麾下具装甲骑,那是由八千胡人组建而成,选壮汉,择良马,无论人马,俱都身披重甲,刀枪难入。 具装甲骑不止是对士卒,对战马,甚至是对兵甲都有着极高的要求,昂贵非常,安禄山麾下八千具装甲骑乃是他集河北三镇之力方才练出,所耗钱粮心血可抵十万步卒,也正是如此,安禄山才对中军有如此信心。 可是令安禄山没有想到的是,具装甲骑正面交战固然无敌,但李光弼根本就不是冲着安禄山去的。 李光弼攻打后军的武令珣不过是虚晃一枪,待他击溃武令珣后后,他便立刻调转方向,抛弃了安禄山,往上游正在和马璘交战的左翼田乾真部去了。 李光弼的出现同样让田乾真意料不到,当田乾真发现迎面而来的剑南大军时,一下子还没能反应过来,等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剑南军已经杀到了燕军左翼的后方。 前方是来势汹汹的马璘部,后面是神兵天降的李光弼部,河北军虽然精锐善战,但如何能挡住这突如其来的两面夹击,两军方一交兵,田乾真的后部人马就彻底乱了阵型。 李瑁正率中军策马立于对岸的高地之上,田乾真这边一处问题,李瑁那边立刻便发现了异常。 “燕军左翼的阵容似乎乱了。”李瑁指着奕川对岸混乱的燕军后部,忽然道。 南霁云善射,自然也是耳目极佳,他盯着对岸看了片刻,忽然对李瑁道:“殿下,对岸是蓟州侯的的帅旗。” 李瑁听到南霁云的话,精神一振,极目望去,果然燕军主力的背后出现了许多身穿唐军衣甲的士卒。 李瑁心知机会难得,立刻对身旁的亲卫道:“立刻传令马璘,着他率背嵬军出战,务必在一炷香内撕开河北军的防线,全歼敌军左翼。” 李光弼虽是奇兵,打得对面措手不及,但李光弼毕竟人少,一旦安禄山率军围了上来,李光弼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奕川的上游,马璘迟迟不能攻破田乾真的防守,早就坐不住了,马璘一得到李瑁的准允,立刻来了精神,将临阵指挥之权交由副将,自己带着四千背嵬军迫不及待地便扑了上去。 马璘作战,向来冲锋在先,悍不畏死,而他所统帅的背嵬军更是如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两者可谓相得益彰。 背嵬军的进场一瞬间就扭转了战局,配合着后方的李光弼,快刀裂帛般迅速撕开了田乾真固守多时的防线。 第二十七章 大捷 随着背嵬军的加入,上游的燕军左翼迅速溃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整个上游西岸已经都拱手让于马璘。 在李光弼和马璘的两相夹击之下,西岸的四万燕军几乎全军覆没,就连主将田乾真都沦为剑南军的瓮中之鳖,被马璘亲自率军刺于枪下。 “绑了。”马璘一枪将田乾真挑落马下,枪指着田乾真对部下道。 马璘的部下亲兵一得到马璘的命令,立刻一拥而上,将田乾真五花大绑了起来,捆在了马上。 上游的河滩落到了马璘的手中,对岸的十万剑南军便可西渡,此消彼长之下,唐军兵力上的的优势顿时显露无疑。 在奕川的下游,蔡希德正领三万右翼主力与崔乾佑在山地中纠缠,剑南军本就善于山地作战,崔乾佑更是当世名将,战场韬略尚在蔡希德之上,蔡希德根本脱不得身。 如此一来,燕军的中军便只剩下安禄山的八千亲兵,还有近两万李归仁统领的前军,安禄山的左翼一下子彻底暴露在了唐军的兵锋之下。 马璘亲率背嵬军出战,自然不会是为了打破僵局这么简单,正如李瑁所言,李瑁压着背嵬军到现在自有重用,他想要的就是安禄山的那颗人头。 “将士们,安贼连败安西、陇右两镇,普天之下皆以河北具装甲骑为天下精兵之首,今日一战,咱们就要让天下人看看,这天下第一名头合该是咱们背嵬军的。”马璘在西岸全歼了田乾真部,指着数里外衣甲鲜明的燕军中军,对麾下将士道。 自安禄山叛乱以来,安西节度使封常清、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先后败于安禄山之首,两镇的陌刀军和神策军也折损过半,大唐四大精锐边军中,唯一建制尚算健全的只有河北的具装甲骑,还有剑南的背嵬军了。 自打天宝四年,马璘奉李瑁之命组建背嵬军以来,背嵬军便建功无数,未尝一败,今日自然也是鼓足了劲儿,想要击败河北的具装甲骑,生擒了安禄山,成就这泼天之功,也好证明自家的名头丝毫不虚。 眼看着田乾真溃败,安禄山急在心里,安禄山麾下具装甲骑俱是重骑兵,行动颇为不便,不比轻骑来去如风,想要用具装甲骑来打支援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过现在安禄山见马璘率背嵬军冲杀了过来,当即大怒,朝着身旁的士卒喝道:“我儿何在!” 随着安禄山的一声暴喝,他身旁护卫的具装甲骑统领安守忠站了出来,朗声回道:“儿臣在。” 安守忠并非安禄山亲子,乃是安禄山的假子,其实安禄山口中的“我儿”也不只是安守忠一人,而是他麾下的八千具装甲骑。 河北具装甲骑只是外界的称呼,在范阳境内,众人俱称之为“曳落河”。 所谓“曳落河”便是突厥语壮士之意,安禄山麾下八千“曳落河”均是由他一手选拔,并收为假子,忠诚自不必多言。 安禄山指着马璘来的方向,对安守忠吩咐道:“马璘小儿不知死活,欲取朕的性命,你速带人将他的人头拿来。” “诺!”安守忠高声应下,带着麾下人马迎面扑了上去。 曳落河各各身着重甲,人马如是,每每五人为伍,以韦索相连,如同一台肆意收割旁人性命的机器,往背嵬军的方向驶去。 曳落河乃具装甲骑,自组建以来,于漠北及草原之上未尝一败,号称无敌,安守忠见马璘气势汹汹地杀来,又何来畏惧的道理。 可就当安守忠距离背嵬军越来越近的时候,前排的背嵬军将士竟从马背上取出了一件样式奇怪的兵器。 这是一把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兵刃,但是因为李瑁,或者说是因为李瑁要对付安禄山那支闻名天下的具装甲骑,而提前三百年出现了。 麻扎刀,又名钩镰枪,将镰刀以结实的麻绳绑扎于长枪之上,长枪的头锋刃上长出了一个长长的倒钩,这件兵刃与寻常军中常见的枪戟似有相同,但却又大大不同。 在两军相距百米的时候,背嵬军的前锋将士突然分散至两侧,探下了身子,将头埋在了马背之上,将手中的钩镰枪对准了具装甲骑的马腿处。 具装甲骑能够纵横天下,靠的就是人马身上所披挂的铁甲,但无论这些铁甲他们如何装配,哪怕他们用尽任何一种办法,有一个地方永远是铁甲覆盖不到的,那个地方就是马蹄。 战马要行走,便不可能将马蹄和马蹄的交接处裹以铁甲,而马蹄便就裸露在外了,成为了具装甲骑最大的破绽,而背嵬军想要胜过具装甲骑,便需要抓住这个破绽,背嵬军将士手中的钩镰枪便是冲着这个破绽来的。 钩镰枪经过特别改造,出去钩镰枪的枪头,它的枪身也比寻常枪的枪身要长上一半,背嵬军距离具装甲骑将近一丈的距离,便将挥舞起手中的钩镰枪,挑向了具装甲骑裸露的马蹄处。 李瑁用兵,虽然从来不循常理,但他也绝不会做任何的无用功,当安守忠看到背嵬军将士手中探下去的钩镰枪时,心一下子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背嵬军想做什么,但他时间仓促,他已经阻止不了,也做不了任何改变了。 背嵬军手中的钩镰枪虽是第一次出现在中原战场,但在剑南,这一套战术李瑁已经亲自刮练多时了,背嵬军将士的动作干净利索,没有丝毫的拖拉,盯准了马蹄的位置,手起刀落,战马的马蹄便被背嵬军将士手中的钩镰枪割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呜...” 战马的马蹄吃痛,发出了一阵惨叫,随即前蹄一弯,倒在了地上,将他背上的士卒也重重地甩在理地上。 若倒的只是被割破马腿的那匹战马倒也还好,可具装甲骑五马相连,倒下了一匹,另外四匹也被拉拽着倒了下来。而当前方的战马倒下,后方的战马因为背负的重量根本不能及时停下,也被前方倒下的战马绊倒了马蹄,倒了下来。 如此一来,这支号称天下无敌的具装甲骑还没能和背嵬军正面交锋,就已经大半倒落在地。 他们或被背嵬军将士刺中咽喉,或被身后的战马踩踏致死,八千具装甲骑,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损失过半。 中军的安禄山看着前方纷纷倒下的具装甲骑,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这可是他十年时间的心血,可今日一朝便付诸东流。 不过如今的安禄山也没有这些闲情逸致在这边惋惜了,因为背嵬军击败了具装甲骑后,已经准备奔着安禄山的方向来了。 “快撤!”安禄山心知败局已定,一声高吼,留下两万断后的前军,自己扭转马头便走。 第二十八章 全据中原 随着安禄山亲军“曳落河”的溃败,安禄山最以依仗的那把重剑也折于中原。 “曳落河”在河北战无不胜,是燕军战力最强的象征,随着“曳落河”的覆没,燕军的胆气也被击散,奕川战场上的局势迅速呈现出一边倒的架势。 安禄山一向机敏,见形式不对,转身便逃,丢下李归仁为他殿后,阻挡住背嵬军的攻势。 背嵬军大部被李归仁的大军纠缠,抽不得身,马璘求功心切,只得率领三十亲卫便追向了安禄山逃跑的方向。 虎倒威犹在,安禄山虽然大败,但身旁依旧跟随这数百精骑,马璘虽携大胜之威,但依旧难从正面硬拿安禄山,只能从侧面袭取。 “陛下,马璘追上来了。”安禄山的亲卫见马璘带人在一侧紧追不舍,于是对安禄山道。 安禄山看了眼侧后方不依不饶的马璘,觉得脑袋一痛,忙吩咐道:“这厮是个不要命的主,快将他拦住。” “诺!”亲卫应了一声,带人冲向了马璘的方向。 马璘见状,心知今日想要近前刺杀安禄山是不能了。 马璘盯着马背上安禄山肥胖的身躯,勒住战马,张弓搭箭,朝着安禄山的后心便一箭射了出去。 这些年来马璘也是苦练箭术,颇有些准头,但无奈马背颠簸,安禄山也在往前奔逃,马璘的一箭失了准头,未能正中后心,而是射在了安禄山的后背上。 “呃!” 安禄山虽着铁甲,但马璘的一箭势大力沉,还是刺进了安禄山的身体,安禄山后背吃痛,竟不自觉的痛呼了出来。 安禄山虽然被马璘一箭射中,但并未伤及肺腑要害,安禄山忍痛弯腰抱着马身,速度不减地往北面逃去。 马璘见一箭未能取了安禄山的性命,还是叫他逃了,马璘重重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强弓掷于地上,提起铁枪,将一腔怒火发在了迎面而来的安禄山亲卫身上。 马璘被燕军整整拦截了小半个时辰,等背嵬军的士卒赶到,安禄山已经走远了。 马璘一面拍人继续往北追击安禄山,一面自己统兵南归,向李瑁复命去了。 奕川战场上,“曳落河”覆没,安禄山遁逃,战场之上已经没了主心骨,剩下的士卒早已够不成威胁了。 李瑁见状,亲自率大军渡河,对岸群龙无首的燕军根本无从抵抗,很快便望风而降了。 等马璘率军回到奕川,已是午后,马璘跪在李瑁的马前,伏地请罪道:“臣未能取下安禄山人头,愧负殿下所托,请殿下责罚。” 今日一战,安禄山主力全军覆没,李瑁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结果,李瑁亲自下马扶起马璘,宽慰道:“仁杰率军力破河北铁骑,功劳不可为不大,又何来的罪过,快快请起。” 马璘起身拜道:“末将谢殿下厚德不罪之恩。” 马璘起身后,负责清扫奕川战场的李光弼走到了李瑁的身旁。 “启禀殿下,此战杀敌三万余,俘兵五万,得良马八万匹,兵甲无数,经此一战,黄河以南叛军再不成气候。” 今日一战,安禄山带伤逃得性命,而剩下的河北主力则死的死,降的降,燕军势力几乎被彻底扫平,中原大局已经渐稳。 李瑁上前拍了拍李光弼的肩膀,笑道:“今日一战,多赖光弼奇袭敌后,攻敌不意,否则此战难矣。” 李光弼欠身回道:“殿下已大局相托,末将岂敢轻怠。” —————— 奕川一战,叛军主力尽失,李瑁择选叛军汉人俘虏精壮者三万人编入剑南军,扩建轻骑,交由李光弼统帅,至此,中原一代的剑南军人数达到空前的二十七万。 燕军已经大幅往北退缩,此消彼长之下,李瑁的实力一跃成为各方势力之首,天下再无单独能与剑南镇抗衡者。 夜晚冷冽的月光下,白日充盈在天地间血腥气已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反倒多了一分冬日独有的苍凉。 “这中原冬日来地虽不比胡天那般早,但这才十月放过,夜里便以寒冷如斯,比起剑南倒是要冷上许多。”李瑁站在奕川边,看着站北向南,看着连绵的伏牛山,没来由地忽然冒出了这一句。 “中原天寒,殿下竟能想到剑南,难不成殿下这是思家,想念娇妻幼子了吗?”就在李瑁的感叹声方落,李瑁的身后便传来了一阵打笑声。 李瑁听到这个声音,甚至不用猜,他便知道说话之人必是李泌,当今天下,敢如此打笑李瑁的没有几人,而在这边,也就只有李泌了。 “长源深夜不眠,难不成是专程来取笑本王的吗?”李瑁听到了身后李泌的声音,头也不转地回道。 李泌道:“李泌岂敢,只是李泌刚刚得到了关中传来的线报,特来告知殿下罢了。” 李瑁出征在外,自然不可能事事躬亲,负责帮李瑁汇集情报的便是李泌了。 李瑁听到李泌这么说,立刻转过了身子,好奇道:“莫不是太子又折腾出了什么事情,叫长源如此在意?” 李泌回道:“两件事情:其一,太子撤换潼关主将,将高仙芝调回了长安,用其次子建宁王李倓为潼关主将,统新军四万,驻守潼关。” 李瑁听了李泌的话,嘴角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神情,笑道:“李亨倒也不傻,看得出高仙芝是本王的人,不过李亨撤换高仙芝也好,不撤换高仙芝也罢,光凭区区四万新军,想要挡住本王的二十万剑南军精锐,无异于痴人说梦。” 如今李瑁的实力冠绝天下,他自然有这样的资本这么说。 李泌道:“这只是其一,这第二件事也不知对殿下是好是坏。” 李瑁听到李泌这么说,不禁来了兴致,看着李泌道:“说来听听。” 李泌道:“太子自知实力不济,为抗衡殿下,已命仆固怀恩前往回纥搬兵,借精兵五万,由叶护太子统领,助建宁王守城” “条件呢?”李瑁一听到李泌的话,立刻接着问了出来,因为李瑁很清楚,回纥同样狼子野心,对大唐的繁华早欲染指,他们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借兵南下。 “潼关若能得守,准叶护率军在长安劫掠三日。”李泌的口中缓缓吐出了这几个字。 李瑁听到李泌的话,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一股怒意冲上了里面的脸庞。 “混账东西!‘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兄弟之争,岂有引外寇入侵的道理,他如何对得起我李家的列祖列宗!” 李泌见李瑁动怒,忙安抚道:“太子与殿下相争,唯一占着的只有一个名分,如今太子这一招臭棋,将他自己最后的一点优势也葬送殆尽。太子和回纥虽有承诺在前,但殿下只要破了潼关,回纥只是千里赶来赴死罢了。” 第二十九章 东归 次日清晨,天色初明,被马璘派去追杀安禄山的背嵬军终于从弘农郡赶了回来。 奕川一战,再加上马璘自背后的一箭着实是叫安禄山失了胆气,他竟是一路未歇,自虢郡奔逃至灵宝,从灵宝的渡口过了黄河,一直逃到了河东地界。 如今的河东大半还是安禄山的地盘,背嵬军见安禄山渡河,苦于没有船只,也不敢轻易冒进,只能望河兴叹,眼睁睁地看着安禄山遁逃了。 安禄山未死,李瑁固然气恼,但倒也尚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如今史思明正在河东与郭子仪纠缠,而安庆绪已经在河北整军,这个时候安禄山若是主力尽失,灰溜溜地逃回了河北,三方势力混杂,李瑁光是想想都觉得对岸热闹地很。 李瑁本想着趁热打铁,借着奕川大胜之势,稍作休整后便西进潼关,夺取长安,但就在李瑁对着关中地图思虑的时候,门外的亲卫却突然来报,李泌求见。 “长源来的正好,本王正欲谋划入关,你来替本王参详参详。”李瑁见李泌入内,于是对李泌道。 此时已近隆冬,若想在年内破了潼关,入主长安,便须得在十日内结束关中之战,否则到了十一月中旬,气候恶劣,就万万不宜行军了。 不过李泌听了李瑁的话,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苦笑,摇了摇头道:“殿下今年想在长安过岁节,怕是不能了。” 李瑁听到李泌的话,微微一愣,问道:“这是为何?” 李泌回道:“今日晨起臣照例观测天象,只见天边云层渐厚,北风忽紧,恐三日内将有大雪,未万全计,当先退洛阳,已待来年。” 李泌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是在玩笑,李瑁不甘地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李泌回道:“八九不离十。” 听到李泌肯定的回道,李瑁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关中之战只能就此作罢了。 若是今日降雪,莫说是攻城了,就连行军都极为不易,弓箭难张,粮草难运,更是问题。而且李瑁麾下多为剑南军,习惯了剑南气候,到了这北地,难免不适,若是强行攻城恐怕会出问题。 李瑁道:“十八万剑南儿郎虽本王出蜀,本王岂会轻易将他们置于险地,本王这就传令下去,三军开拔,回洛阳,待回到洛阳后,本王要大赏三军。” 李瑁几番大战,缴获无数,包括淮南转运洛阳的粮草金银,还有安禄山自中原各世家门阀搜刮而来,堆积于洛阳皇宫的珠宝玉器,都被李瑁据为己有了。 无论是淮南的东西,还有洛阳的东西,李瑁都没有还给朝廷和世家门阀的意思,所以李瑁说起犒赏三军的话来自然要有底气地多。 李泌道:“如今进攻关中固然不可取,但有两件事情确实殿下应该即刻着手,不可等到来年春天的。” 李泌胸藏锦绣,腹有韬略,善于谋国谋事,无一遗漏,这也是李瑁如此倚重他的原因之一。 李瑁听得李泌这么说,忙道:“长源但请直言。” 李泌道:“今年岁中,陛下欲御驾亲征时曾有言,欲以太子监国,靖王辅政,而后殿下南归,此事陛下虽未再提,但亦未收回成命,所以殿下辅政之名仍在。太子以监国东宫之名居于长安,欲占大义,殿下何不以辅政亲王之名雄踞东都,开府建衙,也好名正言顺,不落下风。” 当初安禄山初反,李瑁还在长安之时,李隆基便欲御驾亲征,当时还说出了太子监国,靖王辅政之言,若非李泌提醒,李瑁恐怕早就忘了,今日李泌旧事重提,倒也不失为一部秒棋,自此他便能与李亨在名义上分庭抗礼了。 “长源之言甚是,本王欲为大事,岂能不据大义,达夫文采甚佳,笔墨生花,本王这就命他草拟敕书,昭告天下。本王以辅政亲王名驻跸洛阳,理治剑南、中原、山南、淮南之事。”李瑁听了李泌的建议,立刻激动道。 如今除去河北、河东、关中、西北、朔方,还有江南等地,天下近半已经尽在李瑁之手,李瑁和李亨相差的也只是一个头衔罢了,如今李泌的建议正好给了李瑁一个名义,补上了他最后一块短板。 李泌见李瑁采纳了自己的建议,于是接着道:“除此之外,殿下还有一事要做。” 李瑁听到李泌这么说,自己想了想,似乎猜到了什么,于是道:“容本王猜一猜,长源所言可是朔方郭子仪?” 李泌听了李瑁的话,脸上不禁笑了出来,道:“殿下所言不错,李泌要说的正是朔方节度使郭子仪。郭子仪手握灵武六万边军,位高权重,殿下不可轻视。” 李瑁点了点头道:“郭子仪确实了得,不过本王重视的却不是那六万边军,而是郭子仪其人。郭子仪精于兵法,用兵之道,恐不在光弼之下。” 李泌一向知道李瑁看重郭子仪,但没想到他竞对郭子仪重视到了如此地步。郭子仪如何,李泌没有亲眼见过,但李光弼他却是清楚的。 李泌在长安曾见过无数名帅,但李光弼兵法超然,天马行空。在他看来,当今天下,论及行军作战,李光弼当为天下第一。 “不意殿下评价郭子仪竟如此之高?”李泌惊讶地感叹道。 李瑁道:“郭子仪时运不佳,使得他困坐单于都护府近十年,若非如此,郭子仪名气当不在光弼之下。” 李泌道:“既然殿下如此重视郭子仪,当可诏他如洛阳面见。” 李瑁问道:“以何名义诏他?” 李泌回道:“殿下当以当朝太尉、天策上将、辅政亲王、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名诏郭子仪南下商讨河北平叛之事,郭子仪非来不可。” 李瑁皱眉道:“本王想要拉拢郭子仪,想必太子那边也没有闲着,光是将他招来恐怕还不够吧。” 李泌笑道:“中原大胜,朔方也初步告捷,殿下何不借此为诸将请赏?既拉拢了郭子仪,又能挑拨他与太子之间的关系。” 李瑁当即应道:“好!本王这就上表为诸将请封,本王不信他敢不给!” 第三十章 请封 李瑁自奕川率军折返东都,留下李光弼为河南西道节度使,率军六万驻防陕、虢、弘农三郡,防备关中。 不过李瑁人虽然不在陕虢,但他也并未闲着,一封战报入京,依旧给李亨添了许多的堵。 李瑁上表请封:自请于太尉、天策上将衔外另加天下兵马大元帅,节制天下兵马,驻跸洛阳。 此外,李瑁更是为部下大肆请封,请李泌为邺国公,中书门下平章事;李光弼为蓟国公,辅国大将军;马璘为岐国公,上柱国;崔乾佑为卫国公,冠军大将军;武彦平为蔡国公,怀化大将军,淮南大都督.... 除去这些为麾下的这些得力干将,诸如李宓、李晟、郝廷玉、鲁炅等也均有册封,就连负责掌管案牍文书的高适也被册封为渤海侯,当李亨看到李瑁请封的奏折时,气地当场便将奏折摔在了地上。 “李瑁这是在干什么,拿我李家的爵位当作他自己收买人心的工具吗?”李亨指着被摔在地上的奏折,对心腹杜鸿渐和裴冕怒道。 裴冕赔了个笑,将李亨摔在地上的奏折捡了起来,重新放回了李亨的桌案上,安抚道:“靖王如此大肆请封,无非就是为了收买人心,太子何必动怒,平白伤了自己的身子。” 李亨还是不平道:“若是李光弼、马璘等在中原作战的战将,李瑁为他们请封倒也罢了,朔方的郭子仪干他何事,他也要为郭子仪请封。” 这封奏折中,李瑁非但为天策府一系官员请封,而且还带上了朔方节度使郭子仪,为郭子仪请封潞国公、柱国,几乎已经将收拢人心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郭子仪是李隆基提拔的,不是李瑁,也不是李亨,可如今李隆基昏迷在床,手握重兵的郭子仪偏向谁,李瑁还是李亨,这就很难说了。 郭子仪本想着自己册封郭子仪,拉拢朔方镇,可却叫李瑁抢先上了奏折,这是郭子仪再得爵,他该谢恩的是举荐的李瑁,亦或是推动廷议的李亨? 而且,他若封郭子仪,便需册封同在奏折上的天策府诸将,他若是独独册封郭子仪,势必会引起天策府那边的不满,那是要出大篓子的。 可他若是不册封郭子仪,那边等于开罪了郭子仪,将郭子仪推向举荐他的李瑁那边。 看着李瑁的奏折,李亨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李亨心里所想裴冕自然也是知道的,裴冕对李亨道:“靖王这是阳谋,这爵位太子给得给,不给也得给,太子与其想着与靖王相对,不如换个法子施恩郭子仪,离间郭子仪与靖王之间的关系。” 李亨一听裴冕的话,顿时来了兴致,问道:“如何施恩郭子仪,离间李瑁,且说来听听。” 裴冕回道:“加封郭子仪为骠骑大将军。” 李亨在皇室争斗中浮沉二十余年,自然也是人精,裴冕只是稍稍提了一下,他便知道了裴冕的意思,不禁笑了出来。 骠骑大将军官居从一品,高于正二品辅国大将军,位只在天策上将下,地位尊崇。 “此计甚妙,加封郭子仪为骠骑大将军,恰好压了天策府一头,天策府麾下俱是骄兵悍将,岂会甘心居于人下,如此一来郭子仪必然不受天策府诸将待见,李瑁权衡利弊,也只能放弃郭子仪了。” 李瑁欲以阳谋拉拢郭子仪,而裴冕却建议李亨以阳谋挑拨郭子仪与天策府的关系。郭子仪虽有战功,但也只是在河朔一线,如何比得上在正面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李光弼?若是郭子仪的封赏比李光弼来的还要高,天策府麾下如何能够满意?李亨想到这些,不禁笑了出来。 裴冕道:“靖王必会将请封的消息故意传到朔方,太子当速速施行,抢在靖王之前。” 李亨当即点了点头道:“好,本宫即刻传见阁臣廷推封爵之事,加其为骠骑大将军,位在诸将上。” ———————— 李隆基已然昏迷,大唐朝事均由监国太子李亨与辅政亲王李瑁参议,这两人一同提议之事,几与李隆基的意思无异,所谓廷推只是一个形式罢了。 长安这边李亨正在商议廷推之事,另一边李瑁已经率前部人马回到了洛阳。 “臣河南尹张巡参加靖王殿下。”李瑁率军刚刚回到洛阳,新任河南尹,刚刚被李瑁调来的张巡已经率众在洛阳城厚载门外等候。 “张卿为本王恪守睢阳,力保淮南不失,居功甚大,快快请起。”李瑁见张巡跪拜在地,于是亲自上前扶起道。 张巡谦虚道:“睢阳防卫多赖殿下布置和武帅协助,臣不过依命行事罢了,岂敢居功。” 李瑁接着道:“张卿自睢阳而来,当知淮南事,不知淮南战局如何,张卿可有消息?” 张巡回道:“武帅乃当世名将,淮南兵卒岂能当之,据消息,武帅已经攻至寿春,想来年内便可全据江淮。不过臣倒是听到了一个消息,想必殿下会感些兴趣。” “哦?边走边说。”李瑁翻身上马,对张巡道。 张巡也上马陪在李瑁身侧,一边往城中行去,一边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交到了李瑁地手中,道:“此乃李白太新作,殿下不妨看看。” “李白?本王自打其赐金放还便再未见过,今日得起高作倒是要好生拜读了。”李瑁从张巡的手中接过,笑道。 李瑁笑着展开纸笺,刚看了几眼,便无奈地笑了出来,问道:“李白倒是文采不减当年,只是他何时开始竟也热衷写这等奉承应制之作了?” 纸笺中所书正是李白近来奉承江南道节度使、永王李璘的诗作:《永王东巡歌》。 永王正月东出师,天子遥分龙虎旗。 楼船一举风波静,江汉翻为雁鹜池。 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 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 ...... 张巡看着李瑁手中的纸笺,对李瑁道:“殿下亦是诗中大家,以为李白作此诗是为何目的?” 李瑁想了想,反问道:“莫非永王有反意?” 张巡听了李瑁的话,当即回道:“殿下所言丝毫不差,据江东传来的消息,永王受部下鼓吹,似有据江东自立之意。” 李瑁当即笑道:“本王这个十六兄,麾下无智囊干将,光凭着三五万新募的兵卒能成何事?” 李瑁在剑南节度使任上经营十余载,方才有如今的局面,李璘方到江东未久,如何能与李瑁相提并论,李瑁听到他的消息,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张巡回道:“永王所用,俱是志大才疏之辈,自然成不了气候,不过江东毕竟毗邻江淮、山南,不可放任。” 李瑁点头赞同道:“张卿之言甚是,本王这就命高适为江南道招讨使、江陵大都督,着豫章太守来瞋、吴郡太守韦陟相佐,统山南之兵平叛。” 第三十一章 郭子仪南下 李瑁以辅政亲王,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命下令,着高适为江南道招讨使、江陵大都督,统领山南道兵马六万,东向问罪永王李璘。 李瑁用高适平叛,并未想的太多,只因李瑁清楚地记得,历史上的永王之乱便是高适挂帅所平,这也是高适首次作为主帅参与战事。 永王李璘有志无才,自幼长于深宫之中,不懂人间世事,连政务都不能熟稔处理,何谈军国大事。 历史上的李璘叛乱,至德元年十二月起兵,至德二年三月乃平,前后撑了不过三月,而且这还是在江北大乱,淮南朝不保夕,唐朝主力都被困于中原一代的时候。 如今李瑁定鼎中原,淮南已无战事,李璘在这个时候违背天下人心,凭着府内几个空有文采,却无韬略的谋士,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在李瑁眼中,李璘作乱不过儿戏罢了。 高适军略虽不及天策府诸将,但他跟随李瑁多年,耳濡目染之下行军之道早已通熟,在来瞋、韦陟等将的辅佐下领军挂帅自然不成问题。 而且此战在李瑁看来,平乱只是小事,更重要的是要稳定江南局势。 高适颇有才干,任王府长史多年,身份特殊,乃天下皆知的李瑁心腹,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李瑁的意思。高适挂帅,平定战乱之后可尽快安稳人心,稳定江南局势,保证江南道税赋不断,人心安稳。 李瑁的想法简单,但看在来瞋、韦陟的眼中,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因为李瑁的做法让他们想起了一个人——房玄龄。 太宗为亲王时,房玄龄便为秦王记事参军,为李世民掌管案牍文书,军报奏折,与如今的高适何等相似。 高适也是同样初任寿王府记事参军,而后升任靖王府长史。 房玄龄亦曾在军中任职,累计功绩,在李世民登基后得以拜相,那如今的高适呢?李瑁岂非正在在为高适拜相铺路,安排他在军中积攒资历? 所以在来瞋、韦陟等人的眼中,此次与他们一同出征的哪是什么王府长史、江陵大都督,分明就是未来的宰相,将来的大唐门下侍中,而且有这种观点的还绝非少数。 高适以长史职骤升大都督,招讨使,为地方大吏,当属幸进,但当高适带着李瑁的诏令来到山南时,却没有一个人有丝毫的傲慢,因为在这些地方将领的眼中,来的不是王府长史,而是大唐未来的宰辅。 “末将来瞋、韦陟、裴戎率山南道诸将拜见大都督。”高适率领八千剑南精骑刚到江陵城外,来瞋、韦陟等人已经率众在城外等候多时。 以往高适随侍在李瑁身旁,自然也见惯了前呼后拥,随扈如云的阵仗,但这一次当他自己挂帅,却才是真正体会到了其中的感觉。 高适翻身下马,上前将众人扶起,笑道:“有劳诸公相迎,快快请起,咱们城中议事。” “谢大都督。”众人起身,将高适迎进了城内。 江陵,旧称郢都,古楚国都,南临江水,北依汉水,西控巴蜀,南通湘越,称“七地通衢”,自古便是中南重镇。 自打李瑁出兵后,李瑁更是在此处截获江淮转运关中的钱粮无数,此处便成了李瑁的屯粮聚兵之所。 光是一个江陵城,不算上山南道其他州郡,驻军便已满四万。 早知大都督高适将至,各部将领已经将兵卒点检完毕,高适入城,便安排检阅。 高适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城下林立的数万士卒,心中顿生一股豪气。 “本官奉殿下之命南下督战,实属文臣挂帅,于军中之事恐不甚精通,来日大军出征,若有不到之处,还望诸位赐教。”高适初来乍到,倒也没摆什么近臣的架子,反倒谦虚地很。 高适擅诗作,与岑参、王昌龄等文坛泰斗齐名,若论诗才,高适自然是名满天下,但却从不以军务见长,众人本也担忧高适初来乍到,胡乱指挥,如今有了他这句话,倒也放心了不少。 “大都督言重了。”众人齐声拱手回道。 高适道:“如此,那边有劳诸位将军统兵,明日顺江而下,移军历阳,进军吴郡。” 众将听到高适的话,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高适的安排竟如此急促。 来瞋与周围诸位眼神对视了一下,开口道:“如今已然入冬,虽江南之地不必北地严寒,但亦不宜行军,但贸然出征士卒恐有怨言啊。眼下不如屯兵鄱阳,精修兵甲,待来年春至当可一战而定吴郡、丹阳之地。” 高适听了来瞋的话,立刻便猜到了他们的意思,他们只当高适本是李瑁近臣,如今外放自然一心求功,这才急于在冬日出征。 不过高适摇了摇头道:“本官着即日出征并非急于求功,而是受形势所迫。如今天下未定,待明年开春,北地当有战事,届时江南务必乱不得,故而永王之乱务必于年内平定,不可拖延。” 高适的话一说完,心思活络的来瞋等人一下子就明白了高适的言下之意。 明年开春靖王在北地将有大动作,看来靖王是等不及想要入主关中了,倒是北方若是大战,南方自然不能出半点岔子。 高适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们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齐声应了下来。 高适奉李瑁之命南下平叛,而在数千里之外的朔北,郭子仪却在被李瑁一封诏令愁的一脸苦色。 李瑁以辅政亲王,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命招郭子仪入东都觐见,商讨来年平叛之事,与此同时,太子李亨也同时下令,传郭子仪进京述职,犒赏他平叛之功。 两封诏令像是商议好的一般,一前一后地到了郭子仪的手中。 “阿爹可是在位太子与靖王的诏令发愁?”郭子仪的长子郭曜见郭子仪面露愁容,终日不悦,于是上前对郭子仪问道。 郭子仪叹了口气道:“太子和靖王,一个招为父去长安,一个招为父去洛阳,为父是一个都开罪不起啊。” 郭曜看着郭子仪的一脸愁容道:“其实阿爹心里已有计较,只是不知该如何取舍罢了。” 郭子仪听了郭曜的话,脸上竟露出了一丝奇色,问道:“你何出此言。” 郭曜道:“投靖王、投太子,孰强孰弱,孰利孰弊,天下皆知。” “哦?” 郭子仪听了郭曜的话,话中带着些考校的意思,问道:“那你觉得为父靠向谁更加合适?” 郭曜似乎早有腹稿,不假思索地回道:“太子性格犹疑,耳根子软,重文轻武,而且看重出身,最重世家门阀。而靖王军旅出身,他麾下诸将解释靖王亲自自行伍中提拔,更何况靖王一向看重阿爹,早在王忠嗣免职后便曾上表奏请阿爹为朔方节度使,故而在儿看来,靖王更加适合阿爹。” 郭子仪听了长子郭曜的话,脸上的愁容似乎淡上了许多。 郭曜亦是军中将领,耳边亦闻得无数靖王之事,若是靖王登位,对于他们这些武臣来说,自然要比重文的李亨处境好上许多。 一番计较后,郭子仪终于下了决定,出言道:“既然曜儿也这么说,左右年末还早,未到进京述职的时候,那为夫便先去一趟洛阳,觐见靖王殿下。” 第三十二章 孟津渡 天宝十年,十一月末。 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应辅政亲王,天下兵马大元帅李瑁诏令,入东都洛阳见驾,商讨来年河北平叛之事。 郭子仪携其长子郭曜自灵武启程,乘舟船沿黄河南下,过九原、上郡、弘农乃至洛阳北面之孟津,终抵洛阳。 孟津渡北濒黄河,南依邙岭,以山河作托,乃洛阳北面要塞,来往商旅游人必经之处。 十一月的洛阳已是大雪,黄河之上,无数雪花飘飞,落入这滚滚东去的黄河之上,融入浑浊的河水消失不见,而在不远处的渡口边,入眼则是白茫茫的一片。 此时,郭子仪的心情也正如眼前四处飘飞的雪花一般飘忽不定。 郭子仪站在大船的甲板上,看着已经越来越近的洛阳城,陷入了沉思。 他大器晚成,自天宝十年前,一直碌碌无为,虽在朔北边线小有功绩,却难入帝王之眼,一直得不到重用。而天策府麾下,李光弼、马璘、崔乾佑等,年纪都比他小上不少,但名望却犹在他之上。 这个处境一直持续到了今年,直到安禄山叛乱,郭子仪这才得以独掌一镇,以朔方节帅的身份东征河东,凭借着自己的功绩终于博得了一身功名。 但这一身功名却也同样给他带来了杀机,靖王和太子同时拉拢于他,只要稍有不慎,站错了队,便会堕入万劫不复之地,甚至连整个郭家都会遭殃。 郭子仪心情不定地思索了许久,终于,长子郭曜的一句话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阿爹早告知靖王今日抵洛,怎的渡口竟无仪仗相迎?”郭曜看着来往人流稀疏的渡口,并未看到靖王府的仪仗,甚至连半个官府中人的影子都没有,心里不免有些抱怨。 郭子仪听了郭曜的话,脸上虽为表现出什么异常,但心里已经稍稍有些不安。 “靖王身份尊贵,日理万机,自然不会面面俱到,兴许是另有安排吧,”郭子仪言不由衷地安慰着郭曜。 李瑁的做法便代表了他对对郭子仪的态度,今日李瑁未派人迎接,是不是就代表着他对郭子仪的态度也没有想象的那样重视? 李瑁在大唐官场一向风评极佳,以礼贤下士闻名于世,难不成是因为中原大胜,使得李瑁心性大改,变得傲慢了? 一瞬间,郭子仪竟有些后悔今日的洛阳之行了。 不过郭子仪的后悔并未持续太久,就在片刻之后,郭子仪的心态却一下子扭转了过来,因为他看到了渡口边,一个身着青布袄衣,脚踩黑革云履,头戴木冠,孤零零地站在大雪中等候的身影。 这男子静静地站在大雪中,看着来船的方向,身上已经积攒了一层不薄的积雪,想必已经等候了有些时间了。 “曜儿快替父脱去大氅!”郭子仪看到渡口边这道身影,对郭曜急道。 郭曜不明所以,顺着郭子仪的眼光看去,恰巧也看到了渡口边的这个男子,应当是来迎接郭子仪的,郭曜不解地问道:“此人兴许只是王府一介书记,阿爹何须以大礼相待,免得着了凉。” 为了抵御风寒,郭子仪的里面穿着朔方节度使的官服,外面披着狐皮大氅,郭子仪要郭曜为他脱去外面披着的大氅,自然就是要身着官服和渡口边的那个书记模样的男子见面了。 郭曜曾随郭子仪在长安待过一段时间,倒也曾见过李瑁,渡口边的那人显然不是李瑁,看着装也不像是洛阳城的哪位权贵,自然懒得大礼相待。 郭子仪听着郭曜的话,当时便自己伸手脱下了肩上披着的大氅,丢在了地上,急道:“曜儿不得无礼,此乃文帅!” 郭曜虽未见过李泌,但郭子仪确实识得的。郭曜听了郭子仪的话,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难怪郭子仪对眼前这个衣着寒酸的男子如此重视,原来他竟是那个被称为靖王臂膀,经邦纬俗的天策府文帅,李泌李长源。 郭曜将郭子仪丢在地上的大氅捡起,交到了身后仆从的手中,自己站在郭子仪的身旁,一脸正色的看着渡口边的李泌。 李泌面容清瘦俊逸,双眸如星,一身青衣,在这满天飞雪中仿佛一株秀竹林立,似有出尘之意。 若非郭曜亲眼所见,他很难想象,眼前这样一个衣着朴素,不过三十出头的男子,竟是名满天下的文帅李长源。 李泌官职不过七品王府文学,毫不彰显,不过世人都知道,李泌乃李瑁潜邸心腹,极得李瑁倚重和仰仗,只要李泌愿意,高官厚禄不过唾手可得。 天策府上下,上至李光弼、马璘等当世名帅,下至寻常校尉,谁对他不是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李瑁乃当朝亲王,自然不便亲自相迎,但李泌顶着风雪在此久候,与李瑁亲临已别无二致了。 “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携长子郭曜参见文帅。”郭子仪一下了船,便带着郭曜阔步走到李泌的身前,拱手拜道。 如今的郭子仪虽还不是那个功盖天下的汾阳郡王、郭老令公,可他近来已经名声大显,但就是这样的情况之下,郭子仪在李泌面前依旧不敢有丝毫拿大。 李泌见郭子仪如此谦逊,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连忙上前将郭子仪搀扶了起来,笑道:“郭大帅这是要折煞李泌呀,郭大帅、郭令郎快快起身。” 郭子仪直起身子,看着李泌肩膀上的积雪道:“郭某姗姗来迟,劳文帅在风雪中久候,实在是罪过啊。” 李泌掸了掸肩上的积雪,笑道:“大帅于国有功,殿下早欲相见。早间殿下得知大帅将至,本想亲自相迎,但无奈公务缠身,又知晓大帅性情淡泊,不喜热闹,这才命我这个闲人来此迎接大帅。” 李泌之言一出,郭子仪和郭曜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喜色。 李瑁未大摆排场,看似是对郭子仪不够重视,实则这已经是李瑁最高的诚意了,明眼人都知道,就算是千百人鸣锣夹道相迎,也比不得青衣步履,独身前来的李长源。 李长源简装相迎,反倒说明了李瑁是拿郭子仪当真了自己人,欲诚心拉拢。 “既如此,那边有劳文帅带路了。”郭子仪拱手道。 李泌点了点道:“殿下已在府中备酒,大帅请。” 第三十三章 如虎添翼 李瑁宴请郭子仪,李瑁坐主位,李泌作陪,按位份,郭曜自然是不能入席的,所以便在南霁云的陪同下在外厢房用饭。 内室中,李瑁宴请郭子仪的菜品并不算丰盛,但胜在精致,前后不过六七个菜,但都各具特色。 “本王常年统军在外,向来随性惯了,也不喜好折腾那些排场,家常便饭,还望郭将军勿要嫌弃。”宴席方始,李瑁指着桌上的菜肴对郭子仪笑道。 郭子仪欠身道:“殿下言重了,我辈武臣征战沙场,风餐露宿,能三餐得包已然知足,何来嫌弃一说。” 李泌起身,为李瑁和郭子仪斟酒,将三人的酒杯斟满后笑道:“殿下早知郭帅乃当世英豪,天下名帅,早欲相交,到了今日总算得偿所愿。” 李瑁和郭子仪此前虽有撞面,但多是在朝会之上,私下见面倒还是第一次。 李瑁接着李泌的话头道:“天宝六年,若非王太保不愿成人之美,郭将军便早该在本王麾下了吧。” 李瑁所说的王太保便是天宝六年流放汉阳的王忠嗣,李瑁曾请王忠嗣引荐郭子仪,无奈王忠嗣一意孤行,将郭子仪推荐给了李亨,但李亨又不能得人善任,导致郭子仪一再在朔北蹉跎。 郭子仪听得李瑁这么说,忙道:“末将尺寸之才,竟能得殿下青眼,诚惶诚恐。” 酒过三巡,三人商谈着来年河北战事,忽然李瑁话锋一转道:“河东之战,郭将军之才展露不过一角,若是仅仅着眼与朔北,那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郭子仪已经听出了李瑁的眼下之意,但他还是小心地试探着问道:“殿下之意是?” 李瑁忽然端起了手边的酒樽,对郭子仪朗声道:“本王自诩有识人之明,敢以伯乐自居,郭将军有亚夫之才,岂能久居朔方。如今我大唐内乱未平,西陲吐蕃蠢蠢欲动,大食、回纥亦虎狼环伺,本王欲请郭将军助本王速清内乱,靖平西北,不知郭将军可愿相助?” 李瑁的话说的很是直白,郭子仪听了也微微一愣。 李瑁慧眼识珠,谓之当世伯乐丝毫不虚。马璘本为纨绔子,受李瑁点拨,一朝顿悟,终成一方名帅,崔乾佑起自河北军校尉,而李光弼更是李瑁救于囹圄,李瑁识人之名,普天之下皆有目共睹。 郭子仪对自己的才干自然也极具信心,正如李瑁所言。朔方节度使位处朔北,用以防备突厥而设,本也算北地重镇,可如今随着大唐连年征战,草原各部侵蚀,突厥部落纷纷内附,朔方的战事日渐稀少,全然比不得安西、陇右等地,这也是这些年来郭子仪难露头角的缘故之一。 郭子仪欲成大功,名垂后世,必往西北,而李亨性子软懦,不喜刀兵,大唐在他的手中恐难复当年盛况,只有李瑁这样尚武的君主,才会注重开疆拓土之功,李瑁的话,虽然直白,但显然让郭子仪有些意动了。 李瑁见郭子仪神情似乎有变,于是趁热打铁道:“太子性情文懦,不重边事,郭将军若在太子麾下,最多就是一个廉颇。而郭将军若是欲成卫霍之功,还当在本王帐下。” 李瑁的话仿佛一根针,一下子刺中了郭子仪的内心。 郭子仪纵然性情温和,善谋身自保不假,但为将者,岂有不慕卫霍之辈,甘愿碌碌而终者?廉颇善守,固然功大,但论及战国名将,谁又会将廉颇列比王翦、李牧? 郭子仪虽以年过五旬,但心中壮志犹在,李瑁的话让他本就不甘的心,又快速地跳动了起来。 李泌看着郭子仪的反应,知道他的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定夺,只差最后的一推了。 于是李泌立刻道:“殿下的酒杯还端着呢?郭帅意下如何,还请速定!” 李泌之言,便是要逼他当场做了决定,免得迟则生变。 郭子仪看着李瑁杯中之酒,咬了咬牙,也端起了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承蒙殿下不弃,末将愿附骥尾,效犬马之劳。” -------- 李璘起兵自立不比李瑁,李瑁于剑南节度使任上经营十余载,实力与名望齐备,方敢起兵。李璘久在长安,从未涉足行伍,麾下亲信不过十余人,无名无实,竟也做着效仿东晋,割据江东的美梦。 可以说,自打李璘南下自立的那刻起,他已经注定了必败的结局。 高适率军六万移师鄱阳,自鄱阳东进,经新安,过宣城,李璘自立不得人心,几乎高适没有受到任何像样的抵抗,各州县均望风而降,不过十日,便以兵临丹阳郡金陵城下,而此时,永王李璘正率领他近日来东拼西凑起来的八万新军,在金陵城驻守。 “高适带着剑南军来了,本王该如何是好?”李璘看着城下云集的大军,焦躁不安地问道。 三军还未交战,主帅李璘便以面露惧色,如此之人,如何能成大事?季广琛、浑惟明等人看着李璘的反应,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众将战意消沉,倒是跟在中丞宋若思身后的李白,看着身着明光铠,在城下被众军簇拥着的高适,心中暗起了波澜。 说来高适能有今日,还离不开李白的引荐。当年高适仕途不顺,碌碌无为,是李白在席间将高适引荐给了李瑁,高适当场被李瑁拜为记事参军,而后升任王府长史,然后到了现在正三品上的江陵大都督、江南道招讨使。 而且据李白所知,中原大捷,李瑁为诸将请功的折子已经送抵了京中,不日便将批复,高适的渤海侯的爵位想必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前后不过十年,昔日寄人篱下的高适已经封侯拜将,位列方伯,而他李白才名犹在高适之上,可李白却郁郁不得志,如今沦为永王幕僚。 人生际遇变幻如斯,李白由不得一阵感慨。 李白看见了城下的高适,高适自然也就看见了城上一身白衣的李白。 高适指着城上的李白,对身后诸将道:“李白其人,只是一介文客,专写文表罢了,于我军无甚威胁,待来日破了金陵城,你等不得伤其性命,且先拘拿,而后交由本官处置。” 高适与李白乃至交好友,他这样讲,无非就是为了保李白一命。 不过高适麾下裴戎自然也听出了高适言中的包庇之意,提醒道:“李白有附逆之罪,若是不加严处,恐引起流言,于大都督官评不利啊。” 裴戎之言也是好意,本是担心高适因为李白耽误了自己的大好仕途,但高适一向重情,更何况是李白这样相交数十年的好友。 高适坚持道:“此事本官自会向殿下交代,你等照做便是。” 第三十四章 永王溃败 金陵,又名石头城,始筑于楚威王年间,东汉建安十六年,东吴孙权迁于金陵,于金陵邑旧址石头山上筑城,故称石头城。 石头城扼守长江险要,倚钟山而建,龙盘虎踞,为兵家必争之地,有帝王之宅之称,曾为吴、晋、梁、齐等朝国都,故而李璘自立,也将王府设于此处,在原城基础上加以修建,妄图凭此坚城挡住高适大军的进攻。 高适深知金陵城坚固,强攻一处自然难取,于是兵两路,一路将兵四万,驻于西门外,由高适亲自率领;一路将兵两万,驻于江北瓜步洲,与石头城北门隔江相望,由来瞋率领,前后钳制金陵。 冬天日头短,很快便天色便渐渐黑了下来。 入了夜,江水依旧涛涛不绝,往东奔流而去,千古如此,注视着岸上的金陵城,仿佛一个漠然无情的旁观者,看着城中王侯将相,流转不停。 冬日千鸟飞绝,除去奔涌不停的江水,大江两岸死寂地一片,静地可怕。 但安静绝对只是这大江之畔的表象,因为在此刻,金陵城的内外,无时无刻不蕴藏着危险和杀机。 金陵城内,今日午间,李璘在城上的表现已经叫麾下将领失去了信心,诸如季广琛、浑惟明、冯季康等人已经在自寻退路,商讨着如何才能在即将到来的混战中保全自己。 金陵城外,长江两岸的唐军也早已蠢蠢欲动,望着金陵城的方向,想要一举夺城,早点结束这场自相残杀的内战。 “咚!咚!咚!” 深夜,子时,就在城中守军觉得今夜就将如此安然度过的时候,忽然大江对岸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鼓点声。 对岸密集的鼓声很快便传到了对岸的金陵城中,负责守城的将领高仙琦闻声立刻登城查看,只见大江对岸,数千条舟船近自对岸攻来。 舟船之上每人手持两炬火把,装作人数众多的模样,想要扰乱敌将的判断。 渡河的唐军不过两万人,但唐军的舟船布置地分散,舟船上的士卒本就每人持两炬,再加上火把落在江水中的倒影,大江对岸的守军看在眼中,竟硬是有一种敌军六七万的错觉。 敌军斥候不敢有丝毫大意,连忙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告知城中的李璘,李璘一听闻斥候报来的消息,顿时大吃一惊。 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唐军主力竟在江北,欲从水路攻来。 李璘一下子惊地一身冷汗,连忙命他的长子襄城王李偒领兵三万前往驰援,可李偒前脚刚走不久,城西那边又传来了消息。 唐军主帅高适率军四万自西门攻城,唐军来势汹汹,守将康谦力不能敌,请求派军支援。 城西的消息传来,李璘一下子愣子了当场。 江北六万大军,西城四万大军,前后统共十万大军,这和他收到高适率军六万的消息全然不符合,高适是从何处调来的四万大军? 情急之下李璘似乎“聪明”了许多,他想到了一种可能,难不成江北的大军竟是自淮南武彦平处调来的? 李璘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高适和武彦平俱是李瑁心腹,关系极佳,凭借这层关系想要从武彦平手下借得几万淮南军,自然不是难事。 李璘的心中一有这种想法,心里顿时猛地一颤,高适麾下人马虽多,但都是山南道征集来的人马,其中多以府军和新军为主,战力寻常,但武彦平就不同了,武彦平麾下的淮南军既有自陇右带回的精骑,也有自剑南调出的精锐,而且武彦平善战,久经行伍,绝非高适能够比拟的。 在有这种想法后,李璘现在思考的已经不是如何退敌了,而是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 是战还是退? 就在李璘心中举棋不定的时候,又一个噩耗突然传了过来。 李偒奉命前往东门调兵,但驻守东门的季广琛竟率麾下步卒弃城逃了,与他一同出逃的还有浑惟明和冯季康,看他们的方向应该是往江宁去了。 季广琛、浑惟明、冯季康,三人俱是李璘麾下大将,三人所同兵马之和将近两万,这两万虽是新军,但已经是李璘现在能够调动的大半兵马了。 他们率军逃了,那边意味着城中已经无兵可用,而城北六万唐军气势汹汹,他又拿什么去抵挡。 李璘虽有才名,但少涉军政,自幼养在深宫,锦衣玉食惯了,哪里遇到过如此情景,慌忙之下李璘竟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李璘立刻下令备马,也唤回了派去城北支援的李偒,李璘带着自己的妻儿心腹竟弃城逃,直奔晋陵而去, 堂堂三军主帅,竟背弃麾下士卒弃城而逃,起初士卒不知,还勉力抵抗,但不过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永王李璘奔逃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金陵城,顿时军中一片哗然。 主帅都走了,他们下面这些士卒还拼杀个什么劲儿,士卒们知道了消息,径直打开了城门,弃了兵械,任由东城和北城的唐军攻占了城门。 待高适率大军入城,破了王府后,这才发现整个王府已经人去楼空,除去还在庭院中打扫的仆从,管事都一个都不见了。 麾下将领弃城而逃,主帅也跟着弃城而逃,这仗打地高适都有些哭笑不得。 “大都督,永王若是逃了,恐无法与殿下交代,我等率军前去追拿。”高适麾下部将皇甫侁见李璘失去了踪迹,于是对高适道。 皇甫侁出自剑南军,生擒李璘乃是李瑁亲口下的命令,皇甫侁自然时刻放在心上。 高适应道:“好,你速带精骑前往。” “诺。”皇甫侁应了下来,点兵追了出去。 皇甫侁走后不久,便有韦陟前来禀告高适,韦陟告诉高适,士卒在城中的一处官家宅院中发现了李白,不过李白显然是昨日多饮了酒,虽然城外大军攻城,但李白至今酒醉未醒。 高适闻言,命士卒带路,果然在一处宅院中发现了醉酒摊在床上的李白,在李白的身旁,还醉瘫着另外几人,想必是昨夜陪同李白一同饮酒的。 高适无奈地摇了摇头,推了推李白道:“如今城中风云已变,诗仙还不醒来看看吗?” 谨言这更新确实不给力啊,但是谨言加班刚刚下班,天天都这个时候,身心俱疲的,确实更新速度跟不上来。 第三十五章 暗流 李亨将什么都想的周全,从故意拔高郭子仪的封赏,再到拉拢郭子仪,挑起天策府与朔方镇的不和,甚至,李亨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惜将李瑁奏折中所请尽数答应,为的就是能够将郭子仪彻底绑在自己那边,但李亨恰恰却最关键的可能——郭子仪拒封。 当李亨在长安接到郭子仪拒封的消息后,气地险些昏了过去。 郭子仪先是携其子奔赴洛阳,而后拒绝接受李亨骠骑大将军的封赏,将册封的奏折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傻子都知道郭子仪在两者间靠向了谁,这对李亨的威望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为此李亨在宫中大发雷霆,但他还不知,其实一场更大的风暴已经在大明宫中酝酿。 自打李隆基昏厥后,朝政大权一分为二,由监国太子李亨和辅政亲王李瑁二者瓜分,朝中上下也被彻底清洗了一边,换上了太子党的心腹,平日里往紫宸殿来回奔波的大臣自然就跑向了东宫。 自打今年入了冬,大明宫一改往年的热闹,变得异常的冷清,且不论进宫的各方权贵,就连来往的宫娥都显得稀疏了许多。 如今的大明宫本就成了冷灶子,除去日常来紫兰殿暖阁探视李隆基的皇子、公主外,几乎见不着其他的京中权贵,太子李亨倒是常来,但也大多是做做样子,更多的时候只是进个殿门,甚至连李隆基休养的内殿都很少涉足。 皇后杨玉瑶本想着眼下的局面也就是如此了,只能等到李瑁彻底平定了关东,而后入主长安,她们等同被软禁的局面才会破解,但就在今日的晨间,情况却突然出现了转机,因为日夜伺候在李隆基身旁的婢女突然赶来告诉杨玉瑶,李隆基醒了。 杨玉瑶本在内室梳妆,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物什,赶往了殿内的暖阁。 在李瑁进京前,李隆基可是她全部的依靠,只要李隆基醒了,她便能够重新成为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困坐宫中。 可当杨玉瑶得到消息,一路赶到暖阁后,杨玉瑶觉得颇为失望,李隆基说是醒了,其实也只是稍稍恢复了神志,能够说些话罢了,李隆基的身子依旧瘫睡在床上,动弹不得想必是中毒留下的遗症。 “娘子,眼下关外的战局如何了,安禄山可有攻入潼关?”李隆基方一看到杨玉瑶,便开口问道。 杨玉瑶虽然心中有些失望,但还是如实回道:“三郎,如今潼关尚在大唐手中,哥舒翰大败后,靖王自宛城北上,与安禄山决于奕川,靖王大胜,已经重夺洛阳,而安禄山已经退回河北了。” 李隆基听了杨玉瑶的话,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也不知是喜是忧。 过了半晌李隆基才悠悠叹道:“靖王立此大功,恐怕再想弹压就难上加难了。” 李隆基诸子,要说他他最为忌惮的便是靖王李瑁了,早年他为了压制太子李亨,大力扶持靖王,不惜打破陈规,准李瑁以亲王身份实领剑南镇,但到了如今,似乎早就开始尾大不掉了。 李瑁本就威望极高,在长安城内也颇有呼声,如今李瑁又光复东都,击败了安禄山,声望必将达到一个顶点,甚至盖过他这个损兵失土的皇帝。 李隆基费力地四处看了看,似乎没有看到高力士的身影,高力士对他忠心耿耿,绝不会置他不顾,于是问道:“高力士呢?” 这时,杨玉瑶脸上露出了一丝哀色,叹道:“大将军被太子困于宫外,入不得宫。” 高力士在皇宫待了数十年,心腹无数,李亨为防高力士沟通内外,于是将高力士软禁于兴宁坊的宅子中,寸步难出。 “什么!这是为何?”李隆基惊讶地问道。 杨玉瑶眼角不禁地流出两行清泪,道:“太子何止是软禁大将军,他还纵然禁军逼宫。” 李隆基闻言大惊,轻呼道:“太子他何来的这等胆量?” 这逼宫软禁之事,若说是杀伐果断的李瑁做出来的,李隆基倒还觉得可能,但在他眼中,李亨一向温和软懦,如何能做的出这等事情? 杨玉瑶见李隆基诧异,于是便哭着将李亨示意陈玄礼逼宫之事哭诉了出来。 李隆基听完杨玉瑶的话,一下子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李亨为了权势竟然如此大胆。 李隆基听到此事固然大怒,只是他不知,其实李亨如此,也是被逼无奈,多半还是拜他所赐。 李亨虽为太子,但却不得重视,上面有父皇相压,每日将他看得死死的,下面以李瑁为首的皇子们又咄咄逼人,对他的东宫之位虎视眈眈,与此同时,皇后也视他为眼中钉,一心想要除掉他,用李珺取而代之。 他眼下如此作为,也是被逼无奈,只是自保之举罢了。 毕竟纵览大唐至今,有那个皇子从太子之位上被拉了下来,还能全身而退的? “逆子!都是逆子!”李隆基听到了杨玉瑶的话,虚弱地恨声道。 李隆基中毒,险些丧命,而就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两个皇子一个在长安监国,一个在洛阳辅政,将他的权力瓜分地一干二净。 “三郎,眼下太子收拢禁军,我们该当如何?”杨玉瑶已经没了注意,如今李隆基醒来,只能求助李隆基了。 如今的形势,纵然是李隆基也觉得极为棘手。 若是他身体康健倒也罢了,可如今他瘫倒在床,也不知何时才能下地,他连紫兰殿都出不去,如何重夺大权? 李隆基凝眉沉思了许久,自知李亨已经将脸撕破,绝不会甘愿让权。 李隆基也绝不能让李亨知道,他已经苏醒了,否则李亨必会对付他,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故技重施,再给他的药食中下毒? 李亨和李瑁有杀机,高力士又入不得宫,陈玄礼也不值得相信,李隆基的局势不容乐观,他只能借力打力。 李隆基斟酌了许久,终于想出了一条驱虎吞狼之计:设法对外传出消息,许以太子之位,密令靖王李瑁进京勤王,而后李隆基伺机而动,坐收渔利。 天家无情,权力从来乱人心智,本该是父子至亲的三人,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势和皇位,各自玩起了勾心斗角的把戏。 第三十六章 收盘 “吾儿李瑁亲启:太子谋逆,枉顾孝义,勾结禁军,囚朕和皇后于紫兰殿中。早知吾儿李瑁纯孝,今统兵在外,特书此信,望吾儿见信速率军勤王护驾,救朕于危难之中,待功成之日,自当以东宫之位相待。” 紫兰殿中本就常年备着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之内自然是不缺的,不过李隆基瘫倒在床,除了能动动嘴巴、眼睛,手是难以挪动的,更何谈正常写字了。 通篇密信由李隆基口述,杨玉瑶代笔,李隆基本想盖上玉玺,最后无奈玉玺落到了李亨的手中,最后再由李隆基摁上自己的手印,以示公信。 这封密信很简单,前后不过数十字,写起来自然也容易地很,但难就难在如何将这封密信送到李瑁的手中。 宫内外的连通已经被李亨一人把控,守卫的禁军也都是他的人,想要正大光明地带出去自然不可能,只能由信得过人从宫中偷偷带出去,交给李瑁。 不过好在李亨虽然控制了皇宫的进出,但李隆基毕竟身份特殊,李亨虽然监国,但也不敢不准众位皇子公主入宫探望。 李隆基在宫中继续佯作昏迷了两日,终于等来了入宫探视的咸宜公主。 咸宜公主自然是信得过的,李隆基将密信交到咸宜公主的手中,咸宜公主将密信揉成一个小团,藏在自己的发髻之中便带了出来。 咸宜公主地位特殊,既是公主,又是靖王李瑁的长姐,守门的禁军自然不敢太过严苛,哪里敢去翻看咸宜公主的发髻,于是咸宜公主顺利地便将密信带了出来,而后派人快马加急交到了李瑁的手中。 李瑁拿到李隆基的密信,看着李隆基的密信,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李隆基中毒,虽非李瑁亲自所为,但也是他门下的严庄一手策划的,如今李隆基身陷皇宫,政令出不了紫兰殿,他竟然把希望寄托在了李瑁这个始作俑者的身上。 李瑁一时间也拿不准该如何处置这封密信,于是立刻派人将李泌传了过来。 “皇帝密令勤王,这岂非东汉之衣带诏?”李泌从李瑁手中接过密信,只是草草地看了两眼,便开口道。 东汉末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汉天子刘协曾以衣带诏传出,密令种辑、吴硕、王子服、刘备、吴子兰等密谋诛杀曹操,匡扶社稷,无奈事败,众人皆以身死告终。 刘协颁下衣带诏,无非就是想要借助国丈董承之力出去国贼曹操,那李隆基呢?难不成李隆基指望靠着李瑁来帮助他重掌大权吗? 李瑁和董承自然不同,董承虽名车骑将军,但却并无实权,麾下能动士卒不过百人,而李瑁却是当世权臣,领麾下二十余万剑南军虎踞中原,睥睨天下,他引李瑁入京,难道李瑁会比李亨更好对付吗? 其实自打李瑁抗旨南下后,李瑁和李隆基就已经撕破了脸,李隆基自然不会傻到指望李瑁率军勤王,他必定还有后招。 李瑁问道:“这封密信怪地很,来的时机也不巧,长源可能猜出父皇的意思?难不成他真的觉得一个太子之位就能满足本王的胃口?” 如今的李瑁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坐困长安的靖王,随着安禄山大败,李瑁的实力越居各方之首,区区一个太子之位自然不能再满足他了。 李泌凝眉斟酌了片刻道:“皇帝此计意在驱虎吞狼,借殿下之力击溃太子。不过皇帝应该知道,殿下实力已发展至此,自然志不在东宫,皇帝驱虎吞狼之后必还有御虎之策。” 如果说李亨是狼,那李瑁就是虎,李瑁比李亨要更强大,更可怕,为了对付李亨而引李瑁入关,无疑是自讨苦吃。李隆基敢这么做,兴许真如李泌所言,有对付李瑁的法子。 李瑁问道:“你以为父皇心中所想为何?” 李泌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帝王心思难猜,这个我也不知,不过想要破了皇帝的伎俩,倒也不是难事。” 李瑁看着李泌胸有成竹的样子,知道他已经有了定计,于是问道:“长源但请直言。” 李泌回道:“皇帝可以借殿下之手对付太子,那殿下便可以借太子之手对付皇帝。” 李瑁当即问道:“怎么借?” 李泌并未直接回答李瑁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殿下以为皇帝为何要借公主之手将密信送出来?” 李瑁不假思索地回道:“父皇佯作昏迷,偷偷传出密信,无非是不想太子知道他已经苏醒了。” 李亨若是知道李隆基苏醒,他为了保全自己必然会出手对付李隆基,李隆基之前中毒,他哪知道是谁下的手,自然是心生畏惧的。 李泌扬了扬手中的密信,对李瑁道:“若是太子看到了这封密信,殿下以为太子会如何处置?” 李瑁听到了李泌的话,嘴角缓缓浮现了一丝笑意。 这封密信是李隆基背着李泌所写,偷偷传出来的,李隆基自然是不希望这封密信被太子看到的,若是太子看到了这封密信,那长安城就有意思了。 太子监国,皇帝却在宫中密令手握重兵的亲王进京勤王,任谁看在眼中,都像是太子意图谋反,软禁了皇帝,说不得之前皇帝中的毒就是太子命人所下。 一旦这个消息公诸于世,那舆论的压力便会瞬间来到李亨那边,李亨便会立刻陷入被动,他必将会无所适从。 到了那个时候,他是放李隆基好,还是不放李隆基好? 他若是放了李隆基,李隆基重握大权,必会让李亨为他的近来的行径付出惨痛的代价;可若是不放,那便是默认了这个罪名,给了李瑁率军入关的绝佳理由。 李瑁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李泌道:“安排下去,一定要让这封密信不小心落入太子的手中,然后再让东宫的人将这个消息公诸于世,务必要将天策府摘地干净。” 李隆基将这封信交给李瑁,李瑁自然不能自己将他公诸与众,免得背上罪名,他要让长安派进洛阳天策府的细作偷到这封信,然后带回给太子,然后再有李瑁派在东宫里面的细作将消息不慎散布出去,让别人寻不到李瑁半点不是,而以天策府的能力,想要做到这些并非难事。 李瑁吩咐完,李泌便领命下去安排了。 李瑁看着李泌缓缓离去的背影,立刻将门外的南霁云传了进来,吩咐道:“派人告诉严庄,这盘棋下了这么久,宫中那边该收盘了。” 李瑁说着,眼角闪过一丝阴冷的杀机。 这件事情李瑁背着李泌并非是因为不信任,反而是因为对李泌的关照。 李泌是君子,有些无君无父的事情他自然做不出来,也无法视而不见的,这种事情只能交由小人来,而严庄无疑就是这种小人。 第三十七章 皇帝驾崩 天宝十年,十二月中,天气严寒,长安城已经连续降雪三日。 连日的降雪,整个长安城已经是银装素裹,雪白的一片,城中一百零八坊都披上了一层白衣。 “呼、呼、呼...” 入了夜,大明宫中寒风凛冽,拂在人面,如刀子切割一般刺痛,直叫人在外面片刻都待不住,恨不得立刻藏进被窝。 “这鬼天气,竟能冷成这个鬼样子。”紫兰殿外守卫的士卒王曲看着这满天飞雪,搓了搓已经冻地快失去知觉的手掌,咒骂道。 “你我兄弟命苦,轮到本月在此轮值,也不知是大雪下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这士卒身旁的同袍赵泽听了旁人的抱怨,也随声附和道。 不过好在他们的抱怨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很快,今夜轮值的校尉董山便亲自传来了命令。 “入夜已深,想必此处也不会再来人了,你们也辛苦了,你们且先去班房歇息,喝口热酒暖暖身子。”董山指着这外面的大雪,对守卫内门的两人道。 赵泽闻言,脸上先是露出喜色,但随即便是一阵担忧,问道:“如今虽以夜深,但若是有贵人晚间来访,见我等不在此处,岂非会连累将军?” 董山平日里待下属不薄,也时常关照他们,故而赵泽有此一言。 不过这天气严寒至斯,在外面多待一刻都是遭了大罪,况且上峰都发了话,这些士卒哪里还想坚持。 王曲忙道:“今日这般风雪,哪里还会有人,将军开恩,准我等进去歇息,喝口热酒,暖了身子便出来嘛。” 董山听了王曲的话,脸上露出了笑意,对二人道:“你等先去歇上半个时辰,我代你们先守着。” 董山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赵泽也懒得再坚持,和王曲一同抱拳谢道:“如此便多谢将军了。” 说完,他们俩人便放下了兵械,转身离开了。 两人转身走了不过两步,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身后的董山竟突然跟了上来,用手掌重重地击打在了他们的后颈,将他们两人击昏了过去。 “砰、砰。” 大雪之上,两声轻微的倒地声响起,王曲和赵泽应声落地,昏倒在了地上。 “兄弟,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救你们的性命,切莫怪我。”董山拍了拍两人的脸颊,自言自语道。 董山将两人击昏,对着外面的方向,轻轻呼了一声:“先生进来吧。” 董山的话音刚落,一个中年文士踩着雪白的台阶缓缓走了过来。 这男子,身材清瘦,身着大袄,肩披深灰色的狐皮披风,脚穿一双高地木履,踩着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中年文士走到了董山的身旁,缓缓披风上的帽子,露出了自己的脸庞,这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天策府遣至长安掌管大局的严庄。 “有劳将军了。”严庄上前,拱手谢道。 董山自然知道严庄所指何事,但他仍旧面色如常地回道:“奉殿下之命,当不得一个谢字。” 严庄接着提醒道:“将军今日之事甚大,可出不得半点岔子。” 董山点头回道:“当年若非殿下相救,卑职早就和家姐饿死街头了,哪还会有今日。卑职的一切,包括这条命都是殿下给的,区区官职与声名算得了什么。” 今日之事一处,董山势必声名狼藉,被世人所唾弃,这些都是他早就知道的。 “如此便好。”严庄见董山答应地如此干脆,终于放下了心来。 内门的守卫已经被董山清理,严庄毫无阻碍地便进了偏殿的暖阁。 如今的李隆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呼风唤雨的大唐皇帝,如今的他瘫倒在床,四肢不能动弹,比起寻常的老人还要不如。 而现在的紫兰殿也不比从前,往年那些前呼后拥,人流如织的婢女也都已人走茶凉,只剩下几个杨玉瑶的贴身侍婢,仍旧跟随着她。 区区几个宫婢自然挡不住董山和严庄,不过几个几个抬手便被全部击昏,严庄径直来到了李隆基所在暖阁的内室。 “吱呀”一声轻响,内室的门应声打开,严庄抖了抖身上的积雪,缓缓走到了李隆基的床前。 “你是何人,为何半夜来此!” 李隆基近来睡眠极浅,虽然只是轻微的动静,还是将李隆基惊醒了过来。 严庄看着眼前的李隆基,看着这个本该是这天地间最尊贵的男人,他的眼中竟闪过一种妖异的眼神,手掌都兴奋地有些颤抖。 严庄自负身怀大才,但早年却郁郁不得志,穷困潦倒,三餐难饱,对李隆基治下的大唐朝堂早已恨之入骨,否则他过去也不会一门心思跟着安禄山造反。 他一想到眼前之人是李隆基,便会有一种压抑不住地激动。 李隆基虽然醒了过来,但四肢却不能动弹,只能拼命地扭动身体,想要逃走。 严庄见状,未免夜长梦多,立刻从袖中取出了一方锦布,竟生生地捂在了李隆基的口鼻之处。 “呜、呜、呜...” 李隆基已经瘫痪,哪里还能走得了,纵然他再怎么挣扎,也下不来床,不过李隆基虽然未能逃离,不过他唤醒了身旁睡着的杨玉瑶。 杨玉瑶被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发现有人竟拿着锦布,想要将皇帝活活闷死。 杨玉瑶看见这副场景,张嘴便要大叫,但随即严庄狠狠地一眼瞪向了杨玉瑶。 “我奉命前来,对娘娘绝无恶意,娘娘想要活命便不要声张!”严庄盯着杨玉瑶低吼道。 杨玉瑶也是聪明人,虽然是在慌乱之中,但她并未全然失了分寸。 此人显然不是李亨派来,若是李亨所派,大可不必如此偷偷摸摸,而且若是李亨所派,绝不会放过她。 能有能力潜入紫兰殿,此人既然不是李亨所派,那他主子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杨玉瑶点了点头,缩到了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李隆基无力地挣扎,最后丢掉自己的性命,变成一具尸体。 过了不过须臾,李隆基平静了下来,不在挣扎,那个做了大唐龙椅四十年的唐皇就此宾天。 李隆基自皇室内斗中得位,也自皇室内斗中丢掉性命,一切的一切也算是因果循环了。 严庄将宫中之事收尾,让杨玉瑶换上了一身宫女的衣裳,素秋抱着英王李珺,跟着严庄还有董山一起出了暖阁。 严庄离开暖阁前,顺手推到了床边的烛台,烛台上的火立刻点着了衾被,火势慢慢地蔓延了开来,漫向了整个紫兰殿。 殿内,火势正汹,殿外,一轮皎洁的月光依旧高悬在空,照亮着雪白无垠的大地。 殿外雪地上的脚印虽然凌乱不堪,但好在风雪甚大,不需要等到明晨,大雪便会将脚印填满,掩盖住这里面的秘密。 第三十八章 风云汇中州 天宝十年冬,紫兰殿内暖阁失火,祸及紫兰殿大半,火势冲天,连烧一个多时辰方才熄灭。 在暖阁内室的残骸中,发现两具尸体,这两具尸体虽烧成焦炭,但依稀可辨男女性别,在从他们随身的饰物上不难推测,这两人正是皇帝李隆基和皇后杨玉瑶。 李隆基的尸体自然是真的,但杨玉瑶的尸体确实宫中宫女穿上皇后衣物后假扮的,为了就是扰人视听,做出一副帝后双双遇难的假象。 在大火之中,除了皇帝、皇后驭龙宾天,幼皇子英王李珺也不见踪迹,与李珺一同消失的还有紫兰殿的两个贴身宫女,其中一个自然是假扮杨玉瑶的宫女,另一个则是跟着杨玉瑶一齐出宫的素秋。 大唐立国百年,何曾发生这等事情,此案一出,顿时天下哗然,舆论之声四起,而舆论所指的对象自然就是执掌皇宫大权的太子李亨,当李亨自己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头疼欲裂。 这一切来得实在是太巧了。 前脚传出皇帝勤王密诏,李亨还没来得及将自己洗白,后脚便传出了李隆基死于大火的消息,这下的他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皇宫失火,这样的理由听着就觉得可笑万分,便像是寻得的一个借口,有谁会相信? 就这样,弑父杀母的罪名就这么牢牢地扣在了李亨的头上,他无法解释,他想摘都摘不掉。 回过头来,当李亨在惊怒之余再去思索近来的发生的事情。 从李隆基中毒,到李隆基传出密诏,再到紫兰殿大火,这一切都仿佛一张网,一个圈套,将李亨牢牢地困在了里面,而他自己,从一开始就已经毫不知情地踏了进去,从他决定监国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中了圈套。 “李瑁!”李亨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了这个名字。 当今天下,有能力,有动机布下这等圈套的只有他那个驻跸洛阳的十八弟了,除了他,这天下还有谁能将手伸进紫兰殿,伸进禁军,伸到李隆基的身边去? 可李亨想这么告诉天下人,但谁会相信他的话,李瑁远在千里之外的洛阳,怎么会自己设下这一连串的圈套,怎么听着都是像是李亨为了给自己脱罪在胡乱攀扯。 李亨想要翻身,证明自己的清白,光有猜测当然还不够,他还需要证据,而当他想到证据,他立刻便想到了一个人——咸宜公主。 李亨想到这里,立刻命人去寻咸宜公主,要将他带入宫中,亲自审问。 可当李亨的人风风火火地到了咸宜公主的府上,却发现驸马府早已人去楼空,不知是咸宜公主不见了,驸马杨洄也不见了踪迹。 自不消说,咸宜公主必然是收到了李瑁的消息,提前藏了起来。 偌大的长安城,偌大的关中,长安城中有一百零八坊,百姓上百万,数十万户人家,而且出了长安城三十里,便绵延不绝的终南山,李亨如何能够寻得? 而且就在李亨派去人拿咸宜公主的时候,民间新的传闻有散布了开来:太子李亨狼子野心,为夺取皇位,弑父杀母,如今连辅政亲王的长姐也不放过,想要将咸宜公主拿来,以此要挟靖王就范,罢兵,入朝称臣。 长安这边,如一个点炸的火药桶,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也没有谁能拿李亨怎么样,但无论怎么看,都是对李亨不利的传闻,很快,随着李隆基在宫中火灾里身亡的消息以可怕的速度散步天下,天下人的观点已经不在李亨这边,而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那位提兵二十万,虎视中原的天策上将。 —————————— 时值年末,中原局势已经大稳,李瑁遣人将妻儿家小自剑南接至洛阳,正欲同过年节。 当李隆基驾崩的消息传到洛阳,李瑁正在带着长子李儴和杨玉环在龙门山奉先寺赏雪。 “冻云宵遍岭,素雪晓凝华。入牖千重碎,迎风一半斜。不妆空散粉,无树独飘花。萦空惭夕照,破彩谢晨霞。”李瑁站在奉先寺的阁楼外,看着满山的雪景,缓缓吟道。 李瑁身旁的杨玉环听着李瑁口中所吟的诗,看着李瑁,好奇地问道:“秋郎亦是诗中行家,何必拾前人牙慧,不自己作上一首呢?” 李瑁缓缓叹道:“此诗乃高祖父太宗皇帝于玄武门之后所做,那时场景,也不知作此诗时太宗皇帝是何感想?” 杨玉环听到李瑁的话,脸上先是微微一愣,但随即就明白了过来。 李瑁如今的处境与当初的李世民何等相似,李瑁与李世民都非嫡长,但偏偏文武俱佳,一名功名更是远胜太子,这样的人注定不会甘于久居人下,也不会被太子所包容,篡位本就是他们的唯一出路。 杨玉环摇了摇头回道:“玉环乃一介女子,哪知太宗皇帝所想。” 李瑁听了杨玉环的话,出声笑了笑,他所问的问题本就无迹可寻的,他本也没指望能在杨玉环这边得到答案。 李瑁在寺中有赏玩了片刻,就在他正要下山的时候,李泌出现在了寺门口。 “殿下,京中来的消息。”李泌一脸凝重地将手中的加急信件递到了李瑁的手中。 信件中所书正是紫兰殿失火,李隆基驾崩之事,李瑁只是看了一眼便问道:“消息可靠吗?” 李泌回道:“宫里来的消息,千真万确。” 李泌一边回着,一边悄悄地看了李瑁一眼。 这里没有外有外人,李瑁自然不需装模作样,只见李瑁神色如常,丝毫没有皇帝驾崩该有的震动,显然他对这个消息丝毫不感到意外。 李瑁的反应坐实了李泌的猜想,李隆基之死果然是李瑁在背后操控。 这一刻,李泌知道,李瑁已经距离皇帝之位又近了一步,不止是进程上,更多的而是在他的心性上。 如今的李瑁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终南山上天真烂漫,能做出“衣带渐宽终不悔”这等诗句的少年了,他已经具备了一个帝王该有的心术与狠辣。 “殿下,眼下我等该如何自处?”李泌抬头问道。 李瑁的眼中闪过一丝激动的光芒,缓缓道:“传令下去,三军缟素,全城斋戒,上表声讨太子不仁不孝,本王要在雪消后西征,为父皇报仇!” 第三十九章 起兵 皇帝驾崩,虽死因有疑,但毕竟没有任何证据直接指向太子李亨,而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暴毙,又无遗诏,太子登基自然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天宝十年末,元日前,李亨与大明宫含元殿登基,改元至德,大赦天下。 李亨以原太子良娣张氏为后,册封长子李俶为楚王,次子李系为越王,三子李倓为齐王,葬李隆基于泰陵,庙号玄宗,谥号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 与此同时,李亨虽然登基称帝,但自知实力不如洛阳的李瑁,担心李瑁为难于他,为了拉拢李瑁,李亨甚至在登基之日,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宣布:十八弟仁德,功勋卓著,故本朝不立太子,以十八弟靖王李瑁为皇太弟,准其以天下兵马大元帅,天策上将,当朝太尉职领中书令,兼拜宰相,入京秉政,佐治大唐国事。 宣布完,李亨还煞有介事地当朝拟旨,命内宦程元振前往洛阳宣旨。 李亨一连串的政令下达,俨然一副皇位兄终弟及,手足共治天下的模样。而大唐立国至今,何曾有过不立太子,而立太弟之事,一下子将人晃花了眼。 李亨的花招虽多,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所以皇太弟不过是缓兵之计,为的无非就是想诓李瑁入朝,只要李瑁一入长安,便会身不由己,到了那个时候的事情还不是他说了算的。 不过李瑁既非目光短浅之人,又非三岁孩童,麾下更是智囊无数,岂会中这等伎俩。 当李亨派来传旨的程元振率众来到洛阳时,李瑁正在天策府厅中议事商讨西征之事。 “殿下,长安来的程元振求见。”门口守卫的亲卫进来回报道。 李亨称帝和册封之事李瑁一个时辰前已经知晓,自然也知道程元振所来何事。 “跳梁小丑来了。”李瑁嘴角浮起一丝不屑,对厅中众将笑道。 “准。”李瑁应了一声,命亲卫将程元振带了进来。 如今李亨已然登基,程元振又是李亨亲信,此来也算是钦差传旨了,虽然李瑁权势了得,但他也断不愿太过谦卑,失了钦差大臣的威严。 “下官程元振拜见殿下。”程元振入内,对着坐在上首的靖王拱手拜道。 程元振的话音刚落,李瑁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反倒是坐在下首的马璘当先开口喝道:“大胆奴才,见了殿下还不下跪见礼!” 程元振没想到马璘会突然发难,先是被惊地微微一颤,接着硬着头皮,抬头看着李瑁问道:“下官虽是奴婢,但也是奉命而来,殿下麾下之人如此无礼,恐怕不妥吧,还望殿下做主,” 李瑁看着程元振的样子,心中倒是觉得有些诧异,这程元振虽是奴婢,但是有几分硬骨头。 不过李瑁连他的主子李亨都不放在眼中,哪里会在意程元振这个奴婢。 李瑁面无表情地开口道:“跪。” “跪!” 李瑁之言一出,顿时整个厅中的将官都齐声高喝了一声,更有甚者,门外守卫的亲卫已经握住了腰间所配的横刀的刀柄,大有再不从命便要斩于刀下的意思。 程元振没想到竟是这等场景,脑袋一下子懵了,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奴婢程元振,奉皇上之命前来拜见殿下。”程元振跪拜于地道。 李瑁听了程元振的话,不满地哼了一声,摆了摆手道:“太子谋逆,父皇已死,哪里来的皇帝,来人,把东西拿上来给本王看看。” “诺。”南霁云应了一声,下去从程元振的手中所谓的“圣旨”,交到了李瑁的手中。 李瑁接过那道“圣旨”,只是大概地看了两眼,便将“圣旨”摔砸在了程元振的身前,怒道:“李亨当本王是三岁孩童般戏弄吗?” 程元振见李瑁突然动怒,被吓得一愣,紧接着忙道:“太子也是顾念兄弟情深呀,不知殿下因何动怒。” 李瑁道:“李亨蓄意谋反,纵火烧死父皇、皇后,借机篡位,本王早欲将其除之,又岂会与他妥协。你回去告诉李亨,本王不日自当率二十万大军亲抵长安,本王要亲自取了他的性命,祭奠父皇在天英灵。” 李隆基死与谁手,当今天下除去李泌这样极少数的智者,很少有人能看出真正的端倪。因为李隆基死地太过巧合,而李亨又着实有弑父的动机,在加上他之前曾经密令陈玄礼逼宫,他杀了李隆基似乎就不那么意外了。 当今天下,不止李瑁麾下将士,甚至就连李亨的党羽,都觉得李隆基之死李亨脱不了干系。 不过李亨纵火杀害李隆基,毕竟是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情,程元振没想到李瑁竟会当众这样说。 程元振被李瑁震慑地呆在下面,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一时间没了主意。 李瑁看着程元振的模样,高喝了一声:“还不快滚?莫不是等着本王拿你狗命!” “奴婢只是个传话的,求殿下饶命。”程元振闻言,匆匆忙忙地站了起来,捡起地上的“圣旨”灰溜溜地逃了。 “程元振这厮助纣为虐,要杀他不过是举手之事,殿下何不拿了他的人头,还给太子,震慑敌军呢?”崔乾佑看着程元振逃去的身影,不解道。 李瑁道:“程元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肩不能扛刀,腰不能挎箭,杀了他又有何用,更何况本王欲行王道,威服万民,何必将怒火发在一个内宦的身上,惹人笑话。” 李瑁口中“欲行王道”四个字听在厅中众将的耳中,众将顿时有了其他的心思。 众人效忠李瑁,除了未偿生平之志,为了报答李瑁知遇之恩,不可或缺的自然还为了一身的功名富贵。 当今天下若论武将,谁不想成为封候拜将,留名凌烟阁?而这一切的前提自然就是李瑁要能够登基称帝,坐拥天下。 马璘与身后的众将都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自己上前试探道:“殿下,如今太子在长安登基,自号为帝,殿下既欲讨伐,为求名正言顺,何不于洛阳称帝,以天子之命征伐?” 马璘之言一出,身后的众将全都齐齐地看向了李瑁,显然,他们实现是有商量过的,只是交由马璘这个心腹来建言罢了。 李瑁听到马璘的话,先是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但随即又摇了摇头,一脸正色道:“本王乃起兵靖难,并非争夺皇位,岂可一概而论?在长安未下,父仇得报之前,你等休要再提此事。” 李瑁对于皇位,自然有着野心,但眼下李瑁起兵是打着靖难的旗号,若是他此刻称帝,靖难之战便会变成皇位的争夺,不利于他凝聚人心。 龙椅可以坐,但不应该是现在。 第四十章 潼关战起 天宝十年,整个大唐上下动荡不安。 先是安禄山起兵,而后叛军攻陷洛阳,兵临潼关,再到李瑁抗旨南下,提兵北上平叛,再到中原大捷,李瑁洛阳辅政,最后李隆基身死,太子李亨登基。 这一年可谓多事之秋,不过这一年的事情再多么繁杂,天宝十年也终于度了过去。 随着元日的到来,新年终至,这一年擅自登基的李亨称之为至德元年,而洛阳的李瑁却称之为靖难元年,以表自己靖难的决心。 靖难元年初,元日方过,中原之地渐暖回春,积雪消融,中原与关中之间的通路再无阻拦,一场觉得大唐皇位归属的内战,终于自洛阳敲响第一声战鼓。 靖难元年,一月十六日,靖王李瑁以天下兵马大帅令,传诏天下各路各州节度、都督,至洛阳觐见,共商靖难勤王之事。 李瑁之令一出,天下各州部为之震动,纷纷响应,剑南、河西、朔方、淮南、江南、山南、山东诸道军务首官纷纷入东都觐见,大唐大半都随之附和。 一番商议后,李瑁当即下令,着河西节度使安思顺统军三万,过陇右,攻萧关;着新任剑南节度使、卫国公崔乾佑统军五万,取道子午谷,攻大散关;着新任山南节度使、蓟国公李光弼统军六万,屯兵上洛,攻武关;最后李瑁亲自率军十五万,以河南节度使、岐国公马璘为副帅,过阌乡,攻潼关。 一时间,大唐各处三十余万大军随之云动,号靖难军,以长安为目标,向关中进攻。 李瑁不动则已,一动便是雷霆万钧,东西南北,长安四关,面面俱到,直将关中围地如铁桶一般,压得长安的李亨几乎喘不过气来。 李亨在整个关中不过有军十二万,其中还不乏新军,就算加上往回纥借来的五万胡骑,也不满二十万。 回纥胡骑战力兴许尚可,但那十二万禁军和新军和李瑁麾下的边军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李亨将麾下一分为四,分别增兵驻守各关,至于靖难军十五万主力所在的潼关,李亨则遣其三子齐王李倓率军四万,并回纥叶护太子所率领的五万胡骑一同镇守。 当李瑁率大军行抵潼关关下时,潼关之上的大军早已严阵以待。 “关上的将士们,本王乃先帝请封天策上将,当朝太尉,靖王李瑁,本王应天命率军入关靖难勤王,你等怎敢在此阻拦本王。”攻城之前,李瑁站在潼关之下,对着关上的大唐将士喝道。 如今的李瑁,名义上还是大唐第一武臣,最高统帅,身兼天策上将和太尉两处武职,古来无双,李瑁当众这样说,自然也是为了扰乱关中军的斗志。 李瑁的话音刚落,城上响起了唐军主帅李倓的声音。 “侄儿李倓,见过靖王叔。”李倓手扶立于城墙之上,看着关下的李瑁高声道。 对于李瑁,李倓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李倓年方二十有一,他自幼好武,擅骑射,早欲如李瑁一般投身军旅。 李倓自幼便听着李瑁的传闻长大,从巧取平戎、血战松洲,到鄯州成以少胜多,到平定天南,再到中原平叛,李倓一直视李瑁为自己的榜样,想要自己将来能如李瑁一般,不以王爵,而以赫赫战功闻名天下。 他甚至不止一次地想过,待阿爹继位皇帝后,他便自请为安西四镇节度使,调往西北边镇,故而当李倓在城上对阵李瑁,心中总难免一阵恍然。 李瑁自然是识得李倓的,他看到李倓的身影,高声回道:“李亨谋逆,祸不及家小,你速开城门,本王绝不会牵连与你。” 李倓听了李瑁的话,当即回道:“靖王叔此言差异,父皇受天命登基,何来谋逆一说,靖王叔要想入关倒也不难,靖王叔只要留下兵将与关外,侄儿自当大开城门,恭迎王叔入关。” 李瑁道:“李亨弑父杀母,火烧皇宫,难道还不是谋逆吗?本王今日领大军来此便是要奉天靖难,为父皇、皇后报仇,胆敢阻拦本王者,杀无赦!” 李瑁说完,向前挥了挥手臂,麾下将士在马璘的指挥下开始攻城。 若是论及士卒战力,李倓麾下的四万禁军就算再翻上一番对李瑁来说也不过是个添头,真正叫李瑁头疼的是叶护太子所率的五万回纥士卒。 如今的回纥虽然还不是五十年后那个疆域数千里,雄霸草原的回纥汗国,但已然可见兴盛的端倪。 回纥自立国后久向大唐称臣,与大唐贸易,回纥兵甲之精虽比不上背嵬军这样的精锐,但已不在寻常府军之下。 李瑁策马立于中军之内,看着城上奋力厮杀的回纥士卒,对身旁的李泌问道:“李亨以巨利拉拢回纥,回纥是铁了心要为李亨卖命了,吐谷浑那边可曾联系好?” 李泌回道:“殿下放心,吐谷浑那边早已吩咐好了,想来吐谷浑的慕容兆已经在回纥地界攻城拔寨了。” 自然去岁回护叶护太子领兵南下,李瑁便早有准备,密令吐谷浑小王慕容兆出兵北上,攻伐回纥之地。 回纥大半精锐都虽叶护太子南下,剩下的胡骑哪里守得住慕容兆趁虚而入的五万大军,更何况慕容兆还联系铁勒、丁零等部,趁着回纥防备空虚之时偷袭回纥,瓜分其地,想来要不了几日,回纥报信的士卒就该赶到潼关了。 李瑁冷冷道:“回纥固然是一把利剑,但这把利剑李亨却未必能用得了,本王倒要看看,他会不会伤着自己。” 回纥士卒虽受李亨之邀而来,但人马俱由叶护太子亲自统帅,唐人根本差不得手,到时只要回纥出了乱子,难道叶护太子还能在长安安坐吗? 回纥胡骑虽然善战,但李亨和回纥结盟在李瑁看来却弱不禁风,只要找准时机,用力一捅,便该破了。 李泌听了李瑁的话,回道:“算着时间,向来最多三日回纥那边的消息便会传至,到了那时,只需殿下从里面再推一把,潼关可破。” 谨言最近生活上有些地方不太如意,精力确实有限地很,整个人精神也很差,昨晚没能及时更新,向大家道歉了。不过长安风已经到了收尾阶段,肯定是不会太监的,大家尽可放心。 第四十一章 用计 李瑁率靖难军已在潼关城下虚耗三日,虽每日攻城,但并不甚急,关内的李倓甚至没有没有感那种大军压境该有的感觉,只是每日被李瑁这样拖着很是难受。 不过如今的潼关虽然还尚算安稳,但李倓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李瑁投身行伍十余年,绝非表浅之徒,李瑁每日在此损耗钱粮无数,但却攻城缓慢,绝对是留有后手。 李倓每日派人紧盯靖难军的大营,日夜不断,生怕李瑁出什么奇谋,自己被逼地措手不及。 可就在李倓将注意力都放在外面的时候,一封来自千里之外鄂尔浑河的一封急报却让大唐的防线自内部悄然开裂。 鄂尔浑河位处漠北,乃回纥汗国王庭所在,是整个回纥的心脏,也是叶护太子的父亲英武可汗磨延啜牙帐设立的地方。 当这封急件送到叶护太子手中的时候,叶护太子起初只当是寻常的家信,也未曾太过在意,毕竟如今的回纥早已不比当年,这些年回纥在大唐的扶持下,俨然已经成为称霸草原的庞然大物,背后又有大唐倚靠,谁敢开罪回纥? 可当叶护太子接见使者,看着使者的慌忙的神情,才察觉到事情不对。 “你神色如此慌张,可是国内出了什么事情?”叶护太子不安地问道。 使者将信件送到了叶护太子的手中,回道:“启禀太子,自打太子领兵南下后一月后,吐谷浑慕容兆便得到了太子南下的消息,竟联合铁勒、丁零等部一同出兵,攻占我回纥土地,如今我族已失地近半,损伤惨重,恐怕最多十日便将攻至王庭。为此可汗特命我前来传信,命太子分兵北归。” 叶护太子听到使者的话,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打开使者递来的密信,快速地看了起来,看完之后心中已经惊讶万分。 吐谷浑率军攻伐,分明就是掐准了时机,想要趁虚而入的。 叶护太子领兵南下动静极大,自然瞒不过别人,但到底是谁给慕容兆的胆子,竟敢率军北上的? 要知道,如今的吐谷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雄踞青海,占地千里,能与中原王朝一较长短的大国,如今的吐谷浑实力已经大减,土地也只有伏俟城周边数百里,兵马不过六七万,如何敢倾巢而出,与如今的回纥为敌? “我回纥有唐相助,吐谷浑还有铁勒、丁零何来的胆子竟敢攻打我族?”叶护太子看着使者不解地问道。 使者回道:“慕容兆进攻,打的是大唐靖王李瑁的旗号,自称奉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命攻伐,而且他手中确有靖王的手令。” 吐谷浑和回纥一样,同为大唐属国,名义上自然也受大唐辖制,当叶护太子听到李瑁的名字,便已经猜到了事情来龙去脉。 天宝四年李瑁以剑南节度使兼领陇右道行军大总管,御守鄯州,防备攻来的吐蕃大军。那一战李瑁出奇制胜,以少胜多,最终大败吐蕃大军,还俘虏了同来的吐谷浑部众和吐谷浑小王慕容兆。 恐怕就从那时起,慕容兆就投在了李瑁帐下,听从李瑁的号令了。 如今回纥大军南下,正值国力空虚之时,李瑁领吐谷浑出兵,慕容兆自然不会,也不敢拒绝。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铁勒、丁零等部为何敢一同出军的原因了,原来竟是李瑁给的他们的胆子,有虎踞中原的李瑁为他们兜底,他们岂会畏惧关中的李亨? 在北疆,论起名望,屠敌十万的李瑁的威名远比李亨这个空架子来的要响亮地多。 叶护太子得到吐谷浑联军趁虚而入的消息,哪里还能在此处安坐,当即前往潼关帅府,求见齐王李倓。 “回纥叶护求见齐王殿下。”叶护太子来到帅府外,对府外的亲卫递上了自己的拜帖。 如今的叶护可是李亨的贵客,李倓见到叶护的拜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亲自出府相迎。 “叶护兄长怎在门外等候,快快随李某入内。”李倓上前对叶护道。 为了收拢回纥人心,李亨已命李俶、李倓等人与叶护结为兄弟,叶护比李倓要长上几岁,故而李倓有此一称。 这是叶护哪里还有心情入内,叶护上前拜道:“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殿下答应。” 李倓道:“兄长但请之言,只要小弟做得到,绝不二话。” 叶护太子将密信交到了李倓的手中道:“在下刚刚得到父汗的消息,靖王命吐谷浑趁回纥兵虚之时联合多部出兵北上,如今已快杀到王庭,在下请分兵三万返回纥驰援,还望殿下应允。” 李倓听到叶护太子的话,脸上微微一惊,他没想到叶护太子提的竟是这个要求。 来潼关前李亨曾有言,只要叶护太子不危及潼关城防,黄金美人,一应要求尽可满足,李倓也是本着李亨的意思,这才一口答应了下来,可当他听到了叶护太子的话,便开始后悔了。 无疑叶护太子的话已经威胁到了潼关的安危。 这几日来守城,回纥兵的战力李倓看在眼中,可以说,若是没有回纥兵相助,光凭他麾下的这些禁军,想要在李瑁的攻势下守住潼关无异于天方夜谭,如今叶护太子提出要将士卒抽走一半,李倓一下子为难了起来。 李倓犹豫了片刻道:“此事关系潼关安危,事涉极大,小弟恐怕做不得主啊。” 叶护太子听了李倓的话,脸色一下子有些难看了起来,急道:“不日吐谷浑联军便将攻至王庭,回纥朝不保夕,在下若再不能遣军回援,回纥恐怕就将亡国了。” 李倓听了叶护太子的话,脸上露出了些许难色,叶护太子之言分毫不差,但眼下潼关的局势也不容乐观,若是任由叶护太子分兵离去,潼关恐怕就难守,到了那时他又如何去和李亨交代。 李倓不知该如何回复叶护太子,想了想,只得敷衍道:“还望兄长体谅,小弟只是奉父皇之命镇守潼关,并无权辖制兄长,兄长若是急于离去,还需父皇准允。” 叶护太子听了李倓的话,心中陡然升起了一阵怒火,但无奈位处关中,自己只是客军,还要仰仗大唐的粮草补给,否则他们就算自己北上也要饿死在路上了。 叶护太子只得压下脾气道:“齐王之意在下知晓,在下这就亲自走一趟长安,想陛下禀明此事。” 今天第二更,补昨天的。 第四十二章 生隙 “踏、踏、踏...” 一连串急促而又密集的马蹄声在华山山道中响起,一队身着胡人衣甲的胡人轻骑出现在了山谷中。 回纥叶护太子心系北地战局,他见李倓一直推诿,于是只得亲自跑一趟长安,自己向李亨请示。 叶护太子心中甚急,不过好在长安距离潼关并不算远,如果骑快马,抄华山小道的话一日便可抵达。 叶护太子辞别李倓便立刻出发,叶护亲率一百轻骑,一人两马,毫不停歇,不过午后便到了华阴县,看着样子,傍晚前便可抵达长安。 可就当叶护太子一路顺利地行抵华山谷道时,他们却遇到了一个难题,赶往长安最快的那条山路,被落石堵住了。 “太子,前路不通,看样子是被堵住了。”太子李亨的心腹的达干看着前方的路况,对叶护太子道。 叶护太子下了马,看了看前方两侧的山壁,不解道:“两侧山壁完整,看样子不像是落石堵路,而且若是落石,绝不会这么巧,偏偏堵在这一处。” 达干听了叶护太子的话,似乎也发现了问题,于是对叶护太子道:“如此说来,这落石是有人故意放在此处的了。” 叶护太子道:“想必是有人知道我等来意,故意想要堵住去路。” 叶护太子的话让达干心头一颤,担忧地问道:“太子走地匆忙,除了齐王外知道我等要进长安的人并不多,难不成这是?” 达干虽没有将话讲透,但叶护太子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无非就是担心这路是李倓为了阻止叶护太子进长安,分兵北上,故意派人堵住的。 叶护太子倒也是有几分城府,他虽心中不满,但还是握了握拳道:“此处是大唐地界,我等北上还要靠大唐的粮草支援,不可胡言,开罪了他们。” 叶护太子的担忧达干自然明白,如今他们还未和李亨撕破脸面,尚没有动刀兵,叶护太子自然也不敢贸然问罪。 “太子,我等眼下该如何?”达干不安地问道。 叶护太子回道:“不妨,同往长安的又不知这一条路,我等换路便是,左右不过耽误片刻。” 此路乃是潼关通往长安最快的山路,既然此路不通,叶护太子只能选择换路。 叶护太子说完,便准备带人返程,换路继续赶往长安城。 可就在叶护太子准备退出山谷的时候,却突然异变陡生,数十支弓箭自山顶出伸了出来,对着谷下的回纥士卒便是一轮箭雨。 “有敌袭,太子小心!”达干看着自谷中落下的弓箭,对叶护太子猛然道。 叶护太子一边拔刀格挡着上方落下的弓箭,一边对士卒道:“快退!” 叶护太子说完,立刻带人往谷外奔去。 这处山谷不长,叶护太子策马回撤,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快退出了山谷,不过叶护太子也是不巧,他虽竭力格挡弓箭,但手臂上还是人给射中了一箭。 “嗯。”叶护太子虽手臂中箭,但也不敢有丝毫停留,强忍着伤口的疼痛,策马逃了出去。 叶护太子惊魂不定地连奔半个时辰,一直逃到一处湖边,看了看身后已无追兵,这才缓过了神来,停下来驻马歇息。 叶护太子狼狈地滚落下马,捂着自己的手臂,大口地喘着粗气。 “太子,你的伤势如何?”达干见叶护太子手臂受伤,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连忙上前问道。 叶护太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见弓箭没入手臂不多,摇了摇头道:“无碍,只是手臂受了些皮外伤。” 达干道:“何人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此埋伏我等。” 叶护太子咬了咬牙,猛地拔出了手臂上的弓箭,仔细地看了一眼,丢到了达干的脚下。 “这是大唐禁军制式的破甲箭,北衙龙武卫所独有!”叶护太子看着这支弓箭,恨恨道。 如今北衙禁军尽在李亨父子手中,这箭又是北衙的箭,那方才偷袭的士卒自然也就是齐王李倓所派来的了。 达干低头看着这把箭道:“想不到李倓竟如此心狠手辣,为了阻止我等分兵北上,竟然不惜痛下杀手。” 叶护太子道:“只要李倓杀了我们,回纥大军群龙无首,自然就会归于李倓指挥,到时我回纥五万大军便为大唐所有,不顾回纥生死,用以守卫潼关,这李倓当真是好算计。” 达干道:“那我们眼下该怎么做,还要前往长安吗?” 叶护太子当即摇了摇头道:“李倓对我们已经起了杀心,这次我们命大,侥幸逃脱,若是再去了长安,岂不是自己送死。李倓和李亨乃是父子,李倓分明就是受李亨的指使,想要吞并我们。” 达干闻言,点了点头道:“那我们该怎么做,请太子下令。” 叶护太子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狠狠道:“李倓想要我们的命,我们自然不能等着他来杀,今夜我便悄悄潜回回纥大营,率军先夺了潼关粮仓、武库,然后率军北归。李倓若敢拦我,我就杀了他!” 在叶护太子看来,北衙禁军是李亨的,而这些弓箭是北衙禁军,那这次突袭自然就是李亨和李倓的意思,目的自然就是他所率领的五万回纥大军。 只是叶护太子不知,在这大唐地界,除了李亨能拿到被衙禁军的兵甲,李瑁也同样可以。 李瑁的姊兄、咸宜公主的驸马杨洄曾任卫尉卿,卫尉卿掌管卫尉寺,乃九卿之一,主掌大唐军器仪仗、甲胄兵械,以杨洄手段,想要偷出一些弓箭岂是难事。 方才的这些所谓的伏兵便是李瑁潜伏在长安的人,这些弓箭自然也是他们射出的。他们本可以直接将叶护太子射杀,但为了扩大潼关内斗,这才故意放跑了叶护太子,让他回潼关与李倓为敌。 就眼下看来,叶护太子被困关中,一个活着的叶护远比死了的叶护来着要更有价值。 “想办法把消息带出去,叶护太子已经中计,正在返回潼关的路上,请殿下准备夜战。” 就在埋伏叶护太子的山谷上,严庄看着远去的叶护太子,得意地轻捋着他那几缕山羊胡,对手下的士卒吩咐道。 第四十三章 破关 入了夜,叶护太子去而复返,悄悄回到了潼关回纥军的大营中。 叶护太子本就有意瞒着李倓,再加上之前的埋伏本就不是李倓的意思,所以李倓对叶护太子丝毫没有防备,叶护太子极为顺利地便回到了军帐之中。 “太子,您这是怎么了,身上为何会受伤?”叶护太子方一回来,回纥的众将便看到了叶护太子身上的伤口,还有身后随从狼狈的模样。 “我们在去长安的路上遇到了埋伏。”叶护太子咬牙回道。 众人闻之大为惊诧,连忙问询缘由,接着叶护太子便将下午在华山遇伏的事情说了出来。 “想不到唐人为了阻拦我们北归,竟然做出这等事情,实在是该死。”回纥的众位将领纷纷咒骂道。 叶护太子道:“唐人一向狡诈狠毒,对我们虎视眈眈,与其等着他们动手,不如我们先行下手,夺了潼关的粮草兵械,自行北上。” 众将道:“我们早就看这些高高在上的唐人不顺眼了,杀了他们,夺了他们的东西,一吐这些天的冤气。” 大唐向来以天下正中自居,在他们眼中,回纥自然就属蛮夷,自然不会将他们看在眼中,时常有轻视之语。 叶护太子见众人军心可用,当即下令道:“好,你等即刻前往各部统兵,半个时辰后校场集结,一同杀向内城,夺了他们的粮仓兵甲。” 华山山道那边发生了什么,李倓浑然不知,他现在还在为回纥即将分兵,自己该如何守住潼关而困扰不堪,一直倒也夜里也未能顺利入睡。 就在李倓翻来覆去都难以成眠的时候,门外的侍卫却突然敲门来报:“启禀殿下,仆固怀恩将军有紧急军情来报。” 仆固怀恩乃随李倓镇守潼关的副帅,李倓一听仆固怀恩前来,只当关外靖难军又大举攻城,连忙道:“快请仆固将军入内。” 说完,李倓立刻起身穿好了衣裳。 仆固怀恩入内,一脸严肃地对李倓道:“殿下,大事不好了,回纥叶护太子忽然率兵作乱,如今已经攻到了粮仓。” “粮仓?”李倓一听仆固怀恩的话,当时一下子被震惊到了。 叶护太子去长安请旨,这个时候怎么会在潼关粮仓呢?现在他应该在长安才是呀。 李倓的脑海中当即浮现起了一个可怕的想法:难不成叶护太子根本就没有前往长安,而是一只留在潼关,想要趁入了夜,李倓不备之时强夺粮草,然后自己率兵北归? 李倓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李倓不禁懊恼地一拳捶在了身前的桌案上,在李瑁十五万大军的猛攻下,想守住潼关本就极为不易,如今潼关又生内乱,五万回纥兵作乱,他哪里还有余力去应对。 “仆固将军,立刻点兵随本王前往平乱!”李倓立刻披挂上衣甲,对仆固怀恩道。 “诺。”仆固怀恩立刻应了下来,先行出门统兵了。 等李倓率军出现在潼关的粮仓,粮草已经被回纥士卒攻下,整个粮仓的粮草已经被回纥兵运走十之八九,而地上躺着上千具唐军的尸体。 李倓看到眼前的场景,看着满地躺着的关中儿郎,当即大怒,指着前方的回纥士卒对身后的唐军道:“放箭!” 李倓一声令下,上万支箭羽自唐军的阵型中射出,朝着粮仓中的回纥兵射去。 唐军的箭射向粮仓,有些射在了回纥士卒的身上,更多的射落在了地上,叶护太子看着地上散落的箭,正是北衙禁军龙武卫所用的破甲箭,和之前埋伏所用的箭一般无二。 叶护太子看着地上的箭,当即大怒,指着唐军阵前的李倓,高声喝道:“李倓,你没想到吧,我还活着!” 李倓被叶护太子的一句话弄得一头雾水,也不知他所言何意,但满地躺着的唐军尸体却是实实在在,做不得假的。李倓看着叶护太子喝道:“叶护,你言而无信,竟率先对大唐发难,杀我将士,夺我粮草,你竟还敢在此吠叫。” 李倓不知谷中发生了何事,说起话来自然底气十足,可叶护太子看着李倓一脸正气的样子,怒从心来。 在叶护太子眼中,李倓非但在华山袭杀自己,还敢如此蛮横,叶护太子恨不得即刻杀了李倓泄愤。 随着叶护太子一同被伏击的达干看着前方,怒道:“想不到唐人竟如此无耻,太子,末将请令率军进攻,杀了李倓,拿李倓的人头献给太子。” 叶护太子点了点头道:“好,你即刻率军去了李倓的狗命。” “谢太子!”达干领命,率胡骑扑向了李倓的方向。 论战力,李倓麾下的禁军绝非回纥胡骑的对手,尤其是在这种正面硬仗上,但这一仗李倓却不得不接。这些粮草事关重大,若是任由回纥拿走了这些粮草,唐军便无粮可食,到时不必关外的李瑁进攻,他们自己的军心就散了。 仆固怀恩亦是军中宿将,可谓善战,论起军略比起达干不知强上多少,但无奈回纥兵勇猛,作战悍不畏死,防守的唐军硬生生是被回纥死死压住了。 不过叫李倓头疼的事情还不止于此,因为守卫关门的范志诚却突然传信,关外靖难军突然大举攻城,十余万人马尽数压上,兵力不足的城防已经垮塌在即,潼关守不住了。 仆固怀恩正在李倓的身侧,他得知了这个消息,立即对李倓道:“殿下,一旦靖王率军破关,我等便将腹背受敌,到时必死无疑,眼下还是先行撤退为上。” 潼关乃长安城的最后一道屏障,李倓虽然不舍潼关,但李倓很清楚,光是一个回纥他就已经吃不消了,一旦十五万靖难军入了关,他如何能是对手。 李倓道:“那这些回纥兵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放任他们在为祸关中吗?” 回纥乃异族,一旦回纥兵得了粮草,势必一路烧杀抢掠,北上出关,到时苦的还是大唐百姓。 仆固怀恩道:“殿下不必担忧,我等率军一撤,靖王即刻入关,靖王绝不会任由这些回纥兵肆意妄为的,回纥兵大可交由靖王处置。” 仆固怀恩所言自然也有道理,关中乃大唐的心脏所在,李瑁亦是皇子,岂会眼看着回纥为祸关中。 李倓咬了咬牙道:“如今也只能如此了,退兵。” 第四十四章 入关 李倓为求自保,避免被两面夹击的困局,在仆固怀恩的建议下率军撤离,将潼关上的士卒尽数撤了下来,带着剩余三万人马撤往了长安。 李倓一撤,顿时整个潼关的防卫为之一空,将整个潼关拱手让与了李瑁。 此时,李瑁正在关外亲自督战,李瑁看着关上的唐军迅速撤离,李瑁知道,大局已定。 当靖难军登上潼关,占领整个关城,将潼关的关门打开,李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激动的光芒。 潼关在手,关中门户已经打开,而潼关里面便是八百里秦川,便是大唐的朝廷,大唐的根基所在。 潼关一破,以为这长安之前已再无天险可守,长安城已经如一位被褪光衣服的曼妙女子,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李瑁的面前,潼关一破,也意味着李瑁和李亨这场皇子之间的内战渐渐走向了尾声。 “恭喜殿下,潼关已破,半个长安城已经在殿下手中了。”马璘看着源源不断地涌进潼关的士卒,对李瑁激动道。 潼关始建于三国曹魏,至今已五百余年,关中争夺之中,破了潼关,却没能拿下长安的案例寥寥无几,所以说,只要拿下了潼关,大半个长安就等于在手了。 李瑁乃三局主帅,志不止于潼关,李瑁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地如马璘一般兴奋。 李瑁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摆了摆手对马璘道:“大军进城。” 李倓撤退和李瑁进城前后不过相差一炷香的功夫,一炷香后,待李瑁进城的时候,潼关内的回纥兵刚刚收拾完李倓留在关内的粮草辎重,还没来得及撤退,正好叫入城的靖难军撞了个正着。 这些天回纥助李倓守城,靖难军不少将士都死伤与回纥兵的手下,靖难军一见回纥兵还在,立即便扑了上去,杀了回纥兵一个措手不及。 叶护太子本以为李瑁不知自己今夜攻打粮仓的消息,还想着击退了李倓,自己可以从容收拾潼关剩下的局面,然后只需在天亮前率兵撤退便可,可他哪里知道,今夜的局本就是李瑁所布,李瑁岂会给叶护太子从容退去的机会。 达干所率领的回纥胡骑在面对李倓的禁军时占尽优势,逞足了威风,可当他再面对李瑁精锐的剑南边军时,局势便瞬间反转了。 剑南边军以逸待劳,如饿虎扑食般直扑回纥兵而去,仿佛要将五万回纥兵一口吞下。 达干率领胡骑在阵前苦苦支撑,但无奈剑南军精锐善战,达干依旧被打得节节败退,也不知到底能勉力支撑到几时。 达干自知局势难为,于是立刻派人前往中军,想叶护太子建议道:“启禀太子,前方靖难军攻势过猛,达干将军恐怕撑不了多久。回纥挽救回纥大局,达干将军请求留下为太子断后,请太子率兵速撤。” 达干麾下虽有两万人马,但如何挡得住李瑁的十五万精兵,达干很清楚眼下的局势,叶护太子若是再不退,等到靖难军吃下了达干的前军,叶护太子再想走就难了。 如今回纥王庭岌岌可危,比起达干和他的两万人马,显然是回纥更加重要,叶护太子亦是果决之人,不过眨眼间便做出了决断,下令中军速撤,往北进发。 李瑁站在阵前,看着叶护太子正欲率中军撤离,嘴角挂起一丝狠色,笑道:“既然来了关中,哪里还有走的道理?难不成是把本王当做摆设了不成。” 李瑁当即对身旁的马璘吩咐道:“仁杰,即刻率背嵬军追杀叶护,明日早间本王要看到叶护的人头。” 叶护太子麾下中军两万余人,李璘所率背嵬军经战时几轮扩充,人数也扩增至八千人。背嵬军无一不是以一当十的精锐,马璘更是战必登先,悍不畏死的骁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马璘统帅下的背嵬军,区区两万回纥兵根本不是对手。 马璘一听李瑁之言,立刻躬身领命道:“诺,明日卯时之前,末将必将叶护人头送至殿下跟前。” 说完,马璘带着附件李晟领兵从侧翼追了上去。 潼关城内的达干不过是困兽之斗,撑不了多久,而逃出关去叶护不熟地形,哪里比得上自幼长在关中的马璘,早晚也是马璘的囊中之物,现在真正坐立难安的是长安的李亨。 关中乃重地,尤其眼下正值战事,潼关与长安之间,每隔二十里便设一处驿站,有专人日夜候命,将两地的书信消息及时传递,所当潼关失守的消息传到长安,也不过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当李亨从拿到回纥反水,潼关失守的消息,险些急地昏死过去。 潼关是李亨能够拒敌的唯一资本,潼关失守,李亨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再去与李瑁较量,李亨当即传旨,招李俶、杜鸿渐、鱼朝恩等一干心腹觐见。 传旨的使者虽未言明李亨召见何事,但在如此深夜召见,众人也都能猜得出来,必定是前线战事不利,李亨要他们商讨对策来了。 “陛下,回纥反水,潼关失陷,长安已不可守,奴婢斗胆请旨,望陛下火速移驾,暂避陇右。”新近被李亨任命为内侍监、三宫检责使的心腹宦官鱼朝恩一听闻李瑁大军入关,当时失了魂魄一般,对李亨建议道。 李亨绝非无能之人,但不知怎的,他对他这个十八弟却有一种天生的畏惧,不愿与李瑁正面对敌,当他得知李瑁破了潼关,不日便将兵临长安时,心中的胆气已经消散大半,本能地想要逃离,鱼朝恩的建议倒是正中下怀。 不过鱼朝恩话音刚落,宰相杜鸿渐便立刻反驳道:“退避陇右虽能暂安,但陇右毕竟偏远,又地处吐蕃之旁,岂是久居之地,陛下乃大唐天子,岂能弃都城而去,臣以为退避之计切不可取。” 杜鸿渐的话同样也说中了李亨的痛处,陇右虽然能暂时偏安一隅,但毕竟难以长久,李瑁早晚都会攻至陇右,就算他逃到陇右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李亨本就不是果决善断之人,听了两人的建议,一下子没了主意,于是纠结了片刻后对李俶问道:“是战是退,楚王可有建议?” 李俶听得李亨问询,心中虽也无良计,但也只得回道:“退避陇右如何,儿臣不敢断言,但儿臣知道,长安绝难固守。靖王曾在禁军中任职,禁军中人马与天策府有瓜葛的甚多,长安各家权贵更是如此,父皇想要守住长安恐怕不易。” 李俶的话自然也有他的道理,李瑁自幼长在长安,与长安许多权贵人家均有联系,而且这长安城,甚至是皇宫中李瑁的耳目绝不在少数,想要守住长安,无异于天方夜谭。 李俶的话一下子坚定了李亨退避的决心,李亨当即道:“即刻传令整备,宫中各处火速撤出长安,务必在天亮之前离京。” 第四十五章 终得长安 李瑁破入潼关,李亨听从李俶和鱼朝恩的意见,率军禁军六万,带着一应亲族弃长安而去,而封御史大夫虢王李巨为西京留守,统领新军两万,镇守长安。 虢王李巨乃前虢王李邕之子,唐高祖李渊曾祖父虢王李凤曾孙,颇涉猎书史,好属文,素有才华,在宗室子弟中颇有贤名。 李巨乃李凤一代,而李瑁则是李世民一代,论辈分,虢王李巨和李隆基同辈,尚是李瑁之叔。 李巨其人,好读书,写诗做赋倒是其长,处理政务也有些条理,但军略就是异乎寻常了。 显然,李亨本就对守住长安不抱希望,所以就留下了这么一个辈分颇高,李瑁哪怕夺城后也不好降罪杀害的宗室长辈为帅。 若是李亨亲率禁军,誓死守城,长安城兴许能守上一段时间,但李亨留下这么个人物,长安能不能撑过一日都是问题。 李瑁率大军攻城,兵临长安城下,长安城中的百姓却没有丝毫担忧,甚至连一点紧张都没有。长安各街坊的百姓生活如常,东西两市也仍旧人来人往,丝毫没有大战在即的慌乱和不安,和前些日子安禄山即将攻入关中时的场景截然相反, 只因李瑁和安禄山的身份本就不同,安禄山是胡人,是叛贼,百姓一听闻安禄山攻来,自然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但李瑁却是地地道道的长安子弟,自幼生在长安,长在长安,喝着长安的水长大,长安便是他的家乡,谁会对乡里子弟痛下辣手? 所以当长安百姓得知靖王兵临城下,准备攻城的时候,城中的百姓非但没有四处躲藏,反倒纷纷聚集到了朱雀大街的两旁,想要目睹这位天下兵马大帅,玉郎殿下的风采,一如当年李瑁松洲大捷那般。 要进城的不是旁人,而是靖王李瑁,他们自然不会担忧,但这样的情况却苦了城上守城的虢王李巨。 丽景门外李瑁陈兵城下,十万大军蓄势待发,只待李瑁一声令下便要攻城,而长安城内,宽达百里的朱雀大街内外却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仿佛是在迎接李瑁凯旋一般。 城内城外俱是如此,唯独李巨一人夹在中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爷,这长安城咱们到底是守还是不守啊?”李巨的副将,和李巨一同留守长安的左羽林大将军长孙全绪看着这内外的境况,对李巨问道。 其实两方实力差距明显,可谓云泥之别,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这长安城就算李巨想守,他也守不住,城内人心不齐,士卒也没有战意,李巨又能拿什么去守。 可李巨偏偏被李亨封为长安留守,若是李巨弃守长安城便是抗旨,固然李亨杀不了他,而且李瑁也不会杀他,可他自己又颜面何存?史书又该如何写他?未战而降,这样的罪名可不好听。 李巨反问道:“长孙将军的意思呢?这城是守还是不守?” 李巨这么一问,长孙全绪微微一愣,他万万没想到李巨竟如此没有主见,这个时候竟然还拿不定主意。 长孙全绪只得道:“靖王所率十余万精锐,能征善战,而我等兵微将寡,连长安城内外都难以兼顾,要守城恐怕不易啊。” 长孙全绪的话无非就是告诉李巨,这城守与不守都是一样的,最多就是拖延片刻罢了,只是就这拖延的片刻,一旦动了刀兵,便是开罪了李瑁,恐怕难以善了。 长孙全绪的话很是中肯,倒也是说服了李巨不少,可就在李巨还稍有犹豫的时候,却已经轮不到他做决定了,因为城东春明门的守将已经大开城门,放城东的唐军进城了。 城东的守将正是李瑁官拜左武卫大将军时的军中旧部,他一见李瑁大军兵临城下,想都没想,立刻便献上了城门,倒是将这破城首功拿了下来。 春明门已破,大军已然入城,李巨就算再多加抵抗也毫无意义了,李巨当即无力地摆了摆手,对长孙全绪道:“开门,随我迎接靖王殿下入城。” “吱呀”一声酸响,横亘在李瑁面前的明德门缓缓洞开,露出了长安城城内的样貌。 虢王李巨缓缓走到门外,双手捧着西京留守的官印,站在城下对李瑁躬身拜道:“罪臣李巨,愿献城投诚,还望靖王殿下接纳。” 李巨虽是降臣,但却不同于一般的臣子,他是宗室,还是李瑁的叔父,李瑁自然不好随意怠慢,于是李瑁连忙翻身下马,在南霁云的护卫下走到了城边,先不接过印玺,反倒是先将李巨扶去起来,笑道:“叔父快快请起,侄儿乃是晚辈,岂能当得如此大礼。” 李巨见李瑁仍旧没有接过他手中的官印,于是接着道:“请殿下纳印。” 李瑁见状,只得将盛放印玺的木盘接了过来,交到了一旁李泌的手中,然后才将李巨扶了起来。 李巨见李瑁纳印,心中也是悄悄地舒了一口气,说起来他虽是宗室,但更是敌军主帅,李瑁得了长安后会如何对付他还不好说,而如今李瑁既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接了印,那便不会在为难他了。 “恭喜殿下终得长安,拨乱反正。”李泌手捧这印玺,对李瑁贺道。 李瑁低头看着手边象征着长安大权的官印,心中不禁一股豪气冲升,长安已然在手,普天之下再无人能阻挡他了。 “哈哈,三军进城。”李瑁振臂高呼,兴奋地对身后的将士道。 “进城!进城!进城!” 身后十万将士见李瑁高呼,纷纷高声回应起来,一时间声音震慑天地,大地为之微颤。 李瑁翻身上马,看了眼城内朱雀大街两旁的百姓,对身后的马璘吩咐道:“仁杰,传令下去,三军进城,若有胆敢袭扰百姓着,杀无赦!” 毕竟李瑁以王师自居,此战又是靖难,不同与安禄山那班反贼,自然不可扰乱百姓。 “诺!”马璘俯身领命,派人下去传令了。 第一章 劝进 靖难元年一月末,天下兵马大元帅、靖王李瑁自洛阳起兵靖难,自战起后一路势如破竹,敌军遁逃,一月后乃破潼关,平长安,入主西京。 李瑁和李亨之间乃皇子相争,不同于安禄山的谋逆,自然不会对对朝中的臣子大家杀害,就算是撤离长安,也不会纵火焚城,所以当李瑁踏进大明宫的时候,整个大明宫的模样还是与李瑁记忆中的样子一般无二。 “李亨虽然败退,但皇城内外各处都还保存尚好,倒也算是他一件功德了。”李瑁走在大明宫前的龙尾道上,看着皇宫内的情景,对身旁的李泌笑道。 这一次李瑁再回长安,与之前的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以往他在长安,他只是一个皇子,虽颇有权势,但这长安却不属于他,可他这一次再回长安,他却是以一种全然不同的姿态,这一次他是长安的主人,也是这大明宫的主人。 李泌自然知道李瑁的意思,李泌对李瑁笑道:“李亨虽有谋逆之举,但他毕竟还是皇家子弟,太宗之后,他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后路还是仅有的名望,都不敢乱来。” 李瑁笑道:“太子的性子向来如此,虽有些畏首畏尾,思虑事情倒也还算周全,这种损人伤己的事情,李亨还是做不出来的。” 李泌跟着李瑁的身后往云阶之上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太子逃往陇右,凭借着陇右的兵力想要反攻自然不易,但眼下李亨虽不成气候,但殿下仍不可轻视,尚需遣人捉拿。” 除恶务尽的道理李瑁自然清楚,李瑁听了李泌的话,赞同地点了点头道:“本王欲以仁杰为陇右节度使,统兵五万西进,同时命崔乾佑代安思顺为河西节度使,一同捉拿李亨,如何?” 李瑁心中镇守西北的属意人选是马璘和崔乾佑,而不是李光弼,至于李光弼和武彦平等人,李瑁自然有他的想法。 李泌笑着回道:“区区一个李亨,还用不着殿下麾下两员大将前往吧,殿下恐怕是在担心北地和吐蕃那边的战事吧。” 李瑁点头回道:“长源所言一点不错,我大唐内战,吐蕃早欲趁虚而入,如今李亨在陇右,兵力不足以守备,吐蕃势必会趁机攻占西北,李亨不足为虑,吐蕃决不能轻视。” 如今陇右的领土都是昔年哥舒翰一寸一寸从吐蕃手中夺来的,吐蕃自然一直虎视眈眈,所以说李瑁的担忧绝非多余。 “那殿下准备如何处理河北的安禄山?”李泌接着问道。 李瑁回道:“去年征战,各处粮草损耗殆尽,就连剑南也是如此,如今正值农时,大唐各地尚需稍作休整,缓些元气,待到今年秋高马肥,新粮入仓之后,本王自当亲自提兵北上,灭了安禄山。” “殿下英明。”听了李瑁的安排,李泌站在李瑁的身旁,躬身拜道。 龙尾道前的云阶之上便是含元殿,大明宫第一正殿,朝廷用以朝会之所,“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说的便是此处。 以往李瑁还是皇子,想进含元殿自然不易,可如今整个长安内外都是李瑁的人,大明宫中更是如此,李瑁再想进殿,自然无人胆敢阻拦。 李瑁当先踏入含元殿,看着大柱上的金龙纹饰,看着满眼雕梁画栋,眼睛最终还是定格在了大殿上首,正中的那把龙椅上。 那把龙椅金光闪闪,在大殿的灯火的照射下散发着迷人的光泽,似乎总能吸引着天下英雄为了它前赴后继,甘愿赌上自己的性命,而李瑁也正是其中之一。 如今的皇宫内外都是李瑁的人,李瑁盯着龙椅看了片刻,似乎有些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内心,竟缓缓地,毫无顾忌地走了上去,面带微笑地看着这座龙椅,伸手轻轻地摩挲了起来。 这座龙椅由赤足的纯金打造,李瑁伸手摸了上去,触指微凉,这温度似乎有一种奇妙的魔力,牢牢地吸引着李瑁的注意力。 “此处左右也无旁人,殿下何不坐上去试试。”李泌看着李瑁的样子,对李瑁建议道。 李泌的话仿佛一双有力的手臂,竟缓缓地推着李瑁,想要将李瑁推上这个龙椅,李瑁知道,这个臂膀的名字叫做野心。 野心越大,这副臂膀的力量也就越大。 “当真可以吗?”李瑁的声音极小,似乎是在叩问着自己。 李瑁看着这座龙椅十多年了,他总想尝一尝他的滋味,可到了眼前,却又有些踌躇,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坐了上去,他就是另外一个人了,另外一个全然不同的人。 这个龙椅不仅仅是荣耀和权力,更是重担,一旦坐了上去,李瑁便要扛着整个大唐前进,披荆斩棘。 可李瑁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他已经经历了那么多,麾下那么多同生共死的兄弟,他已经是天下至强,他已经坐拥几乎整个大唐。 “我乃太宗皇帝玄孙,大唐正统,天潢贵胄,有何不可!”李瑁一边坚定地说着,一边自己缓缓坐上了龙椅。 李瑁坐在龙椅之上,轻轻地触摸着龙椅上的扶手,这个扶手已经被大唐历代皇帝所抚摸过,从高祖到太宗,再到高宗,历经几次辗转后又到了李隆基,现在轮到了李瑁,数百年的摩挲已经将龙椅的扶手打磨地异常光滑,仿佛最美丽的姑娘的后背。 李瑁正坐在龙椅上,感受这这种奇妙的感觉,殿中,原本侍立在李瑁身旁的李泌却突然移步到了殿下。 “臣中书门下平章事李泌参见吾皇,愿吾皇万寿金安。”李泌走到殿下,突然行礼拜道。 李瑁没想到李泌会突然来这么一招,也是一惊,连忙抬手道:“本王只是稍坐,长源这是做甚?” 可李泌听到李瑁的话,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而且就在此时,大殿两侧的内门突然大开,李光弼、马璘、崔乾佑、高适、章仇兼琼等一干天策府门下纷纷出现。 “臣等参见吾皇,愿吾皇万寿金安!”众人纷纷随着李泌拜道。 到了这时,李瑁才醒悟过来,难怪李泌要劝他坐上了这龙椅,原来是要劝进啊。 第二章 称帝 当李瑁攻下长安后,李瑁的名望和实力已经膨胀到了一个顶点,无论是靖亲王爵、天策上将、太尉,还是天下兵马大元帅都已经无法都已经无法在与他相称,现在唯一能与他相称的只有那一个位置。 九五之尊——皇位! “陛下自弱冠起,统剑南,战松洲,决胜陇右,靖平天南,早立不世之功,自河北安贼反,陛下提兵北山,数战中原,复洛阳,退乱贼,收长安,可谓无双。当今皇位,除陛下外何人可坐?臣等请陛下登帝位,号九五,以定天下视听,安海内人心!” 李瑁还坐在上首,大殿之下,站在众臣之首的李泌便抬头看着李瑁,恭请道。 李泌所言,正是殿中众臣所欲言,李泌话音刚落,众人纷纷附和道:“臣等请陛下登帝位,号九五,以定天下视听,安海内人心!” 李瑁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一面,一时间惊讶、欣喜、疑惑,一连串的神情在他的脸上闪过,今日进宫,他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以至竟没有丝毫的准备。 “你们这是作甚,难不成是要逼迫本王吗?”李瑁看着殿下的众人故作不满地问道。 今日的劝进确实来的突然,若是旁人所领,这些人见李瑁不满,兴许还会有些犹疑,但今日领头的却是李泌,是李瑁的谋主和文胆,他自然不会胡乱行事。 古人称帝向有三拜三辞之说,更何况李瑁的皇位是自军旅中得来,并非传承。 众人见李瑁推辞,又一起躬身道:“如今大唐天下,河北、河东未平。陇右仍乱,西域诸国也虎视眈眈,中原之地更是百废待兴,如此时期,当今天下除陛下外还有何人可以为帝,还望陛下勿要推辞,不辞辛劳,救万民于水火。” 众人之言,又将李瑁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大有一种陛下不出,奈天下何的意思,仿佛李瑁若是不登基为帝,倒是一种罪过了。 这个龙椅没有人拉着李瑁要坐,是李瑁自己坐上去的,而且李瑁已经两番推辞,若是再行推辞的话便显得有些过了。 李瑁故作为难地沉思了片刻,这才松口道:“本王自开元二十九年再受先皇之命,任为剑南节度使,尔来十二年矣,十二年来,本王自知重担在身,不敢有丝毫松懈,幸得众位卿家不弃,一路相辅,乃有今日。现大唐内外之敌未平,宇内不安,本王受天承命,继位为帝,还望诸卿恪力相辅,勿松勿怠。” 李瑁之言,说的都是些场面话,其实里面唯一的意思便是李瑁准众人所请,登基称帝。 众人闻言,纷纷拜道:“臣等愿佐吾皇,再兴盛世。” 原天策府门下文武不过数十人,站在这宽阔的含元殿中显得有些稀疏,但他们的声音却不停地在含元殿中回荡,撞击着李瑁的胸膛。 含元殿中灯火通明,金光闪耀,明亮的大明宫和远方的一抹斜阳相映成辉,仿佛在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结束,一个新时代的降临。 大唐,又迎来了他新的主人。 不过今日的劝进只能说是天策府内的举动,天策府如今执掌天下军政,李瑁的皇位自然是板上钉钉,但必要的流程依旧不可或免,只不过这些自有朝中大臣和宗室长者操心,李瑁便不必多加掺和了。 新皇登基,自然意味又一轮的人事更替,权力重新分配,格局再次划分。 众人散去后,李瑁又将李泌留了下来,商讨国务要事。 “今日之事,长源倒是打了本王一个措手不及啊。”众人方退,李瑁便拉过李泌,指着他玩笑道。 李泌也不回答李瑁的话,反倒一本正经地纠正李瑁道:“陛下如今已是天子,当自称为朕,而非本王。” 李瑁听了李泌的话微微一愣,他万万没想到,生性随和的李泌竟也有这么较真的时候。 李瑁玩笑道:“就你这脾气,本王,不,朕将来断然不能将你放在御史台,否则你岂非你魏征还要聒噪?” 李泌站在李瑁的面前,双手下垂,束手道:“御史台重任,臣恐怕担不起,臣本山外闲云野鹤,侥幸得陛下青眼,倚为臂膀,待陛下登基,靖平海内后,臣便当辞官挂冠而去,回终南山修臣的道了。” 李泌乃李瑁潜邸功臣,若论从龙之功,李泌当为第一,在众臣之首,李泌之于李瑁,比起长孙无忌之于李世民还要重要得多,李瑁登基后,李泌想要一个宰相之位不过是举手之事,但李泌却言明了他要归山修道,着实也叫李瑁一阵恍然。 这话若是旁人所言,李瑁兴许不信,但既是李泌说的,李瑁不由地信了八分,李泌无心官场,这一点李瑁向来知晓。 李瑁感叹道:“长源乃朕之臂膀,若非长源,莫说是皇位了,就连朕的性命能否保住都是两说,来日长源若是不在官场,朕的宰相之位又该托付何人?” 李泌听了李瑁的话,心中微微一愣,李瑁对他的重视,他自然知道,李瑁口中的拜相之语,绝无半点虚言。 李泌只能回道:“臣资历尚浅,为谋臣,为臂膀或许尚可,但若用为宰相,恐怕难以压住众臣,为稳固朝局,殿下宰相当首用章仇兼琼。” 李瑁道:“章仇兼琼资历虽厚,但毕竟年迈,又能用到几时?” 李泌道:“陛下既志在靖平天下,安定万民,陛下便不能用臣为相。” 李瑁听到李泌的话,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李泌道:“臣出自赵郡李氏,乃河北巨阀,若是用了臣,陛下如何弹压世家权势,为百姓谋福?” 李泌一向是李瑁的心腹,以至于李瑁竟忽视了一件事,那就是李泌的家世,若是用了李泌为相,无形中便助长了世家的气焰。 “那长源的意思是?”李瑁不解地问道。 李泌缓缓道:“高达夫为王府长史多年,同为陛下心腹,而且高达夫精通政务,又是寒门子弟,用之无碍。” “世家子,不拜相。长源这是要以己身,为朕立下这官场上的规矩?”李瑁听了李泌的话,口中轻声嘀咕道。 第三章 国事家事 十日后,经过连日的准备,新帝登基大殿终在含元殿拉开帷幕。 大唐治下,除陇右外,各地州郡首官纷纷入朝拜谒,朝见新皇。 鸣鼓,焚香,拜天,受冠... 一连串繁琐的流程,李瑁宛如一个人偶,任由礼部的官员安排,一步一步地往下走。 大典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到了正午将临,一应流程方才走完,李瑁也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大唐皇帝,海内之主。 李瑁登基,自然少不得众位功臣的扶持,李瑁登基后,第一道圣旨便是大封有从龙之功的天策府旧臣。 “敕封章仇兼琼为任国公,中书令,吏部尚书,拜右相;李泌为赵国公,翰林院使,同中书门下三品;李光弼为燕国公,左武卫大将军,河南镇节度使;马璘为秦国公,右威卫大将军,陇右节度使;崔乾佑为韩国公,左卫大将军,河西节度使;武彦平为晋国公,左金吾卫大将军,河东节度使;高适为恒国公,门下侍郎...” 除去跟随李瑁南征北战的众将,许远、张巡、杨慎矜等人也均有封赏,不过其中官阶晋升最快的却莫过于李瑁的亲卫统领南霁云了。 以往李瑁为靖王,南霁云则为亲卫统领,纵然李瑁再看重他,无奈条件受限,也难以高官相赏,可如今李瑁登基,南霁云的官爵直接晋升为颖国公、龙武卫大将军,取代原先的陈玄礼,成为北衙禁军的最高统帅。 南霁云多次救他性命,诸将更是为他登基得国立下汗马功劳,李瑁自然不会亏待,但是有一件事情却叫李瑁尤为头疼。 先皇李隆基吸取前朝后宫乱政篡权的教训,登基后曾下圣喻,凡大唐皇帝,登基后百日内不得立后,需观各妃言行,而后可定。 李瑁是李隆基的亲子,亦是李家子孙,先皇之命李瑁自然不敢也不能违背。 若无意外,按往年陈规,皇帝登基,未来的皇后自然就是皇子尚在潜邸时的正妃,而李瑁的正妃是杨玉环,李瑁的皇后人选原也是属意杨玉环,但无奈李隆基定下的规矩,李瑁也不能破,故而后位一直悬而未定。 皇后母仪天下,后宫之主一日未定未定,后宫自然就难安宁,旁人便难免多有想法。 其中想法最多的自然就是暂封贵妃的杨玉环、贤妃韦清儿,还有淑妃卢婠婠。 单论名位,杨玉环乃正王妃,自然比起韦清儿还有卢婠婠要更加名正言顺,但论及其他,便多有不如了。 韦清儿出自“去天五尺”的樊川韦氏,韦氏乃关中名门,自唐立国后便多与皇室联姻,韦氏在朝中和宗室中的影响甚大,远非寻常世家可比。 卢婠婠乃七宗五姓之一的范阳卢氏嫡女,大名鼎鼎的五姓女,门第清贵,冠绝当时,而且卢婠婠年方十八,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对男人自然更有吸引力。 而杨玉环本就是靖王正妃,李瑁登基为帝,杨玉环自然而然应该成为皇后,但大唐众人皆知,杨于怀出自蜀中杨氏,杨玉环的娘家人欺善凌弱,长安百姓多受其罪。 杨家人无论是在朝廷,还是在民间,杨家的口碑都着实差到了极点,而且早先杨玉瑶为后,更是有奸后之名,至于前宰相杨国忠,他的名声就更不必提了。 而且近来不知怎的,市井中关于杨家负面的流言越来越多,受娘家人的影响,杨玉环本该板上钉钉的后位似乎也没有那么稳固了。 长安城北,天策府敏慎殿,李瑁方才称帝,家眷妻儿上位来得及搬至皇宫,故而王妃杨玉环仍居此处。 夫郎登基,一偿终年所愿,杨玉环本该是为李瑁欣喜的,但总有一些事情压在杨玉环的心头,叫他心头的一口气始终松不下来。 “娘娘,皇后之位悬而未决,如今长安内外众说风云,娘娘总该去跟陛下说些话才好。”就在李瑁进行登基大典的时候,杨国忠一人跑到了天策府,在敏慎殿中对杨玉环道。 杨国忠自打李隆基昏迷后便被李亨罢免了相位和卫国公的爵位,如今乃是白身一个。 李林甫曾为宰相,手握重权,如今一声官爵被拿得一无所有,又怎么可能会甘心呢? 权位这种东西是有瘾的,一旦沾染上去,想要戒掉何等之难,更何况杨国忠本就是贪图富贵之人。 他能拜相自然靠的是李隆基,如今李隆基自然是靠不上了,但李瑁的登基却给了他新的希望,只要杨玉环封后,他未尝不能回到当初那样,重掌大权。 杨玉环听了杨国忠的话,皱眉道:“堂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国忠谄笑道:“陛下一向疼爱娘娘,如今后位未定,娘娘何不借机向陛下请求,只要时机得当,陛下必会满足娘娘的要求,封娘娘为后的。” 如今李瑁已贵为皇,不是当年的寿王爷了,李瑁的心思,又岂是她能够随意揣测到的。 杨玉环摇头道:“先皇有命,登基百日内不得封后,陛下怎好抗旨,而且陛下自然有陛下的想法,我怎么好去干涉?” 杨国忠一听杨玉环这么说,顿时急了,忙道:“娘娘有所不知,如今朝堂内外多少人在盯着皇后之位,若是娘娘不早日定下,恐怕会有变数啊。” 后位未定,杨玉环的心里又何尝踏实,但她又能怎样,要她去和李瑁说,以她的性子是做不到的。 杨玉环摇头道:“如今陛下尚无他意,我有岂能恃宠而骄,此事做了反倒会徒惹地陛下不快,万万不可。” 杨国忠见杨玉环不买自己的账,只能继续道:“娘娘不知外面的形势,如今外面流言对娘娘不利,想必是另外几位娘娘的家人散播出去的。我倒是想为娘娘分忧,无奈韦家和卢家权势甚大,而我只是一介白身,帮不上忙。” 杨国忠一边说着,一边还无奈地叹了口气,仿佛真的心中很是愧疚。 杨玉环本也未多想,但她一听到杨国忠这句话,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原来杨国忠是为了这个。 杨玉环当即怒道:“如今外面的局面还不是你们造的孽,陛下不比先皇,不是糊涂之人,有些心思你们还是收起来地好!” 第四章 意外的封官 李瑁登基之后,天策府便正式空置,而原本府中的一干人员物什尽数被搬到了大明宫。杨玉环原为李瑁正妃,如今暂为贵妃,自然也要搬至宫中。 杨玉环为原贵妃杨玉瑶之妹,以往也常来承香殿,对承香殿倒也颇为熟悉,所以杨玉环便挑了承香殿来作为自己的寝殿。 杨玉环入了承香殿后,正命人在殿中整理摆放物什,门外的宫女便突然来报:“陛下已至殿外,请娘娘速迎。” 杨玉环一听李瑁将至,连忙稍稍整理衣着,来到了内殿外等候。 “臣妾杨玉环,参见陛下。”杨玉环见李瑁迎面而来,参照着宫中宫人的指导,行礼拜道。 李瑁听到杨玉环对自己的称谓,微微一愣,稍后才反应过来,扶起杨玉环道:“此乃内宫,不比朝堂,娘子怎的如此生分?” 杨玉环如实道:“陛下乃是天子,臣妾怕失了礼数。” 李瑁看着杨玉环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道:“你是朕明媒正娶来的妻子,可谓夫妻一体,何来的尊卑礼数,你叫朕陛下,朕反倒不自在,以后还是以旧称相呼吧。” 后位未定,杨玉环本来提着一颗心,李瑁方才的话倒是叫他松了口气,应李瑁的意思小声地叫道:“秋郎。” 李瑁看着杨玉环乖巧又逡巡的样子,心中莫名闪过一丝心疼,李瑁抓过杨玉环的手,轻轻地握在手中:“这些天朕忙于登基之事,无暇估计家中,近日辛苦你了。” 杨玉环感受着李瑁手心传来的暖意,柔声道:“府中之事自有云姨操持,玉环不过帮些忙罢了,算不得什么。” 李瑁跟着杨玉环的身后进了内殿,他左右看了看,却没有发现李儴的身影,于是问道:“娘子,儴儿何在,怎的不在此处?” 杨玉环笑道:“燕国公家的长子李义忠今日入宫,儴儿正拉着义兄在殿外的太液池边玩耍呢。” 早年陇右大捷后,李瑁为了拉拢李光弼,曾收李光弼长子李义忠为义子,让李儴拜了李义忠为义兄。李义忠本就李瑁爱将之子,又兼年少,又有这个名分,进宫自然不是难事。 李儴年幼,又没有合适的玩伴,今日,李义忠便是受李儴所邀,来宫中陪他玩耍。 “娘子,左右无事,你陪朕且去看看他们。”李瑁闻言笑道。 承香殿毗邻太液池,前后不过数百步的距离,李瑁和杨玉环出了宫门走了片刻便到了太液池边。 李瑁到了太液池边,纵目望去,果然,就在太液池的浅滩处,李儴正和李义忠在往太液池中扔石子,打水花儿玩耍。 李义忠比李儴要长上八岁,如今已到束发之年。李义忠的身形倒也继承了李光弼的模样,不过一十四岁,尚是少年,却已五尺有余,看着背影活脱脱地一个青年模样。 李义忠乃武将之子,自然自幼习武,气力比起寻常同年人自然要打上许多,比起年幼的李儴更是如此,李义忠拿起一块小石子,不过亲亲一抛,便丢出去数十米远,连打四个水花方才落入湖中。 李儴身旁没有什么玩伴,孩童又生性喜欢学着比自己年长的兄长,他见李义忠的动作,于是也有样学样地捡起一块石子,抛了出去。 李儴年幼,身子骨都还没张开,六岁的孩童又能有何气力可言,李儴这一抛,不过一两米远,石子便“扑通”落入了湖中,泛起一阵涟漪。 李儴见状顿时急了,连忙叫嚷着要李义忠教他。 李义忠一口应了下来,捡起两块扁平的石子,一块交到了李儴的手中,一块捏在自己的手里。 李义忠抓着李儴的手中,将抛石子的诀窍耐性地告诉李儴,而后又自己示范了一番。 李儴倒也是聪明,现学现会,李儴照着李义忠的样子,往水中一抛,果然打出了两处水花。 李儴抛地虽不如李义忠漂亮,但也足够他欣喜了,李儴看着湖面上的水花,竟兴奋地跳了两跳。 李儴跳完,低头看了看,从地上捡起一块玉圭形状的石块,递到了李义忠的手中。 “多谢义兄教我,我就拿这个玉圭送给你吧。”李儴把石块交到李义忠的手中道。 杨玉环站在他们的身后,看着李儴,对李瑁道:“儴儿总是这般顽皮。” 李瑁看着李儴的举动,心里忽然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笑道:“男孩自小便该这样,只是儴儿着实小气了些。” 说完,李瑁上前走到了李儴和李义忠的身后。 “儴儿,你赠了何物给义兄?”李瑁站到他们身旁笑道。 “儿臣参见父皇,儿臣送的是玉圭。”李儴看见李瑁,如实回道。 李瑁弯腰抱起李儴,问道:“那儴儿可知玉圭为何物?” 李儴自幼得名师指点,又生于王府,岂会不知玉圭为何物,李儴一本正经地回道:“玉圭是官员上朝所持的信物。” 李瑁笑道:“义忠还是白身,你赠他玉圭可是要给义忠封官?” 李儴虽然年少,但道理还是懂得,朝堂上的官职事关重大,岂是他能够册封的,李儴忙道:“儿臣随口说说,岂敢当真。” 李瑁道:“事关朝廷,岂能儿戏。” 一旁的杨玉环见李瑁这么说,生怕李瑁较真动怒,忙上前劝道:“小儿辈的玩耍之语,秋郎何必当真。” 一旁的李义忠也生怕李瑁因此责怪李儴也求情道:“此事错不在殿下,还望陛下勿要责怪。” 李瑁听了他们的话,却一脸正色的摇了摇头道:“儴儿乃朕的长子,便是大唐未来的天子,天子口中岂有虚言。” 李瑁指着李义忠手中的石块道:“你拿着此物把朕的话带给光弼,太子有命:敕封义兄李义忠为东宫左卫率府中郎将,爵封蓟州侯,太子跟前效力。” 左卫率府乃东宫六率之首,正四品官爵,蓟州侯更曾是李光弼的官爵,这是李瑁在给李儴培养心腹了,李瑁对李义忠的恩宠自然不言而喻。 第五章 立储 李瑁碍于李隆基所定下的规矩,不能立后,以致整个皇宫内外都颇为不安。 韦清儿背后的韦家倒还好,范阳卢氏近来的动静却着实不小,长安市井间的许多流言便是卢氏派人传播出去的,李瑁耳目众多,又岂会不知。 打击世家之势,这是李瑁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世家太强,贯穿于大唐而生,大唐立国,便少不了世家的支持,世家若是死绝,大唐也必然难以存续,所以李瑁绝不会对世家下死手,但他也绝不会任由世家拿大,威胁到他的权威。 李瑁虽不能立后,但不代表他不能立储,若是李瑁立了李儴为太子,那谁是李瑁属意的皇后自然就一目了然了,朝中的众臣也就都知道该怎么做,怎么说了。 而且李儴虽是杨玉环之子,却和杨家没有太多关系,李儴文从李泌、高适,武从李光弼、马璘,都是天策府旧臣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谁敢为难? 杨玉环是聪明人,她听得李瑁对李儴以太子相称,脸上立刻露出难掩的喜色,她当着李义忠的面倒是没说什么,待李义忠出宫后,她才对李瑁道:“储君之立事关国本,陛下未与众臣商议便定下太子人选,恐怕朝中会有议论声吧。” 李瑁看着杨玉环,笑着问道:“怎么?玉环不喜吗?” 杨玉环听到李瑁的话,笑着回道:“儴儿是臣妾的孩子,他被秋郎册为太子,臣妾岂会不喜。” 李瑁拉过杨玉环的手,胸有成竹道:“儴儿乃朕之嫡长子,按名按分都该是我大唐储君。父皇复辙,朕绝不重蹈。” 杨玉环听得李瑁的话,终于放下了心,靠在李瑁的胸口道:“臣妾原是担心儴儿年幼,立位储君恐朝中有人妄议,有秋郎这句话臣妾就放心了。” 李瑁轻轻地将杨玉环揽入怀中,慢慢地抚着她的后背道:“你当朕立儴儿为太子只是为了定储位吗?朕受父皇旧制所限,虽百日内不得定皇后人选,但娘子与朕相濡多年,朕总该让娘子安心才是。” 皇后之位已经关系到朝局安稳,李瑁初登大宝,决不能容朝堂出现任何乱子,皇后不能定,那他就立太子,太子已定,太子生母的杨玉环自然就是皇后了。 李瑁和杨玉环又在宫中说了会儿话,忽然南霁云进来传话:李光弼领其子李义忠求见。 李瑁和杨玉环对视了一眼,嘴角挂上了一丝笑意,李瑁对李义忠的封赏方才下去,李光弼便入宫求见,自然是来谢恩的。 李瑁对南霁云道:“宣。” “诺。”南霁云躬身领命,命人领着李光弼父子进来了。 李光弼领着年仅十四的李义忠,走进了殿内,李光弼看到上首坐着的李瑁,上前拜道:“臣李光弼携子义忠参见陛下。” 李瑁上前亲自扶起李光弼,笑道:“光弼乃朕的潜邸功臣,不是外人,快快起身。” “谢陛下。”李光弼站起身子谢道。 李瑁看着李光弼问道:“北伐之战虽还在半年之后,但还有诸多事项需提前筹备,光弼此时不在府衙理事,怎的有空来宫中?” 李光弼闻言,拉过一旁站着的李义忠,对李瑁道:“犬子何德何能,无寸功在身,竟能得陛下以侯爵相封,实在是万分惶恐。” 李瑁笑道:“光弼太过较真了,义忠亦是朕的义子,也算是半个宗室,封侯也是应当,而且朕封他为蓟州侯也算是子承父业,无碍。” 蓟州侯本就是李光弼封国公前的封号,故而李瑁有此一言。 李光弼自知李瑁地用意,由衷感叹道:“陛下厚爱,臣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李瑁道:“光弼莫非是忘了朕当年在宫外曾与你说过的话?世袭罔替。于国同休。朕可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天宝四年,李瑁同李光弼陇右大捷,大破吐蕃时,李瑁便曾收李义忠为义子,当场还曾许诺,将来若是李瑁得位,便封李光弼后人为蓟国公,世袭罔替,于国同休。李瑁今日之举,自然是在践行他当年对功臣的承诺了。 李光弼听到李瑁的话,眼眶不禁微湿,低头道:“当年之事陛下还记得。” 李瑁笑道:“朕既非年迈,又非寡恩之辈,怎会不记得。只是如今河北未定,朕也不好过早擢拔忠义,带你年内河北大捷之后朕再另行册封,到时李氏一门双国公,也算是我大唐美谈了。” 李光弼受李瑁所封,拜为燕国公,若是李义忠再得封蓟国公,父子双国公,也算是开了大唐外臣的先河了。 李光弼激动地拱手道:“请陛下放心,年内北伐,臣必拿安禄山人头献与陛下。” 提起安禄山,李瑁顿时来了精神。 李瑁道:“再过半年,待秋收草谷入仓,朕当亲自前往北地督师,力求一战而定河北,灭了河北叛军,还大唐百姓一个安定。” 李光弼听了李瑁的话道:“以往各地分权,兵力分散,想要击败安禄山自然不易,但如今陛下以得帝位,海内归心,安禄山不过藓芥之疾,想要破之,当非难事。” 往年李隆基为帝,李隆基不通军事,还时常对前线战事指指点点,掣肘阵前主帅,大军上下难一,想要破敌自然不是易事,可李瑁却不同,李瑁军略虽比不得李光弼、郭子仪之流,但也是知兵之人,集大唐之力要破河北,只需稳扎稳打便可。 李瑁道:“朕已遣马璘为陇右节度使,崔乾佑为河西节度使,要他们务求入秋前平定平定陇右和北地之乱,仿佛吐蕃趁虚而入,待陇右李亨之乱平定后,朕便可腾出手来,专心对付安禄山了。” 中原、关中之战,马璘最好的战果也就是回纥叶护太子那颗人头,除此之外,几番大战的风头几乎被李光弼占尽,如今天下渐安,李瑁用马璘为陇右节度使,其中之意自然是为了李亨,马璘早就憋足了一股劲,要为李瑁除去这颗眼中钉。 “算日子,马将军封殿下之命出征已有些时日,想必已经快过秦州了,待末将回府稍加整顿后便也前往虎牢整军备战。”李光弼看得出李瑁对河北已是势在必得,当即请命道。 第六章 西北平乱 马璘虽生于关陇,但陇右腹地马璘却甚少涉足,算上之前陪同李瑁督军陇右的那次,这也只是马璘第二次来此。 陇右本是武彦平所熟悉的地方,武彦平在此当了近十年的秦州大都督,对陇右的人情风土都颇为熟悉,可谓平叛的第一人选。 李瑁本也属意武彦平挂帅平叛,但无奈淮南初定,尚有袁晁等多处乱军作乱,离不得大将坐镇,李瑁考虑到淮南乃粮赋之地,出不得乱子,于是便留下了武彦平平乱,点将马璘挂帅西征。 马璘善急行军,他的速度比李光弼猜测的还要快,他率军六万,历时不过十余日便至渭州,将临兰州城下。而兰州,便是李亨所逃逸的地方。 说起来,兰州治所金城虽也是要地,但论及城防自然比不得陇右首府鄯州的西宁城。 西宁城本就是边防重镇,再加上这些年哥舒翰的大肆营建,西宁城城防之固纵称西北第一也毫不为过。 若是李亨率军退守西宁,凭借着西宁城的坚固,在加上有石堡作为后盾,马璘想要破城着实要花上些功夫,但无奈李亨本就体弱,近来又染有风疾,根本上不得青海高原之地,所以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固守兰州了。 李亨在退出长安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失去了关中,他就已经失去了根基,无根之萍又能漂浮多久? 以往他坐拥关中,手握潼关天堑尚且不能自保,更何况是现在,现在的兰州对于他来说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启禀父皇,敌方主帅马璘已率追兵已至兰州,距金城不过三十里,眼下该当如何,还请父皇定夺。”当马璘率军逼近金城的时候,负责守卫金城的主帅李俶入府对李亨禀奏道。 听到马璘军将至的消息,李亨的脸上竟没有丝毫的意动,只是悠悠地叹了一句:“来的真快,十八郎追我甚急,想要是对我这颗人头渴求已久了,也是,朕若不死,他如何能安心在长安做他的皇帝。” 天家无情,兄弟相残,父子倾轧,李亨早就是习惯了的,换句话说,若是今日局势互换,若是安坐长安的是他李亨,他也绝不会容许李瑁活在这世上。 李俶见李亨神态凄然,久久也拿不出主意了,心知李亨已经丧失了斗志,李俶告了声罪,自己出去了。 “楚王,陛下怎么说?”李俶刚出府门,宰相杜鸿渐便急着向李俶问道。 李俶摇了摇头回道:“父皇还是老样子,只是感叹了两句,什么话都没说。” 杜鸿渐闻言,脸上闪过了一丝苦色,握拳道:“自打陛下到了金城,便是如此,如今大军已兵临城下,陛下还不振作,如此下去金城岂能久守。” 李俶听了杜鸿渐的话,叹了口气道:“陇右本就地广人稀,非人烟稠密之处,再加上当年石堡之战,还有去岁的潼关大败,陇右兵将折损十万,陇右镇上下哪还有兵可用。” 陇右镇上下不过十万兵,去岁哥舒翰潼关一败,将陇右五万精锐尽数折了进去,如今的陇右只剩下一个空架子,算上他们自长安带出的禁军,整个金城守军也不过六万,勉强与马璘兵力相当,但论及善战,那便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那该如何,难道就这样被动守城吗?”杜鸿渐文臣出身,也不通军略,听了李俶的话也有些慌了神。 李俶叹了口气道:“还能如何,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三十里的距离并不远,马璘行军不到半日便抵达了金城,马璘策马立于城外,看着横亘在面前的城池,由衷叹道:“本帅上次来此,还是随陛下西援鄯州,如今时过六年,再故地重游,早已物是人非了。” 马璘这么说着,眼中还浮现起一丝光芒,似乎是在回味着天宝四年,那场险象环生,艰苦卓绝的攻防之战。 马璘的副帅李晟听了马璘的话,看着马璘的样子,脸上浮起一阵艳羡之色,叹道:“昔年鄯州之战末将少时便常有耳闻,末将恨未能早生三年,随陛下出征,哪怕只是为一区区马前卒。” 天宝四年,鄯州一战,正是李光弼的成名之战,李瑁、马璘也更是凭借此战名声大噪,那一战绝境求生,以少胜多,至今仍被军中奉为经典,而李晟生于开元中旬,当年鄯州之战时李晟还未成年,未及从军,故而李晟有此一言。 马璘听了李晟的话,笑道:“陛下对你很是看重,本帅也曾与陛下有言,欲留你守御西北,此战若定,本帅便上表奏请你为鄯州大都督,陇右节度留后,统鄯、廓两州之兵。” “谢陛下,谢大帅栽培。”李晟闻言,当即激动地拜道。 马璘率军千里而来,为的就是李亨的人头,如今兵临城下,战意自然高涨,而一路逃来,李亨早已麻木,不显哀兵之势,全军上下战意皆无,方一交战,士气便已经落差极大。 马璘集中大部兵力,猛攻进城东门,从午后一直攻到降临傍晚,终于登上了金城的城楼。 “陛下,敌军已经登城了。” “陛下,敌军已经破了瓮城了。” “陛下,敌军已经攻至内城了。” ...... 随着战局的迅速进行,一波一波的人马来到内府向李亨汇报,一直到了最后,李俶亲自赶了过来道:“父皇,马璘率军已经破了内城,麾下将士恐怕撑不了多久了,请父皇速撤。” 李亨听了李俶的话,脸上非但没有一丝的慌张,反倒颇为坦然地反问道:“撤?朕还能撤到哪儿去?” 李俶回道:“出了金城,一路取道西北,可至西域,只要西域国君接纳我们,想必马璘是追不到那边的。” 鱼朝恩听闻马璘率军破了城,也很是慌张,连忙跟着李俶的话附和了起来。 李亨的性子一向软弱,不过这一次,他却摇了摇头,毅然地拒绝了。 “朕乃大唐天子,逃离长安,丢失都城已是大过,又岂会一错再错,奔逃西域,苟且偷生。天子便该有天子的死法,岂能向西域小国屈尊求生,平白失了我天朝威严,朕若是这么做了,百年之后又有何颜面入九泉面见高祖、太宗!” 说完,李亨缓缓地站了起来,从腰间抽出了佩剑,割向了自己的咽喉。 一刹那,赤血横飞,溅满了整张桌案。 盛世气象,大唐皇帝自然有大唐皇帝的尊严,宁死,也不会丢掉先祖太宗皇帝传下的那份脸面。 第七章 斩草除根 当马璘率大军进城,一路杀到府衙内时,入眼看到的正是未及收敛的李亨尸首。 马璘大步上前,探身下去摸了摸李亨的脖颈,脖颈的皮肤入手冰凉,已经没有半点的体温。 “已经死了。”马璘看了李亨一眼,对身后跟着的李晟道。 李晟见状,问道:“大帅,眼下该当如何?” 李亨身亡,他们最大的目的已经达到,西征之战已竟全功,李晟却不知该如何处置李亨的尸体。 马璘凝眉想了想道:“李亨虽然谋逆,但毕竟曾为太子,事关皇室颜面,不可草率,你命人准备一副上好的棺椁,将李亨的尸首收敛了吧。” “诺。”李晟低头应了一声,命人下去安排了。 马璘捡起掉落在李亨身旁的佩剑,在桌案上轻轻拨了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寻找了片刻似乎未能寻得,于是皱了皱眉。 李晟见马璘似有不悦,问道:“大帅在找什么?” 马璘回道:“此次西征,追杀李亨父子只是其次,还有一样东西是陛下极为关注的,临行前还特地叮嘱的我。” “传国玉玺!”李晟听了马璘的话,立刻反应了过来。 李亨逃离长安,把传国玉玺也带了出来,传国玉玺事关皇位正统,李瑁极为重视。方才一战,李晟战局府衙后却未曾在此处见到传国玉玺的踪迹,想必是被人带走了。 李晟想了想道:“方才末将入府时只见到李亨的尸首,却未看见李俶、李倓等人,传国玉玺应该是被他们趁乱带走了。” 马璘点了点头问道:“传国玉玺关系重大,决不能丢失,一旦被他们带出兰州,再想找就难了,城北与城西两处的伏兵都安排好了吗?” 李晟回道:“大帅放心,伏兵已准备多时,李俶绝对插翅难飞。” “好,随我一同出去看看。”马璘说完,率着麾下亲兵出了府衙,往西北而去。 当马璘率军赶到城外时,李俶已经被拦了下来,李俶五千散军,被以逸待劳的八千伏兵拦住,堵死在了城外的荒谷中。 此时的李俶早成惊弓之鸟,马璘的出现给了他们一种两面夹击的感觉,顿时全军上下一片混乱。 “我乃陛下亲封陇右节度使马璘,你等俱是大唐儿郎,我不欲强加屠刀,李亨已死,你等败局已定,降者不杀,再敢负隅顽抗者,祸及亲族。”马璘看着混乱的场面,高声吼道。 随着马璘的一声怒吼,场上的局面渐渐平定了下来,这些禁军跟着李亨父子西逃,本就心怀不满,毫无战意,他们如此厮杀无非就是为了保全一条性命,如今马璘又承诺降者不杀,这些人再无和唐军对敌的胆气和理由,一下子停了手。 “哐当。” 短暂的安静后,一阵刀刃落地声响起,其中一个士卒丢下了手中的刀,蹲在了地上。 有一便有二,很快,一连串类似的声音响起,场中数千逃卒纷纷丢下了手中的刀,放弃了抵抗,到了最后,也就只剩下李俶、李倓、李系等一干李亨子嗣还有数十名亲信依旧负隅顽抗,手中握着刀剑集于一处。 李晟一边命人将这些降卒尽数拿下,带到了城中,一面命兵将将李俶等人团团围住,堵得滴水不漏。 “传国玉玺在哪儿?”马璘策马来到阵前,盯着被围住的众人问道。 李倓倒是还有几分骨气,他看着横刀立马的马璘,不屑道:“叛贼之臣,也配讨要传国玉玺吗?” 马璘笑道:“陛下受先皇遗命进京勤王,清剿叛逆,本就是受命于天,堂堂正正,何来叛贼一说。如今天下已定,百姓思安,你等为一己私欲,携传国玉玺外逃,岂非该死?传国玉玺我今日势在必得,你等若是降了,也就罢了,若是不降,便休怪我不顾皇室体面了。” 李俶听了马璘的话,当即道:“传国玉玺,唯有德者居之,李瑁篡国,凭什么持有?” 马璘闻言,当即不悦,正待命人上前抢夺,就在此事,被包围的人群中却有一人走了出来,到了马璘的马前,此人正是鱼朝恩。 鱼朝恩道:“启禀大帅,若是老奴能献上玉玺,大帅可否饶老奴一命。” 李俶看着鱼朝恩,当即破口正要大骂,可就在此事,马璘也开口了。 马璘虽不识得鱼朝恩,但看他的衣着,便猜到了他的身份,马璘道:“你若能献上传国玉玺,我保你不死,向陛下请命,准你告老还乡。” 鱼朝恩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一个失了势的宦官,在这些手握大权的边将眼中什么都算不上,马璘没必要诓骗他,有马璘这句话他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得了马璘的许诺,鱼朝恩的眼角露出明显的笑纹,指着李俶背后的包裹道:“传国玉玺正在他身后的包裹中。” “叛主狗奴,罪该万死!”李俶恶狠狠地盯着鱼朝恩,一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样子。 马璘要的只是玉玺,哪里看得上鱼朝恩的性命,他得知玉玺所在,当时挥了挥手,对身旁的李晟吩咐道:“拿下,切莫伤了玉玺。” “诺。”李晟领命,命人上前了。 李晟生怕士卒手中的刀剑伤了玉玺,还命士卒卸去了长枪的枪尖,以棍棒敲打,攻向了被围在正中的李俶等人。 被围困的李俶等人手中的刀剑被前后挑落,被逼到了一个角落,最终被棍棒架住,拿了下来。 “玉玺在此,请大帅查验。” 李晟不顾李俶的眼神,亲自上前将他背后的包裹摘下,递到了马璘的手中。 马璘从李晟的手中接过包裹,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果然,色泽晶润,质地古朴的传国玉玺正躺在其中。 马璘道:“且先将他们关押,我亲自拿回去给从常公公一观,核验真假。” 马璘此前从未见过传国玉玺,所以分不出真假,他还特地从长安带了一个见过传国玉玺的内宦过来,助她辨别真伪。 马璘离开,李晟跟上来问道:“大帅,若是这玉玺是真的,李俶他们该如何处置?” 马璘想了想,眉宇间闪过一丝狠色,吐出了一个字:“杀!” 李晟闻言,忙道:“他们毕竟是宗室,是陛下的侄儿,若是贸然杀了恐怕引起非议呀,大帅何不报于陛下,请陛下裁断。” 李俶曾为皇长孙,不同旁人,若是贸然杀了,确实难以交代,恐怕还会引起朝中非议和弹劾,。 不过马璘看了李晟一眼,坚持道:“废太子之后生杀与否本就是新皇大忌,为人臣子,这样的难题岂能交由陛下,污了陛下圣名,太宗皇帝有尉迟敬德,本帅便要做陛下的尉迟敬德。此事不必多议,一应后果自有本帅一力承担。” 第八章 议政 初春的午后,早已不似冬日那般严寒,暖暖的阳光晒在身上,脸上,激起浓浓的睡意。此时若园中小亭里,斟两杯剑南春,饮至微醺,枕美人之膝入睡,以美梦佐酒,也算是人间乐事了。 不过曾经的这种闲适已经渐不属于李瑁了,因为他发现,自打他为帝后,每日的时间根本不够用。 每日上百份的奏折堆积在案头,高高地如小山一般,直压得李瑁半点得不了闲,帝王辛苦,由此可知了。 “秋郎你歇会吧,自打用完午膳你就坐着手没停过,这样下去哪成。”杨玉环见李瑁辛苦,沏了杯茶,端到了李瑁的案头对李瑁道。 李瑁道:“这些地方上的奏折,每一份皆关系千万人的民生,朕晚批一刻,便可能有人因此受累,朕岂能耽搁。” 杨玉环将茶碗推到了李瑁的手边道:“再忙总不耽误喝杯茶吧。” 李瑁从杨玉环手中接过茶,慢慢地啜了一口,舒了舒肩,笑着叹道:“今日方知帝王辛苦,朕正当壮年,尚能应付,先皇年迈,精力不足,也难怪他放权宰相了。” 杨玉环道:“自古明君皆是如此,秋郎将来是要名垂史册的,自然是要勤政爱民的。” 李瑁听了杨玉环的话,将杨玉环揽入怀中,笑道:“能否名垂史册朕不知道,只是既生在皇室,凡事便身不由己。朕为求自保,既然称帝,那边要做好,便该匡扶社稷,重兴我大唐盛世。” 杨玉环道:“陛下年富力盛,正当壮年,又有诸多能臣相助,必可开创盛世,名盖汉武唐宗。” 李瑁听到杨玉环的话,脸上也露出一丝激动的神色,拿出一张白纸,提起笔,在上面写下了六个字。 世家、藩镇、土地。 “这是什么?”杨玉环不知李瑁突然写下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于是问道。 李瑁回道:“世家门阀,藩镇割据,土地兼并,这是挡在朕面前的三块巨石,只有搬开他们,朕才能一尝所愿。” 杨玉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闺中女子,相反地,他这些年跟在李瑁的身后,她自己虽不涉及政务,但多少耳濡目染了许多,还是略懂一二的。 杨玉环依偎在李瑁的怀中,看着纸上的字,对李瑁问道:“世家门阀和土地兼并这些问题都是自大唐立国之初便传下来的弊病,历代先皇均致力于此,但均未解决,可这藩镇割据对秋郎应该算不得什么吧。除去河北的安禄山外,各处节度使都是秋郎亲信,亲自从擢拔,对秋郎忠心耿耿,有何好担忧的。” 李瑁道:“眼下各镇节度都是朕的亲信,他们自然不会违逆朕,但朕总有退位的时候,将来儴儿继位,他还能弹压住各地边帅吗?若不废黜节度之制,大唐军制早晚从边关烂到朝廷。待年内平定安禄山后,朕便将着手处理藩镇之事。” 李瑁与杨玉环又闲话了片刻,殿外有宫人进来传话,赵国公李泌求见。 自打李瑁登基后,觉每日政务繁重,于是便效仿明朝初年之制,在紫宸殿西的延英殿内阁置翰林内院,李瑁以李泌为翰林院使,为诸翰林学士之首,负责每日助李瑁梳理朝务,整理奏折。 杨玉环听得李泌求见,知道李瑁必有要事要商讨,于是主动起身道:“陛下与文帅有国事相商,臣妾不便在此,先行告退。” 李瑁点了点头道:“好,娘子先去内宫歇息。” 说完,待杨玉环离去后,才命宫人领着李泌入内。 “臣李泌参见陛下。”李泌进了紫宸殿当先拜道。 李瑁一面抬了抬手,一面命人赐座,对李泌问道:“长源来此可是有要事禀奏?” 李泌上前将密奏送到李瑁的手边,道:“陇右战报,秦国公命人传来的消息。” “哦?” 李瑁闻言,脸上露出笑意,也不打开密奏,直接问道:“仁杰那边进展如何?” 李泌回道:“陇右大捷,金城告破,李亨府中自刎,尸首秦国公已命人送来京中。” 李瑁道:“李亨兵弱,身边谁人能是仁杰对手,授首不过是早晚的时候,传国玉玺可曾截得?” 李泌回道:“传国玉玺已自李俶处截得,将由秦国公亲自运抵长安。” 李瑁听到这个消息,终于满意气道:“仁杰办事向来如此利落,那李俶等人呢?可曾一道绑来长安?” 李泌面露一丝难色,如实回道:“李俶恐怕绑不来长安了。” 李瑁闻言,知道李俶逃了,于是先是皱了皱眉,而后又舒展了开来,道:“李俶逃了倒也无妨,李亨已死,李俶一介小儿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李泌顿了顿,才道:“李俶被拿下后拒不投降,还试图作乱,秦国公无奈,已经将李俶当场处死,一同处决的还有李倓、李系、李仅等一干人等。” 李瑁听到李泌的话,终于知道他之前为何为难了,原来原因竟在此处。 拒不投降,试图作乱,罪名按的倒是不错,但李瑁又不是傻子,李亨诸子,其中除了李倓还有几分血性外,谁还有慨然就死的胆气?自然就是马璘自己做主,将他们杀了,而马璘为何要擅自做主杀掉李亨之后,自然是为了免除后患。 “长源这是在为朕斩草除根啊。”李瑁得知李俶等人已经被马璘处死的消息,轻声叹道。 李俶乃李亨之后,曾为皇太孙,他若不死,李瑁自然难安。可若是马璘循旧例,将人送到长安,李瑁便会陷入为难,毕竟是自己的侄儿,又非叛逆元凶,杀与不杀李瑁都很为难。而如今马璘杀了他们,这个难题自然就不必李瑁来为难了,这个污点也不必李瑁来承担了。 “秦国公忠义,自当为君分忧。”李泌道。 李瑁问道:“按唐律,此事该如何处置?” 李泌回道:“李亨诸子并非元凶,其中多有无辜,按大唐律例,擅杀宗室至少需褫夺官爵,贬为庶民。” 李瑁闻言,立刻摇头道:“断然不可,朕岂能寒功臣之心。” 李泌道:“秦国公之事若不处置,恐怕难安宗室人心,于社稷不利。” 李瑁接着问道:“仁杰朕非保不可,长源可有良策替朕分忧?” 李泌思虑了许久,方才回道:“马将军西征有功,秦国公的爵位或许可以留着,但官职需得黜免,马将军本就是太子武师,何不用之为东宫太子通事舍人,虽七品官职,亦能显陛下重视。” 太子通事舍人官职虽低,但却与李泌曾经的王府文学颇有异曲同工之处,马璘为此官职,自然不会有人胆敢轻视。 李瑁当即道:“准,就这么办。”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中秋佳节,谨言祝大家中秋快乐! 第九章 密谋 马璘领兵回京,献上了玉玺后,便因为御史台的弹劾,被贬为正七品太子通事舍人,成了太子李儴的属官。 太子通事舍人虽是末官,但亦是近臣,李瑁的回护之意尽在其中,这样的处罚自然也难叫人认同,其中尤以众多宗室子弟最为不满,但无奈李瑁强权,他们倒也无可奈何,只能认了下来。 李瑁当即颁旨:废太子李亨弑父作乱,勾结外敌,夺其一应封号,李亨之后亦是如此。 李瑁的动作下手可谓狠辣,弄得宗室子弟人心惶惶,都在担心李瑁是否要对宗室下手,其中最为担心的莫过于李瑁的诸位兄弟了。 不过好在李瑁似乎并没有对宗室大加打杀的打算,李瑁为了安宗室人心,还特地下旨,追封先故宁王、惠仁太子李成器为承宗皇帝,以示荣宠,先宁王李琳为宗正卿,执掌宗正寺。 若是李瑁贸然册封大伯为帝,难免引起非议,产生一定的阻力,但在如今宗室人心惶惶的局面下,李瑁追封李成器为皇帝,反倒会起到不错的安抚人心的作用。 对李瑁来说也算是报了李成器当年的抚养和回护之恩,实现了自己当年的承诺。 关中已入李瑁之手,李亨已死,西北已定,黄河以南以趋安宁,而黄河以北正暗潮涌动。 自打去岁,安禄山在奕川大败,河北军实力大损,几乎全军覆没,十余万大军仅逃回数千,安禄山麾下大将也折损数人,经此一战,河北再无和朝廷对抗之力。 安禄山北逃回范阳后,虽也一度以强硬手段大肆征兵,征得大军十万人,但比起之前,也是大打折扣了。 而且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安禄山的转变。 安禄山在奕川之战中虽侥幸逃脱,但却被马璘射中了后背,虽未伤及要害,但因安禄山急于奔逃,长途奔波,来不及处理伤口,伤口一度开裂,到了河东已渐渐恶化。 安禄山到了河东,方一确认安全,便立刻延请军医,几经波折后总算救了回来,但却因耽误了救治,留下了阴天背痛的顽疾,安禄山为此还杀了数位军医泄愤。 自此以后,安禄山的性情为之大变,变得越发地暴桀,对下人动辄打骂,棍棒相加,甚至就连他的谋主高尚都未能幸免。 当陇右的战事尘埃落定,高尚拿着最新的战报向安禄山禀奏时,自然又是不免一阵打骂。 当高尚被安禄山劈头盖脸地一顿叱骂棒打之后,带着满脸紫青色的伤痕,回到了府内,当高尚刚到府内,便有下人前来禀告:晋王殿下特来拜见,已经在偏厅等候多时了。 高尚此前虽和安庆绪有些往来,他对安庆绪的印象也还不错,但也谈不上亲密,更何况高尚还是安禄山近臣,安庆绪也不敢随意结交,也不知今日怎么突然来访了。 高尚虽不知安庆绪来意为何,但无奈安庆绪身份在此,不便怠慢,还是带着满身的伤痕过去了。 “臣高尚参见晋王殿下,不知殿下今日来寒舍所为何事?”高尚上前拜道。 安庆绪看着高尚的模样,自然知道这是安禄山责打的,但他却故作不知地上前搀扶道:“先生这是怎么了,脸上为何会有这些伤痕?” 安庆绪在安禄山身边埋下了许多棋子,岂会不知高尚的伤势是哪来的? 高尚看着安庆绪装模作样的姿态,不知他所言何意,于是苦笑着试探道:“臣惹了陛下不悦,这是陛下赏的。” 安庆绪“惊讶”道:“先生乃父皇身边要人,为的是何事,竟然如此责打先生。” 高尚如实回道:“无非是陇右战事罢了,陛下听了陇右那边的情况,心中急怒交加,也是难免的。” 安庆绪故作愤慨道:“父皇怎可如此,陇右战事岂是先生能够左右,将这些东西怪在先生身上,岂非太过分了吗?” 高尚何等聪明,只一听安庆绪的话,眼中立刻闪过了一丝隐晦的光芒,猜到了他的用意。 高尚故意引诱道:“我等为人臣子,陛下不满,倒也难免一顿责打,臣听闻近来殿下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安庆绪既然来了这里,自然就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他直接道:“自打去岁奕川一败,父皇便一改往年的雄心壮志,变得颓废不堪,而且性情也变得残暴,对下面人动辄打骂,也不知活活打死了多少宫女。” 高尚听了安庆绪的话,没想到他竟说些这般大胆,当即回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为人臣子的又能如何?” 安庆绪嘴角挑起一道轻笑,不屑地道:“本王不是外人,高先生何必如此敷衍呢。” 高尚道:“殿下的意思是?” 安庆绪道:“依本王看,先生不仅不想死,而且很怕死,否则父皇百般凌辱,先生一味忍让又为哪般?” 高尚挑眉问道:“如此说来,殿下是不想忍了?” 安庆绪回道:“父皇已经不行了,已经颓老了,理不得军政,再如此下去,就算我们不死在李瑁手中,也会死在父皇手中,先生以为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高尚也没有在敷衍的必要了,高尚道:“殿下想要先下手为强,殿下就有把握只要除掉陛下,就能自保吗?” 安庆绪回道:“作乱的本就不是我等,我等只是被裹挟罢了。严庄投诚,尚能封侯,我们用父皇的命向唐皇李瑁换燕王的爵位,先生以为有机会吗?” 严庄投诚李瑁,被李瑁封为衡阳侯,太仆卿,让其他乱党颇为心动。 高尚想了想,摇头道:“难,李瑁不比李隆基,他乃狠辣之辈,想敷衍他,恐怕不易。” 安庆绪本也抱有一丝幻想,但当他听到高尚的话,还是有一丝失望,但安庆绪倒也是果决之辈,当即道:“若是他拒绝,我等据河自守便是,总比把性命交到别人手里好吧。” 安庆绪一边说着,一边盯着高尚,脸上慢慢地浮起阴霾。 高尚看着安庆绪的样子,他很清楚,今日安庆绪对他交了底,主动权便不在他了,现在府外必定埋有伏兵,只要他敢摇头,必死无疑。而且高尚确实也对安禄山失望透顶。 高尚点了点头,躬身道:“愿听殿下安排。” 第十章 禄山殒命 安禄山自知自己罪人无数,想要他性命的人不在少数,李瑁也一向视安禄山为眼中钉,若是安禄山易杀,以李瑁的能耐,安禄山已经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安禄山防备心极重,对自己的安全自然也极为重视,安禄山身旁有六层侍卫,各层互不统属,各不交流,没有安禄山的许可,想要近身难上加难,就连他的亲子安庆绪都是如此。 不过就算是这天下再严密的堡垒也有缝隙,更何况想找这个缝隙的人还是安禄山的亲子安庆绪。 安禄山身边守卫的缝隙不在他处,就在安禄山的身边,最为亲近他的人。 安禄山多疑,信不过他的臣子甚至亲子,但他偏偏对一个人颇为信任,甚至是依赖,这个人就是他的近侍李猪儿。 李猪儿乃契丹人,原为安禄山身旁的亲兵,自十岁起便在安禄山的身边伺候,后安禄山为了效仿李隆基,觉得宦官无后,对自己势必会更加忠心,于是便自己做主命人阉割了李猪儿。 安禄山身边都是粗人,阉割李猪儿时用的也都是粗暴手段,将李猪儿的要害部位尽数割下,李猪儿流血数升,疼得昏死了过去。而后安禄山又用火灰敷住他的伤口,过了整整一天他才苏醒过来。 按理说,安禄山如此对待李猪儿,李猪儿心中自然难免生恨,安禄山该小心提防才是,可安禄山却偏偏因为李猪儿成了宦官,越加地宠信李猪儿,更为重用。 安禄山肥胖,且年近五旬,身体老迈,每每更衣无法自行穿戴,便需有人代而为之。每次安禄山更衣需两人抬起安禄山的肚子,而后李猪儿用头将安禄山的肚子顶起,跪于地上为安禄山系上腰带。 安禄山留李猪儿自有大用,可安禄山偏偏又不能似李瑁那般善待下属,收买人心。自打他北归河北后,便视视身边左右如猪狗,打骂由心,李猪儿作为安禄山的身边人,自然深受其害,动辄便是一脚踢在其腹部甚至是垮下,疼地李猪儿半日直不起身。 “阁下事陛下十数载,所犯之过岂能历数,近来陛下性情尤暴,若不行大事,身死只在数日。” 这一日,李猪儿又被安禄山拳脚相加,打得如虾子缩着身子走出了安禄山的寝殿,李猪儿的心中不禁再一次浮想起昨日安庆绪对自己说的话,慢慢地咬起了牙关。 安庆绪说的对,以安禄山眼下的情状,恐怕要不了几日,自己就算不被杀头,也被安禄山活活打死了,暗地里,李猪儿已经将安庆绪的话听到了心里,为了自保和泄愤,李猪儿准备依计行事。 李猪儿将消息放了出去,安庆绪自有人与他接头,将诸事准备妥当。 入了夜,暮色渐浓,天上乌云也将仅有的一丝月光遮挡地严严实实,范阳的大燕皇宫内漆黑一片。 虽然已经到了深夜,但安禄山身边的守卫却丝毫没有松懈,与白日里一般无二,只是这看似严密宁静的皇宫内,却酝酿着一件颠覆河北,乃至整个天下局势的刺杀。 深夜子时,李猪儿穿着一身便衣出现在了安禄山寝殿的门外。 “李内侍在此作甚?”门外守卫亲兵看见李猪儿出现,于是徇例盘问道。 李猪儿轻轻嘘了一声,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对守门的亲兵低声道:“陛下夜里兴许要小解,我先在此预备伺候着,免得到时候陛下寻不得人,大发雷霆。” 守门的亲兵闻言,神色顿时一凛。 就在前些天,安禄山午夜小解寻不到伺候的人,一怒之下还将守门的几个亲兵责打了一顿泄愤,那班亲兵险些丢了性命,如今李猪儿这么说,他们生怕自己如之前那班人那样受波及,自然不敢轻慢,连忙让开了路。 “李内侍请。”亲兵们让开了路,对李猪儿道。 李猪儿问道:“怎么,你们不查验一番吗?” 亲兵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轻声笑道:“李内侍眼中,您是陛下身边伺候,半日都离不开的人,自然对陛下忠心耿耿,岂用查验。” 他们那知李猪儿心中所想为何,他们只道李猪儿乃安禄山身边亲信,宠爱异常,怎会加害安禄山。而且安禄山的内宫守卫森严,李猪儿能走到这里,想必是在外面的几层守卫中查验过的,自然不必再多加核查。 李猪儿笑了笑,拱手道:“既然如此,我便进去了。” 说完,李猪儿轻轻地踏着步子,走进了内殿。 李猪儿敢通过几道关卡,这么正大光明地走进来,身上自然不会带有利刃凶器,因为他要用的东西就在安禄山的内殿。 安禄山多疑,又时常梦见有人夜间行刺,于是便在自己的床头挂上了一柄锋利异常的短刀。 李猪儿时候安禄山多年,自然知道这柄短刀,所以这柄短刀便成了李猪儿首选的凶器。 李猪儿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内殿,缓缓地看着步子,生怕发出一丝声响,惊动了安禄山。 安禄山肥胖嗜睡,睡地倒也颇沉,当李猪儿走到安禄山的宫帐旁时,安禄山还没有丝毫的意识。 安禄山虽未醒,但李猪儿透着微薄的夜光,看着安禄山熟睡的身形,摄于他往日余威,心中却无比地惊慌。 安禄山睡着时只是手臂微微地一个无意识的摆动,便吓地李猪儿瑟瑟发抖,面色苍白,险些夺路而逃,自己平息了半晌,才缓了过来。 李猪儿将心提在嗓子眼儿,几乎是屏着呼吸,走到了安禄山的床边,就只这短短十余步,李猪儿竟觉得自己似乎走了许久。 当李猪儿来到安禄山的床边,手心和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他缓缓拿起床头的短刀,看着安禄山肥胖如山的身躯,缓缓抽出了短刀。 “铮...” 短刀出鞘,发出一阵轻微的金属撞击声。 安禄山虽体胖,但却警觉如狐,就这么一丝及其细小的声音,安禄山便被惊醒了过来。 “谁!” 安禄山见自己的床头站了个拿刀的人,当即大骇,惊呼道。 李猪儿见安禄山清醒,手臂一抖,险些将短刀吓地惊落到地上。 李猪儿看着手中的刀,生怕安禄山将亲兵惊来,刹那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一刀猛地扎了下去。 刀光一闪,划过安禄山狰狞的面容,短刀扎进了他的腹部要害,一连数十刀,直扎地李猪儿自己精疲力尽,安禄山也早已死地不能再死了。 一代枭雄,就这样在睡梦中糊里糊涂地死在了亲信之人的手中。 第十一章 挑拨 安禄山一死,原本就潜伏在宫外的安庆绪立刻带兵入宫,安禄山被刺杀而死,安禄山的长子安庆宗也早在去年便被李隆基赐死,皇宫下上自然就以手握兵权的安庆绪为尊。 安庆绪在高尚的扶持下入了内宫,随即谎称安禄山遇刺乃安禄山三子安庆恩所为,为的就是谋夺皇位。 此事安庆绪已然控制住宫内局势,范阳城内有多有他的亲信张通儒把持,哪里还需要什么证据,直接就派人上门将安庆恩杀死。 安庆绪得掌大权后自知实力和名望均有限,难以如安禄山那般号令河北各地,于是也不急着登基,一面下令召河北各州郡将来入范阳议事,一面派人前往长安,向李瑁议和。 安庆绪的动作极快,从他行刺到他请求议和的书信交到李瑁的手中,前后用了不过四日。 安庆绪想要议和,他的态度倒是颇为谦虚,在给李瑁的书信中以臣子自居,将起兵造反的罪过全部推诿到了安禄山的身上,而他自己则是效忠朝廷,大义灭亲。 “自请封为燕王,向大唐称臣,年年纳贡赋税,与大唐划黄河而治。长源以为安庆绪的话有几分真。”李瑁看着手中的书信,脸上满是不屑地对李泌问道。 李泌笑道:“去岁中原数战,安庆绪已经怕了,这封书信怕是有七八分真。” 去岁洛阳之战,李瑁亲率背嵬军潜入洛阳,若非安庆绪得到消息跑地快,他的人头早就不在项上了。 现在距离洛阳之战虽以过去许久,但现在安庆绪想起来都是一身的冷汗,自那以后,安庆绪便在心中对李瑁,对背嵬军埋下了梦魇,深为惧之。 此次安庆绪一杀了安禄山,夺得大权,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向李瑁求和,不求其他,只希望能安安稳稳地做他的河北王。 安庆绪想做他的安逸王爷,一方诸侯,想的倒是美,可是以李瑁的性子又岂会让他如意。 李瑁轻声一笑,将安庆绪的书信丢到一旁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安庆绪叛逆之子也敢枉自称王,想要割据河北,当真是可笑至极。” 如今大唐各处均已安定,李瑁兵锋睥睨天下,无可当者,与原本历史上的李亨境况大不相同,李瑁岂会向安庆绪妥协,封他做什么劳什子燕王,平白背负骂名。 李泌自然也知道李瑁的性子,绝不会将河北封给安禄山,李泌玩笑着回道:“安庆绪想要河北,总也要问过燕国公吧。” 李光弼爵封燕国公,他的封地便在河北境内,故而李泌有此一说。 李瑁将书信直接丢在了地上道:“如此妄言,便不必答复了。” “陛下倒也不必如此。”李泌走上前去,弯腰将书信捡了起来,重新将书信递到了李瑁的案头。 李瑁看着李泌的反应,知道李泌这样做必是有其他的意思,于是问道:“长源觉得此信尚有用处?” 李泌回道:“如今还未入夏,与陛下所规划的北伐之期还有段时日,陛下何不用此信先让叛军自耗一番,便好为北伐免去些阻力。” 李瑁听了李泌的话,当即来了兴致,问道:“长源有何良策,但请道来。” 李泌道:“安庆绪此前虽在河北军中任职,但因安禄山颇有防备的缘故,他在军中的威望并不算高,军中的亲信也很是有限,河北军不服安庆绪的大有人在,陛下何不在此处做些文章。” 李瑁道:“你的意思是将安庆绪的书信公开出去,让河北诸将都知道是安庆绪杀了安禄山,然后挑唆他们与安庆绪作对?” 河北诸将多为安禄山一手提拔,河北军中原大败之后之所以还没有散,多赖安禄山的威压,若是将安庆绪刺杀安禄山的消息放出去,的确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打击河北叛军的士气,叫他们上下失和。 李瑁看着李泌的样子道:“长源之意恐怕不止于此吧。” 李泌接着道:“史思明此前奉安禄山之命,拥兵八万守河东泽潞数州,与郭子仪对阵久矣。陛下可封史思明为辽西侯,命其领河东之兵攻伐安庆绪,以河东之兵攻河北,非但可免唐军伤亡,尚能消耗安庆绪的实力。” 安庆绪得位不正,而且在军中根基不深,叛军上下真正买他账的并不多,其中尤以几个安禄山亲自提拔上来的大将为甚,而史思明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史思明坐拥重兵守河东,何必再低声下气地看他安庆绪的脸色? 不过李瑁却对史思明这个人存有疑惑,问道:“史思明亦是造反元凶,朕拉拢他,他会就范吗?” 李泌听了李瑁的话,解释道:“史思明虽是安禄山麾下四大叛将之一,极得安禄山重用,全权指挥河东战事,但他倒也算不得元凶,他的罪过甚至连田乾真都比不上,” 李瑁听了李泌的话,这才反应反应过来,此时的史思明还远非历史上那个自称应天皇帝,据河北自立的叛党魁首,此时的史思明不过是颇得安禄山重用,守备东线的大将罢了,比起潼关一战屠杀唐军十余万的田乾真,确实还多有不如。 “以史思明如今的情况,区区一个辽东侯能够用地动他吗?”李瑁此前曾见过史思明数次,那个身材高大,精于箭术,目有精光的样子,李瑁至今仍历历在目,这样的人,想要降而用之,李瑁心里都没有底。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向来都是李瑁底线和准则。 李泌精于相人之术,史思明其人,李泌自然也不会把他看作良善之辈,但李泌顿了顿还是道:“近来史思明内受安庆绪的逼迫,外被郭子仪所限,他的日子也很不好过,他是聪明人,他应该知道他坐拥河东的日子不会长久,他不会傻到自立河东,两面受敌的。” 是靠向李瑁,还是靠向安庆绪,史思明必有一个决断,而两者之间谁才能长久,恐怕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得出来。 李泌的话也说到了李瑁的心中,用一个侯爵,哪怕是国公换取史思明的投效,减免数万大唐将士的伤亡,这笔生意,李瑁岂有不做的道理。 李瑁当即道:“好,你即刻安排人去办,朕给你再加一句话,若是史思明从命也就罢了,朕既往不咎,若是他敢抗命,朕入秋后不取河北,先去拿了他的狗头。” 第十二章 史思明 大唐尚武,李隆基又好大喜功,所以自天宝年后便外战频频,自然也有一匹名将应运而生。 王忠嗣、哥舒翰、高仙芝等均名耀当今,但随着王忠嗣身死,哥舒翰也在潼关之战中一败涂地,当今名将首推决胜中原的李光弼,而后便是郭子仪、马璘、崔乾佑之辈。 史思明这个名字提起来只是河北有些名气,到了关中倒是平平。 原本史思明就没有太多很是耀眼的战绩,去岁难得独领大军负责河东战事。 安禄山本是希望史思明能够攻下朔方,为他分担西北线的压力,可史思明却偏偏遇到了横空出世的郭子仪。 莫说是攻陷朔方了,史思明被郭子仪一路压着打,就连河东都丢了大半。若非寒冬降临,大雪封路,恐怕他都该被打退回河北了。 春后的战事已经够史思明头疼了,可偏偏河北那边又出了乱子。 安庆绪刺杀安禄山,窃得了安禄山的位置,安庆绪方一得位,便想着拉拢大将,封史思明为河东郡王,统御河东兵马。 史思明受安禄山大恩,理当为安禄山复仇,可史思明寡恩,也不在意这些,更何况如今安庆绪兵力尚在他之上,他岂是对手。 可真正让他难以抉择的事情还不止于此,因为守在门外的亲兵忽然进来通报,严庄求见。 史思明听到严庄这个名字,先是微微一愣,又与亲兵确认了一边,这才反应过来,此次来拜访他的正是叛出河北,安禄山曾经的智囊之一--严庄。 严庄被李瑁封为衡阳侯,太仆卿,位列李唐权贵,叛军上下已经人尽皆知,安禄山大败,自然也离不开严庄从中出力,可以说安禄山身前对严庄可谓恨之入骨,若是安禄山还活着,想必严庄是万万不敢来此的。 严庄是李瑁的人,此次他封谁的命令前来,自然也是显而易见的,只是李瑁此前和史思明并无太多交集,李瑁好端端地在这个时候派人来见他作甚,史思明想了想,忽然“诏安”两个人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的内心莫名地一颤。 “带他进来。” 史思明先是这样对亲兵吩咐道,但随即他想了想,又连忙道:“等一下,本帅亲自出去看看。” 说完,史思明竟起身离位,亲自往门外赶去。 “衡阳侯不在长安享福,来河东这穷乡僻壤作甚?”史思明走到了府门出,看着严庄毫不客气地问道。 史思明的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但严庄看在眼中,却放下了心。史思明亲自出迎,而且见面未动刀兵,看来史思明对他的来意还是有些期待的,今日之事或可成功。 严庄拱手道:“严某与史大帅乃是旧交,如今严某富贵,岂能一人独享,自然要算上大帅。” 史思明听了严庄的话,脸上没有丝毫的反常,只是平淡地问道:“你我曾经虽有些交情,但如今各为其主,先生这样说未免有些不妥吧。” 严庄笑道:“各为其主?哪个主?难道是安庆绪那个小儿吗?” 严庄显然是知道安禄山已死的消息,史思明只得看着严庄道:“旧主之子,亦可为主,难道不是吗?。” 严庄看了史思明一眼,也不回答他的话,反倒指着自己的脚下道:“故人来此,大帅就该赏杯茶喝吧,难不成就在这府外干站着不成?” 史思明不能完全确定严庄来意为何,但他又不想和严庄还有严庄背后的李瑁彻底撕破脸,于是道:“自然不是,先生请进,看茶。” 严庄倒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严庄进了府中,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端起热茶便轻轻地啜了一口。 “安禄山之死别有内情,难道大帅就不想知道吗?”严庄抬头看着史思明,一脸淡然地问道。 在安庆绪的书信中,将安禄山之死归结于安庆恩的行刺,但史思明不是傻子,安庆恩虽得安禄山宠爱,但并无实权,他杀了安禄山能够什么好处? 更何况安禄山本就有意立安庆恩为嗣,继承皇位,安庆恩何来的动机刺杀安禄山。 史思明思来想去,真正杀了安禄山的只能是安庆绪。 不过想归想,在严庄的面前史思明是决不会交底的。 史思明回道:“安庆恩弑父,我自然是知道的。” 严庄笑了笑,也懒得和史思明打这些哑谜,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封密信,交到了史思明的手中。 “此乃安庆绪送于吾皇的密信,大帅不妨看看。” 史思明听到这是安庆绪送给李瑁的信,也不知真伪,将信将疑地打开了。 史思明打开信先看了一眼落款,便知道这信必是安庆绪所出无疑,因为落款处的印章乃安庆绪独有,旁人做不得假。 确定了真伪后,史思明便将目光投向了正文,史思明只是大致地扫了两眼,便被惊地一身冷汗。 安庆绪竟有意降唐! 安禄山死后,安庆绪作为河北的主心骨,他做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上书唐皇李瑁,欲归降大唐换取燕王的封号,史思明看着信中的内容,一阵怒火自胸口燃气。 他怒的倒不是安庆绪败坏安禄山的基业,他怒的是安庆绪竟背着他们这些地方大将做此事。 若是李瑁允了他的条件,到时他史思明在前线抗敌,后方却降了,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史思明看着严庄,问道:“陛下的意思呢?” 不知不觉地,史思明对李瑁的称谓已经变了。 严庄看了史思明一眼,笑着回道:“若是陛下允了,来的不该是我,而是李光弼将军和他麾下的十万精骑。” 严庄言下之意便是李瑁没有答应安庆绪的请求,史思明终于送了口气。 史思明轻微的表情变化被严庄看在眼中,严庄对史思明问道:“安庆绪已经如此,大帅的意思呢?是准备跟着安庆绪一条路走到黑吗?” 史思明听到严庄的话,凝眉问道:“先生来次自然是对史某有安排的,史某愿听听陛下的意思。” 严庄笑道:“陛下有旨,册大帅为河东节度使,辽西侯,为大军先锋,攻取范阳,若能得胜,陛下便以辽国公相待,大帅以为如何?” 李瑁麾下的国公,绝对比安庆绪的郡王更有价值,但唯独先锋之职,是史思明比较在意的。 李瑁愿意出手拉拢史思明,无非就就是因为他麾下的河东军,若是他的河东军被打光了,那他可就没什么底气和李瑁谈条件了。 史思明道:“史某可以考虑一下再回复先生吗” 严庄道:“自然可以,不过严某还有一句陛下的话要带给大帅。” 史思明一脸正色道:“先生请讲。” 严庄道:“陛下爱憎分明,不喜欢首鼠两端之人,在陛下眼中大帅非友即敌。光弼将军已率十万大军抵洛,这十万大军到底是向河东还是河北,全在大帅一念之间。” 第十三章 大战在即 李瑁和安庆绪,谁能够真正一统天下,哪怕是个瞎子都应该看得出来,甚至就连安庆绪自己都没有和李瑁敌对的底气,更何况史思明。 一个朔方的郭子仪他尚且难以应付,更何况再加上河南的李光弼,以一敌二,西、南两面十余万大军,在加上与他貌合神离的安庆绪,在这样的情况下守住河东,史思明可没有这样的自信。 自打严庄拿出那封信,把李瑁的条件摆出来,史思明已经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了,安庆绪于他无恩,他绝不会跟着安庆绪一条道走到黑。 他之所以在严庄面前故作犹疑,并非是他的想法有所动摇,而是他想要讨价还价,比如粮草,比如爵位,比如平定河北后他的官职,这都是他真正关注的。 以严庄的聪敏。自然不会不知道史思明的想法,但偏偏严庄就是故作不知,丝毫不予让步,害地史思明苦等一夜,也没有任何所得。 反倒是严庄的可有可无的态度叫史思明上了心,再加上泽州南部传来的消息,大唐李光弼已率十万大军抵洛,去向不明,史思明一下子慌了神,次日清晨便立刻求见严庄,表示自己甘愿接受李瑁开出的条件。 史思明是聪明人,他也有野心,但他不是疯子,他更想保命,他可不愿成为为安庆绪垫背的替死鬼,这一点严庄深知,所以严庄一点都不担忧。 待史思明服了软,亲自来见严庄,严庄这才拿出李瑁的圣旨。 “门下:河北贼首安禄山犯上作乱,袭扰中原,罪该万死,今有叛军部将史思明,懂晓大意,去暗投明,拨乱反正,倡叛逆归服之先例,举河东之兵来投,朕心甚慰。为表其功其功,特封史思明为辽西侯,河东节度使、泽潞大都督,赐粮草三万石,领河东之兵东进平叛。待功成之日,朕必不吝国公之爵,茅土之封。” 河东过半,甚至就连太原都在郭子仪的手中,李瑁自然不会领郭子仪退出河东,所以河东节度使对于史思明来说只是虚职,真正有价值的是辽西侯的爵位、泽潞大都督,还有那三万石的粮草。 而且李瑁还向史思明许诺,待大破河北后,便加封史思明为辽国公,李瑁对史思明倒也算是不薄了,史思明当即领命,当即许诺即日整军,待粮草运抵后即刻东进。 严庄软硬兼施,将史思明吃的死死的,诏安之事自然顺利,但在这种情况下,河北的安庆绪便有些茶饭不思了。 当安庆绪请封的书信被李瑁严词驳回,安庆绪心里便没了底,心想着既来世间一遭,不能久享那燕王的福,便要过一把皇帝的瘾。 安庆绪的使者刚将李瑁的意思传回河北,安庆绪便立刻在范阳登基了,改年号“载初”,自立为大燕皇帝,追谥其父安禄山为“光烈皇帝”。 安庆绪能到这个位置,自然不是蠢材,倒也有两分手段,他听从高尚的建议,以先皇入殓为理由,招河北各处将来入范阳吊唁,趁者各地将来入范阳时威逼利诱,夺取河北各州郡的兵权,命自己的心腹张通儒和田承嗣执掌。 一时间河北大权尽在安庆绪手中,河北局势倒也被安庆绪勉强稳住了。 可安庆绪其人贪图享乐,称帝之后便在范阳修建亭榭楼船,通宵宴饮,以高尚为宰相,朝中大权尽数归于高尚,他自己只在后宫玩乐。 可安庆绪的好日子倒还没过上几天,河东和河南的消息便传到了河北安庆绪的耳中。 这一日安庆绪本怀抱美人,传了美酒佳肴,正在宫中宴饮,宫中的侍卫却突然通传,宰相高尚求见。 安庆绪已经将朝政大权尽数交由高尚,准其自行决断,高尚突然求见,必是有要事,安庆绪当即便命人将高尚领了进来。 高尚跟着侍卫入内,看着殿中满满的酒气,还有正在殿中莺歌燕舞的美人,眉头先是微微一皱,随后才上前道:“臣高尚参见陛下。” 安庆绪见高尚下跪,嬉笑着摆了摆手道:“高相乃朕之功臣,快快请起。” “谢陛下。”高尚起身谢道。 安庆绪见高尚起身,于是问道:“高相不在府中处理政务,来此可是有要事?” 高尚道:“臣得到河东那边的消息,李瑁已遣严庄前往潞州见史思明,密谈要事。” 安庆绪原本脸上还满是嬉笑,但听了高尚的话,脸上一下子愣住了。 “严庄去见史思明所为何事?难不成是为了策反史思明?”安庆绪听了高尚的话,不安道。 高尚回道:“眼下还没有明确的消息,不过据相州那边的消息,史思明近日突然调动防线,将主要兵力尽数集中于潞泽两州的东线,似有东进之意。” “什么!” 安庆绪听到高尚的话,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忙问道:“朕已以河东王相封,史思明还不满足吗?高相可有良策” 严庄听到安庆绪的话,脸上浮起了一阵无奈之色。 安庆绪为人狠辣果决,颇有两分枭雄之姿,但偏偏他生性放荡,文韬武略都非他所长,让他来做这个皇帝,确实有些勉强。若非高尚已经别无选择,有怎会甘心与他为伍。 河东王之爵看着极高,实则一无是处,无非就是一个空头称号罢了,史思明怎会把他看得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 高尚道:“河东那边臣以命武令珣前往相州固守,理当不会出什么大的岔子,倒是河南那边的情况颇为棘手,臣需陛下下旨调动大军备战。” “河南又怎么了?”安庆绪接着问道。 高尚回道:“唐军河南节度使李光弼已率大军至洛阳,欲兵发虎牢,想必不日便将北上,臣请陛下调大军南下。” “李光弼,又是这个李光弼!” 安庆绪听到李光弼这个名字,便恨的牙痒痒,若是他当初死守住阌乡,河北军早就攻下长安,连接河东、朔方、河北等地,恐怕现在他已经在长安称帝了,又岂会窝囊地龟缩在河北,看李瑁的脸色。 安庆绪深知李光弼的厉害,不敢有丝毫怠慢,忙应允道:“立刻命田承嗣率军六万至卫州,务必要挡住李光弼。” 第十四章 世家利弊 李光弼已经屯兵河南,史思明大军也已调至东线,前线战局已经渐定,虽还未到秋日,但收复河北的计划已经渐渐走上正轨。 只要收复了河北,大唐国土便将尽数光复,说起来李瑁近来的心情倒也不差,但就在今日,却偏偏有一件事情坏了他的好心情。 “啪!” 一阵清脆的碎瓷声,一个名贵的青瓷茶碗被李瑁摔落在了地上,茶水溅落了一地,吓地一旁的宫女不知该如何是好。 “秋郎,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动这么大的火?”杨玉环见状,拿出了皇后该有的姿态,一面连忙命人打扫杂乱的地面,一面对李瑁安抚道。 李瑁将手中的密信交到杨玉环的手中,怒道:“范阳卢氏到现在还在为安庆绪供粮,难道他们以为私底下进行朕就不知吗?他们当朕是瞎子、聋子吗!” 杨玉环接过李瑁手中的密信,信中的内容竟是河北安庆绪的粮草情况,其中详细记载了安庆绪各项粮草的由来,其中就有很大一笔是来自范阳卢氏,而且这还不是卢氏第一次为安庆绪供粮,李瑁如何能不动怒。 这本该是河北的绝密消息,可却偏偏到了李瑁的手中,由此可见李瑁对河北势力渗透之深了。 “河北之人不识局势,秋郎何必动怒,平白伤了自己的身子。”杨玉环走到李瑁的身旁,将修长的手指放在李瑁的额头,轻轻地摁压了起来。 杨玉环照顾李瑁多年,她的力度恰巧是李瑁觉得最为舒适的,李瑁缓缓了舒了口气道:“范阳卢氏何等聪明,岂会看不清局势,只是他眼下借着安庆绪的窘境,能用粮草从河北捞得许多好处罢了。” 范阳卢氏在河北盘踞八百年,底蕴之深,其实寻常人所能想象的,这样的家族岂会看不出这点局势,若是范阳卢氏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早就身死族灭了。 杨玉环手上的动作未停,却低下头看了看李瑁案前的密信,看了片刻好奇道:“这信中什么都未写,秋郎如何得知?” 李瑁道:“若是凡事都要靠眼睛来看,朕早就死在党争中了,如何能到今日。” 杨玉环问道:“那秋郎以为卢氏能从安庆绪那里得到什么?” 李瑁想了想,口中吐出了两个字:“土地。” 杨玉环听到李瑁的话,顿时明白了过来。 “秋郎的意思是范阳卢氏和安庆绪私下交易,用粮草换官府名下的土地?”杨玉环猜测道。 “聪明。大战在即,安庆绪若败,留着官府名下的土地也无用处,不如趁着自己还能做主,拿这些土地和卢氏换了粮草。到时就算朕收复河北,卢氏已经得了土地,而且手段正当,文书齐备。卢氏乃河北无冕之王,地方官员又能拿他有什么办法。”李瑁幽幽地叹道。 “如此说来,岂非又有许多百姓失耕,流离失所,沦为奴籍了吗?”杨玉环听了李瑁的话,不失时机地提了一句。 谁能说杨玉环可欺,李瑁登基之初,范阳卢氏的所作所为她可都悄悄记在心中呢,她受些委屈倒无所谓,可谁要是想威胁李儴的太子之位,她是万万不答应的。 杨玉环的话看似随意,却恰恰触碰到了李瑁最为敏感的那根神经。 历史之上,大唐之衰,除藩镇割据、宦官专权等因外,最根本的还是在于土地兼并,千万百姓流离失所,起义四起。 而大唐土地的兼并,尤以世家门阀和宗室权贵为甚,宗室权贵尚在李瑁约束之内,一道圣旨尚能威慑,唯独这世家叫李瑁尤为头疼。 世家扎根地方,大隐隐于市,李瑁难以雷霆手段治理。 李瑁当即怒喝道:“土地兼并,土地兼并,大唐国难当头,这些世家门阀的吃相竟还如此难看,真当朕动不得他们吗!来人,传李泌来见朕!” 李泌翰林院使,在延英殿待诏,李瑁传李泌觐见自然是为了商讨削弱世家之力对策,但随即李瑁想了想,李泌出自赵郡李氏,亦是世家子,所见难免偏颇,于是又接着吩咐道:“先去门下省,将门下侍郎高适一并传来。” 皇帝召见,不过过了片刻,李泌和高适便赶到了殿中。 李瑁将手中的密信交到两人的手中,道:“河北传来的密保,你们且先看看。” 高适拿过密信之看了片刻,便不忿道:“大战在即,范阳卢氏竟如此胆大,莫非欺我大唐兵锋不利乎?” 高适生于河北渤海,祖上虽是高官,但到了他父亲一代已经没落,高适出身与寒门无异,他年少时所经历的事情也让高适对世家门阀颇无好感。 不过李泌却生于赵郡李氏,亦是七宗五姓之一,他对这些东西倒是见怪不怪了,李泌看了看道:“世家敛财聚势,大抵如此,不过卢氏的吃相未免太过难看了。” 李瑁听了两人的话,也不做点评,只是问道:“世家门阀乃我大唐陈疴,朕欲借此事一扫而清,二位以为可否?” 李泌闻言,凝眉问道:“陛下欲借卢氏之事清算天下世家,核查官私土地交易之事?” 李瑁点头道:“不错,朕正有此意。” 李瑁想借此事大作文章,牵连天下世家,以重手段治理一番。 李泌一脸正色地回道:“陛下这样做虽然成效极快,但恐引起世家反扑,不利于地方安稳。” 高适自少年始便受世家所压,他对这些把持权力的世家门阀从无好感,高适道:“世家子不耕地织丝,却独有富贵,乃地方毒瘤,吸食百姓血肉而存,除之虽有短痛,但总好过放任自幼,千年留疾吧。” 李泌笑道:“达夫之言谬矣,世家子虽不事粗鄙之活,但却习武从文,多有经世安邦之才,岂是毒瘤,若无世家,地方何以为安,朝堂何以为治?” 高适性格执拗,虽与李泌乃是至交好友,但在自己的政见面前,也是丝毫不让。 高适坚持道:“如此说来,寒门便出不得经世安邦之才,朝官尽在世家之内了?” 高适的话虽然有些强势,但李泌素知高适的性子,也没往心里去,只是接着道:“世家重文武之教,藏各方典籍,其下子弟多受其益,教化之深,远胜旁人。在下生于赵郡李氏,李泌方是李泌,若非李氏家学,若无李氏藏书,李泌不过是河北一农夫罢了。” 第十五章 官学 李瑁坐有天下,论及从龙之功,李泌居第一,普天之下无人敢有二言。若无李泌辅佐,李瑁到底能走到那一步,就连李瑁自己都没有底,兴许他能否活到天宝年间,都是一个问题。 此前,李瑁一直对世家抱有极大的成见,恨不得将天下世家除之而后快,但方才李泌的话却将李瑁明白了过来,原来世家门阀不止威胁他权威的力量,同时也是维系大唐的力量。 这也是为何大唐历代帝王对世家门阀极尽打压权衡,却从不赶尽杀绝的原因。 如今的大唐科举之制虽行,但范围和力度均不可与宋明相较,而且如今大唐地方的文教也普及不广,寒门子弟读书者寥寥无几。 此时若是李瑁不顾一切地将世家拔除,地方和中央都将没有足够的人才能够胜任辅政安民之职。而且将来如若大乱,很可能也不会再有李泌之流助李唐帝王力挽狂澜,定鼎乾坤。 李瑁不满世家,归根结底也不是为了一口气,而是为了大唐长治久安,百年安稳,若是明知此时铲除世家对大唐不利,他又怎会去做。 大殿中很静,李瑁凝眉沉思了许久,终于,也只能对世家门阀暂且妥协。 “长源之言有理,此事确实不宜操之过急,免得伤了大唐根本。”李瑁口中说着这句话,似乎也能感受到高祖父太宗皇帝李世民曾经有过的无奈了。 李泌自己虽是世家子,但他所言也尽是出自公心,李泌对李瑁道:“世家之事乃古之疑难,非一人一时所能解决,陛下不必操之过急。” 李泌说完,又看了看李瑁的样子,似乎也能感觉到李瑁的怒意,于是接着道:“不过范阳卢氏私底下向安庆绪供粮,此事还是不可姑息,当用之敲山震虎,以卢氏警戒各大世家。” 天下世家,以七宗五姓为尊,范阳卢氏更是其中翘楚,若是李瑁能惩戒范阳卢氏,必能叫各大世家稍加收敛,也有助于李瑁后续的动作。 李瑁听了李泌的话,问道:“长源以为该如何惩戒?” 李泌回道:“征回供粮所得之地,双倍加罚,另以通敌之罪杀卢家主事一人,没其家财。不过臣以为此事想来淑妃娘娘必不知情,不必殃及淑妃娘娘。” 双倍惩处,再杀一房主事,这对于世家而言已经是极大的惩处了,至于株连亲族,自然是不可能的。 七宗五姓之间互相通婚,彼此关联密切,若是以叛国之罪大加株连,势必波及极大,得不偿失。 李瑁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当即道:“长源之言极是,朕准了。” 卢氏自己撞到了李瑁的枪口,被李瑁怒火波及,自然是自讨苦吃,但李瑁之意绝非迁怒卢氏而已,他要的是削弱世家的力量。 “敲山震虎虽有成效,但非朕所愿,朕要的是长治久安,是制度。”李瑁看着殿下的李泌和高适道。 借范阳卢氏敲打天下世家,虽然可以暂时弹压,叫他们收敛一些,但时日一久,终究还是无效,李瑁总不能一直靠着这种方式来维系。 高适闻言,禀奏道:“要限世家之力,当首推科举,只有朝中任官用人能够一视同仁,方能根治。” 李瑁听着高适的话,点了点头,但脸上却未见丝毫的笑容。 科举之制说来唯才是举,以能用人,但抛开其他人情世故不谈,光是将世家子和寒门子放于一处考试,论文才,论韬略,论眼界,世家子大多都要胜过寒门子弟。 这与天赋无关,而是出身和环境本就决定了的。 大唐历代帝王,数代英主,太宗皇帝、高宗皇帝、则天皇帝、玄宗皇帝,无一不是极重科举,可历经数代成效也不过尔尔,朝中与地方的要职依旧尽数被世家门阀把持。 若无李瑁在此,就算是到了百余年后大唐衰亡,局势依旧如此。 李瑁道:“科举虽好,但科举之制成效几何,天下有目共睹,若光凭科举之制恐难以奏效,尚需其他举措一同施行。” 李瑁既然这么说,必然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于是高适问道:“不知陛下的意思是?” 李瑁道:“朕欲尊孔子有教无类之说,参照国子监,发展地方州学、县学、乡学,延请文德之辈于地方教学,接纳寒门子弟入学,你们以为可否。” 李瑁的话说完,李泌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好一个有教无类,李瑁这是要扛着孔子的大旗,断了世家的根啊。 若是此计施行,到时各地大兴官学,寒门子弟也都可以自幼读书识字,条件虽依旧难与世家子比拟,但总归会有天赋较高者脱颖而出,到时李瑁再借助科举之制,对寒门子弟大加任用,自然可以打破世家门阀对地方官职的垄断。 不过李瑁的方法虽好,不过却也存在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 李泌问道:“陛下之策当可惠及万民,但若真要施行,恐怕所耗甚巨,难以久持啊。” 李瑁推行官学,鼓励寒门子弟读书,自然就要有课室,有书籍,有教书先生,还有一应用度。这些用度若是由百姓承担,恐怕寻常人家难以负荷。 可若是均有官府承担,将会是一笔巨大的数字,国库那边恐怕就该告急,户部尚书杨慎矜也该追着李瑁后面叫苦了。 早在前隋,隋文帝和隋炀帝便曾在地方兴建庠序郡县之学,但碍于所支甚巨,一度停办,而到了如今,这个问题依旧没有解决之策。 不过李瑁显然是早有打算,李瑁道:“朕欲收盐铁专营之权,以此所获之利,营建地方官学。” 李瑁之言一出,下面的李泌和高适这才反应过来,难怪李瑁有大兴官学的底气,原来李瑁的目的竟在于此。 天宝年间,盐铁之利多在民间商贾,还有杨家等朝中权贵,盐铁之利所获极大,而且关系民生安稳,李瑁自然想要将其收为朝廷所有。 “陛下若收盐铁之利,恐有与民争利之嫌,不利于风评啊。”高适对李瑁担忧道。 盐铁专营,无非就是商贾之事,文人雅士所不齿,高适也是读书人,自然也是如此。 李瑁当即道:“朕之所为,便是利天下万民,谁敢二话?” 第十六章 人选 官府盐铁专营起于春秋齐国名相管仲,曾于西汉大兴,而后却又取消,自唐开国至今,此举因涉嫌与民争利,已经被朝廷废止,如今李瑁竟又提了出来。 而且李瑁的意思也很明确,甚至叫人难以指摘。李瑁收盐铁专营非为私利,而是为了兴文教,倡儒学,教化万民,所为乃是利于千秋之事。 如今的李瑁乃大唐皇帝,万万人之上,他既已一言而决,高适自然不会太过拘泥于这些。 不过终究有西汉之鉴在前,高适想了想,还是建议道:“盐铁专营干系重大,其中获利之丰非可寻常计量,陛下当遣忠直之人为之,否则难免重蹈汉之旧辙。” 西汉年间,朝廷曾收盐铁专营之权,但后来因为其中利润丰厚,多有高官权贵掺和,以致后来盐铁专营之制渐渐变成了那些当权者谋利的工具,国家反倒未受其益,盐铁专营也是名存实亡。 李瑁点头同意道:“盐铁之利甚巨,自需由一人耿介之臣任之,朕欲在京中设盐铁巡监使,调张巡入京任御史大夫,兼任此职,你们以为可否。” 李瑁之言一落,高适当即附和道:“臣以为张巡正和担任此事。” 高适说完,李泌也紧接着附和了一声。 张巡性情忠直耿介,刚正不阿,不好钱财之物,而且张巡又是李瑁潜邸之臣,心腹之一,由他挂御史大夫来担任此职旁人不敢轻视。 收盐铁专营之权,不过是李瑁推行官学,大兴科举的手段而已,李瑁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推地方官学,李瑁问道:“盐铁虽关系国利,忠直之辈便可为之,朕用张巡倒是放心,可欲推地方官学阻力甚大,而且非德高望重者不可为之,朕久思之下亦无有可用之人,你们可有建议?” 要官学这类文教之事,光有手段还不够,还要有极高的才名方可压的住各方人物,而且此事还要顶着世家那边的压力,说白了就要一个极具才名,而且胆大的死心眼,这样的人李瑁想了许久,依旧没有合适的人选。 “臣倒是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就是不知陛下愿不愿用。”李泌看着点李瑁道。 李瑁想了想,问道:“到底是何人,竟叫长源也如此犹疑?” 李泌笑道:“一个故人,不是是臣的故人,也是陛下的故人。” 李泌这么一说,李瑁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短暂的思虑后,李瑁终于展眉笑道:“长源说的可是李太白?” 李泌回道:“正是李白,李白从永王之乱,身怀从逆之罪,陛下何不给他一个机会,准他戴罪立功呢?” 李泌这么一说,李瑁也一下子动心了。 李白号诗绝,执大唐文坛之牛耳,声传海内,才名自不必说,更主要的是李白虽生性散漫,但他却是一个死心眼,不惧权贵,否则当年他也不会在宴会之上嘲讽哥舒翰,闹得一个赐金放还的结局了。 “李白现在何处?”李瑁听了李泌的话,问道。 此时高适上前道:“自臣江南大捷,便将李白带回了长安狱中戴罪,现在应该还在刑部大牢。” 李瑁问道:“不知李白如今在刑部大牢中境况如何?可有怨怼之语?” 高适听李瑁这么一问,便知李白任官之事李瑁上心了,若非如此,李瑁不会关心李白在狱中有否怨怼之语。 高适乃李白好友,李白又有李泌这样的故交,这两人一人为门下侍郎,当朝副相,一人为翰林院使,天子辅臣,都是当即朝堂排于前列的人物,有他们俩照应,李瑁自然不会在狱中受苦,反倒日子过的还算闲适,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高适回道:“李白在狱中对自己从逆之事毁之莫及,以至竟有‘举酒太息,泣血盈杯’、‘万愤结习,忧从中催’等句,还望陛下明察。” 高适和李泌俱是李白好友,李白所为,虽有从逆之行,但却未曾铸有大错,倒也不是非杀不可,而且李瑁自己本也没有要杀李白的意思。 李瑁道:“李白颇有文名,若是他肯从朕之意,朕倒也可以用他,只是朕素知李白其人,虽然执拗,但却生性散漫,兴建官学之事多有繁琐,用他挂个名头倒是不错,但下面的事情还是要另外安排能臣去做的。” 李泌道:“兴建官学,乃陛下泽披万民之举,陛下何不用颇具才干的宗室子弟,已彰明德。” “宗室子弟?” 李瑁一听李泌提起宗室子弟先是微微一愣,李瑁并不记得宗室子弟有哪位干才如此突出之人,但随即他便有想起了一人——曾经助他夜夺洛阳的李岘。 李瑁问道:“长源说的可是李岘李延鉴?” 李泌回道:“李岘乃宗室子弟,更是其中难得的才俊,李白虽然才名显露,但生性惫懒,用李岘正可互补。” 李岘乃太子皇帝三子李恪曾孙,信安郡王李祎第三子,李瑁的同宗兄弟,论及才干,可谓宗室子弟翘楚,其为人更是刚正不阿,也深的李瑁的推崇,用李岘任事,非但可以与李瑁互补,而且可以彰显李瑁对地方官学的重视。 李瑁当即同意道:“如此甚好,便按照长源的意思来,以李白为礼部员外郎,主导官学推广及营建之事,李岘为副,主导各项事务。” 当李白被狱卒从刑部大牢放了出来后还是一头雾水,当然看到李瑁的任命甚至后便更是如此。 他随永王李璘谋反,虽未铸成大错,但毕竟犯有从逆之罪,李白本想着能够保命已是万幸,谁曾想到,他非但保住了性命,还有正六品的官身相加,而且还是实实在在的任事官,并非翰林学士那般清闲之职务,当真叫他颇感意外。 不过他倒也不必太过惊讶,毕竟他有当朝两位宰辅相助,又有对李瑁有救命之恩的玉真公主兜底,再加上李瑁自己和他有些交情,自然不会太过为难他。 只是如今的李白已年过半百,几次的仕途沉沦也叫他颇感挫折,当他再次被拜官时也不知还有没有当初那种“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畅快了。 作者的话: 谨言十一回家,也不知碰到了什么,感染了荨麻疹,身上一红一片,奇痒难当,断断续续,一章码了一天。 第十七章 论战 李瑁想要做的两件事,无论是盐铁专营,还是兴建官学,都是在与商贾权贵,还有地方世家为敌,若要贸然推行,固然不易,所以李瑁也下了决心,要为他们撑腰,而李瑁所要做的事情便是北伐。 李瑁贵为帝王,日理万机,自然不可能事必躬亲,盐铁专营和科举之制他交给下面后,他也不会再事无巨细地过问,他只要通过北伐,通过打击叛军和河北世家的举动,展现大唐朝廷的獠牙,给臣子底气,同时也能威慑旁人。 时间过的极快,转眼已是秋至,秋至之后,新粮将收,一旦等到关中、剑南、江淮等丰粮之地的粮草入仓,大唐年余征伐的粮草压力也就缓了过来。 秋日,河北大地已然渐冷,冀州平原上一片肃杀,纵然是漫山遍野金黄色、沉甸甸的谷穗,这也难以叫这种压抑沉闷的气氛减少半分,因为就在百里之外的黄河南岸,十万大军已经枕戈待旦,只待他们的皇帝一至,便要挥师渡河,拿河北叛军的鲜血将这肥沃的土地染成赤红。 潼关以西,关中长安,五万精锐禁军已在城中集结,这些禁军俱是是各地边军中则精壮者抽调,充任禁军,无一不是精锐,也正等着他们的皇帝来此,将他们带去他们熟悉的,属于他们宿命的战场。 靖难元年,新皇登基伊始,第一场御驾亲征即将拉开帷幕。 李瑁帐下,论事统兵陷阵,攻城拔寨,当以燕国公李光弼为首,但若论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李瑁帐下,除赵国公李泌外舍他其谁。故而李瑁每战,必有李泌随行,出谋划策,但偏偏这一次,李瑁另有安排。 战场之上,流矢无眼,刀剑无情,虽然贵为帝王,坐镇中军,也不能确保无虞,再加上如今长安城局势初定,人心不稳,宫廷内外勾心斗角,世家也都蠢蠢欲动,李瑁也需命人坐镇长安。 前方鏖战,后院失火。此事每朝有之,百余年前的杨玄感之乱便是如此,故而此次李瑁为防万一,特命太子监国,留李泌辅政,又特地将潜邸功臣武彦平自江淮调回,任南衙大将军,统京中诸卫,坐镇京中,以防宵小。 “陛下此次北伐,当速尽全力,务必在秋内结战,不可久拖,一旦入了冬,河北气候严寒,恐怕不利战局。”大军出师前,李泌特地入宫求见李瑁,对李瑁再三叮嘱道。 李瑁与李泌亦君亦友,关系自然不必寻常君臣,李瑁笑着回道:“狮子搏兔,尚尽全力,况乎欲于朕?长源尽管宽心,此次北伐,南面有朕和光弼十五万大军,东面有郭子仪还史思明的八万大军,北面耶律和率三万胡骑助阵,东面还有两万登州水师,四面夹击之下,纵然是孙吴复生,也绝难固守。” 李泌道:“陛下通于军略,布置自然得当,只是陛下一向对契丹兵不放心,为何会重用耶律和,难道就不担心他南下之后难以辖制吗?” 李瑁道:“朕已下旨,耶律和率契丹兵南下助阵,然不得兵越卢龙塞,一旦耶律和胆敢过卢龙塞一步,朕绝不会轻饶了他,说不得还能以此为借口,出兵灭了契丹。” 李泌听到李瑁的想法,这才宽心道:“陛下圣明,区区一个河北,如何对抗天下之力,不过是能撑多久罢了,若是叫他侥幸撑到来年,难免劳民伤财。” 李瑁皱眉道:“长源是担心安庆绪固守不出?” 李泌点头回道:“若是安庆绪不舍河北之地,分兵驻守各处州城,那么一月内必败,可他若坚壁清野,放弃范阳外一应州县,只将兵力集中于幽州、雄武两城,陛下想要攻取,怕是不易。” 幽州自古便是北地重镇,天下雄城,而雄武城就在幽州的北面乃安禄山为了造反而专门营建的城池,用以储藏粮草兵甲,可谓险绝,若是留下这两座城池固守,互为犄角,李瑁想要攻下确非易事。 李瑁问道:“安禄山虽死,河北军也已大伤元气,但河北的底子却还有一些,只要安庆绪不是傻子,能必能看出这一点,不知长源可有对策。” 李泌道:“想要破城,其道无非有二,其一从内,其二自外。” “愿闻其详。”李瑁接着问道。 李泌回道:“若是从内,陛下只需用好一点便可,那便是范阳卢氏。范阳卢氏虽为土地向安庆绪供粮,但卢氏不是傻子,决然不会为了一时之利倒向安庆绪。黄河以南官学已经在兴办,卢氏必然是得到消息的,陛下何不以淑妃娘娘的名义写一封家书送抵,以来能拉拢卢氏,而来又能挑拨安庆绪和卢氏的关系。” 自打安庆绪会范阳称帝后,为了拉拢卢氏这个盘踞范阳千年的地头蛇,安庆绪强娶卢氏女为妻,册立为后,不过安庆绪对卢氏的信任也很是有限,若是李瑁以卢婠婠的名义将书信送去范阳,又故意叫安庆绪得知,安庆绪必然对卢氏生隙,倒是卢氏为了自保,只能靠向李瑁。 李瑁道:“长源的内策朕已知晓,不知这外策又是什么呢?” 李泌道:“外策无非就是攻城之术了,攻城非臣所长,臣愿向陛下举荐一人,若用之得当,可建大功。” 李瑁听到李泌这么说,顿时来了兴致,问道:“哦?到底是何人,竟有此能耐能叫长源亲自举荐?” 李泌行事随心,虽为李瑁肱骨,天策府旧臣,但他却从不拉帮结派,也很少举荐人任官,故而李瑁有此一说。 李泌回道:“臣举荐昔日安禄山麾下大将蔡希德,蔡希德起于河北,曾负责范阳防务,对范阳很是熟悉,若是用他为攻城主将,必能事半功倍。” 蔡希德军略出众,曾与史思明、李归仁、安守忠并称为安禄山麾下四员大将,如今史思明已降,李归仁和安守忠已死于奕川,蔡希德被俘,若是李瑁能纳降蔡希德,必能大伤敌军锐气。 李瑁问道:“蔡希德曾为叛军大将,长源以为蔡希德可用?” 李泌回道:“蔡希德起于行伍,乃安禄山一手擢拔,若是对敌安禄山蔡希德不可用,可若是对敌安庆绪,蔡希德可用。” 第十八章 河北战起 安禄山于天宝十年起兵,整个大唐均受牵连,祸及中原、关中、朔方、江淮等地,如今到了靖难元年,这把战火终于烧回了河北。 玉门渡,毗邻荥阳虎牢关,西靠大坯山,东倚广武山,坐镇南北,乃中原和河北之间的要道,西进两京,东出齐鲁,南下荆楚,北上幽燕莫不取道于此,因汜水河在此注入黄河,清浊交汇,远望如一条白色玉带,故而得名玉门。 古之武王伐纣,出镐京,攻汜水关,由此渡河直捣朝歌;汉刘邦自玉门北出,渡黄河克修武,夜收韩信军,军威复振。玉门渡位置险绝,自古可谓兵家必争之地。 玉门渡东侧广武山山腰上有一座凉亭,处于背阴处,恰好俯瞰整个玉门渡,此事的李瑁便在凉亭之上暂歇。 “过了玉门渡便是河北卫州地界了。黄河渡口甚多,到了山东亦可渡河,安庆绪应该不会在卫州设重兵。”凉亭上,在李瑁的身旁,新近被李瑁册封为先锋的幽州大都督蔡希德站在李瑁身旁道。 李瑁轻抚着栏杆,看着滚滚东去黄河之水,对身后的蔡希德感慨道:“一百三十年前,朕之高祖父太宗皇帝曾在此大破河北窦建德,歼敌十余万,乃有河北之地。如今河北再沦敌手,朕当效高祖故事,再复燕赵故地。” 蔡希德听了李瑁的话,反倒劝谏道:“安庆绪麾下的河北士卒不必窦建德那般散漫,陛下虽有天下之力,携大胜之势,任需谨慎,免蹈苻坚后辙。” 李瑁听到蔡希德的话,先是微微一怔,竟有些愣住了,过了半晌才回过劲了。 苻坚是谁,苻坚是那个率领举国百万大军南下攻去东晋,却大败而归之人,蔡希德在这个时候提这一茬,岂非是在触李瑁的霉头? 李瑁早知蔡希德为人梗直,不善言辞,没想到竟到了如此程度。 蔡希德乃降将,李瑁开恩重用他,按理说蔡希德应当小心谨慎,仔细奉承着李瑁才是,李瑁没想到蔡希德竟耿直到了这个地步。 这话若是李泌或者高适这样的肱骨之臣说出来倒也罢了,尚不显得突兀,可蔡希德一个刚刚被擢拔的降将竟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说,难免有些叫人感到诧异了。 李瑁这才明白过来,历史上的蔡希德乃安庆绪麾下大将,安史之乱末期安庆绪称帝后夜夜笙歌,不理政务,蔡希德直言劝谏,最后却被张通儒进谗言害死,原来也不是没有缘故的。 安庆绪本就是暴戾之人,以蔡希德的性子,安庆绪又如何能够忍受得住。 此次北伐李瑁只是督军,真正的主帅仍是李光弼,李光弼曾于蔡希德商讨过河北攻防之事,对他的才略颇为赞许,李光弼见蔡希德这么讲,生怕李瑁迁怒,于是忙道:“陛下勿怪,蔡希德就是这个性子,心里藏不住话。” 蔡希德听李光弼这么一说,顿时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言语中的问题,忙道:“往陛下见谅,末将...” 蔡希德一边说着,正要下拜,却被李瑁一把扶了起来,打断蔡希德的话道:“朕出身行伍,少时便奉父皇之命领剑南节度使,与军中粗人打交道习惯了,岂会在意这些。蔡将军耿直,以安禄山之量尚能用得,况乎我大唐天子?朕若是连这点雅量都没有,怎敢用张巡为御史大夫,恐怕早就被他给气死了。” 李瑁一面说着,一面扶起蔡希德,拍了拍蔡希德的肩膀,浑然没有将方才的冒犯放在心上。 李瑁常以行伍出身自我标榜,他也确实在束发之年便奉李隆基之命领剑南节度使,但他那只是遥领,不掌实权,李瑁这么说,无非也就是为了收买人心。 蔡希德也是忠直的河北汉子,听李瑁这么一说,眼中泛起一阵激动,当即拜道:“陛下不以臣卑微,起于牢狱,用为先锋,臣铭感腑内。臣此次北伐必取安庆绪人头献与陛下,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 河北本就是大唐故土,上下官员又以汉臣居多,李瑁北伐的消息方一传到河北,河北南部各州县望风而降。 先是安庆绪所封青州、齐州节度使能元皓率领兵马归顺朝廷,而后德州刺史王暕、贝州刺史宇文宽等也都纷纷归顺,不过三日的时间,李瑁的大军还未尽数过河,河北南部数州除了武令珣镇守的相州,已经尽数归顺,而李瑁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损耗。 黄河南岸,大唐十五万大军整备渡河,将欲北击,而在千里之外的范阳,安庆绪倒也没有歇着。 安庆绪近来有两件事倒是做的越来越频繁了,其一是通宵宴饮的频率,兴许是知道唐军北上,担心自己的好日子无多,能乐得一时是一时;其二便是他召见心腹之臣的次数了。 安庆绪初登基时,凡事都交由高尚处置,从不过问,近来因为李瑁大军将近,倒是难得地关心起了政务,每日午间玩乐之暇召见要臣,商谈战事。 “河北战事在即,李瑁不日即将兵临城下,难道你们就无人能为朕分忧吗?” 午间安庆绪正在与人商讨河北战事,众将尽数哑口不言,安庆绪看着下面的人怒道。 如今双方兵力悬殊,范阳又是四面受敌,能够固守已是万幸,谁又敢奢望能去退敌,故而没有一人能站出来说话。 见众人都不讲话,这是宰相高尚只能站了出来,道:“眼下唐军势大,我等兵力不宜分散,唯有固守方是上策,眼下着实不宜主动求战。” 安庆绪闻言,怒道:“固守,固守,你这是劝朕等死吗?难道守着等着李瑁围城?还是你准备一直固守,熬道李瑁老死?” 如今的李瑁不过三十有余,身强体壮,安庆绪说出这等浑话,自然也是怒极了。 高尚深知安庆绪的脾气,只得耐着性子道:“我等坐拥城池固守,而唐军远道而来,只需守到冬日,唐军必退,届时便是我等反攻的良机。” 李瑁大军千里围城,粮草损耗自然是燕军的数倍,虽说今秋新粮即将入仓,但终究耐不住这样耗下去,只要守城守到冬日,唐军自然退兵。 可以安庆绪如今的境况哪里还有那样的性子,他对下面的臣子问道:“难不成我朝就只能一昧固守了吗?” 就在这时,他的心腹之一平冽上前道:“臣愿请命领军守冀州,为陛下挡住唐军北上兵锋。” 冀州乃雄城,孤军守城,固然可以拖延李瑁的进度,但无异于送死,寻常人自然不会自己请命。安庆绪没想到平冽一介文臣竟如此忠直,当即也不多想,应允道:“好,平爱卿果然忠贞,朕允了,朕命你为冀州大都督,即日便领军三万南下。” 第十九章 赈灾 当李瑁大军渡河后,李瑁也乘船渡过了黄河。过了黄河后,李瑁放眼望去,入眼的一切却叫他目瞪口呆。 秋日,本该是丰收之时,可当李瑁站在广阔肥沃的冀州平原之上时,看到的却是满目疮痍,丝毫没有秋日本来该有的样子。 匆忙收割的庄稼,被烈火焚烧后乌黑一片的农田荒野,当然,还有田路两旁挑儿担女,在田地里四处捡拾散落的谷穗的农人,甚至,还有躺在农田里,被活活饿死的尸体。 李瑁看着入眼的一切,顿时心里满是寒意和怒意。 苍天见怜,年余大战后大唐终得丰年,李瑁体恤民间疾苦,半免关中、中原地方赋税,与民休息,可就在与中原不过一河之隔的河北,竟已是饿殍偏野,满地哀鸿。 安氏苛政,乃至于斯! “这是什么情况?为何河北竟是这般境况?”此事李瑁得到消息,河北今年亦是丰年,他指着四周的人,对身旁的李光弼问道。 李光弼显然也被眼前的情况所震怒,他派人前往询问了一番,过了片刻回道:“回禀陛下,这些人本是此地的农人,这些农田也都是他们所有,他们耕种一年的庄稼已经都被河北叛军配合当地的豪强士绅强行收走了,说是拿来抵来年和后年的赋税和租成,而且这种情况很是普遍,并非个例。” 李瑁听了李光弼的回禀,微微一愣,他万万没想到,安禄山谋反不过年余,河北民政竟已败坏到了如此地步。 他只听闻过加征当年赋税的,却没听过提前征收明后年的。 不过想来也不奇怪,毕竟安庆绪已经困守范阳,来年这些地方还是不是他的都是未知,他又怎会关心百姓死活,至于那些地方豪绅便更是如此了。 李瑁一面感叹着,一边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已经饿地面黄肌瘦的老农正伏在地上仔细地寻找着什么,过了半晌,只见他寻得了一捧被大火烧地发焦谷粒,这些谷粒想必是士卒征收时散落下来的。 老农捧着这些谷粒,自己都未舍得吃上一口,便将它捧到了田边坐着的小孙子嘴边,慢慢地喂了进去,小孙子大口地咀嚼着,嘴巴都被染地漆黑。 这哪是粮食,分明就是烧焦了的碳啊!可就是这样子,老农看着小孙子吃完,嘴角还是乐开了花一般笑了出来。嘴角、脸颊的苦涩勾勒出深深的沟壑,已经是对河北民情最深刻的写照了。 “光弼,出去日常日常损耗,我军余粮还能剩下多少?”李瑁看着眼前的一幕,扭头对李光弼问道。 李光弼一听李瑁的话,便立刻猜到了李瑁的意思,李瑁自然是见了眼前的惨状心生悲悯,想要放粮赈灾了。 李光弼回道:“我军粮草倒还尚丰,尚够大军四月耗用,可幽州乃雄城,河北战事能打到何时都是未知,若是贸然放粮,恐怕不利军心安稳啊,还望陛下以大局为重。” 李光弼所言倒是中肯,毕竟对于李瑁来说,眼下的河北之战才是第一等的要事,可李瑁却摇了摇头道:“大局,何为大局,难道还有比民心和百姓生死更为重要的事情吗?他们是朕的子民,朕若是对他们不管不顾,又如何配称大唐天子。” 李光弼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李瑁回道:“先留下大军三个月的粮草,剩下的每日放粥,一日两次。” 李光弼闻言,回道:“若是如此,恐怕也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呀。” 李瑁回道:“能救一个算一个,粥不必太稠厚,饿不死便是,不出一月朕自有办法从他处弄来粮草。” 李光弼听了李瑁的话,不禁问道:“如今河北已是这般情况,陛下能从何从弄来如此巨额的粮草?” 李瑁眼中一冷,缓缓道:“这些河北的地方豪绅、世家门阀已经将百姓明后两年的租成都收了干净,那朕便提前收他两年的赋税又如何?” 李光弼听了李瑁的话,微微一愣,而后道:“可是今年的税赋已经被叛军征去了。” 李瑁道:“那税是安庆绪收的,可不是朕收的,也不是大唐朝廷收的,而且朕不对百姓,只对这些地方豪绅。” 左右百姓已经家无余粮,这些地方豪绅既然扯着安庆绪的大旗欺霸百姓,李瑁又何必理睬他们。 “这些人恐怕不会买账吧。”李光弼问道。 李瑁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口中吐出了三个字:“那便杀。” 这些世家门阀,地方豪绅,李瑁已经不是第一次与他们打交道了,这些人家存粮之丰足以令人咋舌,当年一个蜀郡谯氏尚能轻松拿出数万石粮草,更何况这些河北豪强?就算提前多征他们几年赋税,也伤不到他们的筋骨。 “吾乃唐皇李瑁,今日北伐至此,闻得百姓疾苦,叛军肆掠,自今日始,唐军便在此放粮施粥,每日辰时、申时你们尽可在此领粥。”李瑁策马立于田边,对着田里的农人高声道。 这些田里的农人原本见了士卒,只当是燕军,还故意有些退避,可当李瑁发声后,方知这是随大唐皇帝亲自北伐的唐军,顿时山呼万岁,呼声震天。 见微知著,李瑁甚至不用去多想别的,光是听着这漫山遍野的欢呼声,他已经笃定,民心如此,此战唐军必胜。 事情的轻重缓急李瑁自然是分得清,庆父不死,鲁难未以,安庆绪等一众伪燕权贵如不授首,河北百姓的疾苦便不会消止。 所以李瑁眼下首要之事仍是平定安庆绪,而非赈灾,真正拿来赈灾的钱粮还需待从地方豪强处征得。 李瑁一道诏令下达,河北各处豪强纷纷被强行征粮。征粮不征头,缴税不缴命,整个河北为之震动。 自然也有自恃门第欲与征粮的唐军对抗的,但无一不是被摘去首级,顿时整个河北上下风气为之一肃。 他们本想着李瑁新得河北,自然是要拉拢这些大族豪绅的,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李瑁根本没有将他们看在眼里。 这是燕赵豪强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触碰到了李瑁那根敏感的神经。历史上安史之乱能遗祸百年,与河北这些好勇斗狠,不服王化的燕赵豪强不无关系,李瑁本就打算以雷霆手段治理,自然也不会放过眼下这个机会。 自以为是,自己撞到李瑁枪口上的燕赵豪强无一不是元气大损,就算识时务,保住实力的也老老实实地收起了自己的尾巴。 毕竟整个河北,豪强士绅加起来也不过万余人,他们可没有必要为了一些粮食,去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李瑁较这个真。 第二十章 相州之战 李瑁渡过黄河,并未在卫州等地耽误太久,不过隔日便继续北上。 相州,曾名邺郡,治所邺城,始建于春秋,起于春秋五霸之一齐桓公之手,后又为晋国土,而后三家分晋后为魏文侯所得,经名臣西门豹营建初具规模,而后在在三国时一度为曹魏国都,渐渐达到鼎盛,先后有北方六朝定都于此,尔来千年矣。 邺城自古便是河北重镇,兵家必争之地,故而安庆绪也在此设兵,试图凭借着坚固的邺城拖住李瑁大军的行程。 “邺城中有守军多少?”李瑁策马立于中军阵前,看着城上林立的燕军士卒,对身边的蔡希德道。 蔡希德作为先锋,已经在邺城攻城一日,他麾下的斥候自然将城中的情况告知了他。 蔡希德回道:“回禀陛下,城中有兵三万,主将乃武令珣。” “武令珣?”李瑁听到这个名字微微蹙了蹙眉头。 安禄山麾下战将数十,其中不乏良将,但武令珣这个人,李瑁倒着实不甚熟悉。 李瑁对蔡希德问道:“蔡将军可知武令珣其人如何?” 提起武令珣,蔡希德嘴角浮起一道不屑地表情,回道:“武令珣是安庆绪的心腹,嘴上溜须拍马的功夫倒是还行,不过手底下的本事嘛,不过尔尔。” 李瑁看着蔡希德的样子,脸上也露出放心的笑意。 蔡希德本是幽州悍将,名列河北诸将前列,而且他生性耿直,不善言辞,行事也很是踏实,他自然不会在李瑁面前大放厥词。 李瑁笑道:“蔡将军不是妄言之人,有蔡将军这句话,朕也就宽心了。” 蔡希德闻言,当即道:“臣愿立军令状,三日内必拿邺城。” 将士用命,李瑁自然欣喜,可李瑁却担心蔡希德急于求成,反倒多损兵力,于是道:“邺城是朕北上以来的第一块硬骨头,不急,朕给你六日时间啃下来,只要攻下了邺城,你便是我大唐临漳侯。” 临漳便在相州之下,乃其属县,那临漳侯自然便是县侯了,他一个降将,能够保得性命已是万幸,封侯本是他万万不敢奢求的,可如今李瑁却许给了他。 蔡希德当即躬身拜道:“臣必不辱命!” 蔡希德本就是河北宿将,身经百战,他攻城自然也不需李瑁在一旁提点什么,李瑁在军中观战片刻,便留下三万先锋人马与蔡希德,自己先回大帐了。 “陛下对蔡希德似乎很是看重。”在回去大帐的路上,颜真卿对李瑁道。 自打李瑁登基后,颜真卿便被李瑁调入长安,任兵部侍郎一职,此次北伐,颜真卿被李瑁命为行军书记,随李瑁出征河北,为李瑁掌管一应文书、诏令、口谕。方才李瑁对蔡希德的许诺便被颜真卿记录在案,颜真卿只觉得颇为好奇,于是待人少时对李瑁问了出来。 李瑁好书法,对行楷也颇有研究,他对于颜真卿这个注定名传千古楷书大家的认识自然是从他的一笔好字开始的。 李瑁调颜真卿入京,本是想着用他为中书舍人,专司起草诏令、上奏文表诸事,可在宫中一番奏对下来,李瑁偏却对他的军略颇为赞赏,颜真卿虽是文官,但一身武略却是不俗,李瑁这才临时起意用他为兵部侍郎,此次更命他为行军书记,随时参详。 李瑁道:“河北一统在即,自然要遣大将镇守。然河北兵向来骄纵,又在安禄山麾下多年,不服王化,朕准备派一个既有军略,在河北军中有颇有威望之人在此。蔡希德起于河北,在河北军中名声极大,朕留他在此,当可镇住大局。” 颜真卿讶然道:“陛下欲以蔡希德为范阳节度使?” 安禄山谋反在前,如今李瑁又用安禄山旧部蔡希德为范阳节度使,纵然蔡希德不反,颜真卿亦觉不妥。 李瑁摇了摇头道:“河北平定后,朕将重改大唐地方军制,废节度使,蔡希德的官职将是幽州大都督,掌幽州府军,不涉地方政务。” 幽州大都督虽为上都督府,但他的职权仅限于军务,比起范阳节度使还是相差甚多,自然也容易节制,不过颜真卿仍旧有一事不解,问道:“陛下何不用燕国公,燕国公统兵之能天下无出其右,区区河北兵卒当能御之。” 李瑁笑道:“光弼朕自有安排。” 李光弼善治军,李瑁自然知晓,以李光弼之能,自然能将河北上下治得服服帖帖。 但李瑁为压制河北世家豪强,有意以忠于太子李儴的李义忠为幽州大都督,十年后统燕赵强兵,为大唐、为李儴免除北患。 若是幽州兵从李光弼的手中交给李义忠,那有些世袭之意,李瑁虽然信得过李光弼父子的忠心,但他仍不希望幽州兵只知燕国公府,不知天子,故而刻意不将李光弼用在河北。 其中帝王心术不足为外人道,李瑁自然不会明说。 李瑁回到了中军大帐,刚到门口,门口的侍卫便禀奏道:“启禀陛下,魏州刺史元纪携邯郸郭氏家主郭鸿求见。” 元纪是李瑁入主河北后亲封的魏州刺史,他求见李瑁,李瑁倒不觉得奇怪,倒是邯郸郭鸿的名字叫他上了心。 河北世家虽多,而且其中多有军旅出身,但邯郸郭氏无论是名望还是实力,都是可以排在前列的。 邯郸郭氏起于战国名臣,燕昭王筑黄金台而师之的郭隗。 邯郸郭氏以尊贤堂为郡望,千百年来名士辈出,上代郭氏家主郭元振更是贵为大唐宰相,封代国公,名录凌烟阁。 李瑁刚对河北豪强下手,邯郸郭氏家主便特地挑了这个时候专门求见,不用想自然与税赋之事有关,只是不知他的来意如何了。 李瑁问道:“除了元纪,郭家可还有旁人前来。” 侍卫想了想回道:“除了元刺史,并无旁人随同,不过此行郭鸿倒是带来了一万石粮草。” 李瑁一听到郭鸿还带来了一万石粮草,便大致猜到了他的目的,对侍卫吩咐道:“传郭鸿和元纪来大帐见朕。” 作者的话:皇帝的圣旨本来就是文物,如果哪个皇帝的圣旨都是颜真卿写的,恐怕得是历代皇帝圣旨中最抢手的了。 第二十一章 邯郸郭鸿 “臣元纪参见陛下。” “臣郭鸿参见陛下。” 李瑁在大帐中坐定,侍卫便领着元纪和郭鸿二人入内,两人方一进帐便俯身拜道。 李瑁抬了抬手,示意两人起身,而后看着郭鸿问道:“郭卿家是故郭少保的长子?” 郭鸿听得李瑁发问,忙躬身回道:“家父正是故太子少保元振公” 李瑁听了郭鸿的话,点了点头,感叹道:“郭少保乃前朝良将,三朝元老,朕年少时便曾听闻代国公在西北的功绩,心向往之,无奈朕晚生了几年,未能识荆。” 郭元振殁于先天二年,而那时李瑁之母武惠妃尚未入宫,自然也就没有李瑁,故而李瑁有此一说。 郭元振虽为前朝大将,但末年曾开罪过李隆基,惨遭流放,后来虽被赦免,重新得用,但依旧郁郁而终。 李瑁所言真假郭鸿自然不知,但李瑁的态度却是很清楚了,他用来敲门的一万石粮草起了作用。 “家父之功,不意陛下竟还记得。”郭鸿激动地拜道。 李瑁笑道:“郭少保乃国之干臣,其功朕自然不会忘。不过说来郭卿家倒也有乃父之风,如此时候正是河北人患,粮草难济之时,郭卿家的一万石粮草可谓雪中送炭了呀,朕代河北百姓谢过了。” 郭鸿听得李瑁夸奖,忙谦虚道:“臣乃大唐子民,河北百姓有难,臣自当出一份力,岂能当得陛下一个谢字,陛下实在是折煞臣了。” 李瑁听了郭鸿的话,若有所指地叹道:“唉,郭卿家真乃我大唐忠良,若是人人能有郭卿家这般通晓大体,朕真不知能省多少心力。” 郭鸿听到李瑁的话,眼中一丝亮光,李瑁的话似乎别有他意,于是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李瑁回道:“河北百姓遭难,朕为救百姓,派人前往各河北豪绅世家处借粮,然大多人却不理解朕的用心,朕为此很是头疼。” 李瑁口中所说之人是谁,郭鸿很是清楚,而郭鸿此次也正是冲着此人来的,这一点想必元纪之前是同李瑁提过的,而此人正是与郭氏同处邯郸的斥丘戴氏。 戴氏亦是邯郸世家,而且比起郭氏丝毫不下。 斥丘戴氏乃邯郸,甚至整个河北第一等世家,起于西汉时戴德和戴圣叔侄俩人。戴德、戴圣人称大小戴,四书五经之一的《礼》便是重经这叔侄二人之手传下,而后发扬光大,所以说戴氏可谓渊源极深,在邯郸也颇有实力,号“注礼名家,传承千年。 然一山不容二虎,郭氏出自馆陶,而戴氏出自斥丘,两地相去极近,故而两家时常生些事端,族人也总是很不对付,近年来因为邯郸世家魁首的位置更是闹得欢地很。 邯郸世家之但凡提起,众人言及多言郭氏,但因为早年郭元振被流放之事,郭氏名望受损,戴氏正彼消己长,今年来声名大振,隐隐有些要取代郭氏的意思,这叫郭鸿很是不安,故而一直思索良机反击,而此次李瑁征粮,便被郭鸿嗅到了机会的味道。 李瑁遣人至地方征粮,戴氏曾起头邯郸世家门阀抗拒,为邯郸甚至整个魏州的征粮之事带来阻力,自然也惹得李瑁很是不快。 此次戴氏领头抗拒征粮之事李瑁若是轻易作罢,那戴氏势必借此事声势大涨,一举盖过郭氏,一跃成为邯郸世家之首,这自然也不是李瑁愿意看到的。 而郭鸿此次托元纪牵头,携粮草拜见李瑁,便也是希望能够知道李瑁对此事的态度。 方才李瑁的说已经反映了他的态度,郭鸿闻言,知道事有可为,自然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郭鸿抬头看着李瑁,故作不知地问道:“陛下乃天下,坐有天下,与陛下为敌便是与天下为敌,谁人如此大胆,竟敢惹得陛下不悦。” 李瑁看了郭鸿一眼,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于是道:“此人一再试图阻挠朕征粮,除了斥丘戴文止,还能有谁?” 郭鸿听到戴文止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道:“戴文止之事臣也曾有耳闻,戴家主为人确实迂腐了些,陛下何必动怒,平白伤了龙体。” 李瑁道:“戴文止这个老匹夫,仗着几分文名,还有乡土间的关络,暗里与地方官员为难,着实可恨,朕早欲对其惩戒一二,只是无奈无可出手的良机。” 李瑁对戴家出手,自然是郭鸿想要看到的,郭鸿听着李瑁的意思,问道:“陛下可有难处?” 李瑁点了点头道:“戴文止倚老卖老,与地方为难,朕深为不快。但无奈其人名重,戴氏在地方和各处势力更是盘根错节,想要动戴氏,怕是不易。” 河北世家最是排外,纵然李瑁身为大唐皇帝亦是如此,若是邯郸世家抱成一团,李瑁想要对戴氏动手恐会引起不小的风波,而且戴文止不比寻常河北豪强,他乃大儒,在朝中、在民间都有极大的名望,若是动了他,李瑁也担心地方风评。 郭鸿见李瑁为难,连忙上前道:“臣不才,愿为陛下分忧。” 李瑁与郭鸿之间一言一语,既有试探,更多的却是彼此之间的默契,两人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李瑁要邯郸世家臣服,而郭鸿要打击戴氏的势力,巩固郭氏的地位,利益相同。 郭鸿的话一出,李瑁便知道了他的意思。 李瑁道:“戴氏树大根深,郭卿家如何能为朕分忧。” 郭鸿回道:“戴氏在邯郸虽然势大,但馆陶郭家却也不是泥捏的。戴文止与陛下为难,便是与臣为难,臣愿为陛下约束邯郸世家门阀,掌控民间评议,绝不叫陛下难做。” 以郭氏在邯郸的力量,想要除掉戴氏固然不能,但若要借助李瑁之名,管束地方世家,让李瑁可以放手收拾戴氏还是可以做到的。 李瑁听了郭鸿的话,当即抚掌笑道:“郭卿家真乃朕之良臣,知朕所想。邯郸位置关键,万万乱不得,若是郭卿家能助朕稳住邯郸局势,甚至为朕收拢整个河北世家做表率,朕愿追回令父代国公之爵。” 郭元振的代国公爵位曾被李隆基削去,李瑁若是追回郭元振的爵位,对郭氏在地方的威望必是一个极大的提升,郭鸿将来在九泉之下,能有颜面去见其父了。 “臣谢陛下隆恩。”郭鸿当即兴奋地拜道。 第二十二章 请降 李瑁欲以皇权对戴氏这样的世家门阀下手,绝非易事,但若是能借助郭氏的手,那便容易地多了。 李瑁借郭鸿之手打击戴氏,非但可以稳住邯郸局势,更能为整个河北世家打一个样子。 河北世家多半军旅起家,仗着的无非就是自己的武力还有和河北军中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自打李瑁数战,河北军已元气大伤,河北豪强的那些底子在李瑁数十万大军面前就显得微不足道,再经过戴氏之事,河北豪强再想与李瑁为敌,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能否硬过李瑁的刀了。 随着世家豪强门纷纷纳粮,李瑁手中的粮草渐渐充足,河北灾民也慢慢分到了赈灾的粮食,只要过得紧凑些,熬过这一年当可无虞。 与此同时,前线的蔡希德也给李瑁带来了好消息,李瑁给了蔡希德六日时间破城,蔡希德自然不会满打满算得用完六日,第五日,随着邺城北门告破,武令珣弃城而逃,邺城也落到了李瑁的手中,至此,整个河北南部已尽入李瑁之手。 李瑁大悦,命大军在邺城修整两日,而后便大举开拔,继续北进,而此次,李瑁的目标便是挡在范阳面前的最后一道屏障——冀州。 冀州治信都城,乃大唐上州,亦为北地要城,甚至从某些程度上来说,冀州乃钱粮富庶之地,比起范阳所在的幽州,还要重要地多。 冀州有平冽从范阳带来的三万大军,再加上冀州本就有的两万人马,信都城内足有五万大军。 平冽本人也算是智谋之士,虽比不得李泌那般,但也绝非庸才,李瑁本想着攻下信都城会费些功夫,可当李瑁的大军距离信都城还有五十里的时候,却前线的斥候却突然传来消息,平冽降了。 李瑁大军还未入城,向安庆绪自请守城的平冽居然就这么降了。 “降了?此事确切吗?”李瑁初一听到这个消息,讶然问道。 斥候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呈递到了李瑁侍卫的手中,道:“此乃平冽亲笔所书,请陛下查看。” 侍卫将书信交到李瑁的手中,李瑁拿起看了一眼,内容自不必多说,书信落款处也是冀州大都督的官印。 冀州大都督的官印是真的,倒也做不得假,这一点眼里李瑁还是有的,只是这信中的内容就难说了。 兵不厌诈,自古以来借诈降之策,行斩将之事的可不在少数,更何况平冽能为冀州大都督,想必是安庆绪的心腹,又怎会如此轻易地投降? “传蔡希德来见朕。”李瑁收起书信,对侍卫吩咐道。 对于平冽其人,李瑁毫无半点印象,更不知其为人如何,只能叫人传来蔡希德,询问一二。 蔡希德看到李瑁递给他的书信,先是微微一愣,过了半晌才道:“此事倒似是平冽之辈所为。” 李瑁听到蔡希德的话,眉头微蹙,问道:“平冽其人竟如此不堪?” 提起平冽,蔡希德的脸上明显浮现出一丝不屑之色,道:“平冽本为安禄山心腹,被安禄山倚为臂膀,安禄山死后平冽为了保命,便第一个投靠了安庆绪,为安庆绪鞍前马后,这等人物,投降陛下倒也不奇怪。” 李瑁听着蔡希德的话,慢慢地点了点头。 平冽若是刚烈之臣,他贸然投降,李瑁倒还不敢相信,不过既然平冽是个软骨头,那李瑁倒还信上三分。 “如此说来,平冽投降倒可能是真的了。”李瑁对蔡希德道。 蔡希德回道:“若冀州城中只有平冽一人做主,投降之事当有六成机会,可高尚狡诈,未尝没有可以安排平冽诈降的可能,陛下尚需小心。” 李瑁点头道:“平冽虽有诈降之嫌,但冀州毕竟险要,若是能不费一兵一卒夺得冀州,当可免去数万大唐子弟的伤亡,朕甘愿一试。” 冀州信都城不比寻常,非但位置险要,而是整个河北的税赋半出于此,若是能够纳降平冽,非但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冀州城,还可以收降其麾下五万人马,李瑁不可能不动心。 蔡希德见李瑁似有有些坚持,想了想,于是道:“陛下之言极是,然陛下身份尊贵,一身所系大唐千万子民安危,岂能轻易犯险,臣愿代陛下受降,待臣先行进城,大军接管城防之后,再迎陛下入内。” 李瑁一向胆大,喜好弄险,昔年松洲之战和鄯州之战已是明证,但如今李瑁身份不同,已经贵为天子,自然不可再如以往那般轻易涉险。 李瑁听了蔡希德的话道:“如此岂非险蔡将军于不利?” 蔡希德笑道:“陛下严重了,陛下于臣有大恩,臣能代陛下涉险,正是臣报答君恩之机。” 蔡希德是直人,性情向来如此,说不出太多好听的话,不过李瑁听着他的话,已知他所言不虚。 李瑁当即道:“好,蔡将军既有此忠心,朕便册封蔡将军为北伐军副元帅,河北招讨使,专司冀州受降之事。” “谢陛下!”蔡希德当即躬身拜道。 ———————— 关于平冽投诚之事,数十里外的唐军正拿捏不准,与此同时,信都城的平冽也同样惴惴不安。 投降之事是真是假,莫说是李瑁和蔡希德了,就连平冽自己都难辨真假。 借投降的借口,趁机刺杀李瑁,这是平冽给安庆绪的理由,也是他糊弄下头将领的借口,但天知道,平冽自己对这个计策早就上了心。 蔡希德一介俘虏,一无所有,李瑁尚且用之为先锋,许诺封侯,更何况是平冽。 平冽坐拥信都城,手握五万河北军,按照平冽自己的推想,若是他投降,位列九卿,国公之爵岂非唾手可得?所以距离投降之期越来越近,平冽反倒真有一种弄假成真的想法,只是不便与下面人讲罢了。 “大唐皇帝到哪儿了?”平冽站在城下,见己方报信的信使回来,于是问道。 信使回道:“唐皇据此不足五十里。” 平冽问道:“那受降之事唐皇怎么说,可曾答应下来?” 信使脸色有些难看地回道:“纳降之事唐皇倒是应了下来,不过受降之人却有变数。” 第二十三章 亦真亦假 蔡希德! 当平冽从信使口中听到这三个字,心中既惊且惧,李瑁兴许对平冽不了解,但蔡希德绝对是清楚地很,李瑁派蔡希德前来纳降,已经说明了问题。 李瑁仍旧派蔡希德前来,李瑁兴许还未放弃纳降之事,但绝对起了疑心,否则来的不应该是蔡希德,而应该是李瑁自己。 “大都督,此次来的不是李瑁,而是蔡希德,投降之事该当如何?”副将牛庭玠听到了信使传来的消息,对平冽问道。 来的不是李瑁,自然就无法斩将,而蔡希德只是一个降将,就算杀了他也于大局没有太大的助益,反倒可能弄丢信都,牛庭玠自然也有拿捏不准。 牛庭玠在这边犹疑,平冽又何尝不是,但此刻的平冽心中所想却和牛庭玠这个粗人不同。 牛庭玠想的是如何守住刺杀李瑁,而平冽想的却是如何保命,如何飞黄腾达,至于信都城的归属,他根本不在乎。 在他看来,李瑁也好,安庆绪也好,信都城乃至整个冀州只是他谋求富贵的资本罢了,这也是他自己请命守城的缘故。 平冽回道:“此事我等已经禀告陛下,虽小有变动,但不可取消,若是贸然取消了,恐怕引起非议,你我将难以立足。” 牛庭玠听了李瑁的话,不解地问道:“可李瑁不来,无法斩将,我等投降还有何意义?” 平冽回道:“献城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在此期间李瑁必会来此,倒是我等便可见机行事。” 平冽说的话,他自己也没有太多的底气,无非就是为了稳住眼下的局势罢了。 他现在投降,至少他还有的选,他若是此时变卦,便会即刻开罪李瑁,彻底断掉自己的退路,只能跟着冀州共存亡了。 平冽的话虽有错漏之处,但毕竟他才是主帅,牛庭玠也只能依令行事。 五十里的距离并不算远,不过一个多时辰,蔡希德已领五万先锋大军赶到。 “在下冀州降将平冽,参见蔡将军。”蔡希德领大军赶到,平冽亲自走上前去,对蔡希德拜道。 蔡希德虽然对平冽其人很是不屑,但毕竟事关大局,蔡希德还是下马亲自将平冽扶起,朗声笑道:“想到平都督还记得蔡某。” 平冽道:“这是自然,去岁中原一别,今日再见蔡将军神采依旧,实在是可喜可贺。” 蔡希德道:“蔡某承蒙陛下不弃,用为大军先锋,总算没有辜负一身所学。” 平冽回道:“陛下麾下猛将如云,蔡将军在陛下麾下仍旧重用,可见蔡将军之能,在下与蔡将军倒是有缘地很,今后又能共事一主,还望蔡将军多多提携。” 蔡希德笑道:“蔡某行事,不过尽臣子本分罢了。倒是平都督此次以冀州请降,居功甚伟。” 平冽听了蔡希德的话,问道:“在下请降之事,陛下允了?” 蔡希德道:“那是自然,平都督有拨乱反正之心,陛下岂会不允。” 平冽故作不知地问道:“那不知陛下现在何处,何处能够前来纳降?” 蔡希德道:“陛下连日奔波,今日龙体有些困乏,暂且在后方修整,特遣蔡某前来受降。” 听到蔡希德的话,平冽身旁的牛庭玠不禁问道:“却不知何时能见到陛下。” 蔡希德看了眼牛庭玠,故作不悦地问道:“怎么?牛将军是对陛下的安排不满吗?还是牛将军另有安排?” 蔡希德本为河北大将,位阶远在牛庭玠之上,蔡希德的威望自然还是在的,蔡希德只是一怒,牛庭玠顿时便哑住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讲。 平冽生怕牛庭玠坏了自己的好事,忙解释道:“牛将军是不过是久慕陛下天颜,欲要一睹而已,绝无其他意思。蔡将军乃大军先锋,自然可纳降。” 蔡希德听了平冽的话,脸色才稍稍好了一些,对平冽道:“如此,那便献城吧。” “诺。”平冽生怕再多生事端,于是立刻亲自上前,献上了冀州都督府的官印。 “纳降,换防!”蔡希德从平冽的手中接过官印,对身后的大唐士卒道。 蔡希德一声令下,大唐士卒纷纷应声入城,登上城头,替换掉正在守城的燕军。 城中的五万燕军大多是新近招募的士卒,没见过太大的阵仗,听得主帅下令投降,也就纷纷撤下城池,缴上了自己手中的兵械。 拿城之事倒是进展地颇为顺利,蔡希德见唐军已经占据城防,于是对平冽吩咐道:“有劳平都督命麾下兵卒往城中大帐歇息,我等在此恭候陛下驾临。” 平冽得令,命人带着手无寸铁的燕军前往内城的大帐歇息,而蔡希德则遣了一万大军披甲执锐在旁立帐,算是监视。 待到城中诸事停当,已经尽在掌握之中,蔡希德这才传来唐军的斥候,吩咐道:“城中大局已定,你速请陛下驾临。” “诺。”斥候领命,骑快马前往传信了。 李瑁正在数十里外安营暂歇,蔡希德的消息传来,李瑁即刻下令拔寨前行,不过一个时辰李瑁已率前部人马抵达信都城。 李瑁驾临,作为此次献城功臣的平冽和牛庭玠自然也在一旁随侍。 牛庭玠颇有几分用力,在整个河北军中也是排的上号的,此次他身负斩将职责,他的目标更是李瑁的那颗人头。 牛庭玠识得李瑁,他看着李瑁渐渐靠近的身影,心里也很是激动。 说来此次李瑁倒也给了牛庭玠机会,因为就在此时,李瑁身为皇帝,竟然敢身先在前,走在大军之前,靠向了他们。 牛庭玠看着李瑁越来越近,已经在心中想好了该如何一刀取掉李瑁的性命,毕竟此时李瑁与他相隔不过二十余步,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他能冲破李瑁身旁之人的守卫,纵然李瑁身后有千万人也是白搭。 正如战国策所言:“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夫专诸之刺王僚,聂政之刺韩傀,要离之刺庆忌,以一己之身,刺敌之君主,逆改乾坤。 牛庭玠看着李瑁渐渐靠近,手中的匕首,握地更紧了。 第二十四章 假戏真做 随着李瑁渐渐靠近,牛庭玠的呼吸变得越发地急促,心里也越来越紧张,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的明白过来,刺客这两个字所承载的,绝不止匹夫二字这般简单。 真正的刺客,不止是武艺和胆量,更多的还是心性和沉稳,也不知昔年专诸刺吴,手捧着藏了鱼肠剑的炙鱼上前时,心中所想为何了。 但牛庭玠却知,此事已经不容他有半分胆怯了,往前一步,他便是荆轲,无论成功与否,都将留名于世;往后一步他便是秦舞阳,不过是英雄陪衬,徒留天下笑话罢了。 牛庭玠这边已经渐渐打定主意,想着奋力一搏,也算不负大好男儿来着世上一遭,可就在牛庭玠已经想好一切的时候,也不知平冽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看着李瑁身旁那个身着明光铠,身材魁梧的壮年男子问道:“此乃何人,竟能持枪随侍,紧随陛下身旁,只落半步?” 牛庭玠听到平冽这么一说,也才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原来李瑁的身旁还跟着一人,此人手握一柄百炼精钢所铸的长枪,目带精光,警惕地巡视着四周,仿佛护卫在李瑁身边,最忠实的猎鹰。 蔡希德看了一眼,笑着回道:“此乃颖国公,统掌北衙禁军的龙武卫大将军南霁云。大将军乃陛下亲卫,护卫陛下身侧,从来不离半步。” 牛庭玠听到南霁云这个名字,心中猛地一颤,不自觉地,他握着匕首的手竟往后缩了缩。 李瑁麾下,论文,自然首谈文帅李泌,可若论武,却有两个人。 若论统兵作战,临阵指挥,当属燕国公李光弼,但若论阵前斩将,三军夺帅,那便当属枪箭双绝、天下无双的颖国公南霁云了。 南霁云本为河南一农户,起初名声不显,自打跟随李瑁后方才展露头角,如今连番征战下来,南霁云已堪比太宗之秦叔宝,刘备之赵子龙,已是天下无人不晓的猛将了。 南霁云身手之强,武艺之高,自其成名至今未尝一败,面对这样的对手,无论是谁,都不敢掉以轻心,更何况是名声不过尔尔的牛庭玠了。 要当着南霁云的面取了李瑁的首级,牛庭玠没有丝毫的把握,也自知没那个本事。 牛庭玠甚至觉得,只要他敢稍露异常,甚至他的匕首才刚刚亮出来,南霁云便会将他拿下,斩为肉泥。 牛庭玠毕竟不是专诸、盖聂之流,没有那般独步天下的武艺,更没有那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性,几乎就在听到南霁云三个字的一刹那,他已经暂时放弃了刺杀李瑁的计划,所以这一次投降是一次真正的投降了。 “臣等参见陛下。”待李瑁走近,门前的众人纷纷俯身拜道。 李瑁抬了抬手,命众人起身。而后,李瑁亲自下马,对平冽笑道:“平大人拨乱反正,以冀州请降,真乃朕之功臣,大唐之功臣。” 平冽听得李瑁的夸奖,忙谦虚道:“臣久慕陛下盛名,望归大唐久矣,又岂敢当陛下之锋,臣着实不敢居功。” 李瑁笑道:“功便是功,过便是过,平大人拨乱反正,朕若不赏,岂非寒了天下人心?朕即日下旨,册封平大人为广川郡公,齐州刺史。” 郡公虽比不得国公尊贵,但对于平冽一介降将,已经算是难得了。 而且齐州刺史亦是正堂官,非是闲职,平冽已是在李瑁面前挂了名的,只要作出政绩,还怕自己没有晋身之机? 平冽当即拜道:“臣谢陛下隆恩。” 李瑁只与平冽说了几句便进了信都,牛庭玠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牛庭玠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异常本该是斩将的诈降,竟弄假成真,成了一场真正的投降。 而就在结束之后牛庭玠都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他自己已是唐臣。 -------- 冀州投降之事很快便传到了与冀州相距不过数百里的范阳。 “启禀陛下,平冽已经投降了。”安庆绪正在殿中宴饮,安庆绪的心腹爱将张通儒上前禀奏道。 诈降斩将之事平冽本就是和安禄山禀奏过的,安庆绪听到张通儒的禀奏起初也没当回事,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朕知道了。” 张通儒看着安庆绪的反应,知道安庆绪必定是想岔了,于是接着道:“陛下,平冽已经投降李瑁了。” 安庆绪此时已有六分醉,恍惚着问道:“怎么样?可曾杀了李瑁?” 张通儒回道:“平冽并未动手,而是真的降了。” 张通儒的话传到安庆绪的耳中,安庆绪顿时惊坐了起来,一身的酒意也去了七八。 “你说什么!平冽真的降了!”安庆绪高声惊呼道。 昨日,安庆绪见城中士气不高,还拿平冽请缨之事激励众将,如今如今不过隔了一日,平冽竟然就降了,这岂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而且平冽一降,意味着冀州已失,李瑁已得河北大半,范阳面前也再无重镇可守,范阳已经完全暴露在了李瑁兵锋之下了。 “平冽投降,那冀州的五万大军呢?”安庆绪慌忙问道。 张通儒面色难看地回道:“也降了,如今这五万大军正被李瑁控制在城内。” “啪!” 听到张通儒的话,安庆绪整个人都瘫坐在了椅塌上,险些昏厥过去。 冀州的五万大军已经是安庆绪能够空出的全部兵力,身下的八万人马竟数屯守范阳和雄武两城,调动不得。 平冽这一降,几乎是把他半副家底送给了李瑁,换了平冽自己的一身官爵,这叫安庆绪如何还能稳得住。 “平冽误我!平冽误我!”安庆绪瘫坐在椅塌上,双眼失去了许多神采,也不知是在哀嚎还是在悲鸣了。 幽州一失,五万燕军改旗易帜,成为了唐军。 没有了冀州这个屏障,不日李瑁大军边将兵临城下,安庆绪的好日子确实没几天了。 张通儒见安庆绪这个样子,忙劝道:“眼下冀州虽失,但范阳还在我大燕手中,蓟城内上有数万精锐。只要守到今年冬至,我等尚有一战之力。” 安庆绪点了点头,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十五章 兵围范阳 当李瑁十八万大军进逼范阳时,初秋还过去不算很久,距离安庆绪苦等的冬至尚有一月有余,李瑁攻城的时间还算充足。 随着李瑁大军抵达范阳治所蓟城,随后的几日,东线的郭子仪和史思明也纷纷率麾下大军抵达,一时间,李瑁云集于蓟城城下的大军已近三十万。 这时,蓟城下的唐军人数众多,但派系却也很是繁杂,既有跟着李瑁一路而来的剑南军,也有关中纳降的禁军,郭子仪的朔方边军,史思明的河东边军,还有倒戈的河北军,各军之间互不统属,各有主帅。 李瑁本也想过要命各军各司其职,分别围攻蓟城的四面,但李瑁随后又想起了历史上乾元元年九节度北伐失利之事,深知大军仍需上下统一,方能如臂指使,于是便要册封大军主帅。 各军主将中,真正能叫李瑁觉得能够胜任主帅的只有两人,一人是郭子仪,一人便是跟随他多年的李光弼了。 此次攻城的主力仍是剑南军,而且李瑁对李光弼也很是倚仗,于是短暂地权衡之下,便命李光弼为大军主帅,指挥攻城之事。 时间虽是八月,仍未入冬,河北的气候虽也不比胡天八月即飞雪的安西那般恶劣,但也是位处北地,此时的河北已颇有几分寒意。 清晨,李瑁身着寒冷难着的明光铠,腰跨白马,在众将众星拱月之下来到了蓟城之下,中军阵前。 蓟城乃战国古燕之都,始建于西周初年,历经千载,从来都是中原王朝抵御北地诸胡的前线,历经无数次战火洗礼,可谓千锤百炼,再加上安禄山为造反筹备,数次扩建加固,如今的蓟城已是黄河以北第一雄城,天下险要。 李瑁策马立于城下,抬头看着高达三丈的蓟城城墙,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余暂可抛开不论,单是这蓟城城墙,便可断定安禄山欲反绝非一日之功了。”李瑁看着蓟城,对身旁的众将道。 蓟城位处北地,所要防卫的异族多为突厥、契丹、奚等族,这些胡族盛行骑兵,善于野战,对于攻城倒是没有太大的本事,所以若是单纯为了御外,大可不必如此。安禄山既不是为了御外,那自然就是为了防备中原北上了。 听得李瑁这么说,策马立于李瑁身后的史思明接过了话头。 史思明道:“安禄山建蓟城乃是仿的长安规制,一应箭楼、闸楼,甚至连各叫的望塔均是如此,易守难攻,堪居天下前列。” 李瑁听到史思明的声音,回头看了史思明一眼,问道:“史将军曾为伪燕大将,可知这蓟城有何薄弱之处?” 史思明凝眉想了片刻,摇头道:“蓟城可谓面面俱到,想从城外强攻很是不易,而且城中存粮丰沛,足可供十万大军一年之需,只是围城也非上策,费时太久,当需用计巧取。” 史思明本为降将,率潞泽之兵降唐,乃得辽西侯之封,他的野心自然不止于此,他想要的是李瑁对他辽国公的承诺,而这个承诺能否兑现,就要看史思明自己了,故而史思明很是急于在李瑁跟前露脸,展现自己的价值。 蓟城城高池深,若是硬攻,损失惨重,恐怕得不偿失,李瑁自有其他打算,只是其中详细安排不会与史思明说道罢了。 就在唐军正欲攻城的时候,前方的士卒突然过来传信,安庆绪正站在城墙之上,请李瑁上前,有要事商谈。 一听到这个话,众人皆知安庆绪在想什么心思,无非就是为了请和。但李瑁千里御驾亲征,北伐的决心已然至此,又岂会答应和谈。 史思明当即便劝道:“安庆绪乃无信小人,诡计多端,他请陛下近前恐怕另有其他谋算,为防安庆绪暗箭伤人,陛下还是不要应允地好。” 此时的安庆绪已是走投无路,什么样下三滥的伎俩使不出来?史思明对安庆绪颇为了解,于是开口劝道。 不过李瑁却也有自己的想法,唐军的细作已经奉李瑁之命于数日前潜入蓟城,但碍于如今蓟城内部微妙的局势,已经难有大的动作,找不到突破口,而李瑁现在要做的便是要给自己安插进蓟城的细作创造一个机会,一个打开一道裂缝,让细作真正能够进入他们内部,制造攻城良机。 李瑁自信道:“无妨,朕倒想听听安庆绪有什么伎俩,朕有南八护卫,晾他安庆绪也擅动不得。” 说完,李瑁便在南霁云还有一种龙武卫禁军的护卫下走上前去。 “朕乃唐皇李瑁,安庆绪此事求见可是欲献城投降。”李瑁走到城下百米,对城上高声叫道。 李瑁声音一落,城上了安庆绪手持铁盾,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个脑袋,时不时地瞥了瞥南霁云的方向,显然对他的箭术很是忌惮。 安庆绪谨慎地回道:“如今河北连年征战,百姓深受其苦,我不忍见百姓如此,愿与陛下和谈,陛下若愿率军撤出黄河以北,我愿自削帝号,降为燕王,与陛下划江而治。” 安庆绪贪图享乐,眼下的志向倒是不大,只想着坐拥河北之地,每日逍遥。 安庆绪想的倒是简单吗,可李瑁又岂会叫他如意,李瑁回道:“河北乃我大唐之土,岂能封于奸贼之首,安庆绪你叛君在前,弑父在后,一身罪过可谓罄竹难书,划河而治你是妄想。你若是此时献城投降,自缚于城下,朕倒是可以考虑留你一条性命。” 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气,更何况是出身行伍之家的安庆绪,安庆绪被李瑁当着三军直面如此呵斥,三番回绝,早已大怒。 安庆绪指着李瑁喝道:“李瑁,你莫要欺人太甚,你虽兵强马壮,但我蓟城亦固若金汤,河北兵也不是纸糊的,我就在这蓟城之中,我看你能奈我何?” 李瑁抬头看着安庆绪,冷笑道:“蓟城固若金汤?那你且等着吧,莫要等你睡梦中丢了性命尚且不知。” 李瑁一边笑着,一边转身离去,只留下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还有一头雾水的安庆绪在那边苦思冥想。 第二十六章 疑神疑鬼 李瑁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安庆绪一直不得其解。 安庆绪在蓟城内安坐,谁能要了他的性命,难道李瑁已经将手伸进蓟城内的皇宫了吗? 安庆绪的父亲安禄山便是死于睡梦中,那副死状安庆绪至今仍然铭记于心,现在想起来,后背都会冷汗直冒。 越是贪图享乐的人越是怕死,李瑁那句话甩地轻飘飘,但安庆绪却当了真,甚至已经进了安庆绪的心里。 安庆绪满怀心事地从城上下来,一回到宫中,便立刻传令,召见宰相高尚。 “臣高尚拜见陛下。”高尚入宫,对安庆绪拜道。 安庆绪抬了抬手,让高尚起身,忙道:“高相可知今日李瑁在城下之言的意思?” 高尚顿了顿,问道:“可是李瑁夜间行刺之言?” 安庆绪点了点头道:“正是,李瑁对蓟城垂涎久矣,恐怕城中甚至宫中都有许多唐军的探子,听李瑁之言的意思,莫不是他已经将人安插进了朕的寝殿?” 安庆绪其人很是惜命,又有安禄山前车之鉴,虽然这个猜测很是夸张,但安庆绪依旧觉得很有可能,若非如此,李瑁怎会这么说? 对于安庆绪的猜想高尚也是一愣,但随即也觉得颇为无奈。 安庆绪好酒色,每日宫外均有美人送往宫中,眼下虽是战时,但也丝毫没有中断。安庆绪每日侍寝的女子各不相同,就这样的情况下,想要确保陪侍安庆绪的女子全部可靠,确实有些难度。 高尚道:“皇宫之中人员混杂,而且多有先皇旧人,想要确保万无一失也不是易事,陛下既然担忧李瑁之言,陛下或可加派护卫,以防不测。” 高尚的话倒也是中肯之言,但安庆绪听在耳中,却想起了其他的问题。 安庆绪每日传诏侍寝的女子各不相同,而且也无规律可循,甚至就连安庆绪自己都不完全清楚,李瑁为什么觉得他可以在夜间取了安庆绪的性命,莫非他有十足的把握? 安庆绪的脑海中冒出了这个念头,随即想到了一个人:他新近册立的皇后卢甯。 卢甯亦是卢氏女,说起来和李瑁地淑妃卢婠婠还是堂姐妹,关系亲密,莫不是李瑁已经通过卢家的关系收买了卢甯,让他在夜里取了自己的性命。 安庆绪越是这么想,越是觉得有这种可能。、 如今河北局势如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现在的燕朝已是摇摇欲坠,能不能撑得过今年冬天都是个疑问,而大唐兵强马壮,实力横扫天下,唐与燕之前若做一选择,只要不是疯子,都会选择大唐。而卢氏作为最是善于顺风使舵的世家门阀,更是如此。 “高相以为李瑁埋伏进皇宫的奸细会不会是皇后?”安庆绪看着高尚,认真地问道。 安庆绪的问题一出口,高尚竟也一下子愣住了。 当朝皇后竟是敌军的奸细?说出去多么荒唐的一个猜测,但到了这个时候,似乎又显得颇有几分可能了。 事关重大,高尚自然也不敢妄言,过了半晌才道:“无论是否如此,陛下都需万分谨慎,但卢氏在范阳势大,根深蒂固,陛下还是不可妄动,免得蓟城之内人心惶惶,不利于守城。” 高尚的话也正说中了安庆绪心中所担忧的地方,安庆绪虽然担心卢氏首鼠两端,但却也那卢氏没有太好的办法。 安庆绪道:“高相之意朕知晓,你即刻遣人密切盯着卢氏的动静,一有异常立即回报。” “诺。”高尚应声应了下来。 高尚从宫中出来,心中依旧想着安庆绪的话,高尚始终觉得有些不对。 李瑁何等聪明,岂会当着众人的面犯这样的错误,李瑁若是连这点城府都没有,又怎会踩着这么多人,登上皇位? 高尚始终觉得李瑁所言是一个圈套,但这个圈套却又偏偏万分诱人,逼地安庆绪不得不跳进去。 高尚满怀着心事回到府中,就在他刚刚到府内,换下一身官服后,府内的仆从忽然前来通传,有人持皇帝令牌求见。 高尚听到仆从的话,先是一阵疑惑,他刚刚从宫中出来,若是安庆绪当真是有事告知,为什么不当面讲明,反倒要现在派人告诉他,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他们来了几个人?”高尚一脸凝重地问道。 仆从回道:“只来了一人。” “只有一人?”高尚听着仆从的话,越发地疑惑了。 若来人当真是奉安庆绪之命前来,好歹也是皇帝信使,怎么会如此随意只来一人。 “他的令牌你们可有勘核过?”高尚接着问道。 仆从回道:“令牌确切无误,确实皇帝所发。” 高尚虽然对来人的身份存有怀疑,但对方毕竟手持安庆绪的令牌,若来人真的是安庆绪所派,而他拒而不见,岂非会开罪安庆绪?左右不过一人,能拿他如何? 高尚吩咐道:“请来人在偏厅稍等便可,我随后更衣便至。” 高尚回到屋内,又换上了官服,往自家偏殿走去。 高尚走到偏厅的门口,抬眼望去,正见着一中年文士身着一身玄色锦袍,背对着他,立于偏厅之中。 “在下高尚,不知天使来此所谓何事?”高尚走到偏厅门口,对着厅中之人拱手道。 “哈哈哈。” 厅中之人听了高尚的话,忽然笑了出来,接着转身笑道:“怎么?高大人位列相位,尽连昔日旧交也不识得了吗?” 高尚听着这个耳熟的声音,随即朝着厅中之人望去,原来此人竟是当初与他同列安禄山谋臣的严庄。 高尚城府不浅,不过刹那的功夫,高尚便压下了心中的诧异,对严庄笑道:“严兄虽人不在蓟城久矣,但依旧神通广大,竟连皇上的令牌都能拿到手。” 严庄笑道:“伪燕皇宫处处皆是漏洞,我大唐的势力想要渗入进去实在不是件难事。” 高尚警惕地问道:“严兄此时不在城外事君,来我蓟城所为何事?” 严庄道:“自然是想与高相攀一攀交情,求得一场富贵了。” 高尚听了严庄的话,顿时明白了过来,原来李瑁故意放出消息误导安庆绪,非但是为了挑拨安庆绪和卢氏的关系,而且还想趁着安庆绪的注意被卢氏吸引,趁机派严庄来与自己接触。 第二十七章 策反 “富贵?严兄要求富贵恐怕是来错地方了,我这里只有刀剑,只有生死,可没有严兄想要的富贵。”高尚负手而立,侧目看着严庄,冷冷道。 李瑁在这个节骨眼上派高尚前来,为的是什么,高尚自然清楚地很,无非就是为了策反他,给唐军破城提供许多便利。 至于高尚自己,要说他对安庆绪有多忠诚,倒也半点谈不上,他先前侍奉先主安禄山,而后随安庆绪弑君,拜安禄山为主,本就是时事所迫。 如今大唐大军压境,安庆西能撑到几时尚且不知,以高尚的聪敏,又岂会甘愿跟着安庆绪同生共死,为他死节? 只是如今的严庄还什么都没有拿出来,若是就这样降了,未免也太失了他大燕宰相的分量了。 严庄听着高尚的话,嘴角也是挂起了一丝隐晦的笑意,高尚说的厉害,若是他当真对安庆绪忠心耿耿,又岂会纵容他站在此处,恐怕早就传令刀斧相加了吧,高尚之所以到现在还是这副模样,无非就是想听听李瑁的条件。 “高相,你我都是文臣,提剑尚且吃力,何必谈这刀斧之事,难免伤了和气。”严庄轻捋颌下一缕灰须,笑道。 高尚瞥了严庄一眼,问道:“那严兄想谈什么?” 严庄笑道:“在下想谈高相的性命,如何就高相的性命。” “哈哈哈。” 高尚朗声一笑,问道:“救我的命,我现在府内,安稳地很,谁能动我一丝一毫,倒是严兄你,现在为阶下之囚,竟还口出狂言。” 严庄也应声笑道:“高相的安稳只是一时的,现蓟城外有三十万大唐精兵枕戈待旦,高相以为这小小的蓟城能守到几时?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高相觉得城破之时,你还能一人独善其身吗?” 高尚反驳道:“我蓟城固若金汤,唐军想要破城无异于痴人说梦,严兄担忧的未免太多了吧。” 严庄听了高尚的话,故意叹了一声道:“唉,我本觉高相与我曾是故交,眼下蓟城朝不保夕,在下不忍见高相身陷囹圄,故而特向陛下请命进城,没想到高相竟丝毫不领在下的情谊,当真是可悲可叹。” 严庄的话传入高尚的耳中,高尚的嘴角也不禁浮起了笑意,严庄早先虽和高尚同在安禄山帐下,但两人的关系却远远谈不上亲近,甚至为了争一个高下,还时常起一些冲突,严庄又哪里会为他甘冒风险。 高尚道:“严兄每口必言蓟城必破,难道就不怕我把你杀了,或者将你拿了,送于陛下吗?” 严庄摇了摇头道:“不会,高相若是杀了我,只会和我大唐结下必死之仇,高相不会这么做,至于送给安庆绪,那就更不可能了。安庆绪那小儿多疑,若是叫他知道你与我有过来往,无论我死活,你是否降唐,他都会怀疑你的忠诚,高相是聪明人,怎会这么做。” 高尚挑眉问道:“所以说严兄这是在逼我了?” 严庄道:“不敢,高相不愿叛主,严某佩服,但严某也带来了我大唐陛下的诚意,难道高相就不想听一听吗?” 高尚听到严庄的话,心头也是微微一颤。 严庄进城,绝不会空手而来,必定带来了李瑁的旨意,而这,正是高尚所关心的。 安庆绪喜好酒色,不理政务,高尚对他已经彻底失去信心了,他可不愿拿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做赌注,跟着安庆绪一条道走到黑。 “愿闻其详。”高尚拱了拱手,对严庄道。 严庄从袖中取出一封明黄色的锦帛,交到了高尚的手中,道:“陛下惜才,对高相更是万分重视,若是高相愿降,陛下愿以食邑六百户的舒国公相封,拜陕州刺史,不知高相意下如何?” 高尚的脸上一副平淡的样子,稳重地从严庄手中接过了写着李瑁圣旨的锦帛,只是大概地扫了一眼,心中已经不断地起伏。 国公爵,封于舒地,食邑六百户,在外姓公爵中已经很是突出了,而且这还只是其一,陕州刺史的官位更是了得。 陕州乃连接东西两京的要地,属大唐上州,号“据关河之肘腋,扼四方之襟要”,通常非皇帝亲信不可为之,陕州刺史一旦入京为官,加开府仪同三司便堪称宰相,这可不是区区一个伪燕的宰相可以比拟的。李瑁拿将正三品陕州刺史许给高尚,已经足可见诚意了。 “这封圣旨不知何时能够作数?”高尚手中拿着圣旨,问道。 严庄看着高尚的样子,已经猜到了高尚心中的想法,光凭高尚这么一问,他已经知道,高尚的心里已经降了。 严庄对高尚笑道:“只要高兄现在点头,你此刻便是我大唐舒国公,陕州刺史。陛下诚意已然在此,还望高兄速断。” 高尚听了严庄的话,双目微阖,不过过了片刻便睁眼拱手道:“高某一介降臣,竟能得陛下如此恩遇,岂敢再有二话,从此以后,你我便是同僚了。” “哈哈哈哈,好,有高兄相助,这蓟城已经有半数在我大唐手中了。”严庄见高尚应了下来,满意地笑道。 高尚也笑道:“高某既为大唐臣子,自当为君分忧。” 严庄看着高尚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问道:“哦?高兄已经有破城之策了?” 高尚自信道:“高某在范阳城蛰伏多年,自然有些手段的,不过嘛,自然还需严兄和城外的陛下协助。” 高尚曾为安禄山谋主多年,如今又贵为伪燕宰相,朝中、军中俱有诸多门生故旧,底子自然是极为深厚的,自然也有说这种话的底气。 不过严庄也不是白给的,他冒险进城一趟,自然不是为了叫高尚专美于前,让别人占尽风头。 严庄道:“高兄的手段严某自然是信得过的,不过如此良机若是只拿一座蓟城未免有些可惜,如今在这城中,你我可是大有可为。” 高尚看着严庄模样,不过稍稍一想便猜到了他的意思。 高尚问道:“严兄说的是范阳卢氏?” 严庄应声笑道:“若是能借安庆绪之手为陛下除去一颗眼中钉,岂非也是你我大功一件?” 第二十八章 陷害 “启禀陛下,陛下命臣监视卢氏,眼下已经有了进展。”隔日清晨,燕皇宫大门初开,严庄便急着进了宫,对安庆绪禀告道。 安庆绪大觉初醒,本还有些昏沉,一听到高尚带来的消息,立刻清醒了过来。 “如何?高相可是有所发现?”安庆绪连忙问道。 高尚拱手回道:“探子回报,昨日有一灰衣男子于傍晚时分秘密自卢府后门进入卢府,在府内秘密商谈一个时辰,而后才在夜里离开,探子为防打草惊蛇,故而未曾进行捉拿,而是一路跟着那男子,查到了他的住处。” “哦?他们落脚何处?”安庆绪迫不及待地问道。 高尚回道:“蓟城城南的一家官邸。” “官邸?李瑁的人竟在住在我大燕的官邸,难怪全城遍寻不得!”安庆绪重重地一拍大腿道。 官邸乃地方官员来此时临时所住之所,能住在官邸中的俱是伪燕的官员,那些搜查的士卒又怎会想到,他们要找的人竟然就在官邸之中? 高尚上前请示道:“臣以为此事唐的奸细想必还未察觉,臣本欲率兵捉拿,但碍于皇后和卢氏的颜面,一直未敢擅动,还望陛下批示。” 安庆绪愤懑道:“身为我大燕的皇亲国戚,竟然心向外敌,当真可恶至极,搜查之事不必高相动手,朕亲自出马,高相一旁协助便是。” 安庆绪之所以这么说,一面是觉得卢氏身份特殊,不便下面人动手,一面也是不太信得过高尚,担心高尚背着他有其他的小动作。 其实以高尚和严庄的智谋又岂是一个安庆绪能够比拟的,官邸那边高尚和严庄早已安排妥当,无论谁去查都是一样的,高尚自然就当场应了下来。 确认完地点后,安庆绪便即刻点兵,带着他的禁军,气势汹汹地往城南的官邸赶去。 可当安庆绪带着大队人马赶到官邸的时候,却发现官邸之中已经人去楼空,之前他所住的房舍早已空无一人。 高尚看了眼屋内杂乱的情况,对安庆绪道:“陛下,想必他们早有防范,已经换了地方。” 安庆绪盛怒而来,结果却扑了个空,正要发作,可就当他拿起桌子上的茶碗正在摔砸在地上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他手中的茶碗烫手地紧。 安庆绪福灵心至,脑海中顿时“灵光一闪”,对身旁的禁军道:“茶水还是烫的,想必他们还未走远,给朕搜,把整个官邸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他们揪出来。” “诺。”安庆绪下令,下面的禁军将士轰然应诺。 众军士得了安庆绪的吩咐,一部分追了出去,另一部分分散到官邸各处,搜查了起来。 高尚看着眼前的动静,嘴角浮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有些事情,让安庆绪自己发现,比他直接告诉安庆绪有有力地多,不过他们为了让安庆绪能够顺利地发现这些,却又不起疑心,可没少下功夫。 安庆绪带来的禁军在官邸内内内外外地翻了一阵,过了半晌,终于有人走了进来,呈上了一个物件,禀告道:“启禀陛下,我等在官邸内的隐蔽的草丛里发现一块腰牌,这腰牌藏得仔细,想必是乱党所藏。” 安庆绪听到这个消息,眼睛一亮,激动道:“拿来与朕看看。” 禁军将令牌递到了安庆绪的手中,安庆绪只大致看了一眼,心中登时大怒,脸色难看了起来,只见这令牌上正写着“衡阳侯严庄”五个字。 “啪!” 安庆绪猛地一摔,便将这块令牌摔在了地上,安庆绪怒道:“李瑁小儿、卢氏老儿欺我太甚!” 严庄是谁,安庆绪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范阳东面的大将史思明便是他一手策反的,这才导致了如今范阳四面楚歌的困局,若非如此,现在李瑁和郭子仪也不会如此轻易地杀到范阳。 “李瑁的细作绝不止这严庄一人,如今蓟城之内想必还有许多细作,臣请命大索全城,四处排查一番,务必要将严庄和他的同党清除出来,免得为祸大燕。”高尚立即建议道。 高尚在这个节骨眼上建议安庆绪搜城,自然不会是好意。 在高尚看来,如今的蓟城还是太安静了,不利于他行事,若是能让安庆绪下令搜城,搞得军中和民间上下人心惶惶,不得安宁,那他的计划才会更易实现。 安庆绪显然没有高尚那么多的心思,他只是大致地听了一下,便当即应允道:“严庄在蓟城内终究还是大患,留不得。好,你即刻遣人查探,哪怕把蓟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抓住严庄,朕要把他碎尸万段。” “诺!”高尚领命,应了下来。 不过显然安庆绪的注意力并不全在严庄的身上,他更加关注他自己发现的那个大患——卢氏。 “卢氏勾结严庄,私通李唐,罪该万死,高相以为该如何处置?”安庆绪对高尚问道。 其实安庆绪口中罪该万死四字已经代表了他的意思,但高尚却故作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回道:“事关皇后娘家,乃是陛下私事,臣不敢妄言。” 安庆绪看着高尚谨慎的样子,心里反倒安定了不少。 严庄的令牌是真的,但严庄出现在卢家的消息却是高尚告诉他的,若是高尚对惩处卢氏很是积极,安庆绪反倒会颇为不安,眼下高尚的表现正叫安庆绪满意。 安庆绪问道:“如今城中人心不齐,多有通唐者,朕欲拿卢氏立为,震慑那些举棋不定之人,高相以为如何?” 高尚回道:“拿卢氏开刀虽然可以暂时震慑住那些宵小,但卢氏毕竟在范阳根深蒂固,若是下手重了,恐怕不利于我大燕长治久安啊。” 安庆绪听了高尚的话,笑道:“长治久安?朕能否撑过今年都是问题,那还顾得了这些。” 高尚故作模样地劝道:“范阳卢氏不比其他,陛下还需小心谨慎,稍加惩处便是,莫要彻底撕破了脸面。” 安庆绪摇头,握拳道:“李瑁是虎,以王道横行天下,卢氏是蛇,躲于暗处欲择人而噬,对付蛇,若是不能一棍打死,必遭反噬。朕既然要对卢氏下手,便要将卢氏连根拔起。” 第二十九章 粮仓 范阳卢氏起于姜姓,本为齐之后裔,自卢氏世祖卢敖后徙居范阳,便以此为郡望,号范阳卢氏,尔来千年矣。 七宗五姓乃天下顶尖的世家门阀,范阳卢氏更是七宗五姓中位于前列的,甚至就连唐书中都为卢氏开篇列传,远胜王侯,“望出范阳,北州冠族”之语绝无半点虚言。 但就是这样一个传承千载,名冠天下的世家巨阀,却在国家的战争机器前险遭灭族之祸。 卢氏根基之深,遍及天下,在河北之地便更是如此,所以无论是哪家为帝,哪家当权,都不免要对范阳卢氏好生拉拢。 形势如此,所以就连如太宗李世民这样的雄主,在得了范阳后依旧如此。可今天,卢氏却偏偏遇到了安庆绪这样的暴戾之徒。 左右现在唐军围城,来年连蓟城还是不是他的都还未必,他又怎会去顾忌卢氏上下的性命。 于是乎,随着安庆绪一声令下,燕军屠刀相加,纵然范阳卢氏已提前一炷香的功夫通过安插在禁军中的人手得到消息,但还是不免撤退不及,因此多人丧命。 范阳卢氏虽有些许主事逃入分散在城中的密室,但毕竟只是极少数,但卢氏一门上下,仍有六百余人丧命安庆绪之手,明面上的经典古籍、各色财宝被掠夺一空,整个卢府只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宅院。 至此,范阳卢氏元气大伤,遭受到了自汉末以来,甚至是五胡乱华时期都未曾受到的损失。 范阳卢氏遍布天下,各房子弟亦是如此,但范阳毕竟是他们的根本,经此一事,范阳卢氏彻底被七宗五姓其他人家甩开,历经百年都未能恢复元气,渐渐退出天下顶尖世家的行列,沦为次流。 卢氏被杀,安庆绪大索全城,已经闹得整个蓟城上下人心惶惶,就在安庆绪疯狂报复卢氏的时候,蓟城内的高尚和严庄也丝毫没有闲着。 蓟城乃是雄城,城高池深,经安禄山十年营建,堪称铁壁,想要从外面破城,自然是千难万难,这一点,李瑁、高尚、严庄等人俱是深知,所以高尚的注意还是打在了城内。 不过安庆绪一向多疑,政务之事虽然交由了高尚,但军权却一直牢牢地握在手中,蓟城守军由安庆绪的心腹爱将张通儒一手把持,高尚想要插手,自然是极难,所以高尚和严庄便把注意打在了其他地方——粮草。 大军守城,想要拖到今年冬日,那自然离不开粮草,军中若是无粮,纵然城墙再坚固又岂能固守,粮草便是燕军的致命七寸。 燕军的粮草分布的相对又较为集中, 秋日的夜晚,静谧,又透着一股子刺骨的寒冷,厚重如幕的乌云漂浮在高空,挡住了苍白色的月光,整个燕赵大地都是一片漆黑。 在蓟城的城南,开仁坊,正是燕军的屯粮之所。 虽已入夜,但毕竟是屯粮重地,开仁坊的防卫依旧丝毫不见,五千名燕军士卒在坊内来回巡视,仔细地监视着坊内的每一处。 “来人止步,此乃屯粮要地,旁人不得入内!”驻守粮仓的士卒远远地看到似乎有人过来,于是站在坊门口,当即喝止道。 面对守粮士卒的呵斥,来人似乎没有半点畏惧,反倒继续往前走着,高声回道:“我乃户部主事宋立,奉宰相之命前来核查粮草,你等速速开门。” 户部之人前来核查粮草,这事若是搁在地方,听起来自然就极为可笑,但放在此地,却丝毫不觉得意外了。 范阳乃燕之国都所在,开仁坊的粮仓已是国库屯粮所在,所以此处不止是军粮所在,更是国库余粮所在,这两方本就未做太过明显的区分,站在户部的立场上,想要核查余粮自然也就符合情理了。 “勘验手令!”守卫的士卒一声高喝,命人前往勘验。 户部本就在高尚管辖之下,宋立又是高尚的人,宋立的手令更是高尚亲自所发,自然不会有半点问题,一番仔细勘验后,宋立便带人进了粮仓。 粮仓分布极广,光是宋立一人自然无法核查,宋立入内,便命下属四散分开,几人一组,前往各处粮仓核查。 宋立不是第一次来查粮,他们都识得。宋立是真的,自然没有半点问题,所以在旁人看来宋立带来的人自然也是真的。可是他们却不知,宋立带来的百来人哪是户部的差役,那是早已潜进蓟城,足可以一当十的背嵬军士卒。 背嵬军的士卒进了开仁坊,在守粮士卒的带领下各自前往对应的粮仓验粮。 背嵬军将士深夜潜入其中,为的自然不是给燕军验粮,他们的目的是要将这些粮草毁之一炬。 开仁坊的粮仓共有二十八处,每处屯粮近万石,开仁坊的粮兵将背嵬军的士卒引致粮仓中,指着堆积地小山一般的粮草道:“此处便是丙字号粮仓了,还请大人核查。” 背嵬军士卒拱手道:“有劳兄弟前方带路。” “应该的。”粮兵点了点头,走在了两个背嵬军士卒的前头。 背嵬军的士卒跟在粮兵的后面往粮仓里面走去,两人先是故作样子一番,一副当真是前来巡视的样子,弄得粮兵也未曾怀疑。 背嵬军士卒一直这样子走到了粮仓的深处,看着四周已然全无旁人,这才相互对视了一眼,猛然对着前面的粮兵挥了自己的手掌。 突如其来的一下,背嵬军士卒的手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粮兵的脖颈处,将粮兵击昏了过去。、 随着粮兵的一声闷哼,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此处本就是粮仓的深处,其他粮兵俱都守卫在仓外,带路的粮兵被击倒,自然无人知晓。 背嵬军士卒将粮兵拖到一旁,捡起粮兵倒在地上的油纸灯笼,取出其中的烛火,将两侧的粮草点着了。 粮草本就是干燥之物,方一触火,便立刻燃烧了起来,熊熊的一片,顿时印红了整个粮仓。 开仁坊各处粮草一齐起火,火光冲天,整个开仁坊为之光亮,火势更如火龙般往四处蔓延而去。 第三十章 内外交困 各处粮仓一齐起火,开仁坊的火势正猛,一时间难以遏制,火势冲天而起,映红了整个城南。 而就在此事,安庆绪正在燕皇宫的楼台上饮酒作乐,佳肴在盘,美人在抱,正是得意之时,安庆绪已是酒醉八分,辨不清南北了。 “呵呵,这是就要天明了吗?怎的红彤彤的一片,很是亮堂。”安庆绪靠在栏杆旁,看着城南方向的大火,神志不清的他竟是将这看成了日出,还正奇怪着今日的时间似乎过地尤其地快,一眨眼太阳都出来了。 安庆绪见到的自然不是朝阳,而是城南开仁坊的大火。 安庆绪醉了,侍候他的美人可没醉,美人看了一眼,对安庆绪道:“陛下,如今才是子时,时辰尚早,看方向似乎是城南那边失火了。” 此事的安庆绪已经醉了,哪里还记得清城南还有一座关系着他命脉的粮仓,他只当是哪户人家失火,嗤嗤一笑,便过去了。 安庆绪性情暴躁,侍候他的人无一不知,左右蓟城是安庆绪的,既然连安庆绪都没有追问,他们又怎会主动找那些不痛快,于是转而又给安庆绪喂起了酒。 “陛下请酒。”美人们将酒递到了安庆绪的嘴边。 安庆绪自恃酒量,无有不应地接过了酒杯,嘴巴靠了上去,一口吞进了口中。安庆绪一边喝着,一边手也不老实,在美人的腰际熟练地上下游走,嬉笑取乐。 对于安庆绪的品性,众人早已见怪不怪,她们任由安庆绪肆意动作,自己却又给安庆绪斟上了杯酒,接着道:“陛下海量,再请一杯。” “哈哈,朕乃真龙天子,酒量岂会差了,再来!”安庆绪兴致正高,自己伸头凑了上去,将杯中之酒一口饮下。 安庆绪怀中的美人见状,连忙出言奉承道:“陛下之量冠绝天下,好生了得。” 安庆绪高声一笑,猛地一把抓在了美人丰满的胸脯之上,肆意笑道:“朕还有更了得的,美人要不要试试?” 这些美人能被安庆绪收在宫中,自然也是写识“趣”之人,故作娇弱地嬉笑道:“陛下乃真龙天子,威武无双,妾岂能久持,还望陛下怜惜。” 美人的话欲拒还迎,一下子将安庆绪的兴致推到了顶峰。 安庆绪笑道:“那可不行,朕一定要你看看朕的厉害。” 说完,安庆绪拉过美人的一带,轻轻一拉,紧接着抓着衣裙猛地一扯,美人身上的外衣便被尽数剥落,只留下一件薄薄的轻纱罩在身上。 美人身上的轻纱宛如一层薄雾,隐约可见轻纱背后绰约的风景,在火光的映照下散发出一种迷人的光泽,看得已经大醉的安庆绪食指大动。 可就在安庆绪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台阶之上却突然闯进了人,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安庆绪的心腹,掌管蓟城大军的张通儒。 “启禀陛下,紧急军情。”张通儒来到安庆绪的身旁,跪地道。 安庆绪正值兴头上,忽然被张通儒入内搅扰了好兴致,当即心情大坏,呵斥道:“张将军,没看到朕正在何处吗?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到明天再说吗?” 张通儒道:“启禀陛下,粮仓失火十万火急,耽误不得。” 安庆绪酒还未醒,听了张通儒的话,接上便道:“粮仓失火又如何,粮仓...” 安庆绪话说到一半,听到粮仓二字,脑海中忽然想起了方才城南的大火,猛地一个机灵,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一刹那,安庆绪的后背一下子浸满了冷汗,酒意也散去了大半。 安庆绪立刻看了眼火光冲天的地方,回过头来双目圆瞪地看着张通儒问道:“粮仓失火是何时的事情?” 张通儒看着安庆绪仿佛能吃人的眼神,低着头回道:“一炷香之前。” 安庆绪听到张通儒的话,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一炷香时间,足够将开仁坊的存粮烧去绝大半了,蓟城的存粮原够大军大半年所需,如今看来,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安庆绪接着问道:“可曾派人前往灭火。” 张通儒回道:“末将在得知起火后,便立刻遣人前往灭火,只是火势太凶,一时间还是控制不住。” 安庆绪听了张通儒的话,握拳道:“可曾查出是何人所为?” 张通儒面露难色,顿了顿才回到:“来人手持高相的手令,说是奉高相之命前来查粮,守粮的士卒一时不察,这才叫他们钻了空子。” “高尚?” 安庆绪听到了张通儒口中所吐出的那个名字,脸色立刻难看到了极点,他万万没想到,主使此次烧粮的竟是他大燕的宰相高尚。 宰相尚且如此,更何况旁人? 一时间,近来发生的许多事情都在安庆绪的脑中来回闪动,从在城中发现敌军细作,到在官邸发现严庄的腰牌,再到牵连卢氏,诛其满门,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高尚的谋算之中。 而他安庆绪,只是高尚的一枚棋子,傻乎乎地为其所用,为高尚在他的新主李瑁面前挣下了一笔不小的功劳。 安庆绪一想到这些事情,当即大怒,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案,桌案上的酒杯食盘“哐啷啷”地散落了一地。 “高尚欺我太甚!”安庆绪一把提起了腰间的佩刀,怒声喝道。 张通儒道:“高尚其人狡诈万分,既然他今日自暴身份,想必他还有后手,末将请前往府邸捉拿。” 安庆绪怒道:“不必了,朕要亲自前往,拿了高尚的人头,将他千刀万剐泄愤。” 说完,安庆绪提刀便要杀了出去。 可就在安庆绪刚刚准备往阶下走去的时候,南门守门的校尉又突然持令上前,打断了安庆绪的计划。 “启禀陛下,启禀大将军,城外唐军突然趁夜大举攻城,发了疯一样,兄弟们抵挡不住,特求增援。” 安庆绪听到校尉的禀告,险些站立不稳,从阶上摔了下去,看来这高尚是早和李瑁勾结,想要趁着内乱之时要了他的命啊。 “战事紧急,先去南门退敌。” 安庆绪当即下令,率领一众人马往南门赶去,不解风情地留下这娇俏的美人,身着单薄的纱衣的秋风中受冻。 第三十一章 蓟城内乱 蓟城之内,大火仍旧未熄,城外,唐军已然大举压境。 安庆绪踉踉跄跄地从露台上走下,匆忙带着大军赶到了南城,他登上南城后只看了一眼,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城外的唐军手持火把,扛着攻城器械前赴后继地冲向城门,大军阵型绵延数里,看着样子,怕是不下五万。 安庆绪被连番惊吓,虽然酒意已醒了大半,但酒劲还没过,看着城外的唐军,险些站立不稳,栽倒下去。 “子时深夜,竟搞的这么大的阵仗,看来李瑁对此战志在必得啊。”安庆绪看着不断登城的唐军,冷冷道。 张通儒道:“李瑁所仰仗的不过是我军粮草被烧,军心不稳罢了,如今陛下在此,大军振奋,必可退敌。” 燕军的粮草虽然被烧,但乱的只是军心,缺粮的后果一时半会自然也不会显现出来。 不过张通儒之流能够想到的东西,李瑁麾下良将无数,又岂会遗漏,就在安庆绪将将把气喘匀的时候,城内又有士卒赶来传信。 “启禀陛下,城东突现数万唐军,眼下正在攻城,将军请求援兵。” “启禀陛下,城西三万唐军夜袭,我军不敌,小人奉命前来请援。” 一连串唐军攻城的消息传到安庆绪的耳中,安庆绪本就不是什么帅才,一时间听到连连而来的消息竟有些不知所措,能做的也只是派人分别前往增援,将蓟城的大军几乎尽数遣了出去。 但真正叫安庆绪头疼的消息还不至于,就在安庆绪将手中的士卒排出去七七八八的时候,负责城内防卫的金吾卫大将军薛嵩又派人给他送了一个很是不利的消息。 蓟城中突然出现小股唐军,正在强取城北武库。 安庆绪听到薛嵩派人传来的消息,心头猛地一颤,蓟城中竟还有唐军的身影! “城内唐军有多少人?”安庆绪不安地问道。 报信的士卒回道:“约莫两百人上下。” 两百人? 安庆绪听到这个数字不禁皱起了眉头。 蓟城虽是仿长安而建,但规模却不可同日而语,蓟城远没有长安那么宏伟,两百人的细作混进蓟城,已经算是很多了,想必唐军在蓟城的布局也有段时间了。 安庆绪问道:“唐军的主帅是何人?竟敢凭着两百人强攻武库?” 武库也是军中重地,守备颇严,光是士卒便布有三千人,以区区两百人竟敢强攻三千人守备的武库,当真是胆大至极。 报信的士卒回道:“唐军军号背嵬,主将自称为秦国公马璘。” 安庆绪听到这个消息,先是微微一愣,而后脸上浮现了难掩的讶色。 他一直以为蓟城中的唐军主将是严庄,可他万万没想到,蓟城内官爵最高的竟是李瑁的心腹爱将,秦国公马璘。 “竟是马璘这个疯子!”安庆绪恨声道。 马璘一向以善战闻名,身先士卒,战必登先,也只有他这种人,敢带着区区两百背嵬军,强攻武库了。 其实如今的马璘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跟着李瑁督战松州的少年了,如今的马璘已是声扬四海的名将,官拜秦国公,以马璘如今的名望,早已不必如此冒险,亲自深入敌内,只是马璘也有自己的想法。 马璘出身行伍世家,扶风马氏,自他出仕后,也一直都是任将职,现在马璘虽在东宫通事舍人任上做的还算闲适,但他却着实有些待不住了,他急于立下新功,重回自己应该在的位置。 “陛下,马璘如此猖狂,我等可需分兵拿他?”张通儒听到马璘竟敢带着区区两百余人攻打武库,当即大怒,向安庆绪问道。 对于马璘,安庆绪自然也想将他拿下,马璘在唐军中位份不低,若是将他擒杀,人头悬于城头,必可重重地打击唐军的士气,但眼下,安庆绪手中可用的兵力却着实有些捉襟见肘了。 几番分兵,安庆绪已经无兵可用,而背嵬军不必寻常士卒,乃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一点安庆绪也比谁都清楚,靠着蓟城内缺少训练的燕军想要拿下背嵬军,绝非易事,可偏偏武库至关重要,安庆绪又不得不管。 安庆绪思索再三,只得下令,命薛嵩征集金吾卫大军,一同前往武库围剿马璘,务必拿了马璘的人头。 薛嵩得了安庆绪的命令,立刻下令征集城中各处的金吾卫,凑得三千余人,便带着人往城北武库的方向赶去。 可当薛嵩带着人马风风火火地赶到时,却发现武库大门之前早已不见了唐军的身影,想必是唐军已经风闻他率军赶到的消息,先行撤走了。 背嵬军人数不多,又俱是精锐骑兵,训练有素,来去如风,凭着他的这些步卒,又如何能够拿的住马璘所率领的背嵬军。 马璘在城中的人数本就不多,也不曾指望能够凭着这些人马真的拿下武库,亦或是攻去城门,他的目的只是在城中四处袭扰,分散燕军的注意,在蓟城内制造混乱,为唐军攻城提供便利。 果然,薛嵩带着金吾卫的人马在武库前停留了不过片刻,随后他又得到了关于马璘的消息,马璘正率军袭扰前往西城支援燕军援军,马璘并不率队进攻,只是以仗着自己灵活,在外面射箭,一波便走, 马璘的打法叫薛嵩很是难受,他手下的人手虽多于马璘,但也不足以铺张至全城搜捕,而燕军的主力已经被派遣至各处守城,归属各部将领,就算有安庆绪的手令,薛嵩也调动不得。 “大将军,唐军显然是在四处袭扰,分散我军的精力,我们追还是不追?”薛嵩的副将也听到了城西传来的消息,也知道唐军的意图,向薛嵩问道。 薛嵩又何尝不知马璘的目的,但无奈安庆绪军令在此,薛嵩也不得抗命,他只得咬了咬牙道:“追!” 说完,又带着人马赶往了西城。 果不其然,当薛嵩带人赶到西城后,西城的唐军又已经走空了,薛嵩连一个人影都未曾见到,不过这一次他倒也不是全无所获,因为马璘还专程抓了一个燕军给他留了封信,一封劝降信。 薛嵩乃唐故范阳节度使薛楚玉之子,平阳郡公薛仁贵之孙,马璘信中所留便是要薛嵩烧去燕军武库,转投唐军,而唐军给他的承诺便是其祖父薛仁贵曾今封得的平阳郡公爵。 马璘的留信倒也不是真的指望能够劝降薛嵩,不过是顺手为之,因为此时蓟城之中已经是一片混乱,唐军等待已久的机会已经出现了。 第三十二章 水门 蓟城仿长安而建,就连主持建造的师父也是自长安延请而来,一应规制俱都照搬长安城的旧例。 长安城四周河流环绕,故有八水绕长安之说,其中更有分支永安渠和清明渠等贯通长安南北,以做饮水灌溉之用。 蓟城既是仿照长安,自然也不可避免。 蓟城所依靠的?水,乃河北第一流,水量极丰,尤其是每逢盛夏河水暴涨时更是如此,若是不在城内开挖沟渠,蓟城很容易便被大水淹没。 所以既是为了疏水,又是为了饮水,蓟城内便开了永安水门用作通水,夏季疏流。 蓟城既然开了水门,那自然就等于开了一条外敌可以入侵的通路,当年的安禄山自然也不会允许蓟城城防出现这样大的疏漏,所以便在水门处设了一道铁打的水闸,用作阻敌。 若是放在以往,这道水门自然是极为重要,有重兵把守,可如今整个蓟城内已是一片混乱,城内粮草被烧,武库被攻,唐军更是围住了四门,相比起来,水门处反倒安稳了许多,所以原本镇守水门的将士也有许多被调去守了城门。 如此一来,水门处的防卫便变得松懈,李瑁久等的机会来了。 “陛下,水门上的防卫确实比昨日松懈了许多,看来城内城外双管齐下已经起了效果。”蔡希德陪在李瑁的身旁,指着水门的方向道。 水门之战关系到今夜蓟城能否得破,说白了,蓟城其他几处城门的动静虽然搞得极大,但都是为了此处打掩护,水门才是破了蓟城的关键,故而李瑁也出现在了这里。 李瑁看着城上已经松散了许多的城防,点头笑道:“李光弼、郭子仪、史思明等俱是当时名帅,朕用他们攻城,纵是孙武在世也要为之头疼,想要震慑住安庆绪那个庸才,自然不是难事。” 蔡希德听了李瑁的话,抬头看了看天色,估算着时间,对李瑁道:“现在已到丑时,城南的大火业已烧起,想必秦国公已经得手,若无意外,应该快要到水门了。” 李瑁道:“仁杰韬略兴许比起光弼稍有不足,但若论以少胜多,轻骑作战,仁杰天下少有能匹者,以如今蓟城的形势,绝无人能留住仁杰,你随朕稍等便是。” 马璘善领精兵,善轻骑作战,如今蓟城内的形势正是马璘所长,故而李瑁对马璘也颇有信心,而马璘果然也没叫李瑁失望。 就在李瑁话音刚落的时候,水门城上守城的士卒便突然骚动了起来,显然是背后收到了袭击,城上守城的士卒纷纷下城迎敌。 看着城上的守卫渐渐稀疏,躲在城下暗处的李瑁一握拳,低声道:“来了,仁杰已在夺门。仁杰人少,恐怕撑不了太久,你等速速引兵上前。” 马璘麾下不过二百余人,想要靠着这点人抢夺水门自然是天方夜谭,但若是想要吸引他们的注意,那便是绰绰有余了。 马璘的突然出现一下子便将守军的注意全部吸引,城上的人马都被尽数调到了城下御敌,李瑁终于等到了良机。 “诺!”蔡希德躬身领命,带着禁军将士便冲了出去。 如今李瑁守卫宫中的禁军可远非天宝年间可比,天宝年间的禁军多为府军,少经战事,战力自然不强,而如今地北衙禁军俱是跟随李瑁南征北战的剑南边军老卒,甚至其中还不乏以往背嵬军的将士,堪称善战。 光凭着水门上的这些士卒,单拉出来还真不是大唐禁军的对手。 蔡希德带着人冲了出去后,人马一分为二,半数在蔡希德的率领下趁着夜色登城,另外半数则冲入水门,强开水闸。 眼下水门守军的注意大多被前方的马璘所吸引,在城内厮杀,蔡希德带人突然出现,打了燕军一个措手不及,就算有个别守军看到了蔡希德领军登城,也难以及时抽调人手抵挡。 一时间,城上城内乱做了一片。镇守水门仅有的几千人手更是显得捉襟见肘,顾不得其他了。 这样的情况恰好便给了水道内的唐军极佳的机会。 蓟城的水门本就是仿长安而建,李瑁为了顺利拿下水门,还特地命人快马加鞭从长安工部调来了当年主导长安水门营建和养护的工匠,亲自请教。 李瑁从工匠口中得知,蓟城的水闸虽然坚固,但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水门处的铁闸由纯铁所铸,而水门处却常年漫水,铁闸锈蚀严重,每隔半年便需更换新制的铁闸,为了方便及时更换,铁闸的钩合处并未锁死,而是可以上下推动的,换句话说,只要力气够大,变更将铁闸抬起,留出足够大的空隙,供人同行。 秋季正是水浅之时,水门的水方才及膝,唐军士卒们冲入水门,将浮木塞入铁闸空隙处,借助浮力向上使劲,欲将水门铁闸抬起。 十名壮汉冲至铁闸下,使力将铁闸往上抬起,若是方才平常,这样的举动自然便会引起燕军的注意,但如今唐军已经在大举攻城,内外夹击,燕军哪还顾得上这里,反倒是给了唐军时间。 铁闸重达千余斤,自然难以轻易抬起,李瑁为了将铁闸抬起,所派遣的士卒俱是军膀大腰圆,军中气力较大者。 众人同力,很快便将铁闸向上移动了些许,慢慢地,高过了众人的膝盖。 可就在高过众人膝盖的时候,也不知是因为没了浮木的助力,还是士卒们力竭了,铁闸竟停顿在那边一动不动。 城内的马璘恐怕拖不得太久,一旦薛嵩的援兵赶到,便会陷入前后夹击的困境,李瑁望之大急。 与李瑁一般同样着急的还有龙武卫大将军南霁云,这些士卒俱是他亲自挑选,也都是他的麾下,如今在关键时候不能建功,他这个大将军的脸上也不好看。 南霁云忽然开口道:“陛下,末将过去看看。” 说完,南霁云便跨步走了过去,到了铁闸的正中。 南霁云站在铁闸下,看了铁闸一眼,深吸了口气,紧接着扎了一个马步,屈膝扶住了铁闸。 “起!” 南霁云一声闷喝,手臂向上,将铁闸缓缓地顶了起来,渐渐地到了人高。 “成了!” 李瑁见状,重重地一拍手掌,喝道。 第三十三章 蓟城易手 随着南霁云入场,水门的铁闸被缓缓地抬了起来,很快便抬到了一人多高。 “夺门!”李瑁猛地一挥手,对身后的禁军士卒下令道。 李瑁之令一下,李瑁身后的三万禁军齐动,分别从城上和水门处攻入了城门。 水门之上不过数千士卒,蔡希德率军攻城水门守军已经有些稍显不足,随着禁军涌入,水门战场的局势迅速翻转,成了唐军一边倒的优势,不过片刻的功夫,水门便被唐军收入囊中。 南霁云率军进城,夺取了城防,而后命人将水门吊起,迎接李瑁大军进城。 李瑁策马走入城中,登上了城楼,看向了内城的方向,心中不禁一阵意动。 “水门已破,蓟城已经半入我手,安庆绪蹦跶不了多久了。”李瑁看向城内,握拳道。 此事马璘已经配合禁军击退了燕军,马璘走到李瑁身旁道:“陛下,臣请率军入城,袭杀燕军,取了安庆绪的人头献与陛下。” 眼下的马璘尚有罪过在身,急需一份大功来助自己重回将职,李瑁自然最知道他内心的急迫,而且如今的李瑁已不是当年的天策上将,哪还能亲自陷阵。如今他一身所系乃天下安危,自然不可涉险,只能由部下代而为之。 李瑁倒也愿意再助马璘一把,当即下令道:“仁杰,你即刻领军两万入城,袭取南门,助我大军主力破城,大军入城之后,朕记你头功!” “谢陛下!”马璘激动地拱手拜道。 李瑁一声令下,马璘为正,蔡希德为副,两人率领两万禁军入城,往城南方向攻去,而李瑁则在南霁云的护卫下镇守水门。 此事的急蓟城城内已是草木皆兵,兵力更是捉襟见肘,马璘率领的两万精锐禁军进城,顿时打破了蓟城城防上的平衡。 南城本就被李光弼率军强攻,压力极大,马璘又率军自内部袭击,城内的守军一下子慌乱了起来。 “城内这是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慌乱?”原本正在南城督战的安庆绪突然发现城内一片混乱,不停地有散兵往城门处逃窜,开口问道。 安庆绪发问,燕军迅速便有人前往城内查探,这不查倒也就罢了,一查吓地他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城内竟然出现了大唐的禁军。 查探之人连忙回来禀告道:“启禀陛下,城内突然出现大队唐军,看人数约莫两万上下。” “什么!” 安庆绪听到这个消息,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了,两万唐军,蓟城内怎么会突然出现两万唐军,两百人尚且说得过去,若是两万唐军都能潜入蓟城,难不成蓟城的守卫都是瞎子,都是摆设吗? 自古以来两军作战,哪有能埋伏两万细作进城的先例? 就在安庆绪也是一头雾水的时候,水门的方向终于也传来了消息,两炷香前水门遇袭,大唐禁军突然袭城,配合城内的马璘内外夹击,已经拿下了水门。 “废物,都是废物,这么多人,竟连一个马璘都管不住,叫唐军钻了空子!”安庆绪听到这个消息,恨不得即刻将薛嵩斩于刀下。 此事薛嵩正在蓟城内如无头苍蝇般乱转,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倒是没有在安庆绪的身边,不过如此一来却苦了安庆绪身旁的其他人。 安庆绪本就是暴戾之人,如今大敌当前,蓟城已朝不保夕,他盛怒之下,自然更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当即前来报信的士卒便被他一刀摘去了人头,周边的将士看着这一幕,也不禁心中一凉,颇有兔死狐悲之感。 燕赵大好男儿,没能死在唐军的手中,反倒死在了自家主帅的手里。 众人皆是战战兢兢不敢言语,这时,身为大将的张通儒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问道:“陛下,眼下我军内外交困,该当如何还望陛下示下。” 对于旁人,安庆绪或可随意打杀,但对于张通儒,安庆绪却不得不克制三分。如今田承嗣正在守雄武城,张通儒可是他眼下唯一拿得出手的大将了。 安庆绪顿了顿道:“如今水门已失,我军内外受敌,蓟城已不可守,即刻调集各方兵力,随朕冲杀出去。” 张通儒道:“东、西、南三面均有敌军攻城,唯北面尚在我军手中,我等可从北城突围。” 如今东、西、南三个方向均有唐军攻城,只有北城城外暂且无大队唐军,寻常看来,自然从北门突围压力最小,机会最大,不过安庆绪却也有自己的想法。 安庆绪道:“李瑁其人,最善这虚实之法,他故意围城三面,空出北城,无非就是想逼朕自北城突围,然后事先设下埋伏。朕若自北城突围,必遭其围杀,恐难脱身,朕偏偏出其不意,率精兵自东面突围,前往雄武城,叫他措手不及。” 安庆绪虽然不是什么帅才,但在这种生死关头倒也很有几分急智,张通儒听了安庆绪的话,当即道:“陛下英明,末将这就整军。” 说完,张通儒下令整军,只留下部分人马守城,自己带着两万精锐护着安庆绪往东城奔去。 负责攻打东城的乃是副帅郭子仪,当安庆绪和张通儒率军攻打东城的时候,东城的唐军正在奋力攻城,燕军的出现着实叫唐军措手不及,不过好在郭子仪统兵有方,倒也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只是叫安庆绪突围了出去。 安庆绪方一突围,郭子仪便立刻派人将消息传到了水门的李瑁处。 李瑁得知这个消息,也不禁苦笑了一声,道:“用兵一途,朕比起光弼终究还是差了些火候。” 原来在此战之前,李瑁便曾与李光弼猜测,李瑁押了安庆绪会自北城外逃,而李光弼却坚信安庆绪会自东城外逃,前往雄武城,并且力劝李瑁在同往雄武城的必经之处设伏。 现在看来,自然是李光弼棋高一着,猜中了安庆绪的去处。 李瑁笑了笑,倒也没将胜负放在心上,只是对身旁的南霁云吩咐道:“传令下去,领光弼率主力夺城,郭子仪、史思明率军随朕东进,前后夹击取了安庆绪的狗头。” 第三十四章 斩首 城内的精锐兵马已被安庆绪尽数调走,南城剩下的只是一些新卒,城外有李光弼六万大军攻城,城内有马璘的两万大唐北衙禁军,想要破了蓟城南门,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李瑁对李光弼的统兵督战之能丝毫不疑,于是便将蓟城的大局交于了他,自己带着人追向了东逃的安庆绪。 自打一路杀出了东门,安庆绪就已经是彻底慌了神,慌不择路地一路往东北的方向逃去,浑然不觉已经渐渐地进来唐军的埋伏。 蓟城东向有一处山,名曰盘山。 盘山风景秀丽,四季不一,又有怪石奇松,佛寺山舍,堪为北地之最,故而特来此地游玩的帝王将相、文人墨客无数,文赋诗篇亦是留下不少。就连昔年太宗皇帝东征窦建德凯旋之时都曾来此游览,留下“兹焉可游赏,何必襄城外”之言。 不过今日,这里却与这些文墨高雅之事扯不上半点边了,因为今天,这里会成为李瑁为安庆绪所精心挑选的埋骨之地。 盘山山脉的东侧,有一处三盘谷,乃是蓟城东向取野道前往雄武城的必经之地,而李瑁的伏兵正是埋伏于此处。 安庆绪率军来到此处,正欲取道继续北上,却突然发现山路前往的路竟被人提前用大石封死了。 燕军的前军斥候探到这个消息,立刻折返,向安庆绪禀告了此事。 “陛下,道已被落石封死,看样子不像是天灾,似是有人故意为之,我等当谨防有伏。”一路逃来,张通儒也是草木皆兵,他一看到如此反常的迹象自然第一时间想到是唐军故意为之,于是对安庆绪道。 安庆绪也知道其中道理,闻言问道:“如此情况,张将军可有良策?” 张通儒稍稍思索了片刻,回道:“当今情况为返程改道方为上策。” 张通儒乃老成保守之言,安庆绪听了他的话,想了想,却立刻摇了摇头,否决了他的提议。 “来不及了。”安庆绪回道。 此事的安庆绪已经没有了退路,若是他不能沿此路前往雄武城,而是改道的话,必定耽误时间,那时李瑁已经反应过来,到时率精兵追来,他插翅难飞。 张通儒只得问道:“那不知陛下之意?” 安庆绪深知情况紧急,此处虽然有疑,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若是往后必死无疑,往前兴许还有一线生机,你即刻随率先锋人马随朕前进,派人搬开落石,将道路迅速打通。” 这个办法看似笨拙,但已经是安庆绪眼下能够想到的最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张通儒得了安庆绪的吩咐,立刻应道:“诺,臣这就去办。” 说完,张通儒挥了挥手中的令旗,带着自己的人马跟着安庆绪赶往了前方。 安庆绪率人赶到前方果然发现前方大路已被落石堵死,立刻便吩咐士卒上前移走石块,为大军开路。 安庆绪所想固然是好,可这落石哪是天灾,分明就是李光弼命人一早设下的,为的就是逼他自己钻进这个圈套。 前往搬移石块的燕军方才往前几步,山上隐蔽的高处便迅速落下一阵箭雨,挡住了燕军的去路。 “哈哈,这落石是我奉大帅之命辛苦半日才聚成的,你想要将它移开可曾问过我啊?” 随着一阵放肆的笑声在山间响起,山谷的前侧出现了一位身着明光铠的唐军将领,而且这唐军将领对于河北军来说并不陌生,正是去岁跟着李光弼在中原大杀四方的郝廷玉。 郝廷玉乃李光弼副将,此番李光弼在蓟城围城,便将做事一向稳妥的郝廷玉遣至了此处设伏。 安庆绪一见谷中有埋伏,顿时心凉了半截,郝廷玉既然在此,那唐军必然是设有伏兵了,如此一来,他今日再想全身而退便是千难万难了。 安庆绪已别无他法,于是咬了咬牙,对身后的张通儒吩咐道:“他这乃虚张声势,人马必定不足,你即刻派步卒强攻,必可将他拿下。” 安庆绪一声令下,张通儒还未来得及下令,似乎就是为了专程叫安庆绪难堪,山谷的两侧突然站出了万余身着唐军衣甲的士卒,手持弓箭,正对着谷内的燕军。 形势如此,安庆绪也不会蠢到在这种情况以下攻上,于是即刻下令道:“大军速撤,改道北上。” 说完,自己一马当先地扭转马头而去,带人折返了。 郝廷玉身旁的士卒见安庆绪逃走,于是很是意动地对郝廷玉建议道:“安庆绪已逃,我等何不迎上前去,将他擒杀,得了这泼天功劳。” 郝廷玉闻言,摇头道:“安庆绪的人头可没那么好拿,我等仗着山势固守自然有余,但若想趁机进攻,那便稍显不足了。如今的燕军乃是困兽之斗,光凭我麾下的人马若要强攻恐怕生出乱子,反倒给了安庆绪逃跑的机会,此事还是交由陛下大军便可,我等自然少不了一份大功。” 郝廷玉跟随李光弼多年,行军布阵颇得李光弼真传,有李光弼的几分风采,眼下的局势倒是判断地分毫不差。 安庆绪在前方碰壁,慌乱无措之下只得继续领军折返,但就是这个功夫,李瑁已经领着唐军追了上来,彻底堵死了安庆绪的去路。 “陛下,据斥候来报,前方三盘谷正是安庆绪主力所在。”三盘谷外,郭子仪指着谷口的方向,对李瑁禀告道。 李瑁点了点头,吩咐道:“即刻传令下去,大军封谷,不得放一个燕军出谷,蓟城一战已然如此费力,朕不想安庆绪再逃回雄武城。” 一个蓟城已经叫李瑁颇为头疼,若是叫安庆绪逃回了雄武城,到时难免又要大动干戈,损兵折将,这着实不是李瑁想要看到的。 “诺,末将这就命人安排。陛下宽心,就算是一只兔子,没有陛下的允可也别想走出三盘谷。”郭子仪应了一声,命人前往安排了。 待安排妥当后,李瑁策马立于十万唐军之前,看着山谷的谷口,听着谷内阵阵传来的马蹄声,缓缓地叹了口气,眼睛中竟闪过一丝萧索。 “贼首万死,青山何辜?如此风景竟埋了这等奸佞之辈,可悲!可叹!” 第三十五章 河北平定 李瑁一声令下,史思明和郭子仪一同率军入谷,杀向了谷内被堵死的安庆绪。 此时的燕军连遭大败,如今又被堵死在了谷中,早已成惊弓之鸟,唐军方一出现,便迅速地溃散了,毫无目的地往谷内四处奔逃,而安庆绪的身边也只剩下数千心腹禁军在抵死护卫。 “陛下,唐军主力已经杀进来了,四面也俱被唐军封死。”这个时候,张通儒已经不知逃到了何处,只剩下安庆绪的禁军仍在给他通报消息。 “前方领军的是何人?安庆绪问道。 禁军士卒回道:“是郭子仪和史思明。” 郭子仪,安庆绪倒还好,可当安庆绪听到史思明的名字时,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怒色,史思明倒戈将他几乎逼入绝境,他自然不会忘记,至今仍旧耿耿于怀。 后方去路已被郝廷玉堵死,唯有正面一路可走,此时安庆绪已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道:“传令下去,将士集结,从正面突围!” 谷内,安庆绪已被逼至必死之境,只想着绝命一搏,谷外,李瑁立在谷口处的高地,看着谷内的景象心情却是难得的轻松。 “南八,依你之见,郭子仪和史思明,谁人能摘了安庆绪的人头?”李瑁于马背之上手按承影剑,对身旁的南霁云问道。 南霁云没想到李瑁竟会突然发问,先是想了想,然后回道:“末将愚钝,这个着实无从得知。” 李瑁笑道:“不知也不妨,你且大胆猜猜,错了朕又不会责罚与你。” 李瑁已然这么说,南霁云顿了顿,只得道:“臣以为郭子仪将军或可斩杀安庆绪。” 李瑁问道:“何以见得?” 南霁云回道:“郭子仪长于军略,往日与光弼将军论战尚且互有胜负,史思明之能不及郭子仪。” 南霁云与李光弼相识已久,私交也是不错,南霁云对李光弼的才干也很是推崇,郭子仪与李光弼论战时能互有胜负,在南霁云的眼中自然就很是了得了。 不过对于南霁云的观点,李瑁却不甚认同,李瑁笑道:“若是两军作战,郭子仪自然要强于史思明,但如今乃是阵前斩将,靠的是用兵之猛,武艺之精,郭子仪恐怕比不得史思明,朕觉得史思明能胜。” 史思明乃是河北虎将,一身武艺尤精,论起阵前冲杀,自然要在郭子仪之上。 南霁云看着李瑁的反应,不解地问道:“陛下希望史思明拿了安庆绪的人头?他可是安禄山旧将,以往没少给剑南镇添堵。” 李瑁笑道:“朕乃天子,岂会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史思明以往虽是安禄山麾下大将,但他的才干确实半点做不得假,这个人若是弃之不用实在是可惜了。” 南霁云听了李瑁的话,脸上露出一丝讶色,问道:“陛下欲重用史思明?” 李瑁点头回道:“史思明出身范阳镇,河北自然是不能放的,朕欲把他放在西北,用其对付西域诸胡。史思明行事果然,无妇人之仁,如今西域局势不佳,用他正可震慑住场面。” 如今因为坦罗斯之败,大唐在西域经营多年的局势已渐渐有些不稳,此时怀柔手段已不可行。史思明善战,性情又有些暴戾,正可用以震慑西域。 南霁云听了李瑁的话,点了点头道:“如今西域战事正频,史思明倒是上佳人选。如此看来,陛下调史思明前来堵杀安庆绪是早有安排了。” 李瑁负手道:“安庆绪的人头,便是史思明交给朕的投名状,若是史思明拿了安庆绪的人头,一切好说,若是史思明爱惜羽毛,畏首畏尾,那他就活该回了长安,挂一闲职终老至死。” 史思明其人如何,李瑁也没有十成的把握能拿捏地准,李瑁能做的就是彻底断掉史思明其他念头和后路,他要史思明杀了安庆绪,名声彻底毁掉,然后做他的孤臣,唯有如此,李瑁才能放心地用他。 史思明不是蠢人,他自然也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他与李光弼、马璘这些天策府旧臣不能相提并论,知道眼下安庆绪的人头才是他最好的晋身之阶。 史思明能有今天,又何尝不是一步一步拼杀出来的,要他就此卸甲,挂一闲职,老死在长安城,他又如何能够甘心,又如何对得起自己的一身所学。 山谷中,史思明看着迎面突围而来的安庆绪,内心早已如铁一般坚硬。 今日之局,安庆绪已是必死之局,纵然他能突破史思明和郭子仪的守卫,谷外还有李瑁的大唐禁军,还有那个枪箭双绝武艺冠于当今的南霁云,他绝难逃脱,只是史思明要考虑的是如何让安庆绪死在自己的手中。 “传令下去,安庆绪将至,潞泽军全军上下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斩杀安庆绪,哪怕拿命堆,也要堆死他!”为了安庆绪那颗人头,为了自己的前程,史思明已经对麾下下了死命令。 都到了这个时候,此事仍旧跟在安庆绪身后的士卒已经俱是燕军最后的精锐,众人身陷重围,求生的本能激发了他们骨子里的战力,如虎狼般往外冲杀,欲求得一条生路。 燕军给了史思明的潞泽军极大的冲击,几次都险些阻挡不住,叫安庆绪冲了出去。 这种情况,史思明看在眼中,急在心中,最后只得咬了咬,竟提起横刀亲自亲自冲到了最前,直奔安庆绪而去。 “敌帅在前,不进者斩!”史思明一声嘶吼,顶着燕军的刀枪,率军扑了上去。 “史思明,背主之奴竟还敢来此!朕今日必要杀你!”安庆绪突然看见了迎面杀来的史思明,顿时怒火中烧,喝骂道。 史思明回道:“我不过是弃暗投明,顺应天势,而你却是弑父叛君的逆贼,今日我就要将你典刑,用你的人头彻底安定河北。” 史思明其人如何,安庆绪岂会一无所知,他之所以如此卖力地堵杀自己,无非就是为了那些功劳,为自己在唐军立足攒下资本罢了。 安庆绪少善弓马,武艺纯熟,在这个关头也不至于露了怯。 “说的冠冕堂皇,哼!要拿朕的人头,凭你也配?”安庆绪一声轻哼,策马冲杀上前。 第三十六章 安庆绪授首 自昨夜子时开始纵火攻城,至今已有近三个时辰,原本漆黑的夜色也渐渐变得明亮。 就着天边初生的一缕曙光,李瑁看到史思明提枪策马出现在了山谷的谷口,而在他的马上,正五花大绑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安庆绪。 “末将史思明不负陛下所托,已将安庆绪擒拿,请陛下发落。”史思明来到李瑁身前,先是提起安庆绪,将安庆绪丢在李瑁的马前,而后自己翻身下马,跪地拜道。 “呃...”安庆绪被史思明重重地摔在地上,后背着地,本就有伤在身的他疼得险些背过气去。 不过安庆绪被擒拿,李瑁最先看的倒不是安庆绪,而是史思明。 此时的史思明早已没有早先入谷时那般风采了,看上去反倒是狼狈不堪,衣甲也有些残破,甚至身上还挂了彩,小腿上的伤口还未来得及处理,显然,方才一战,史思明必然是拿命在博了。 李瑁没有管被摔在地上的安庆绪,先是上前扶起了史思明,道:“史将军为国擒敌,辛苦了,快快请起。” 史思明起身谦虚道:“末将能擒得安庆绪,全赖陛下之功,末将不敢居功。” 李瑁笑道:“史将军之功朕和众将士尽数看在眼中,史将军放心,朕绝不会有半点偏颇。” 生擒安庆绪乃是大功,有李瑁这句话,史思明飞黄腾达自然不在话下了。 李瑁与史思明说完话,似乎终于注意到了一旁的安庆绪。 李瑁走到安庆绪的身旁,蹲了下来,看着五花大绑,被捆地结结实实的安庆绪,李瑁问道:“你安氏父子谋反之时,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安庆绪回道:“朕...” 安庆绪一个“朕”自方才说了一半,他自己也一下子停住了口,竟说不下去了。 安庆绪在旁人面前尚能以帝王自居,但当他到了李瑁的面前却总有一种莫名的彷徨和自卑。 他本为唐臣,虽侥幸称了皇帝,但当他面对天下正统的李瑁时,仍旧难免自惭形秽。 这世事本就是如此,龙就是龙,蛇就是蛇,就算走蛇侥幸化蛟,那也不是真龙,是上不得九天的。 “小人虽一时叛逆,但早有悔意,还望陛下饶命。”以为阶下囚,安庆绪本就不是刚直之人,如此情况下安庆绪自然极尽自己所能,求饶活命。 李瑁低头看着安庆绪的模样,哪还有半点帝王模样,于是好笑道:“你有何功勋,竟也敢叫朕饶你性命?” 安庆绪见李瑁发问,忙回道:“臣斩杀叛首安禄山,也算是立下了功劳,还望陛下明察。” 李瑁听了安庆绪的话,脸上不禁浮现起了满满的不屑之色,安庆绪为了皇位弑杀亲父,竟还算到了自己的功劳簿上,也算是无耻之尤了。 李瑁问道:“弑父逆行也算功德?” 安庆绪点头忙回道:“那是那是,若非小人杀了安禄山,陛下平叛之路必有险阻,小人也算是立了功的。” 李瑁听着安庆绪的辩解,不禁也为之乍舌,这世上竟还有这等人,李瑁当即摆了摆手道:“如此人物也配存活于世,史思明,把安庆绪立刻斩了。” 安庆绪是史思明擒来,李瑁还要安庆绪也死在史思明的手中,李瑁吩咐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处。 安庆绪见状,当即大急,史思明为人,安庆绪还是知道的,史思明要杀他,决计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安庆绪连忙道:“陛下,小人还能为陛下叫开雄武城,若没有小人,要攻下雄武城绝非易事啊。” 李瑁背对着安庆绪走着,对安庆绪的话颇为不屑,安庆绪一死,雄武城上下还有谁会卖命守城?雄武城上下的人心已经散了,这时想要破了雄武城不过是举手之事。 李瑁头也不回地接着对史思明吩咐道:“杀了安庆绪,拿他的人头破了雄武城,朕记你大功。” “诺!”后面的史思明朗声应诺,举刀斩下了安庆绪的人头。 “咕噜咕噜。”一阵滚落之声,安庆绪人头落地,安氏父子叛乱至此彻底平定,河北再归大唐。 不过此时安氏父子叛乱虽以平定,但李瑁却依旧没有彻底松懈下来,因为河北之地仍旧存在着隐患。 河北之所以能够叛乱,而且声势如此浩大,除了安禄山狼子野心,李隆基昏庸盲目之外,河北本身也存在这极大的问题。 河北多世家,燕赵豪强更是无数,这些人家大多不尊王法,目无法纪,甚至私下蓄养家丁兵卒,堪比府军,这是河北自古就留下的问题。 当年隋末,窦建德兵力冠绝天下,之所以没能顺利南下,也与河北的这些天生的弊病大有关联。 燕赵人士好战,非但是外战,甚至打起内战来也是毫不含糊,他们眼中看重的只有利益和武力,其余的均不在他们眼中。 要想彻底平定河北,光杀了安禄山和安庆绪还不够,灭了燕军也不够,李瑁真正要做的是彻底限制住这些燕赵豪强的势力,削去他们的武力,收取他们的兵甲,才能从根子上解决河北不稳的问题,这也是李瑁一早和李泌便有所商议的。 李瑁一回到蓟城,他先是撤换各处官员,换驻士卒,将唐军遍布蓟城内外,各处街道上也都巡视着唐军的士卒。 在他彻底稳定了蓟城的局势之后,他便立刻下令搜查各处人家,尤以那些名声在外的豪强世家为主,命人详细搜查,将搜出的兵甲之类全部归于一处。 而后李瑁又对那些藏了兵甲在府内的豪强们严加问罪,凡兵甲过十副者,无论来源为何,是否正当,皆以勾结叛逆论处。 李瑁这么一搞,这些世家豪强顿时慌了神。 私藏兵甲固然不合大唐律例,但在这燕赵之地本就是千年留下的陈规,无论是谁当权都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不会较真,偏偏李瑁却这么做了。 可如今的李瑁数十万大军囤积河北,谁又敢不服? 李瑁将这些世家豪强的主事人尽数治罪,杀的杀,罚的罚,整个蓟城的风气为之一肃,而且这种风气还在迅速地往河北其余州县散布,河北各地的世家豪强顿时收敛了不少。 终章 盛世再起 河北之乱,李瑁御驾亲征,历时两月余终于平定。 河北之战后,李瑁留下蔡希德为幽州大都督,总揽幽州边线战事,而后率大军凯旋返京。 河北之战自秋初起,仲秋方才收尾,待李瑁大军回到长安时,关中已然入了冬,关中大地的颜色与李瑁出关时已全然不同。 “臣章仇兼琼、高适、李泌率长安上下百官恭迎陛下凯旋。”李瑁方才至长安城外十里的灞桥,李瑁心腹,左右相,还有翰林院使等一众官员已经在灞桥等候。 李瑁见众臣出迎,当即下马抬手道:“众位卿家有心了,众卿快快请起。” “谢陛下。”众臣谢恩,纷纷站起了身。 众臣出迎,本就是对李瑁功绩的一众认可,李瑁率众臣进城,入城后着众臣回府,只留下了李泌一人入宫奏对。 “陛下独留臣在此,可是为了节度使制之事?”众臣方一退去。李泌便主动问道。 李瑁还未开口,李泌便已经知道了他心中所想,李瑁不免惊讶道:“长源如何晓得朕的心思?” 李泌笑道:“河北平定,陛下未置范阳、平卢节度使,而是只设了蔡希德这一个幽州大都督,想必是早有规划的。” 河北乃重镇,抵御奚、契丹、室韦等游牧民族,关系大唐北境安,李瑁不可能不重视,此番李瑁没有另设节度使,必然不是遗忘,而是刻意为之。 李瑁点了点头,对李泌道:“安庆绪已死,河北之乱已平,朕欲废节度使制,再重大都督府,长源以为可否?” 李泌听了李瑁的询问,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之色,此事李瑁酝酿了许久,在平定内乱后终于再一次提了出来。 李泌沉思了片刻,终于道:“不知陛下可曾想过要如何撤换,是步步为营,还是一换到底?” 李瑁想了想,问道:“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李泌道:“河北、河东、朔方、剑南四地据长安不算甚远,在关中兵力所及,纵有兵祸亦可随时支援,这四处节度可一次替换,撤销节度使府僚,只留大都督府; 陇右、河西主要用以防备吐蕃,关系重大,可先行缩减其辖地,陇右只留鄯、廓、兰、河四州于陇右节度使之下,河西只留凉、肃、瓜、伊等州于河西节度使麾下,待大破吐蕃后再慢慢彻底削减,不使地方有失; 至于北庭和安西,本就远在西域,来往不便,若是贸然削去节度,各州各自为战,恐怕西域局势难以久持,不利西北安稳。而且北庭和安西两镇的钱粮多依赖大唐供应,易于控制,可将安西、北庭两镇易名为大都督府,易其名,而不改其地,使称安西行军大都督府、北庭行军大都督府。陛下以为如何?” 李泌之言循序渐进,因地制宜,既削了节度使,也不至使边镇混乱,倒也颇和李瑁心中所想。 所谓大都督府,掌军不掌政,管兵不管民,在地方自然不会似节度使那般掀起滔天巨浪,也易于掌控地多。 李瑁听了李泌的建议,不由抚掌道:“长源之言甚合朕意。朕之所忧,无非藩镇与世家。世家之策非一朝一夕可为,或许穷极数朝,然藩镇之策有长源所言,当可于数年内缓缓归矣。” —————— 靖难元年,河北之患平定,大唐海内再复安宁,大唐用了仅仅一年的靖难年号也随之告终。 公元753年元日,皇帝李瑁于元日朝会之上宣布改元永乐,以喻大唐万民永世康乐,再无兵患。 随后,李瑁便以圣喻布下了几道足以令世人震动的旨意,与此同时,也实现了李瑁对他那些潜邸从龙之臣的许诺。 敕封翰林院使李泌为临漳郡王;敕封左武卫大将军,北伐元帅李光弼为广宁郡王;敕封陇右节度使马璘为扶风郡王;敕封河西节度使崔乾佑为武威郡王;敕封左卫大将军、并州大都督武彦平为定襄郡王,其等郡王只封一代,其子则降封为国公。 另外,李瑁又封原背嵬军兵马使李晟为松洲大都督,主掌西南边事,镇抚南诏、吐蕃;封新投的史思明为安西大都督,辽国公,主掌安西四镇军事;封郝廷玉为北庭大都督、临淮郡公,主掌北庭军事,两人合力经营西域,为大唐巩固西北边陲;原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则转封灵州大都督,挂兵部尚书职,防备突厥。 至此,大唐各处边镇均已安稳,各处军政削的削,减的减,天宝年间的藩镇之患已彻底平定,归属长安朝廷所制,令行禁止。 李瑁此次所遣,均是在安氏父子叛乱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双方将士,俱是军中宿将,大唐边线战事一改内乱时被动局面,转守为攻,将失土渐渐收回,另仍有扩张。 十年后,在大唐上下筹备许久的情况下,皇帝李瑁再次御驾亲征,不过此次他的目标已经不再是河北,而是高原之上的吐蕃。 安西、陇右、河西、松洲等各处边帅纷纷奉命出兵,合计集兵四十万于大唐西线。 安西自石堡城出兵,松洲自平戎城出兵,安西自小勃律出兵,河西自沙洲出兵,另有李瑁率禁军十五万,以李光弼为帅西进。 自春末,至秋初,李瑁押上了大唐二十年国运,历时三月有余,一路破关战将,终合兵逻些城,一举攻破吐蕃国都逻些,解了大唐西陲百年之患,至此,吐蕃已成大唐属国,年年上贡。 自打李瑁登基后,励精图治,吐蕃之战更是浓墨重彩,待吐蕃平定后的几年,大唐充足地休养生息后,就当国人正在期待李瑁下一个大动作时,长安宫城内却传出了一个惊天的大消息——皇帝禅位了。 年方及知天命之年的李瑁竟突然宣布退位了,将皇位传于长子李儴,留下李光弼、马璘、李岘、李晟等一众干臣辅政,自己则遁入终南山,跟着临漳郡王李泌一同清修简居去了,其间虽也常有回宫,但所待也不过区区几日。 李瑁身体一向康健,入终南山后二十余年后方才驾崩,因其武功历盖唐代诸皇,故庙号武宗,谥号宣武圣诏明孝皇帝。 至此,大唐再兴盛世一百八十年,李氏子孙福泽千载,连绵不绝。 完本感言 历时一年,谨言第一本原创“长安风”终于完本,一年的时间,才85万字,确实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谨言深以为羞愧,不过好在尚有书友们的支持,也不至于太难看。 最后一卷收尾收的稍显仓促,但总算没有太监,也算是对自己对书友有一个交代。 里面很多东西谨言本可以展开来些,但想了想,确实就像有些书友说的,也写不出什么新意来了,于是便选择了结尾。 这是谨言第一本书,说真的,写的很慢,尤其是卡顿的时候,一章需要写半日,写的过程颇有些挫折,但好在还有诸多书友的鼎力支持,给谨言带来了希望,谨言才能一次次挺过来。 從前以後ing、名字不可考、神江左梅郎、龙行十步、竹林煮饭、云海书游诗同舟、逍遥一梦三千年、宁负苍天不负卿、成成、丁丁和阿道克船长、颜蛰、等等等等,很多谨言已经在感谢了许多次的名字,这些书友都是陪着谨言一路走过来的,篇幅有限,书友的名字谨言无法穷尽,谨言在这里给大家作揖谢过了。 谨言的下一本书大纲还在初步筹备,可能要等到年后开更,期间谨言会多攒些字数,新书怎么的也得一天两到三更了,到时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谨言。 谨言在此再次谢过!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